破局 3(下)-end
作者: lianlian,收录日期:2006-04-04,1406次阅读
三) 人无觅处 下
所有的人都望着他。
流川枫好象没有看到这些人,好象只不过是一个离家多日的孩子回到家一样,他轻松向大厅里走去。
人群自动为他闪开了一条路。
流川枫来到赤木面前,微微笑了笑:"大师兄,你好,多日不见,你好象瘦多了,小弟回来迟了,让大师兄挂心了,真是抱歉的很。"
他向来都很少笑,每一次笑都如晨风轻吻朝露,清爽而明亮。
可是他此时的笑容却仿佛戴了张假面具,让人不寒而栗。
赤木抬起满布着血丝的眼睛瞪着他。
眼前这个人是流川枫吗?
他七岁入湘北,基本功是我一点一点教给他的。他非常聪明,什么都只需要学一遍。我想有朝一日,他必定会天下无敌。果然年纪轻轻就已名动江湖。
他的脾气很冷淡,常常一天也不说一句话。但我总是认为在他那冰一般的外表下其实深藏着不于任何人的热血。
他也总是爱和樱木打架,我就不明白怎么这么冷静的孩子对着樱木竟会也真的怒气冲冲。唉,说到底,他也不过是倔强的坏脾气的小孩而已。
这是我从前的想法。
可是我错了。
我忘了孩子会长大。孩子会学坏。孩子的心肝会变黑。象墨一样黑。原来流川枫也会这种虚伪的言语,虚伪的笑容。
赤木没有回答,他转开了了脸。
流川转向木暮和宫城,他的笑容更深了。冲二人拱拱手:"两位师兄,好久不见。我知道三天后是师傅的寿诞之日,特地回来贺寿,大师兄好象不欢迎我呢。不知两位师兄又意下如何?"
木暮咬牙不语,只气得手足冰凉。
这世上,如果为了七师弟你,我可以做任何事,我可以不在乎我的命,可是今天我才知道,我简直是天下第一号傻瓜。不,湘北所有的人都是傻瓜,大大的傻瓜。只有傻瓜才会这么多年都蒙住眼,看不清你。
宫城很想狠狠的扇他几个耳光,再一鞭要了他的命。可是他就象木雕泥塑般的动不了。
我要宰了你。流川枫。就算陪进这条命我也要宰了你。可是为什么我现在动不了?为什么我的身体就象死了一样?
人要是太伤心,是不是就象死了一样?
流川枫见二人没有丝毫反应,眉毛挑了挑,笑道:"原来师兄们高兴地傻了,唉,原也是,咱们多日未见,高兴也是应该的。"他向左走了两步,对着彩子深施一礼:"彩子姐,你不会恼我走了这么久,用扇子头敲我吧。我赶了这许多天的路,可经不起你的扇子。"
彩子冷冷的注视他,好象在看一个陌生人。她的话也是冷冷的,象三月的雨冷冷的直入心深处。
"不敢。我怎么敢打一个做出这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人物?"、
"彩子姐太客气了。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很多事我也是没法子啊。"
彩子冷笑道:"你好象还忘记了问候一个人呢。"
流川的眼睛四处一扫,"没有啊,大家全在这里。我忘了谁?啊,小师妹吗?我见过她,想来她也快回湘北吧。"
彩子再也忍不住,厉声道:"三师兄!你还忘了三井寿!"
流川枫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泪:"彩子姐你可真会开玩笑,三师兄已经死了嘛,我怎么会傻到问候一个死人!"
彩子怒不可遏,眼睛喷着赤红的烈火,如果眼睛真能杀死人,流川枫早已死了一千遍,一万遍。
可流川并不畏惧这样恨入骨髓的眼神,他继续笑,眼睛继续瞄着众人。
除了一个人。
除了樱木花道。
流川枫一直尽力躲闪着他的眼睛,尽管这双眼睛没有任何怒火,没有任何憎恶,尽管这双眼睛从他一进门就凝望着他。
非常平静的,耐心的,理解的,同情的,怜悯的,心痛的凝望着他。
我可以对尽天下所有的仇恨和伤悲,但别,别这样看着我。
我可以忘了自己所有的痛苦和恩怨,但别,别这样看着我。
我可以永远麻木下去,永远象行尸走肉一样的活着,但别,别这样看着我。
流川急急转过了身,向着牧略一致意,笑道:"阁下当真福大命大,可喜可贺。不过几日,竟已痊愈,早就说他们决不可能是牧掌门的对手,偏偏不信,平白丢了几条性命在海南。一群蠢货,不提也罢。"
牧绅一面沉似水,沉声道:"你孤身一人到此,不是为了说这许多废话吧。你到底怎样打算的?"
流川枫悠然一笑:"原也没什么打算,不过湘北总算是我的家,我还是不忍心看它就这么亡了。啊,我忘了告诉各位,我已布下天罗地网,今天各位恐怕是回不去了!"
此言既出,众人都是一阵大哗。
牧神色不动:"流川枫,拔出你的剑!"
流川懒散的点点头,"好,我今天就会会海南四剑!"
就在他要伸手去握剑柄的时候,一个人沉沉的开了口:"狐狸,你为什么撒谎?"
你为什么撒谎?
樱木问道。
流川脸上还是一付无所谓的神情,他的眼睛还是不肯看樱木。
"樱木,你说谁说谎?"
樱木抢上几步,直盯着他的眼,好象要看进他的眼,又经过他的眼看进他的心里面。
"你从来不喊我樱木的,如果不是心虚,为什么不敢看我?"
流川嘲讽的笑着:"白痴,我为什么要看你?你很美吗?有小师妹美吗?我连她都不看,看你?"
流川的话伤人是如此的深。
是不是所有说话很少的人,其实都是因为他的话太过伤人?
樱木脸色发白,流川的话就象刀子一样一点一点割着他的心。
可是如果因此而退缩,他就不是樱木花道。
所以他固执的望着流川,固执的说:"你为什么要说谎?为什么要自寻死路?"
流川终于肯正视他,可是这双眼睛却没有一点点感情,没有一丝丝光彩。
这并不是活人的眼睛。
这双眼睛已经死了,就象它的主人一样。
可是这死人说出的话,却是讥诮又残酷的:"自寻死路的是你,自欺欺人的也是你,白痴,你以为自己是谁?不过是个傻瓜而已。我告诉你,没错,是我杀了三井寿,不是我不顾及兄弟情分,谁叫他阻我去路?阻碍我的人都要死!师兄弟也不例外!你也想试试?"
樱木好象什么也没听见,又好象什么都听见了。他还是瞪着流川,眼睛中却焕发出灼人的光芒。
"流川枫!你还不承认自己在撒谎?从小到大,你什么时候说过这么多话?你为什么要撒谎?你为了谁才要撒谎?"
流川枫脸上一片惨白,突然握住了剑:"白痴,闭嘴!你再说我要不客气了!惊天一剑一出,剑下永无活口!你难道真想逼我动手不成?"
樱木的脸上涂抹了一层兴奋的潮红,他目光炯炯的继续迫着流川枫:"被踩到狐狸尾巴了是不是?好,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想杀我!告诉你,除非你宰了我,我永远也不会相信三哥是你杀的!你要我相信,好,快杀了我,你怎么了?还不快动手!"
流川沉默了,他的牙齿紧紧的咬着下唇,鲜血从牙痕中慢慢流出,顺着嘴角一直滴到白色的衣服上。
你这个白痴!所有人都相信了,为什么你还不信!
连大师兄他们都相信了,你为什么还不信!
我已经认输了,我已经低头了,命运,你还要把我怎样?
我只想平平静静的离去,你为什么这么残忍,连这最后一点点安宁都不肯留给我?
我已经输了,放过我吧。
流川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抽出了剑。
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闭上了眼睛。
我以我血解恩怨!
再见,樱木,你,这个大白痴。
如果有来世,我还要和你作兄弟,我还要叫你大白痴。
再见,大师兄。
如果有来世,我还愿意挨你的拳头。
我愿意永生永世都做你的小师弟。
再见,木暮,
如果有来世,你还愿不愿意继续照顾我?
就象小时侯那样?
再见,宫城,
如果有来世,我还是会听你的笑骂,
我知道你在辛辣的话语后面,你是多么疼我。
再见,彩子姐,
如果有来世,我其实想做你的亲弟弟。
换成我保护你,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再见,晴子。
如果有来世,我愿意一辈子照顾你。
补偿我这辈子欠你的。
再见,师傅。
原谅我这个不肖的徒弟,我对不起你。连你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如果有来世,我愿意作你的弟子,武功不要高,只要能天天侍奉你。
再见,这个世界!
再见,仙道……彰。
如果没有遇见你。
在最后,我就可以不必想起你。
如果有来世,我,我,不知道是否还是想在茫茫人海中遇到你。
三哥,我这就来见你。
在另一个世界,我要跪着向你忏悔。
我要把所有的彷徨,挣扎,痛苦全都告诉你。
三哥,你会原谅我吗?
剑顺着颈上抹了下去。
忽然间停了下来,怎么也挣脱不开一股巨大的阻力。
流川睁开眼睛。
是樱木!
他的两只手紧紧抓住了剑刃,用尽了平生的力气。鲜血象泉水一样从手心不住的涌出来,染红了剑锋,染红了流川和樱木的衣服,也染红了他们的眼睛!
"白痴!你在作什么?快放手!"
樱木痛得额头已开始冒冷汗,然而他仍用尽全力在喊:"你叫我白痴?你才是白痴!你连死的勇气都有,为什么就不能活下去!"
流川的眼睛越来越模糊,他本来死了的心灵越来越痛楚。
他仍然挣扎着,在绝望中不停的挣扎着。
"快,快放手。你,你这……,我害死三哥,我,我一定要死,放手,求你,放手,樱木,我,我求你,放手。"
泪水背叛了他的眼,和着血一起留下来。
"该放手的,是你!"
什么时候,两人之间多了个少女?
手拿着寒玉剑的少女。
赤木晴子。
寒玉剑就这样抵在了她自己的胸口上。
"放手,流川枫!放手!你要不放手,我马上死给你看!"
少女哭泣着,执着着,嘶喊着
"我知道你因为三哥的死恨着自己,我知道你想死,可是你想过没有?
晴子颤抖着,剑晃动在自己的胸前。。
"你难道从没想过如果三哥还活着,让他重新选择,他还会再选择一次为你而死!你难道从没想过,他在这世界上最后一个念头,就是你能够好好活着!你不在乎自己,难道你还不在乎三哥最后的遗愿!"
流川的头脑一片昏眩。
很多影子重重叠叠的交替着,三井的,晴子的,樱木的……还有他的,围绕着他不停的打转。
在朦胧的世界中,惟有晴子的声音仍清晰如昨。
"你能不能,放下你的剑,就这一次,放下你的剑?为了我,为了樱木,为了三哥,为了湘北,就这一次,放下你的剑!"
积压了很久泪水就这样肆无忌惮的流出来。
流川枫的手开始发抖,他已准备放下他的剑。
永生永世。
放下剑
就在此时,突然自人群中射出一只镖,重重的打在晴子的手上。
握剑的那只手。
寒玉剑无声无息的刺了下去,穿透了晴子的心脏。
所有的人都呆若木鸡。
一时间,身边一切都不见了。
一切都变成了空白。
一切都死了。
剑是什么时候放下的,忘记了。
怎样走到晴子身边抱起她的,忘记了。
泪水是怎样停下来的,忘记了。
什么什么都忘记了。
抱者她,感受着她越来越微弱的气息,芬芳的气息。
那个温暖的夏日午后又全都回来了。
甜蜜的风,飞翔的蝴蝶。
全都回来了。
我其实看见了,你躲在树后。
你在哭。
为我而哭。
梁山伯和祝应台吗?
我带你去找他们。
也变成蝴蝶,去找他们。
所以,别哭。
晴子的眼泪一滴滴的流下来。
这次你终于肯全心全意的看我了,可是我要走了。
这幸福,来得太晚了。
可即使是这来得太晚的幸福,也是幸福。
值得用我的生命去交换。
她的脸变成了死灰色。
她就要离去了。
可是她还有话没有说出来。
"你,你,我要你告诉大家真话,你,你没有杀三哥,你是冤枉的,他们不能,不能杀你。我,我不让……"
流川把头埋在她的脖颈上,呜咽着。
"我没杀三哥,我没杀,杀了我自己也不会杀他。我没杀,我没杀他,也没杀鱼住,没杀越野,没杀孩子,我,谁都没杀。你听到了吗?我没杀人,也不会让他们杀我。我要活着,我要带你去找梁山伯和祝应台。"
他终于说出了真相,可是这代价是不是太残酷?
晴子的脸上浮上一层微笑,伴着一抹奇异的嫣红。她忽然有了力气。
"你们听到没有,他没杀人,你们听到没有!"
她美得象是月亮的眼睛绽出了从没有过的光彩。
那是爱情的光彩。
"我,也想和你一起去,可是我,我不成了。你,答应我,好好活着。找个人好好爱你,你受了太,太多苦。我,我不能照顾你了……"
流川咬着她的头发,浑身发着抖。
"我谁都不要!我要你活着!我要娶你,我们要有很多很多的孩子。答应我,活着!活着!活着!"
晴子的眼睛渐渐闭起,她的嘴角带着一丝微笑。
"我,也想……,可看不到,你,我,你,……"
有一滴眼泪静静的滑过她的眼角,坠落在尘土间。
黑暗永远带走了她。
最美丽的花朵,总是凋落在吐露芬芳的刹那。
樱木痴痴的站着,手里还攥着剑,血依然不停的从指缝间钻出。
他不在乎。
他最爱的人走了。
不在他的怀里。
为他在世界上另一个最爱的人走了。
甚至没有望他一眼。
宫城怒吼着:"谁,是谁?"
大厅上静悄悄的,没有回音。
这么多熟悉的,陌生的人,找不到凶手。
这么多熟悉的,陌生的人,都是凶手。
所有的人都傻傻的望着那死去了的少女,那疯狂抱着她,无声的流泪的少年。
爱的力量,原本就比仇恨强烈。
这道理他们如今终于明白。
过了很久很久,人们都散去了。
牧走了,他想说什么,却又什么也没说。
连藤真也离去了。他紧皱双眉,苦苦思索着离去。
大厅上空荡荡的,只剩下湘北众人。
樱木仍是伫立着,纹丝不动,宛如石雕。
宫城颤抖着抽出了剑,拍拍他的肩膀。嘴唇哆嗦着,话语也哆嗦着
"樱木,你,你,到这边来,包一下。流了很多血,你,你怕是撑不住。"
樱木象一棵在风暴中挺立的松树,摇晃着,却始终不曾离开一步。
赤木在钻心的痛楚中慢慢走向还抱着妹妹尸体的流川。
他摸了摸流川的头发,"流川,你,你,放下她吧。她已经去了,……"话未完,声已哑。
流川不动。
他的背还在微微抖着,可是他不动。
彩子来到他身边,泪水仍是不可抑制的流着,沾湿了粉红的衣裙,她用力拉着流川的衣袖:"流川,起来吧,我们,我们知道冤枉了你。你别这样,她,她要是活着,也不愿意看到你,你……"忽然就捂着嘴哭出声来。
流川还是不动,突然眼前一黑,就这样晕了过去。
游荡在海浪和悬崖之间,连天的白色海浪重重的拍击着礁石,飞花碎玉溅上脸,一片冰凉。
恍恍惚惚间,只觉得整个人都在飞翔。
我到了哪里?
好多好多的荷花,未晚湖边吗?
我记起来了。
那年在未晚湖边,荷花一池,开得很灿烂,我在岸边伫立了一晚,他一直在吹萧,很好听的曲子,我问他是什么名字,他只是笑,他给我讲了一个弄玉因为爱上了一个吹萧的神仙舍弃了公主之尊飞上天去的故事。然后他说什么了的话我忘记了。只记得开始不愿意看他,转过头只看着荷花。
因为害怕,我害怕。
他悠闲的笑容下,有些东西让我害怕。
后来他在自己的院子里开了一个水池,也种上了荷花,荷花的颜色很怪,是绿色的,他说这是从天竺带回来的,叫做千日醉。我问他什么意思,他说就是暗香浮动,让人沉醉千日的意思。
当时就想,如果真的只是沉醉千日的话,那多好啊,我可以不用有这许多的烦恼。
从此每次到他那里去,不看他,只看荷花。
整整四天,流川都在发着高烧。
即使在昏迷中,他仍是紧紧咬着嘴唇,不肯发一言。
是不是一张嘴,就会泄露所有的秘密?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决定一个人背负所有的罪?
流川枫,你究竟是为了谁?
彩子守着他,流着泪默默的问。
四) 结局 上
晴子葬在三井的旁边。
墓碑上只有简单的几个字"湘北门下赤木晴子之墓"
随着时光流转,许多人都会挥渐渐忘却这个名字,忘却这个为爱而逝的勇敢的少女。
但樱木不会。
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呆呆的想着,痴痴的傻着。
我们都一样的傻,爱着却不被爱。
不过只要爱着,我想那就是幸福的。
下辈子,我还要遇见你,还要义无返顾的爱上你。即使你永远也不会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没关系,只要我爱你就好了,那就是幸福的。
樱木的眼角咸咸的。
你安心去吧。本天才会好好照顾那只狐狸的。决不会让任何人再欺负他。
这不仅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
樱木回到流川的房间时,发现他已经醒了。
他们在暗淡的暮色中面对面坐了很久,开始了二人有生以来最平静的对话
"师傅明天出关"
"我知道"
"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
"三哥和晴子不能白死"
"我知道"
"谁是凶手?"
"别问了"
"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
"我明白了"
"他们葬在哪里?"
"后山"
后山。
小时侯我们常常一起到这里来。
晴子和樱木一起玩,彩子姐陪他们捉迷藏,我一个人在旁边练剑,从不参与这种热闹的场面。那时我想这很无聊,我一心要快快长大,成为最好的剑客,比任何人都强,都要飞得高,飞得远。
现在的我很后悔,如果一切能够重来一遍,我情愿抛开一切。
我只要那小小的可以捉迷藏的幸福。
我本可以捉住属于自己的幸福。
三井的墓碑就在眼前。和晴子的碑文同样朴素。
"湘北门下三井寿之墓"
三哥,那个时候,如果我和你回去……
"不能给我理由的话,我一定要带你走!"
"……"
"你想跟师兄动手吗?"
"不"
雨中,三井的眼睛明亮宽容而又隐约带着一丝戏谑的痕迹。
"哼,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走"
"你这混帐小子,你知不知道你给我们添了多大的麻烦?现在就这么想一走了之?哼,我决不会放你走的!"
他跪了下去,雨把他的眼睛打得睁不开。
"杀了我,平天下。"
三井叹着气扶起他。
"你这小子,这是怎么了?平时那种嚣张劲跑到哪里去了?"
"你是不是有非走不可的理由?"
"是"
"那好吧,你走吧。"
三井搔搔头,自言自语着。
"早料到你会有这手,幸好早早把彩子打发走了,要是这大姐头在这里可真麻烦得很。"
愕然的抬起头,正对上含着笑的眼睛。
"三哥,我……"
"不用解释,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在我比你还年轻的时候,我也遇到了一些让我不得不走,又给不出理由的事。当时就是想走,想到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什么都不管,什么人也不想见。只是想走。却不知往哪里走"
"流川,你也是这样吗?"
"我……,也是这样。"
"没有目的地?"
"是的"
泪水悄悄滑了下来,嘴里好苦。
三井无声的笑笑,撩起袖子替他擦去眼泪,轻轻拍着他的肩。
"走吧,但是你要明白,很多事你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你最终必然要自己面对,别人帮不了你。逃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这是我经过很多年才明白的道理。我不想让你走我曾经走过的弯路。你知道吗?"
"……我,只是想走。"
泪水越来越凶,怎么也止不住。
没关系,就痛痛快快的流一次眼泪吧,对面的这个人,是我在这世上为数不多可以全心信赖,全心依靠的人。
我不怕他笑我。他是我的三哥,我们亲如手足。
可是他现在死了。一个人孤单单的躺在冰冷的棺材里。
他死了。
晴子也死了。
他们是我在这世界上最亲最亲的人,是我心里面最神圣的,不可碰触的地方。
可如今他们都死了。
我却还活着。
流川倚着三井的墓斜坐着,山风轻轻拂着他的头发。
他就这样坐了一整晚。
漫漫的夜过去了。
东方的日头破晓而出,喷发着生命的力量。
在安西闭关数月后,今天众弟子终于见到了他。
赤木缓慢的叙述着一切。
安西背过手,很久很久没有开口。
所有的人都望着他。
又过了许久,安西才说话:"流川呢?"
"我在这里,老师。"
流川一步一步走进来。
他一度迷茫昏暗的眼睛此时就象是黑晶石一样闪亮,飞扬着灼人的光芒。
他又成了从前的那个流川枫。
他朝安西跪了下去,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然后站到了他面前。
安西望着他。
"你可是有决定了?"
"是的"
"真的想好了?"
"是的"
"你去吧。"
"谢谢老师。"
流川又跪下,冲着安西磕过头之后,来到赤木面前再次跪下。
赤木有些吃惊。
"流川,你这是在干什么?"
流川抬起头凝视着他。
"大师兄,我对不起你。"
赤木慌张的要扶起他,可是流川就象是扎了根一样一动不动,用清澈的眸子看着赤木。
"大师兄,我想求你一件事。"
赤木更惊讶。
"什么,你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在所不辞。"
流川的眼睛略过他,望向不知名的远方。
"晴子喜欢蝴蝶,可是现在是夏末,不能种花了,我恳请大师兄在明年春天来临的时候在她的坟前种上各种花朵,这样她就不会寂寞了。"
赤木喉头哽咽。
"好,我一定作到,我,我一定为她种上很多很多花朵,可是你……。"
不等他说完,流川便向他深深的磕了个头,挪向了木暮,又是一个头扣了下去。
木暮早就惊得合不拢嘴,只急得上前拉他。
"小师弟,你这是干什么,咱们师兄弟,不用这样,快起来,快起来。"
流川依然跪着。
"二师兄,我谢谢你这么多年对我的照顾。"流川的声音顿了顿"从前我以为一个人只要武功好,比什么都强,可是现在我知道我错了。真正的强者在于心,不在于武功,可惜我明白的太晚了。"
木暮的泪水夺眶而出。
"咱们自家兄弟,还用说这些?"
流川微微摇了摇头,又对着宫城和彩子移了过去。这次却没有先磕头,只是在胸前抱拳施礼:"四哥,彩子姐,流川怕是看不到你们成亲的好日子了。现在提早祝二位白头到老,百年好合。"说罢又是叩了几个头。
饶是宫彩二人都是千伶百俐,口齿灵便之人,此时也给这平日里沉默寡言,捉弄惯了的小师弟震的目瞪口呆,待他磕完头站起身才反应过来,心中都不由自主隐隐生起一股寒意。
彩子颤声道:"你,你平白无顾的,说这些干什么?来日方长,说什么看,看不到之类的话,你想干什么?"
流川不言语,大踏步向樱木走了过去。
彩子一个箭步跃到他身前,拦住了他:"流川枫,你不说清楚别想走!你到底要干什么?"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拽住了她,却是宫城良田。
宫城死死的盯者流川,忽然开了口。
"你要走?"
"是"
"非走不可?"
"是"
"你走吧。"
宫城素日里倔傲的神情全不见了,代之以深沉的悲哀之色。他并不知道流川究竟要去哪里,但他知道他的小师弟这将别去,此生将永无相见之日。
彩子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她打开了宫城的手,冲流川怒道:"去哪里?哪里都不准去!你给我乖乖留在湘北!你不听彩子姐话了吗?"
宫城厉声道:"彩子!让开!你明不明白什么叫做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放他走!让他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彩子怔住了,过了片刻终于迟疑着闪开了去路。
流川冲宫城一拱手:"谢谢四哥!"
宫城的眼里已经有了泪光,然而他还是抬起手,拍拍流川的肩。
"珍重!"
"彼此彼此"
流川面对泪流满面的彩子只说了一句话,"彩子姐,有来生,我做你亲弟弟,不知你愿不愿意?"
彩子竭力咬着牙,泪还是不争气的纷纷落下,她想笑一下,可是嘴角刚刚牵动,却变成了呜咽,"你,你不怕我还用扇子打你?"
流川故意皱了皱眉,"我就怕你不用扇子打我。"
他终于向樱木走了过去。
樱木一直注视着流川的一举一动。他很平静,直到流川走到他面前,这才缓缓道:"我告诉你,狐狸,你别想甩开本天才。无论你要去哪里,都别想一个人去。本天才一定要和你一起。你听到没有?"
流川淡淡的道:"白痴,我什么时候说要一个人去了?"
樱木愣住了,原来准备好的一番话全都哑在了肚子里。
流川看着他傻头傻脑的样子,叹口气:"我本来是想求你一件事的,看你这副样子,还是算了吧。"
樱木瓮声瓮气的说:"你别想骗本天才,我可不去种什么花!"
流川一阵冷笑:"种花?就凭你?算了,这件事艰险无比,靠你是不成了,还是我自己去办吧。"
樱木热血上涌,高声道:"你这死狐狸竟然不信本天才,好,本天才偏要做给你看看!什么事,你说罢!"
流川目不稍捷,正视着樱木。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好,樱木花道,这可是你说的!你莫要后悔!"
"死狐狸,有话快说,本天才一言九鼎,决不后悔!"
流川忽然平静了下来,他垂下眼睛,眸子中漾上了淡淡的水汽。
"樱木,我要你答应我,你一定要多生几个儿子。"
樱木哑然。
饶了老半天圈子,他还是被流川给骗了。
胸中的怒火渐渐上涌,积聚,突然之间爆发出来,樱木怒道:"死狐狸!你敢骗我!"
流川直盯着他:"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你骗我!"
"一言九鼎,决不后悔!樱木花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我不管!我不管!你骗我!你骗我!我要跟你一起去!"
流川再也忍耐不住,怒喝道:"刚才四哥说的你没听到?!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不为!"
"我不管!我也是大丈夫!我也要去!"
"好吧,就算四哥的话你不听,三哥呢,三哥的话你也不听?"
"三,三哥,他 ,他说什么了?"
流川沉默下来,眼眶一阵刺痛,转述三井的话对他而言是锥心刻骨的痛,可是他不能不说。
"三哥说,有些事必然要自己面对,别人帮不了你。你明不明白,樱木!"
"我,我,我不是别人,不是别人……"
流川深深的看着他,半晌叫了一句:"樱木!"
樱木的眼眶红了,大滴大滴的眼泪淌了下去,他没伸手抹,只是定定的望着流川。
两人面对面的站着,他们距离很近很近,近到可以听到彼此的重叠的交缠的心跳声和呼吸声。可是下一刻呢?
下一刻又如何呢?
良久良久,流川慢慢抬起手,搂住了樱木,把自己的头埋在樱木的肩上。
樱木的肩头濡湿了一片。
流川的声音从他的肩头闷闷的传过来:"大白痴,我知道你不是别人,不是别人,可是,很多事,只能自己去面对,我不想再逃了,你,明不明白?你明不明白,樱木花道!"
樱木的眼泪象雨点一样坠下。
"我答应你……狐狸……流川枫"
流川枫离开湘北的时候,山上飘下了秋天的第一片叶子。
(四) 结局 下
陵南主峰的暮色悠远而深长。
幽深沉重的天,卷着大朵大朵的云,悄无声息的流转着。扑面而来的风夹着些许秋的气息穿越于林间,激起树木的一片窃窃低语声。
到秋天了啊。
叶子也要转黄了,那么,来年春天再见。
只有枫树依旧迎着风,飒爽的挺立着。
漫天遍野的枫树。
他那年雇了很多人栽枫树。我不明白,陵南山林茂盛,为什么还要费这么大力去种树。他就笑,笑了好久才说话,你的名字中有个枫,人也象真的象枫树一样呢。
我的脸热了起来,可能红了吧。
你这个大白痴!。
可是,可是,真的……象枫树一样……?
我没问出这句傻话。只是故意冷漠的说,
我讨厌秋天。
更讨厌你这个白痴。
他眯起眼睛看我,悠然的说,
是吗?每次你说谎的时候,脸都红的象枫叶一样啊。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还是个毛孩子。
冷着脸,握着剑,瞪着眼,
你就是仙道彰?、
我是湘北的流川枫,我要和你比剑。
他的眼睛象那晚清朗的月光。
月色如水水如天。
后来那个发式怪异的男人就笑了。
他笑的很懒散。
大名鼎鼎的霜玉剑吗?
能够和你交手,是我的荣幸啊。
是在嘲讽我吗?
我不懂。
那个时候我真的什么也不懂。
剑被弹飞的时候,那个孩子怔住了。
不可置信的怔住了。
其实他的剑法已经很不错,但吃亏在太嫩了。
我以为他会扔两句狠话,然后掉头离去。
没想到他说……
我以后能不能再来找你比剑?
我说。
湘北的流川枫吗?
如果没有遇见你,现在的我,会不会很满足?
夜色越来越深了。
月爬上了树梢,来来去去的云彩时不时遮住了它的光亮。
山路蜿蜒曲折。
如果可以,我希望这段路,无止无休。
一条淡淡的影子拦住了他的路。
“掌门,有客来访。”
“请他进来”
朦胧的雾霭中,一个女子挡住了流川枫的路。
凄迷月色下,她的脸显得那么苍白,毫无血色,竟不能遮盖她美丽无伦的容颜,倾国倾城的风姿。
走进每个男子梦里的女子。
相田弥生,宛如天仙。
浮香绕曲岸,圆影覆华池。
仙道与客人在这清清绿荷边把酒言欢。
“久闻翔阳藤真风华绝代,只是未尝得见,今日有缘相见,才知是闻名不如见面。幸会幸会。”
藤真微笑,“风华绝代虽是妙词,不过用在男人身上恐怕不太恰当吧。”
仙道抚掌大笑,”藤真兄说得有理,有理,仙道口误,该罚,该罚!”
仰首饮尽杯中酒,方笑道:“不知藤真兄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流川默然无语。
我该说什么才好呢,对你,仙道彰的妻子?
诬陷我的人?
弥生的睫毛轻颤着,她的眼睛就好象清晨的第一滴露水。
那么凄凉,那么美。
“你从一开始就全都知道了吗?知道是我设的局?“
流川依旧无言。
“你不怪我?明明知道是害你的人是我。”她的眼泪溢了出来,打碎了尘埃。
流川望着她,深黑的眼哞中盛满了怜悯。
“无论藤真兄想问什么,仙道都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藤真仰天长笑:“痛快,痛快,仙道兄当真快人快语,真是痛快。当浮一大白。请。”
仙道端起羊脂杯:“藤真兄请。”
绿荷香气袭人,微熏薄醉。
“实不相瞒,在下心中一直有几个疑问。”
“请讲”
“第一件便是陵南惨案。“
“唉,内子重伤,幼子丧命,凶手逍遥在外,全因仙道无能。此事天下皆知。却不知藤真兄还有什么未解疑难?“
藤真眼光一闪,“是么?众口铄金,难道以陵南仙道如此雅人,竟也当真相信小人之言?”
仙道眼里漾着笑,“还望藤真君不吝赐教。”
月亮又隐到了云后。
“孩子不该死”流川眼中透出淡淡的悲哀。
“没有爱的孩子,活在世上徒徒受苦而已。我是他的母亲,我知道什么对他最好。”
相田弥生的眼睛朦胧如她身边漂浮的雾霭。
“母亲也不该杀自己的孩子。”
弥生忽然放声大笑,笑的整个人都弯下腰。
“流川枫啊流川枫,天下所有的人都有资格对我说这句话,只有你没有,只有你没有!”
流川黯然沉默。
但她疯狂的笑声仍然没有停止。
“他为什么会死,为什么会不幸,流川枫,你不要告诉我你真的不明白!哈哈,笑死我了,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我只见流川一面,已知他忠肝沥胆,明知必死,也勇赴湘北之难。难道以陵南仙道之智,以你们多年相交之深,反而不如我这个外人来得透彻明白么?”
仙道神色不动,只是笑着望向绿色的荷花,心头浮起了一句很久以前看到的话。
“莲花得意于水月,其香清凉,虽荷叶无花亦自香。”
无花亦自香……。
耳边听得藤真续道“你自然早就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仙道收回暇思,唇角轻扬,“藤真兄真喜欢说笑话,我哪里知道什么事情的原委。”
藤真望着仙道的侧影,好象要透过他微笑的面具看透他内心深处。
“相田彦一来过湘北,曾详细叙述此事就里。我当时便生了疑心。”
仙道转过头,仍是笑容可掬。“哦,是么,藤真兄不妨说说看。”
“相田说尊夫人嫌吵,是以一早便撤去了园子周围陵南子弟。我当时便想,若说喜欢清净原也不错,不过若说是有人存心陷害,遣散周遭人等根本是为了遮人耳目,又有何不妥?”
仙道眼中流露出赞赏的神色。“有趣有趣,还请兄台指教这内里到底有何蹊跷?”
藤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哼,令夫人亲弑幼子嫁祸他人,此事纵瞒得过天下人,又岂能真骗过她自己的丈夫!”
仙道探身抚案,脸上是一片惊讶之色。
“藤真君何出此言?内子为何要杀死自己的亲生儿子?”
藤真瞪着他,青筋隐隐蹦起。
“仙道彰,难道你当真要让我说出来?“
仙道睁大双眼,讶异道:”小弟是真的不明白,藤真兄请指教。“
藤真望着他,一字一顿。
“青青子襟,悠悠我心!”
弥生终于停了笑,可是她的声音仍然象鞭子一样抽打着流川。
“你明明知道他心里就只有你一个人,除了你,他不会爱任何人,即便是他自己的亲生儿子。你还敢教训我不该杀了孩子,可笑,可笑,你说难道这不是世界上最可笑的事么!”
她又开始笑起来,流着眼泪笑起来。
流川被这无情的话语击得体无完肤,只觉得每一个字都直直的抽到心里去,痛得连意识都开始模糊。他身不由主的退了一步又一步,直到靠到一棵树上,再也无路可退。
相田的话语步步紧逼。
“你比我更清楚他是怎样一个人,这世界上除了你,他就只爱他自己。他谁也不在乎,可是他在乎你!”
流川捂住了耳朵。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我不想听!我不想听!
可这冷酷的声音穿透了他的耳膜,一字一字的刻到了他的心里面。
“他既然不爱我,为什么又要娶我?我曾以为自己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因为我嫁给了我最爱的那个人。可是为什么他从不肯认认真真的瞅我一眼?仙道彰,你既然不爱我,为什么又要娶我?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那夜荷花池边,他也是这般问我。
你为什么从不肯认认真真看我一眼,流川枫?
唇吻了上来,热烈如火,唇齿纠缠,我只觉得天昏地暗。
即将陷落的刹那,瞥到了荷花,突然就推开了他。
夜色中看不清他的眼睛。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过了好久好久,他的声音沉沉的传过来。
我给自己最后一个机会,我以为你多少会在乎我一点。
只要你在乎我一点,我就可以不放纵自己去追逐。
我错了。
你从没在乎过我。
你的眼睛永远望向荷花。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修这荷花池?
每次你来,我都希望你第一眼看的是我,可是每一次你都是望着它。
一个人竟然争不过一片花!
我要成亲了,我要娶武林第一美女,我仙道彰的东西,一向都是最好的。
可是偏偏我最想要的得不到。
青青子襟,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仙道拍案而笑:“好一首短歌行!好一句青青子襟,悠悠我心!来,你我二人为曹孟德干上一杯!”
藤真举杯回应道:“请!”。
饮罢美酒,仙道用手撑着额,低低失笑。
浅浅的月光映着他浓浓的眉,亮亮的眼,懒懒的笑,迫人的脸。
藤真的心忽然一阵狂跳,一时不敢再看他。
仙道彰就象是一团火,明知道会粉身碎骨,也甘愿做扑火的飞蛾。
仙道撤了肘,皱了皱眉头。
“可就算是内子有足够的理由,那么越野呢,他可是真正死了的,临死之前的确说流川杀他,这种事假不了的,仙道愚钝,藤真兄能否解我疑惑呢?”
藤真缓缓的摇头。
“仙道,我以为你是个痛快人,想不到话以至此,你还在跟我扰弯子说话。这世上,肯为情爱而舍身的,不止赤木晴子一个人而已,我只想听你一句话,他这么做,是为了你呢,还是为了她?”
仙道站起身,踱了几步,闲闲的道。
“她以为是为了她。”
“我原本以为他是为了我,才会约了那么多那么多武林高手,才会宁可牺牲自己来引你入局。可是我……”
泪水洗过后的脸在柔柔的月光下样闪着珍珠般的光辉。
弥生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
“我错了,当我知道丰玉,翔阳和很多门派都一夜被灭时就知道自己错了。打从一开始他就什么都知道。那些杀手根本就是他派去的。越野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他。可笑我一直以为自己是这个局的局主,其实也不过和其他人一样是个可怜的局中人,不过我不怪越野,我们都是一样可怜,一样傻,爱上了自己永远得不到的人。真的,我不怪越野,希望你也不要怪他,他毕竟已经死了,行么?”
流川的眼里也流露着珍珠般的光泽。
“我从没怪过他。”
“我想知道出事那天他究竟跟你说了些什么,他为什么笑的那么开心,你能告诉我么?”
现在好了,我既有娇妻,又有爱子。你终于放心了吧,不必一天到晚藏在湘北躲着我了吧。
我说过,既然你连一点机会都不肯给我,那么我就要放纵自己去追逐了。
从现在起,我所做的事都是我的内心想做却始终压抑自己没有做的。
我一定会得到我想要的。
打个赌怎么样?
流川枫,我一定会得到你。
完完全全得到你。
仙道微微叹着气,嘴角的笑容却更深了。
“想不到连这种私事都给藤真兄逼了出来。唉,藤真兄还知道什么?”
藤真眼睛掠过睿智的光芒。
“流川说他没杀三井,也没杀鱼住,他说的自然是真话,你杀三井我能够理解,然鱼住纯对你死心塌地,就算你想阻止他杀流川,也不必下如此狠手,那究竟是为了什么?”
仙道捉狭的眨眨眼,“这个么,我想藤真兄你是误会了。当时我正在陵南陪伴内人,怎么会出现在藏青山一带呢。”
藤真深吸了口气,“仙道,你又何必掩饰?以阁下这般聪明绝顶,想个偷天换日的法子又有何难?”
仙道露出恍然的神情,“好吧,就算如此,可是三井鱼住都是死在惊天一剑下,人人皆知惊天一剑乃流川枫自创绝技,世上只有他一人会用此招,这又如何解释?”
藤真冷笑不已,“世人愚昧,都以为天下只有流川枫一个人会用惊天一剑,连湘北众人都一度认为是流川杀了三井,殊不知以你仙道彰之才,以你和流川枫的交情,学会区区惊天一剑又有何难?”
仙道长长的叹了口气:“藤真兄你实在是太抬举我了,其实学会这一剑真是不容易,足足花了我一个月的时间。”
弥生把长长的秀发披散了下来,象是黑夜的女神。
月光下她是那么的凄凉那么的美,连流川也有一瞬间的失神。
她的脸罩上了淡淡的绯红色:“流川,如果有来世的话,你还愿不愿意再碰到他?”
这个问题,我也曾经问过自己,在生死的那一刹那,可是我没法回答。
我真的没法回答。
“我愿意,真的。”弥生笑嫣如花,“你不信吗?我真的愿意。”
她的眼睛如梦如幻,声音也是轻飘飘,“因为他这样的人啊,本来就不是世上能有的啊,所以来世不管要吃多少苦,心要碎多少回,我还是要碰到他,一定一定要碰到他。”
“你终于肯承认了?你为什么杀鱼住?”
仙道沉吟了一下:“这个么,其实我是不想动手的,不过鱼住实在是太过老实了,他迟早会成为我的敌人。一个人想要成就霸业,心地是不能太好的,可惜他永远也不明白这道理。这种人死不足惜。”
藤真攥紧了拳头,他向来都是个自制力极强的人。可是此时他的心里有一股冰冷的怒火在燃烧,烧得他热血如沸。
仙道彰,你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亦或是,你究竟是怎样一个魔鬼?
他勉强抑制住波涛起伏的情绪,冷冷的道:“翔阳,丰玉,武里,爱和,海南五派血案都是阁下的杰作了?”
仙道笑了。
他的笑容仿佛是冬日中的阳光,一时间万物皆春回。
“杰作称不上,不过是一角棋局而已。”
藤真的头脑已经有些昏眩。
“翔阳二百余口生灵,原来在你而言不过是几枚棋子!”
仙道抚掌长笑,“世事如棋,谁人活在世上不是棋子呢?藤真兄千万想开些,以足下高才,必将在此局中为帅为将,又何必为区区几枚棋子伤神?”
弥生嘴角渗出了滴滴的黑血,她慢慢倒了下去。
流川冲上去扶住了她,“你……”
弥生的眼睛中光华渐渐散去。
“我的人生已经没有意义了。在我最美丽的时候,我唯一爱的人都不曾看我一眼,如果换成你,你会怎样?”
我……,
你为什么从不肯认认真真看我一眼,流川枫?
仙道!
弥生突然紧紧抓住了他的手,眼睛一眨不眨的凝视着他,好象就要这样把他刻在心里。
“我要好好看看你,看看他所爱的,到底是,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我要把你记在心里,下一世,我一定要变成你,你说他,他会不会爱上我?”
流川垂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会的,一定会。”
弥生笑了,洞彻的笑容,
“你骗我,流川枫,下一世,下下世,只要你还在,他,他心里永远不会有别人的位置。”
“我,我,想问你最后一件事,你,你,你爱他吗”
藤真向仙道拱手:“承蒙仙道兄错爱,藤真健司还有几件事想请教。”
仙道望着荷花池,脸上笑意盎然,眼睛里冰雪千年。
“阁下有事,但说无妨。”
“为什么放过山王和爱知?”
仙道别有深意的笑笑,没有答话。
藤真恍然:“原来仙道兄在两派内里都有朋友,在下这话问也忒蠢了。”
仙道悠然道:“也不算是朋友,不过是几只飞蛾而已。”
你是火,别人都是受到诱惑的飞蛾。
藤真默然片刻,“你利用尊夫人的小局,作了一出局中局,流川入局,被迫逃亡,你遍发英雄帖,各派尽遣高手追捕,他在明,你在暗,一明一暗,料理了各派追兵。再暗中调黑道群豪,攻破内里空虚的各派,又联络山王和爱知内线,不出数日,这二者也将灰飞湮灭,此时唯湘北独善其身,但五杰折其二,又已成众矢之的,绝不能与你相争。到时群龙无首,你仙道彰登高一呼,黑白两道尽成君之天下。这个局布的天衣无缝,流川枫为因,令夫人为引,天下英雄尽入瓮中。佩服啊佩服。”
仙道点头致谢:“哪里,哪里,藤真兄过奖了。”
藤真续道:“流川自然是决不能死的,你欲杀三井,料他必会回湘北以死谢罪,于是在相田彦一面前演了一出偷天换日的好戏,让他去湘北报信,说你日夜照料妻子,不能贺寿,实则暗中保护流川,杀了鱼住和三井,再尾随他到了湘北,当然自是改头换面,那日湘北鱼龙混杂,又有谁认得出一个普普通通的江湖汉子就是天下无敌的仙道彰?待得流川欲拔剑自刎,你便掏出了镖,不错,那只镖是为流川而备的,原本不是要杀人,而是要救人的!如果那日流川真被你所救,以他当时之死灰之心,必定以你为天。哈,仙道彰,你从此后便是一手抱佳人,一手倾天下。好计,好计,当真好计!”
仙道摇头微笑:“天下无敌四字,不敢当,还是还给泽北荣治吧。”
藤真冷笑:“泽北匹夫之勇,安能比足下之雄心抱负?哼,不错,不错,他也是局中人,你知道他与流川交情匪浅,必定前来救援,索性就拖他下水,想必泽北已经着了阁下的道儿。敢问泽北现在何处?”
仙道敲了敲脑袋,“啊,我忘了,他好象吃了些不该吃的东西,恐怕是一时片刻是醒不了了。哎,离鞘剑易折,这句话他本来应该记住的。”
藤真咬牙不语,半晌忽然大笑:“孰料人算不如天算,你想不到樱木竟会一心相信流川,更想不到半路会杀出个赤木晴子,二人联手救了流川,仙道啊仙道,你机关算尽,却惟独料不到世界上还有人心这回事!”
仙道仰天长叹:“世事又岂能皆如人意!”
藤真镇定了下来,接着道:“流川枫的剑一旦放下,就决不会再拾起。他的人一旦决定重归湘北,就决不肯与你再有任何瓜葛。你比我更清楚他的性格,不是么?”
仙道叹息道:“那个孩子原本就是个死心眼,一旦决定了,就不会改变。我这些年的苦头吃的已经够多了。”
“所以你无可奈何,只好发出了那一镖。不错,流川枫肯为你背负一切,你虽然对他步步紧逼,即便是三井死于你手,他也只想自我了断,并不曾找你算帐,虽明知道那只镳是你所发,却宁可打断牙齿和血吞,也没有当场揭破你的阴谋!仙道彰啊仙道彰,你当真福气,流川把你看的比他自己的命还重要!”
仙道久久不语,末了才说了一句
“仅仅比命还重要,那是不够的。”
未晚湖边,萧声悠扬。
弄玉公主的传说美妙无比。
但我只说了一句话:“为了爱,抛国弃家,不值得。”
他的脸顿时沉下来,阴沉的象是那晚的夜色。
“我仙道彰爱的人不需要国,也不需要家。我就是他的国,他的家。”
冷冷雨落下。
自此后,我开始躲闪他。
藤真霍然而起,朗声道:“仙道彰,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花形透在哪里?”
仙道负着手,在池子旁悠闲的赏着荷花,并不答话。
藤真伸手入怀,掏出一枚玉佩,握在手里,怒视着仙道。
“仙道彰,你知道翔阳被灭,我们自会回去处理后事,早就在半路上设下埋伏,想要一网打尽。殊不知我却留了下来,只抓住了花形,在湘北一会后,你料定我必然会猜到真相,所以才送来花形的家传玉佩,旨在警告我不要乱说话,是也不是?”
仙道淡淡的道:“藤真健司智虑过人,天下皆知,那是我一向不敢小觑了的。”
“废话少说,花形人在哪里?”
仙道笑眯眯的望着藤真:“唉,想不到冷静机智的藤真也有这一面,情之一字当真是害人又害己。以阁下之才,自然料到这是个请君入瓮的陷阱,却还是毫不迟疑的踏了进来。如此泯不畏死,我才是衷心佩服啊。!”
藤真咬着牙,从牙缝中蹦出几个字“仙道彰,我再问你一遍,花形透在哪里?”
仙道笑容如五月的春风般温暖和煦,他的话却犹如一月的寒流,只一句,就将藤真的心彻底冻伤。
“赤木晴子在哪里,花形透就在哪里。我仙道彰做事,永远不给任何人以可趁之机。”
当时我就清楚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我害怕,我想逃。
我知道他最终会伤害我的朋友,我的兄弟,我的湘北。
可是思念就有如蜘蛛吐丝,不过数日,就漫天结网,而我就被牢牢束缚在这网中央。
我不断提醒自己不要陷进去。
可是,待到想要抽身,才发现原来,
相思已是不曾闲。
我憎恨这样的流川枫。
晴子,有一件事你不知道,
放那只蝴蝶,并不是想让他们成双成对。
我只是想它能够自由的飞翔。
于是每次到他那里,不看他,只看荷花,
不断坚持着告诉自己,流川枫,你千万不要忘记他那晚说过的话。
在他告诉我要娶相田后,尽管心中的一角轰然崩塌,却也是暗暗放下了一段心事。
我想从此后又将是长剑相伴,孤身天涯。。
直到他那日告诉我那些话,我知道此局已开始。
我只有逃。
我不想伤害我的朋友,我的兄弟,我的湘北。
可最终,我还是伤害了我的朋友,我的兄弟,我的湘北。
藤真静静的抽出长剑。
藤真很聪明,藤真非常聪明。
他知道面对深不可测的仙道,自己绝对没有胜算。
可是人活在世上,有些事你不能不做,你不得不做。
这正是人之所以为人。
藤真健司是人。
所以他勇赴死地
所以他抽出了他的长剑。
所以他说,仙道彰,拔出你的剑。
仙道还是从容自若,倒负着手,冲着藤真微微一笑。他是不打算动手的,何况他也并没有动手的必要。
“藤真兄智计过人,难道就不奇怪为什么这些荷花是绿色的么?”
藤真头脑越来越昏眩。“你说什么?”
风轻轻撩起仙道的青衫,也送来他温柔的回答。
“这些荷花来自天竺。它们的名字很美,叫做千日醉,其实它的味道真的是可以让人沉睡的,我平日是总在这园子里熏些香的。哎,只是可惜误了这好味道,藤真君是佳客,若不亲品一下此荷之芬芳,未免扫了雅兴。这香气如何?我身上带着香料,并不能感受此荷之甘美,可惜,可惜,可惜。
藤真的头越来越沉,终于连站也站不住。
“你,你……”
仙道叹息着,“可惜阁下如此风流人物,如此胸襟韬略,竟与我为敌,可惜,可惜,可惜!”
藤真就在这一片可惜声中,倒了下去。
他最后一句话是。
“仙道彰,人并不是能够永远赢下去的。”
不能够永远都赢?
没关系,这世上我已经赢的够多了。
现在我只要再赢一次就好了。
这将是我最艰难,也是最重要的一局。
我只能赢,不能输。
夜色深沉,星光黯淡。
乳白色的雾悄悄浮起,仿佛情人思念的眼眸,袅袅幽幽,将荷花池渐渐的缠绕包拢。
一个少年自丝丝寥寥的雾霭中走了出来。
他凝视着仙道。
仙道脸上一直僵着的笑开始慢慢卸掉,他的眼睛也逐渐和这雾一样模糊不清。
你终于肯认真的看我了,你终于不再看荷而认真的看我了。
流川全心全意的凝视着仙道。
就好象是第一次看见他那样。
清澈如月光。
月色如水水如天。
那时的月光。
那时的目光。
第一次,他躲开他的目光。
第一次。
他是不是也开始觉得自己有罪?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陷害你,挫伤你,折断你,都是为了你。
我要你的眼光不能离开我。
我知道自己对你而言,是比生命还重要的存在。
但仅仅这样是不够的。
我要你全部的世界。
我要成为你的天。
你永远不能成为我的天。
仙道彰。
我的天空很宽广。
有兄弟,有朋友,有对手。
只有爱的天太窄了。
窄的让我窒息。
让我伤悲。
“这局怎么算输赢?”
仙道叹息着。
“我们之间一定要有输赢吗?”
流川平静的回答着。“是的”
仙道彰,
如果可以,我不想和你论胜负。
永远不想。
可是我不能。
你的手上,有他和她的血。
这血迹,你永远也洗不清。
我们之间,一定要有个人输,有个人赢!
仙道又笑了。
非常自信的笑容。
“我跟你赌一场,枫”
“筹码呢”
“我的命”
“你!”
“我赌你不会杀我,我就站在这里,决不会还手,你只要抬手就能杀了我”
他的目光灼热。
“别忘了寒玉剑上有赤木晴子的血,我的手上还有三井的血。”
”你赌不赌?”
我赌你在湘北和我之间,选的那个,
是我。
我赌在你的世界和我的世界之间,选的那个,
是我。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逼迫我?
仙道!
每一局你都是胜利者。
可是这局我不能输。
只有这局,
我不能输。
决不能。
“我也跟你赌一次,我胜,局破,你放手。我输,局完,我放手。你赌不赌?”
仙道笑了。
真心实意的笑了。
我已经很久没这么笑了。
这个倔强的小孩,他总是能把我逗笑。
“筹码呢?”
“我的命”
仙道夸张的摇着头“不公平,不公平。你明知道我不会杀你的。我不赌。”
“不是你杀我,是我杀自己。我赌三招之内,我能杀了自己,你信不信?”
仙道不笑了。
你到底在想什么?
第一次,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赌上你的命吗?
我不能拿你的命做赌注。
可是如果我胜了的话……。
冷汗从身上一点点渗了出来,仅仅瞬间,就已汗出如浆。
我赌不赌呢?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赌不赌?”
如果不赌,你永远无法征服我。
我赌不赌呢?
我赌不赌呢?
我赌不赌呢?
我太了解他了
他是这么单纯,这么倔强,这么自信。
他不可能有别的心思。
他只不过是在逞强。
我不可能输。
“我赌!”
话音刚落地,流川枫就笑了。
他的笑容很美丽。
也很神秘。
一时间,春回大地。
“仙道彰,你输了!”
“用不上三招,现在你就输了!”
仙道茫然的看着黑色的血从他唇边不住的流出。
所有的一切麻木了。
一切都灰飞湮灭了。
输了你,我输了这个世界。
“仙道彰,人并不是能够永远赢下去的。”
藤真健司的咒语,奇迹般的灵验了。
“仙道啊仙道,你机关算尽,却惟独料不到世界上还有人心这回事!”
“我,我,想问你最后一件事,你,你,你爱他吗”
我爱他,比任何人都爱他。
所以我决不会拿他的命来赌。
“流川,如果有来世的话,你还愿不愿意再碰到他?”
我愿意,下一世,下下世,我也愿意再碰到他。
即使心碎过多少次,即使吃再多的苦。
我也愿意。
永生永世,再碰到他。
我爱你,仙道彰。
但我也爱自由和尊严。
如果我的自由和爱情水火不容。
我情愿选择毁灭。
局已破。
仙道彰,
你已输。
流川枫的眼前出现了一条白色的光带。
三井和晴子在冲他挥手。
等等我。
他走了过去。
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