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编] 玉狐 1-8

作者: keqiya,收录日期:2006-04-04,1094次阅读

多少年以后,我才能仔细回想……

原来,每个男人与女人的生命中,都渴望能遇上一个狐精,他没来由的闯入你的生命里,他神秘、冷漠、美丽、又多情,他似远似近……半幻半真……朦朦胧胧地合乎爱情如梦一般的本质……

这么说来,玉狐只是玉狐?或究竟是我心目中情爱与欲望揉合的化身呢?

然而……

玉狐的故事只有随我一般,俱化作一坯黄土……

我不能再细想……日消月长、物换星移……

第一章

蓝,在雪一般的白云衬托下,这天空的蓝深得仿若可以把人吸进去,阳光却是那样的和煦而温暖,微风拂过杏花村……正是……吵架……的好时节?

“滚开!”
“你才该滚,他是我的客人!”
“他明明是来找我的。”
“混帐!”
“好啊!你敢打我!”

“杏花村里的头牌又打起来了!”一呼百应,挑旦的卖菜的路过的,无一不放下手头的东西往杏花村跑去,毕竟杏花村的头牌可不是人人都可以看到的,毕竟陵南的七王爷也不是天天都会来的……

在众人的喧哗中,阳光也似乎更明媚了,照得绿叶也发了光,但是再绚丽的光线似乎也比不上这个人的一个微笑,刚从人群里出来的人居然衣衫整洁,就连微笑的幅度都不因人群的拥挤而有丝毫的变动,直到看到人群里跟着钻出来的尾巴,眉毛才稍微往下一耷:“什么嘛!彦一,你就不能偶尔被我甩开一两次吗?”

“王爷,等一下!等一等我嘛!”一面整理衣冠头发的男子一面叫嚷着:“姐姐叫我看着你,而且作为神奈川史官世家相田家的传人,记录王爷的一举一动本来就是我份内的事!”

“……呜。”神奈川大名鼎鼎战无不胜的陵南七王爷仙道彰再次在比自己矮了不止两个头的小个子面前败下阵来,拿着不知从哪位姑娘手中顺手牵来的素面圆扇,一步一摇的向城郊晃去。

人烟越来越稀少,景色越来越偏僻,夕阳越来越西沉……终于,彦一狐疑的环视四周,悄悄的在仙道耳边进谗言:“您走错了吧!前面很偏僻,根本没有妓艺坊!”仙道用素扇一敲额头,似笑非笑的转过身去,一手放上彦一的脸颊,然后……用力一掐!

在彦一的救命声中,仙道霍然回头,傍晚的清风吹起,衣袂翻飞中夹杂着若有似无的琴声,琴音婉转悠扬,仿若飞天轻引,循着神女的足迹,仙道步上不远处的一个茶楼。琴音不断,荡气迴旋处莽然丰沛似大海奔流,轻声滑落时婉转幽玄似天外之音!游走于回廊间的仙道心醉于绝妙音律间:“这弹琴的女子,究竟是怎样的超凡脱俗呢?”

“两位,请入座!”说话的是一个儒雅的后生,声音和善可亲,倒把仙道给惊醒了,原来他们已经步入楼阁,一阵茶香袭来,里面错落的坐了不少人,却并无人喧哗吵闹,或轻声细语,或凝神倾听,倒是一个难得的清幽之地。可惜仙道一来,就打破了这种幽静,认识的不认识的招呼砸过来“王爷!”“仙道!你可总算来了!”“仙道,你又迟到,这回可得先罚你三杯再说!”……

还待细看的仙道无奈的笑笑:“对不起,我迟到了。”心里却不免嘀咕:又不是酒楼,还罚三杯呢,让这么些个粗人找到这个雅致之处,真不知是幸或不幸。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一个垂帘前的位置上,只见琴笛萧笙,各种乐器陈列座上,倒像是早已准备好的。仙道一挑眉,望向福田,福田马上答到:“这茶馆的人一直在帘子后弹琴,不肯轻易出来示人,茶倌木暮缠不过越野他们,答应了只要在音律上胜过帘中人的,就可以见上她一面。”鱼住最是憨厚老实,接口到:“可我们哪懂什么音律,只好什么乐器都搬来,因为他们说,无论是什么,仙道你是肯定行的。”

仙道眉挑得更高:“你们说,天大的不可错过的一定要我参加的好事兼艳遇就是这个?”众怒:“这还不是天大的艳遇?!你想想那帘后的才貌双全的绝代佳人,就只有你能看到了!!!”“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要不是看在是兄弟的份上,这么好的机会我们会让给你吗?”“就是,就是。”“哪次看到美女我们没拉你去?哪次不是美女见了你就没了我们的份?……”后面语音因为无数爆栗上头而销声匿迹。

越野从无数人中捞过仙道的衣襟:“仙道,这次机会是我们经过无数努力(儒雅后生木暮听到这句再想到这些人的死缠烂打,冷汗开始往下流)为你争取来的,成功与否就看你了,你可不准给兄弟们丢脸。”仙道无辜的笑:“真是伤脑筋啊……”

鱼住急了,把仙道往座上按:“再瞎扯下去天都黑了,仙道,没时间给你热身了,现在就开始吧。”(隐含语:家里的虎姑婆快发飙了。)仙道只好随手从桌上挑了只轻便的笛子,反手向帘内一拱手:“恭请小姐指教。”

不知是不是错觉,仙道隐隐听到帘里传来一声“哼”的声音,还不及细想,琴声已起。

仙道苦笑,看来这可不是位好相与的姑娘,居然是古战曲!其实《凤求凰》不是更应景识趣些吗?但是引子已起,战前三擂鼓,寻了个隙笛声扬起,一向清扬亮丽的笛声变得高仰有力,竟是跟上了琴音!渐渐的,笛声加快了节奏,阵阵频催,更渲染出一种战前的紧张气氛,众人开始屏住呼吸。琴音这时却突降,又把主导权夺了回来,旋律重复回旋,蕴藏的内在力量使气氛回归沉稳,将军升帐威风凛凛,越野等人的脸上开始浮现微笑,似乎想到了什么,仙道的微笑不变,目光却变得深邃,穿过帘幕,似乎到了另一个不可预知的世界。随着琴音,笛声拉长,战士出征,浩浩荡荡。蓦然仙道眼神一变,笛声突发,却似万弦齐发,一种笛音,竟变幻出无数声响,金声、鼓声、剑弩声、人马辟易声,声声直刺人心,琴音亦如银瓶咋破,铁骑枪鸣,居然似两军交锋毫不相让,有心志不坚者已经开始掩耳退了出去,鱼住等人的眼光倒是坚定有力,不见动摇。这样相持一阵,笛音先黯,低一调,再低一调,断断续续,却不绝于耳。琴音不甘,欲再起弦音再决高下,但笛声不理挑衅,始终保持着低调,甚至开始哽咽,如泣如诉,战事稍歇,塞风吹篝火,伤兵忆江南……琴音无奈,只能退居幕后,植草等人眼中甚至隐有水光闪现。仙道指间节奏再变,“叠,打,赠,颤,余”悉数上阵,长短音错落展开,前面旋律余音与后发的乐音混相交响,音响宏大,悲愤交加,夹着千军万马的气势毁天灭地而来。帘后人实没想到他变阵会如此之快,匆忙间只能勉强跟上旋律,却再也无力与之抗挣,嘎然一声裂帛长响,只能在曲末最激昂亢奋之处弦断而终……余韵中笛声亦慢慢消逝,终至不闻……

一时间只剩琴笛之余音环绕梁间,全室寂然,仙道怔怔的望着帘幕良久,终于苦笑一声,不回头向后一挥手,剩下的所有人都默默鱼贯而出。等众人退尽,仙道向帘内一躬身:“今次冒昧惊扰了小姐,以后定当向小姐赔礼告罪。”说完便要转身离开。

“且慢!忍赌服输,王爷当我们是不守信之人不成!”帘后出来一人,清俊的脸上满是不羁、傲气的神情,却是这茶馆另一茶倌三井。仙道惊叹这样的两个人物却屈居于简陋茶室,三井那边已经掀起帘角:“王爷请进。”

此时的仙道却已无心结识新友,只想着快快打发了好回去。于是漫不经心踱进帘内……

神奈川人都知道,七王爷仙道彰一出生就是会笑的,怎么拍打都不哭,陵南人都知道,七王爷仙道彰泰山崩于前,笑脸也不会动一下,什么谈笑间烟飞虏灭就是专门用来形容他的。步入帘后的仙道此时却有一种灭了自己和那群猪朋狗友的冲动:越野啊越野,你们这回可真是害死我了……

帘卷风动,轻纱飘拂,纱白的是一种通透,墙白的是一种洁净,人白得却是一片冰肌玉骨,令人心动,可就是这样的一种令人心动,却真真让一向从容不迫、游刃有余的仙道经历了一场从愕然到汗颜再到尴尬的全新体验。原来,断弦之琴后坐着的,竟是一个单手支颐,凤眼半敛、宽袍微敞的年轻男子!微窘的目光从胸前的一片平坦莹白往上移,望进的是晶亮冷冽的黑钻之海,海面上闪烁的是人鱼点燃的烟火,引诱着迷途的水手……半晌,仙道失笑:灼灼焰火是弦断输阵的不服气,闪烁星光是恶作剧得逞的戏谑,分明就是个孩子罢了!于是悠然浅笑:“在下仙道彰,敝友唐突,还望公子见谅。”

那人原已等得不耐烦就要睡着,听到响动也不起身,只是面无表情支颊斜望过去,想是等着看他的笑话,可是他居然失神片刻便又笑得云淡风清,一下子撇得一干二净,着实可恨!不愧是迟到了还能完全不在意的脸皮厚,输在这人手下,更是不甘心(枫枫,你果然是一开始就盯上他了!)。想着便狠狠瞪向他:“流川枫。”目光锐利得直可在人身上烧出个窟窿。

仙道彰不愧是仙道彰,不但不恼,反而心情大好,于是就笑得更欢了,指指窗外明月:“如此良辰美景,幸得知音相伴,你我今夜,不醉不归可好?”虽是问句,却亲昵的紧,反客为主的擅自把琴放到墙角,然后闲散的落座于几前,拿着扇子摇啊摇地注视着他。无聊,谁是他的知音,流川恼着这人知道自己不会理会他,那样自在地把这里当作自己家一般,但人既是自己请进来的,少不得要敷衍了事一番,便随手拿了旁边小桌上的茶杯茶壶,待要斟上。他却把扇一拦,懒洋洋的声音响在耳边:“有茶无酒,岂不辜负这清风明月,又怎是待客之道?”

你找茬!流川忿然,来茶楼找酒喝,分明就是存心的。抬眼望去,迎来的,却是满满一片朗朗笑意,远山般的眉眼笑得是那样山青水绿、月减清辉,仿佛天下间所有的烦恼都会在这笑容里灰飞湮灭、无迹可寻。流川失神在这如沐春风的笑容里,沉溺了……但是随即便清醒过来:哼,都是骗人的!明明是不可测的深潭,却波澜不兴引人下水,最是可恶难解,你要喝,就喝死你!(恼羞成怒了)一面想着还不忘顺便再瞪他几眼。(对,就是这样,光明正大的看他,多看几眼,呵呵……)

在流川杀人的眼光下,仙道笑得更无辜了,这孩子,还真是一望就知道在想什么。看他在宽大的袍袖里掏啊掏,就掏出一个精致的酒瓶出来,仙道睁大了眼,流川把酒注入杯中,仍是简洁:“请。”然后兀自生气,却忘了仙道是个怎样的人物,没留意到仙道的眼光不停的向他的袖中瞟啊瞟。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一把拉过流川手臂,伸手就沿着流川手腕往上摸去……

“哇,多么细致的肌肤,虽说是男性的手,可就连杏花村里的第一花魁恐怕都要自愧不如哦。”(什么找酒!明明就是趁机吃枫枫豆腐的说)什么话!他这算是什么话!一阵血气直冲上流川脑袋,唰的一下用力抽回手臂,叱道:“你不是要喝酒吗?”仙道稍稍往后一避,流川的手指堪堪擦过他的鼻尖。仙道摸摸鼻尖,暗道一声好险,拿起几上酒杯举到唇边掩住嘴角的坏笑:哪能就那样白白让你看了笑话去。看着流川欲嗔还怒,满脸羞得通红,细长的眼瞪得圆圆的,却不得发作的样子,仙道不禁发噱,第一次觉得,其实做王爷还是不错的。酒还未喝,人却已经醉了,醉在某人的怒火里。

流川哪里是个肯吃亏的主,眼一挑,挥起衣袖,伸出两只修长的手指向仙道一点,一股无形的气流凭空流入仙道正往嘴里倒的酒杯中。仙道哪里知道已经中了流川的暗算,反而大声赞到:“好哇,香醇无比,无法形容的好酒,简直如仙泉一般……”

“说的没错。”晚风袭来,宽袍翩翩,黑亮的长发拂过流川冷漠的脸庞,谪仙般的身影仿佛可以随风而去,在仙道眼中逐渐模糊,声音却更显清冽:“你喝的,正是仙界一等一的狐酒。”“狐……”语音未完,仙道已一头栽倒在几上,不醒人事。

看着仙道伏在桌上,不设防的睡脸让流川一下子有种不适应感,仿佛睡着的他也该要笑着才是,于是倒不知该如何处置了,发了一阵呆,一甩袖往外走去。凭栏望月,看到的却是某人的笑脸,比清辉更明亮。

恍惚间惊觉一股邪气,眼前的明月似乎也蒙上了一种妖异之气,一转身,廊檐上吊下了几缕头发,尖尖的利爪扣在檐边,刚露出个脸,看到流川在看它,“咻”的一声就不见了踪影。流川冷哼一声,轻轻一按木栏,就这样跟着那个幻化成女子模样的妖魅从月空中划过。

月夜朦胧,女妖不时的回头怪笑几声:“跟来了!嘻嘻……”流川不紧不慢的紧随其后,亦不见动作,直到把她迫到了一人迹罕至的旷野,才高举双手,发出气洪,直逼向女妖。那女妖倒也并非一般道行,仍是寒笑着倒退数丈避开气洪,待得流川赶至,她已失去了踪影。流川凝神伫立旷野中央,被气洪激起的飞沙走石环绕在流川四周缓缓飘下,尘埃落定,流川突然冷哼一句甩手往身后打去,原来那女妖不知不觉间随着飞石落到了流川身后,双手更是已迫到他的头顶。流川再不容她有任何闪躲的机会,几股气流化作无数狐头从四面八方包围向女妖。那女妖居然仍是不惊不慌,唇边泛着诡异的嘻笑,任由狐头噬咬上来,谁知狐头一接触她身体,就重新变为气流,几股气流在相互作用下四下散开,女妖的身形亦在一片淅淅声中,渐化为无……原来,这只不过是女妖变化出的一个虚像!

树影婆娑,圆月仍有妖气缭绕,流川思索片刻,暗道一声:“不妙!”即刻飞身往回赶去。

穿过茶楼重幔,果见屋内盘结着一个大蛛网,网上的女蛛精六臂齐动,正在仙道身上穿丝引线,被蛛丝困住的仙道显是睡得不够安生,蹙着修长的双眉,脸上隐有不适之意。女蛛精看到流川进来,顿时额现S印记,目露凶光,从仙道身上升起,长发凌乱飞动似群蛇乱舞、嘴现獠牙,六爪齐张,口叱:“找死!”直扑流川,其姿态煞是吓人!流川看她竟敢撒野到这里,怒从中来,再不肯手下留情,念起咒语,催出一颗皎洁莹白如明月的珠子来。

此时女蛛精却已瞬间扑至身前,狂舞乱发似有生命般一缕缕不断伸长缠向流川,嘴里不停叫嚣着:“不自量力,咈……咈……撕碎你!”眼看她六臂各拉紧几缕发丝就要把流川勒紧撕碎,流川念完最后一句咒语:“……无……上法……疾!”刹的一下珠子急向女蛛精弹去,还未近身,只听轰的一声女蛛精脸上爆出一团火焰,她双手捂住脸惨叫一声:“好烫!”流川趁机抓着缠住自己的发缕叫一声:“断!”发丝应声齐齐断开,女蛛精受力挥舞着手臂惨叫着向后倒去。

流川不容她有一丝喘息的机会,再叫一声:“刀出!”那颗月白珠子的光芒中便幻化出一片刀锋,女蛛精不禁妖容变色:“他的狐珠竟可延伸为一把刀!难道说……我遇上的是修炼数百年的『水月狐』!”但是流川再不给她思考的时间,握住刀柄直向她劈来,泛着月华的刀锋刺花了女蛛精的眼,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女蛛精已被活生生拦腰劈成了两半!

妖死迹灭,半空中被斩成半截的妖尸逐渐沙逝,空中和覆在仙道身上的蛛丝亦慢慢淡去,终化为无形。流川听到楼间传来声响,想是木暮和三井听到动静赶过来了,一抬手,水月刀收缩成珠,刚好在木暮和三井闯进来之前消失。

木暮拿着一盏灯火,满脸担忧之色:“流川,发生什么事?我听见……”却看见流川面无表情的立于几边,几上伏着睡沉沉正是仙道。他望望仙道,再看看流川,流川不得不开口:“没事,我下了迷魂术。”木暮这才展眉:“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时候也不早了,你好好休息,明日我再叫王爷府里的人来接他。”说完便退了出去。三井却倚在门边,等木暮走远了才开口:“流川,你上次和那和尚交手的旧伤未愈,没有多少真元让你耗了,我大老远跟来可不是为你收尸来的,你也不要忘了自己到这里是为了什么。”其实是指有什么事可以叫他们代劳,生性狂傲的他却不懂如何服软,说出来的话就成了这般,流川自然是知道他的,沉默片刻后说:“我知道。”三井颔首,终于也退了出去。

流川这才拿出隐藏的狐珠,光芒黯然不见月华,甚至隐有血丝浮现,握住珠子他就要出去,掀帘前回首看了仙道一眼,仙道仍是昏沉沉全然不知自己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之劫,不禁恨恨道:“今晚算你运气好!”终于甩帘而去。

日升日落,月圆月缺,不觉三日已过,入夜茶楼已打烊关门,三井正整理明日用的茶具,隐约听到楼下有交谈声,便从楼梯口探头望下去,这一看不禁微微吃了一惊,忙往流川卧室走去。“流川!”流川已脱了罩衫正要睡去,看到三井冒冒然闯进来,倒也不在乎,只是平静的看着三井等他说话。“流川,那个仙道……”

“哦,那个仙道怎么了?”答话的却不是流川,而是懒洋洋一手撑在门柱上的仙道。三井讶异他居然可以无声无息的跟在自己身后而不被发现,但马上就恢复常态,佯怒道:“三更半夜来瞧人店门,你有毛病吗?”

仙道却压根没注意他,慵懒笑道:“有美酒可品尝,三更半夜又何妨呢?”“我们这里没有什么美酒!”三井故意龇牙咧嘴道。仙道只是望着流川,含笑不语,流川在那样的注视下,终于向三井道:“没关系。”三井听得明白,再嘶吼几句,也就随着无奈跟在后面的木暮去了。

流川上前关上门,仙道却来到挂琴的墙边,随意“铛铛铛”的拨弄着,也不怕扰人清梦。流川皱眉,冷冷道:“坐。”一面从袖中拿出酒瓶来,仙道一看到那精致酒瓶就垂涎着跟了过来:“这是我那天喝的酒?”不等流川回答,他已径直拿了过去,自斟自饮起来。流川看他啧啧有声的赞着好酒,呼了口气,看来不是来捣蛋的,三更半夜来找酒喝,不过是个贪杯之人。只是奇怪为何迷魂术会失效?照理说他应当不记得当日之事,难怪三井会那样惊讶了,毕竟自己出手,几乎从未失败过。

这边思索着,那边的人儿已经“咚”的一声又伏倒在桌边上了,流川斜眼望去:“麻烦的家伙!”虽这么说,却还是拿过自己的罩衫披到他身上。看看窗外,缺了一角的月已到中天,便推开另一扇门来到正对着月空的楼台上。只见他随意的手撑栏杆,闭目仰对天际,一股氤氲气流似乎从明月中流泻出来,缓缓的绕着流川的身形委婉而下。霎那间风起云涌,纯白的里衣与漆黑的长发皆往上飘拂,似有白羽环绕,仙翼翩飞。再转身间,轻纱舞动,环佩琳琅,纤指玉骨,眉目如画,竟成了个绝世美女!

那女子朱唇轻启,一颗晶莹玉珠从她口中慢慢吐出,赤足轻点,女子缓缓翩浮于漫天星光中,玉珠在她面前回旋往复,带出一圈圈莹白光影,层层气流在她身边环绕,此情此景,竟不似在人间!

这样持续了半盏茶的功夫,月沉星稀,女子才回落楼面,清叱一声:“回来。”玉珠即向她飞来,她正要伸手去接,没想到身后伸出一双修长大手,一把先抓住了珠子。

女子霍然回首,看到原该还趴在桌上睡觉的仙道笑嘻嘻站在那里,眼睛清亮无比,哪有一丝酒醉的样子,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来到了身后!

只见仙道上下打量着女子,肆无忌惮的眼光足以让一个普通女子羞愧致死,但很显然眼前这位不是个普通女子,她只是傲然挺立在那里,眼睛死死的盯着仙道握珠的右手。仙道沉吟着用左手扶着下巴:“我说那个流川,我知道你长得是不错,但没想到扮起女装来居然是如此风姿玉骨,让人惊艳啊!”流川回过神来,斜睨过去,冷冷一句:“白痴!”顿时让仙道遐想尽失,哎,牛就是牛,就算是牵到京城,它仍然只是头牛,于是开口抱怨:“流川,你好歹也顾及一下形象吧,你现在可是仙女哦,所谓仙女不都是妩媚温柔、体贴可人的吗?你怎可口出恶言呢?”流川冷哼一声:“少废话,还我!”说完便要伸手去抢,仙道哎呀呀不停叫唤着,身形却毫不停顿,随着流川的攻势游走于楼台回廊间,倒好似在和流川捉迷藏一样。

流川越打越是心惊,每次眼看就要抓住他,却总是和他的衣角擦过,狐珠离体太久,渐渐的他已是无力再追逐了。此时仙道却突然站定回身,单指挑起流川下巴细看:“流川,我记得上次你说狐酒,你该不会是个狐狸精吧,啧啧,这样貌,倒也相衬!”“找死!”流川聚集最后一股丹气,双臂伸展,五指大张,一阵狂风鼓动,屋子里的几、垫、灯、书等物,悉数向仙道砸来!仙道一惊过后,嘴角却挑起一抹邪魅的角度,说句:“得罪。”就向流川扑来,抱着他连滚到墙角,才避开所有的飞物。

这样被人压着,对绝少和人亲近的流川来说当然是第一次,最郁闷的是现在的他就连推开他的力气都没有。流川只气得额上青筋暴现,却是无可奈何。仙道赶紧伸手去抚他额头:“形象形象,流川,你现在的模样,可不适合生气啊……”“都是谁害的?!”流川心里气极,一把从仙道手中抢过珠子,没好气的推他:“起来!”仙道恋恋不舍的离开温香暖玉,从地上扶起流川:“身上现在可好?没受伤吧?”

流川懒得理他,一把推开了他,却扯着他的衣袖嗅嗅。仙道随他,笑道:“你那酒让我整整醉了三天,虽是个好东西,却是再也不敢喝的,少不得糟蹋了些。”流川定定望住他:“你不该记得。”仙道挠挠头道:“你果然在酒里做了手脚,不过我师父说过,我自小纯阳护体,妖魔鬼怪平常不得接近,后来更是找了套天罡秘籍让我修炼,据说妖怪如要伤我,必会被我本身功力反噬,因为我从来不得见过妖怪,总是听听也就罢了,没想到却是真的。”

难怪那天狐珠流了血,流川气闷,早知道不浪费真元救他,反正他也能反噬了那个女蛛精!其实也是赌气,无论如何怎能眼睁睁看着别的妖怪那样对他。突然想到某事,猛的抬头双眼亮晶晶的望着仙道:“真的什么都会反噬?”仙道一向是被女子瞧着也惯了的,这回被流川这个样子的盯着,却有种成了小狐狸看上的猎物的感觉,倒也不怕,只是哀叹:如果现在是男流川,或者还得揉一揉,偏生现在长这模样。原来他是看着小狐狸争强好胜的样子着实可爱,巴不得摸揉一下狐狸头,现在流川却是个女子模样,他是怎样也不敢再造次,只能强忍着心痒难耐,忙摆手道:“珠子我还你了,你可不许再打我!”流川翻翻白眼,不屑的别开头道:“稀罕!”终于还是把狐珠仔细收好。

其实仙道从来都不喜欢麻烦,但是麻烦似乎偏偏比较喜欢他,至少仙道是学会了在麻烦来临时如何保持置身事外的态度,所以当木暮也习惯了仙道所到之处必将引起的热闹也就不紧不慢的来到流川门口探头进来时,仙道是非常悠然自得的拢手站在已恢复原状的流川身边,好象刚刚只是闲敲了棋子,漫挑了灯花,屋内的狼藉是满山的绿野鲜花,差点就让木暮产生了春风拂面的幻觉。定定神,木暮只是非常温和有礼的注视着仙道,并不言语。

“……咦?……我吗?”仙道无辜的指指自己,木暮的眼神更温和有礼了。……仙道只能苦笑,举手投降:“不过是几件什物,我赔。”木暮这才心满意足的掩门而去:“夜深人静,还是小声些,莫要惊扰到左邻右舍才好。” “喂,流川,听到没,叫你小声点呢。话说回来,你们把茶楼建得如此偏僻,真有左邻右舍让你骚扰吗?”仙道狐疑的转过头,却发现流川早已不在房中。

窗外楼台东风冷,素衣云回月迢迢,看着仰首假寐的人儿一动不动的倚坐在栏杆上,反射着月光的黑亮长发,冰雕一样线条分明的侧脸,低垂膝上的手指微微向内弯曲着,泛着玉一般的光泽,世界,仿佛都沉寂了。瓷人儿长睫微扇,缓缓睁开眼睛问:“为何如此笃定?”话问得没头没脑,被问的人却是胸有成竹,仙道望进他冷若寒星的眼,眼角眉梢柔柔泛开涟漪,低吟浅唱般的声音回荡于一片万籁俱寂中:“纵是你化做千万般模样,我也是能认出你的。”因为,你的眼睛是独一无二的,流川。

回廊曲折,木暮扶灯而行,黑暗中走出一个身影,背对着光看不清面容,声音低沉:“他是王爷,处理起来比较麻烦。”木暮回想了一下,道:“流川相信他。”
“那只小狐狸?”虽看不清,但木暮可以想象他把眉挑高的样子,轻笑道:“他们在一起,自有一种独特的氛围,让人不忍踏足其中一步,短短时间,也不知仙道是如何办到的。”
“我查过他,他不像看上去的那样简单。”
“流川自有分寸。”
“随他们?”
“随他们。”

于是就这样随着仙道日日都往茶楼跑,每日里与流川相逢且尽尊酒,醒听松风寒,醉歌凉州曲,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更引得魑魅魍魉游走于檐底树梢,玩笑嬉闹,好不逍遥自在!那仙道虽是出身皇族,却自小拜师跟着众师兄弟游历四方,流川千百年来都只在山上修行,静静听着仙道述说各地风土人情、乡俗趣谈,亦是畅怀忘忧。

这日里,两人正灯下共饮闲话,说到流川为何会留在这种地方。流川为仙道斟上一杯清酒,抬眼看了看突眼尖耳、挂在梁间玩耍的小小山魅,道:“这里,晚上不宁静。”
“什么意思?”
“这茶楼底部,被千年老树的根部盘据,树老成精,散发的玄阴之气吸引四方精怪来此聚集。”
“会害人吗?”
“它们或食人生气,或扰乱人心,极少致人于死,真正值得注意的,是为首的千年树妖!”说到这,流川的双眼绽放出无畏的炫目光芒:“一旦它破土而出,不知会有何后果。”

仙道确曾听闻,民间的深宅大院常有狐仙出没……狐驱走不详之物,这么说,原来流川还是个狐仙呢。仙道却偏要和这狐仙玩儿,笑道:“这里除了你以外,我可没看到什么妖怪!”流川屈手斜撑半边脸望着仙道,眼神似笑非笑:“你不是有神功护体吗?”
“好啊流川,你也会取笑我了。”
“不过,你那神功大概是遇弱则弱,说不定……现在你四周就有一大群……无害妖物。”

原来那些山魅正是未修成正体的下等妖物,人类的肉眼无法见到,与人无害,反而得以接近仙道。这几日里被仙流的乐音引至群聚,又见到流川今天心情似乎不错,于是就得寸进尺的在两人四周上跳下窜,玩得不亦乐乎!流川生性冷漠,却似乎吓不了这些可爱生灵。大体这世上,是只有人类才会以貌取人,美与丑、善与恶,它们闻闻气息就知道。

听到流川那样说,仙道不以为然的哈哈大笑:“流川,你开玩笑的样子真是有些吓人啊。”说着举杯就要喝酒。“喂!”流川待要拦,可是已经来不及,原来刚刚有个玩得忘乎所以的山魅趴在仙道的酒杯上猛灌,喝得醉醺醺,居然摇头晃脑的站在酒杯边缘溺了一下。

看着仙道把酒一口喝下,就连流川,都微微变了颜色。仙道却只是望了望杯子,说道:“怪味道!”看到一脸狐疑的仙道没事,放下心的流川终于忍俊不住,轻轻笑了。

那笑,落絮轻,薄烟淡,却是艳雪初绽,带有暗香浮动。仙道喟叹:“你们狐族,大概天生就是要来迷惑人的。”流川心情大好,也不与他计较,淡淡道:“彩子姐说,不是狐迷住了人,而是人迷住了狐,要不为何每次狐族姐妹对人类真心托付,却只落得人负狐伤的惨淡收场?”

这彩子,正是湘北山上的一只金狐,流川从小被她捡了回来,他会变成今日这模样,还都是因为她。

原来狐类中的仙狐,能够采集日精月华修炼内丹,藉助内丹转化成人形。而水月狐正是靠采月亮中水气修炼而成,至为阴柔,雄性体根本无法吸收,所以,水月狐是没有雄体的。彩子两百岁那年还是个小女孩,跟着众位姐妹在山上采药草,无意中救了被毒蛇咬伤的玉狐,伤成那样不炼内丹也活不下去,众人自是极力反对救他。小小彩子却紧紧抱着幼狐死不放手,还怒斥众人:“我不过想救他一命,你们连同情心都没有,枉修炼成人!”

这话倒说得是一针见血,无奈下,众人也只好带着他们一起回到了狐居地,自此,水月一族,就出现了有始以来的第一个男狐。虽然小命是保住了,到底还是雄体,炼丹终不能完全。彩子后来找到同样隐居于湘北山上的安西居士,苦苦哀求才得以拜入他的门下。那安西居士见流川根骨奇佳,不惜耗费真气助他在炼丹时转换为女体,才终于让流川得以炼丹康复,却还是落下了体力不续的毛病,时时需要养息,终于成了今日的睡狐狸。

自流川下山以来,见多了狐族姐妹为人间男子动心却最终为人类所出卖的例子,故有此一言。仙道叹道:“你们山间生灵,只道人间有情,却不知这世间,最复杂险恶的,正是这天下人,所以一个个只想着修炼成人,投身到这苦海,义无返顾。”流川翻翻白眼:“那又怎样,我们自己愿的。”

仙道望着窗外,月夜下的远山轮廓重叠延伸,遥不可及,悠然道:“你们既已修得永久的生命,该当逍遥山林,自在寰宇才是。”“没有谁可以真正逍遥自在,仙道。”难得看到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流川亦认真答道。

“没有谁……没有谁可以真正逍遥自在……”仙道喃喃望向流川:“你知道吗?我的封号,正是逍遥王!”

一瞬间,流川似乎看到了一双悲愤的眼睛!转眼间又恢复了平静,不落痕迹:“流川,你也要永远像现在一样,逍遥自在才好!”豁然一笑,使劲揉了揉狐狸头。

好狡猾!其实最复杂善变的,是你吧,仙道!“白痴!”不想再理他,没好气的打开章鱼手,小狐狸干脆趴到桌上睡了起来。

“哎,流川,你怎么能丢下客人自己睡了呢?”话虽这么说,却没尝试去叫醒他,睡狐狸也是暴力狐狸,谁敢扰他睡眠,一律杀无赦!

正在考虑去或留,趴在桌上已经睡着的流川却倏的一下挺直了身躯,望向桌面,桌上一无所有。仙道看不到的是,一具山魅的尸身,被拦腰截断横在桌面上!此时屋外也开始狂风大作,烟雾缭绕,小鬼们全都停下嬉闹,吓得簌簌发抖。

流川睡眼怒睁:“不管是谁,骚扰我睡觉的,绝不轻饶!”一把抄过琴来,十指快动,恍若有数手齐拨弦,一股强音震出,真如百万金铃旋玉盘!小鬼们撑不住,个个掩耳四处逃窜,一会儿就溜得无影无踪。

突然一股外力拉住他往旁一扑,原来是仙道看到一只火轮从窗外向流川急驶而来,匆忙下拉过流川一避,火轮击到琴上,弦断琴裂,木片飞溅到流川脸侧,在他左眼处划下一道伤痕。流川眼中精光暴现,隔空抬手便向火轮打去,那火轮居然不闪不避,顿时碎成数片从仙道头顶落了下来。

仙道正端详着流川脸上的伤痕心疼,发现头顶有东西落下,抬眼望去:“咦,这是什么东西?!”惊见一条飞龙在自己头上凭空出现,火轮碎片正从它右爪落下,显然原先是套在那里的。

“我是丰玉门下龙骨精南烈,玉狐,多谢你相助了。”龙身中隐现一阴鸷青年,死死地盯着流川。

“喔喔,它还会脱皮。”仙道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妖怪原形,兴致勃勃。
“臭妖怪!”流川知道自己上了当:“那火轮是封印,打破后他很快就会挣脱出来。”
“挣脱出来会怎样?”看着流川面无表情的脸,仙道才开始有危机感。
“越变越大。”流川还是面无表情。
“……变多大?”
不用流川回答,他已经知道答案了,只见完全蜕皮而出的龙骨咯咯作响,庞大的龙头向上冲去,屋顶马上开始坍塌下来。

“跑都没地方跑呢。”仙道拉着流川四处闪躲着掉下来的房梁瓦砾,到处都在坍塌,脚下已经无路了。“我们往天上去!”流川抓起仙道手臂,便从已经破了洞的屋顶向天外飞去。

楚天空阔,楼宇坍塌,砖瓦横飞,龙骨狰狞,形成一幅诡异的画面。两个身影迎风斜划过月轮,衣动袖飞,好似广寒来客行云踏雾而去,又似比翼鸿鹄翱翔于天地间!

树影楼檐急退而去,仙道俯视星棋密布的街市,再仰看天上银月,非但不惧,反而朗声笑道:“月色清明,夜空飞行,真是好景致!可惜身后那位太煞风景,不然你我痛饮几杯,岂不更是快意无比!”

看着仙道目如朗星,笑睨天下的洒脱开怀模样,流川心里也是欢喜的紧,突然道:“仙道,以后你总这样笑好不好?”

闻言仙道望进流川清冷的双眸,那其中氤氲的一点点快乐、一点点笑意,分不清到底是流川的还是映着自己的,两人柔软的发丝随风拂过自己的脸颊,再与对方鬓边的发缕纠结在一起,抵死缠绵!万物从身边掠过,光影斑驳、星光灿烂,那一刻,寰宇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他们彼此的存在,就连时空,都失去了意义!

可惜好梦由来易醒,身后“吼”的一声龙吟,那龙骨精又紧跟了上来。仙道轻轻一笑:“我以前笑得不好看吗?”不待流川回答,就回首对龙骨精喊到:“喂!笨妖怪!”
“你太胖了,把人家房子撑破,赔钱来!”

仙道,你到底背负着些什么!流川急道:“不要激怒它!”来不及了,南烈一怒之下,指挥龙尾向两人打来:“流川,你我皆为妖怪,你却处处帮着人类来对付我们,该死!”仙道侧身一脚踹向龙骨,借力拉了流川几个起落下到地面,一面观测四周环境一面道:“流川,快点把他解决掉呀!”
“没办法。”
“什么?”
“我原就身受重伤,你又无故跑来防碍我练珠,导致我真气逆流,功力大损,现在我法力无法施展,都是拜你所赐!”情况危急,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已经让流川颇不耐烦,想到为了暗算他而导致狐珠流血的事,更是恶狠狠的瞪向仙道。

难掩心虚,仙道赶紧赔笑道:“没办法,既然斗力不成,只好斗智了!”一手拉起流川,熟门熟路的拐进了一条小胡同。

果然,巷口太窄,龙头跟到这里,怎么也挤不进来。南烈阴森森地道:“你们以为躲进巷道就没事了?”蓦的龙口大开,一颗龙珠从南烈手上击了出来。

流川挡到仙道身前:“龙骨吐珠,至阳至刚,凡人碰触即刻化为灰烬,到我身后去。”仙道的笑语在耳边响起:“你忘了,我也是至阳至刚之身?”大手伸到流川身前,一把抓住了龙珠。
“用龙珠打他!”流川被仙道的动作惹起了不愉快的回忆。
“什么!你竟然徒手抓住我的龙珠?!”
“好武器,不是吗?”仙道慵懒笑着,把玩着龙珠对准了南烈。
“你……你敢!”没了龙珠,南烈不敢轻举妄动:“我是魔道第一门派丰玉的未来掌门人,你毁了我,就等于与整个丰玉为敌,你不怕吗?”

“什么妖魔鬼怪,我岂会放在眼里!”仙道傲然一笑,双手一引,龙珠腾起,发出强烈的光芒,径直往龙头打去!仙道厌他伤了流川,下手毫不留情,南烈往龙头扑去,哪里接得住,粉身碎骨中,不甘心的惨叫声回荡在空巷里:“我师傅不会放过你们,你们的死期也不远了……”

虽说毁了龙骨精,有惊无险,但是……

昨晚出去办事归来的木暮与三井,望望破碎的屋顶,一起瞪向了仙道。原本懒洋洋抱头若无其事站在一旁的仙道不得不打哈哈:“这样很好嘛!屋顶上开了一个大洞,晚上还可以看到星星。”
“下雨怎么办?”
“又不是我的错。”仙道何其无辜:“昨晚来了一只大妖怪,把你们的房子撑破了……”比划的手停了下来,虽说是事实,但这种话要继续说下去,还真需要勇气……

“呜……流川,你倒是帮我向他们解释啊!”回头望,瓦砾堆中,小狐狸居然也能弄出一片净土,睡得不亦自在乎……

被敲诈得连荷包都不剩的仙道只好打道回府,还没踏进王爷府,就被彦一拉到了角落。

叽叽咕咕一阵,彦一拿出一个信封给仙道,仙道也不接,只是温和地望着彦一:“你这样帮我,不怕你爹和姐姐知道?”

彦一沉默了一会,然后抬起头来坚定的说:“我爹是我爹,我是我!不知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误解,但是我之所以会入田岗师傅门下,都是因为姐姐仰慕你而为我周旋的,我不相信她会害你,姐夫!”

……

“流川,你怎么也来人界了?”
“别来找我,回去吧!”
“快点回去吧!”
“我怎么能告诉你,我在这里呢?”
“为了封住南烈的法力,我误蹈了树魔北野预设的陷阱,成了他的饵食!它曾因为非作歹,被师傅封印在这里,待他吸尽了我一千两百年的法力,便可冲破封印,行动自如!”
“我的生命正一点一滴的流失。”
“无论如何,也不能连累你……”
“别再找我了……”
“回去吧,流川!”

“彩子姐!”流川从梦中惊醒,怔怔的望着几上香炉紫烟缭绕,不记得多少梦中的东西,只有泪流满面的彩子在凝视着自己。上次受伤追寻着她的气息来到这里,就失去了踪迹,被师兄们所救。他们是师傅派来看守这千年树妖,据说最近这里妖气冲天,大有破土而出的迹象,所以自己也留了下来。

正在思索着梦中的蛛丝马迹,门外却传来一个几乎天天可以听到的声音:“流川,今日天气晴朗,我们结伴出游吧。”
“我不能外出,有个和尚在追杀我!”流川心不在焉的回答。
“咦?干什么要追杀你?狐狸肉好吃吗?”仙道抚着下巴沉思。
“白痴!”流川毫不吝啬的送上二字真言,你以为个个都似你一般,男女不拘、人妖不分的吗?
“不能去人多的地方而已,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保证撞不到人!”
流川抬头望着他,眼神在提问。
“我们去看海!”
“海?”小狐狸眼睛开始亮晶晶。
“是,望不到边际的蓝色大海,心情不好的时候去,什么都忘光了!”仙道一脸向往地说。
“好!”
“而且海上空气清新,来回只要一天的时间……什么?”
“好,因为你心情不好。”流川翻翻白眼。
“啊,好奸诈,明明是你自己想去的。”

海在海南郡与陵南郡的交界处,仙流二人一人一骑,答应了流川不四处闲逛,果然不到半天工夫也就到了。

流川牵着马在海边等着仙道,这家伙,一到这里,就神秘兮兮的说有东西让他看,转个眼就不见身影了。

海天一线,浅蓝和深蓝在天边连成一片,秋天的阳光照在身上,和某人的笑脸一样暖和,流川闭着眼呼吸着海风,心旷神怡。

“流川……流川~~~~~~~~~~”远处传来扰人的叫喊声,流川睁开眼,刹那间又闭了起来,但影象已深深印入了脑海,再过千年,亦不会忘怀。

海面空阔,一艘狭长的白色三桅帆船正向他驶来,两帆全张速度很快,仙道一脚踏在船头,衣摆系到腰上,脸上的笑容恣意飞扬,烈烈海风吹起他的衣袂与长发,在反射着耀眼阳光的海面上,丰神俊秀、意气风发一如刚出世的神邸!

“流川,你又不是马,站着也能睡?!”有时候,神邸与无赖,其实也只在一线之间。

闭着眼的人薄唇挑起一个可疑的角度,再睁开眼已经如箭一般向船头的人射去,到达船头时扶住小帆桅杆急饶了一圈,一脚踢向仙道脑后!仙道气定神闲的含笑站在那里,不闪不避,直到快踢到头顶时才蓦地冲天而起,蹭到小帆顶部再旋身落到大帆主桅的横杆上。

他扶桅笑道:“你会武功?”

“法术不对普通人。”流川也停在小帆上,不服气的瞪着仙道:“下山时师傅给了武功秘籍。”第一次用法术对付常人就吃了暗亏,师傅果然总是对的,但是,仙道能算是普通的吗?

“哦,自己练的吗?”仙道眼中绽放出挑谑光芒:“来!继续吧。”

“混蛋……”流川当然是立马接下战帖,足一点,也是冲天起,直到比仙道更高出一丈,才一踩左脚向仙道打去,一拳一掌,使出的招数把仙道密密围住,不留一丝空隙。

消失了……

被拳风掌风笼罩的仙道眼看已避无可避,他却凭空消失了,流川失去受力点,一拳一掌直接往主桅扫去,此时收力的话肯定会伤了自己!

就在流川一咬牙准备硬来的时候,斜里突然伸进双手扣住他的双腕,把他的内力引向空中。流川微惊,倒挂打圈很容易,但是在荡到原点气竭力衰之际还能扭身精准扣住自己双腕,就真的不是随便能做到的了。流川毫不犹豫曲肘击向他胸口,只听轻笑一声,仙道已借着引他之力一个翻身倒立在他手腕上,手上使劲,竟想利用自身的重量把流川压下去。

“哼!”流川落到一根横杆上,双手灵活一转反扣住仙道,有了着力点,手一抖,两人同时放手。仙道也不落下,鹞子翻身虚步空踩踢向流川,后面就是主桅,流川非但不退,反而迎面向仙道滑去,就在仙道快踢到他面门的时候,流川双脚一勾,同样的一荡,同样的扭身一扣!

可是这次的距离实在太近,仙道双腿已划过,没有发力的两手正好拆了流川一扣,飘飘然落到了横杆边上。这边流川也按上横木,倒立翻转,停在主桅前。

你是想告诉我,我能做到的,你也能吗?仙道大笑道:“好小子,还真有一手啊。”流川郁闷自己没有扣到他双手,二话不说又攻了上来。

海鸥盘旋,两人飘逸的身影轻巧的自帆底桅边滑过,在碧海蓝天下此起彼伏,比鸥还快!这样互相拆了近数百招,流川到底气弱了些,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仙道却仍是身行潇洒、从容自如。

突然一个大浪打了过来,船身一阵踉跄,毕竟还不适应海战的流川一个没踩稳,从桅顶跌了下来,落在船上的仙道抓起地上的大帆就往上窜,接住流川时淘气心起,把帆布卷到他身上,霸道地笑道:“小子欸,你还嫩着呢。”

望进流川眼里,却怔住了,那股子即将落败的急躁褪去,黑水晶一样的眼睛又恢复了波澜不兴的沉静,然后……他居然一头向仙道撞来,全力一击的力量让卒不及防的仙道和他一起斜冲了出去,沿着落物线的轨迹直接掉进了海里。

一钻出海面,仙道就急喊着流川名字,哗啦声响,一回头,冒头出来的可不正是流川。这样的流川,却是从没见过的,湿漉漉的黑发紧贴在身上,脸上都是水珠流淌,模样虽狼狈,神情却是从没有过的轻松,满天光辉,似乎都落到了他的眼里,仙道看得竟是一阵心悸。

带着欢乐笑意的亮眸凝视着仙道:“终有一天,我会赢你!”仙道笑了,又开始毛手毛脚:“当然,但是也不用这么拼命吧?我都快被你吓死了。”

流川一摆头脱离魔掌,认真地道:“我不会死。”仙道一愣,哈哈大笑道:“是了,你是神仙,神仙又怎么会死呢?”伸手去拉流川。

星眸一黯,天地似乎都失去了光彩,流川用力拍掉仙道的手:“这样的笑,我不要看!”哼,你有乱笑的自由,我也有不看的权利吧,转身,拨水向大船划去。

怔忪间,仙道揉揉苦笑的脸:“真有这么明显?”

回到船上,看到流川也不管全身都是水的站在船头,不禁叹气,这么不懂得照顾自己,他的彩子姐怎么放心丢下他的?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规矩,就让他一个人寻觅几十年,光是想到,仙道就觉得自己已经在操心了。(神仙会感冒吗?咳咳,这只小狐狸不是从小身体不好吗?所以……无言……)

“海面上的风景都一样,有什么好看的,先去换衣服吧。”低沉柔和的嗓音随着海风传来,流川也不再赌气,乖乖让他牵着进船舱洗澡换衣。

等仙道一切弄得齐整了,寻流川寻到甲板,小狐狸果然正坐在那里,头时不时点一下,想是风景看腻,又开始打盹了。从篮子里拿出毛巾取笑道:“怎么我工具还没拿来,你就开始先钓起鱼来了?”

流川看到他,懒洋洋就要往他身上倒去,显然是没有东西靠着睡不舒服。仙道顺手就用毛巾接住了他的头,道:“擦干了头发,睡着也舒服一点吧。”流川“嗯”了一声随他摆弄。

擦完,仙道在他耳边轻笑:“呐,换你了。”流川装作没听到,拉直他的大腿就躺了上去。仙道哭笑不得:“哎……你这不是耍赖吗?”这回是连哼声都懒了。仙道只好从旁拉过篮子,拿出里面的钓具,一甩钓竿,就这样听着海浪声钓起鱼来。

海风怡人,波浪轻柔,许久,连仙道都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打点起精神道:“流川,我给你说个故事吧……”也不管流川到底有没有在听。

“从前,有个家族,家境富裕,兄弟姐妹也比较多,其中三兄弟从小一块儿,特别要好。老大是个很厉害的人,从小懂事颇有威严,很快就能帮着大人管理家务了。老四就很聪明,有颗精灵剔透的心,大家都喜爱信赖他。最小的那个嘛,嗯,有点懒,所以总是被大人骂,然后两个兄弟也总是帮着他。”

“最后家里大人都受不了了,就把最小那个送到了一个很凶的师傅那里,让那个师傅虐待他……不,是管教他,随着那个师傅大江南北四处流浪。”

“直到有一天,家里来信说,有人快要打到家里来了,叫他回家打打下手,他才终于回到了故乡。于是家里派老大带着所有壮丁和敌人对上,小儿子也跟着去帮忙,老四留守家里。可是对头实在太厉害,去的人除了几个贪生怕死的,都死了……然后家里的人听说全军覆没,就要对敌家示弱。老四自然极力反对,但是在一群老弱妇孺的苦苦哀求下,也只好无奈的同意了。”

“那个敌家只是为了抢劫财富,倒也不敢赶尽杀绝,受天下人齿冷,只是要逃跑的小儿子回到家里,再不给离开他的院子半步。那家业原是要给老大继承的,现在老大死了,自然就是老四掌管了家业。那小儿子就镇日里游手好闲,提笼架鸟,走狗斗鸡,浪荡度日。但是渐渐的,又传出小儿子想要继承家业,还说原本这家业就是为他留着的……”

“老四却毫不理会蜚言流语,仍然对那小弟推心置腹,诚心以待!可是他周围的人却不这样想,一个个都说那小儿子是假装的无心名利,只等着哪一天时机一到,就要勾结敌家把老四给铲除掉,所以他们极力怂恿老四先下手为强,把小儿子先杀掉,以绝后患……他们两兄弟最后会变成怎样?那小儿子真是狼子野心,攻于心计的吗……”说到这,仙道的声音越来越低,接近呢喃。

“仙道,你根本无心王位!又何必再留在这里?”清冽而低沉的声音响起,流川睁开眼注视着仙道不再有笑容的脸庞,语调是平整而有些漠然的。

仙道漫不经心地用手梳理着流川的长发,想着流川的声音和人一样,纯粹干净、没有一丝杂质,随口应道:“我还能去哪?”

“随我走,我们逍遥山林,自在寰宇!”流川坐起身,坚定的目光让人没有丝毫逃避的余地。

“没有人可以真正逍遥自在,这是你说的,流川。”仙道也不能逃,着迷地溺进清亮明澈的眼瞳里,说出来的却是冷淡克制到有些痛苦的话语。

“你不敢逆天吗?仙道!”

海南地域大部分近海,所以一直都是神奈川海产最丰富的地方,靠着交易海物,临海的县城都要比别的地方繁荣些。

仙道指着城门上的南浦县三字对流川道:“海出珠宝、不产谷实,南浦明珠,天下闻名!”两人进城下马,仙道笑着继续:“据说珍珠为鲛人的泪滴而成,东、西珠不如南珠,想必南浦的美人也是特别一点的。”

说到美人就来劲了,流川翻翻白眼,随他做白日梦去,也不忍心告诉他,这珍珠不过是未成年的蚌精和鲛人用沙子和口水玩耍时留下的产物,都没成形哪来的美人?

这是一个更像小镇的县城,带着淡淡海草腥味的空气有些湿润,夹着果香。路不宽,倒还算干净,纵横两条大道,平房居多,店铺也少,只有远处一座疑似酒楼客栈的楼房比较显眼,路旁岔道石板苔生,小城简朴,却像童年的梦,舒适而温暖。

道边种了常绿乔木,绿叶在阳光的照耀下隐隐泛着红光,夹道的院落里几乎都种了一种略嫌单薄矮小的树木,树上挂满了红玛瑙似的果实,散发着阵阵果香。

“可别小看了这树,它的汁液可做红色染料,颜色明艳动人,你若穿起来,一定特别好看。”仙道拍拍路边乔木,望着流川笑。

“你来过?”明艳动人,哼!

“小时候住过一阵,刚刚路过的那片红树林,树下蟹爬鱼跃,林间鹭翔鸥飞,潮涨潮落各有一番色彩,我那些师兄弟,最喜欢到那里抓虾捉蟹,做成小菜给师傅下酒,好免了一顿骂去。”平时的仙道其实并不多话,但是他喜欢和流川说以前的游历,似乎恨不得当时与他共游的,就是眼前人。

“你呢?”喜欢说游历,却很少提自己。阳光透过扶疏枝叶的缝隙,调皮的在仙道饱满的额头与深邃的眉眼旁跃动,光影交错,笑意盎然,四周的一切是那么的明亮,恍眼间,他问出两个字。

“我?我喜欢钓鱼啊……”一条不安份的枝叶爬出院落围墙,仙道人高,随手在枝条上摘了个红果,剥了皮递到流川面前:“这是南浦特产胭脂红,汁多味美,春花似小百合,夏可观赏秋可食用,所以这里家家都种了的。”

流川接过一咬,果然是满口清甜直入心肺,觉得喜欢就把刚咬了一口的果子放到仙道嘴边,仙道就着他的手也咬了一下,红汁从嘴角滑落,他也顺手给他擦了去。仙道吃得眉开眼笑,流川擦得理所当然,全然不管路过的卖货郎看崴了脚,对面门缝后跌碎的少女心。

“……据说以前曾有官吏贪得无厌、采捕无度,于是蚌精们都跑到别的地方去了,直到……”迎面走来一位大腹便便的女子,经过仙道时踉跄了一下,仙道赶紧收口放了缰绳扶住她。妇人面色有些青黄,虽是有孕之身,身形却偏瘦了些,连连致谢后步伐加快地离开了。

流川望了仙道一眼,什么也不说正要往前走,城门方向却传来一阵喧哗声,仙道倾耳听了会,一拉流川蹲下身子,用马匹掩护着走到街道一旁比较僻静的地方。流川也只是静静的跟着,并不问他为什么。

直到杂沓的脚步声伴着一大嗓门远去,仙道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转向流川,正要说话,一个声音却喊了过来:“前面那人等等,你看看这是不是你丢的东西?”

一个身材并不高大但却粗壮的汉子向他们疾步行来,头发全往后梳,突眼大嘴,手上拉的,正是刚刚碰到仙道的孕妇,跌跌撞撞的跟不上他的步伐。

原就一脸惊慌的妇人看到他们,更是颤抖的厉害,仙道斜睨了睨妇人被他抓到淤青的手腕,不吭气,流川却很是不满:“无聊!”

那人已走到跟前,一时尴尬,只好装没听到,故作斯文的一揖:“这位兄台,在下岸北,刚刚路过时看到这大胆妇人摸走了你的一块玉佩,你看是不是这个?”伸手递过来,是一块看似普通的白玉,雕工简朴,线条却流畅优美,质地滋蕴光润,刚中带柔,倒和主人有几分相似。

“有劳兄台,谢谢。”声音温和有礼,却显得异常冷淡疏离,仙道便要接过玉佩,没想到那岸北脸一侧,抬手就拿玉佩向流川打去。仙道虽是防着他,却没料到他的目标是流川,不及细想,马上翻手曲指扼向他的咽喉。

只听到妇人一声惊呼,岸北一把拉过被他抓着的妇人挡在身前,飞身跟着玉佩向流川打去,想来是原先就计划好的。仙道赶紧收手,换手一勾一抱,稳稳的把那妇人接住给放了下来,那妇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护着肚子尖叫连连,放到地上后双腿发软的靠在仙道身上,慌乱的放声大哭了起来。

流川本就一直盯着那玉佩若有所思,看到玉佩打来,想也没想,就伸手去接。可是那玉佩似被动了手脚,就在他指尖快要触到的时候,玉佩周围泛起白光,霎时弹开了他的手,仍是直直向他打来。流川眼也没抬一下,运气到掌心,穿过白光一把抓住玉佩,然后,旋身、起脚、收腿,动作干净利索,一气呵成,负手站在那里,更是寒树玉立,卓尔不群。

那随后跟来的身影就这样被当胸踢飞了出去,轰隆巨响中,看着他狠狠撞到巷子里的一面围墙,然后跌落地面被砖石埋没了。那妇人看得瞠目结舌,倒忘了哭泣,瞟瞟那石堆,再望望流川,一张已经吓到青白的脸,蓦的红了起来。突然砖砾堆中传来一阵响动,刚泛着红潮的脸蛋马上又转成了黑色,显是被吓怕了。

啧啧称奇着这女子的变脸速度,仙道搭上她的手腕查看她的脉象。同时一个灰白的身影在漫天尘埃中挣扎着蹦了出来,晃了一会好不容易终于站定在破砖碎石上。还不忘狂妄地笑道:“流川啊流川,你就这点本事,连一个蠢妇人都可以偷走你们的东西,没想到南烈那么不中用,居然败在你们这种蹩脚手上!”

流川沉默,仙道狐疑的问:“流川,南烈是谁?”

“不知道。”流川的回答永远那么干脆简洁。

“你们……他就是那个龙骨精!原本我引开你的那两个师兄,就是为了各个击破,以免你坏了我们师傅的破土大事!没想到他却失败了,正想着要用什么方法对付你们,你们却自投罗网离开了茶楼来到这里,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哦,就是那个胖妖怪啊,他是龙骨精,那你呢?”仙道看那妇人无事,收手悠闲笑道。

“管他是什么,打了再说。”拿孕妇做挡箭牌,又是与北野那老树妖一伙的,除掉一个是一个。

岸北听了狂怒起来,一摇脖子,发出一声尖锐似鸣镝的声音,有些粗重的身子从石堆上升起,黑影叠身,脚底隐隐现出一条黑尾。

仙道看到,转过妇人身子,把一锭金子塞到她手里道:“烦劳大姐去请些工匠来修修这墙吧。”说着就把她往巷口推,还趁隙向流川一摆头。流川会意,施展身法向城中那处高楼飞去,岸北深怕流川走了,也不待变形完毕,就跟了过去,人形与黑影交错闪动,煞是怪异。原来仙道怕这妖怪现形吓着那孕妇,就让流川把他引开,也好保这母子平安。

高楼正是城中唯一的客栈兼酒楼,他们原本今天就要在那里落脚,等仙道赶到酒楼后巷,只看到一尾巨大的黑鱼在空中奋力挣扎,似乎正被某个无形的大网箍制住,黑扁的大头使劲晃动,前端两条又粗又长的触须蠕动挥舞,所到之处,无不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

流川背对巷口站着,左手微举,五指向上托成钵形,仙道的那块玉佩闪着润泽光芒在他指间微微跳动,像是自有生命般的想要从他手中脱离出去。那黑鱼挣扎得越厉害,玉佩的震动范围也越发的大,眼看着玉佩似乎就要被一股发自内的力量撑破,流川收回正对黑鱼发力的右手,把玉佩盖到左手掌心,双掌合什,一阵飘渺的白烟缓缓地从他指间泻了出来。

那黑鱼早在束缚它的力量刚消失的时候,就一溜烟缩成一条普通大小的鱼形,赤梭梭向酒楼二楼正开着的窗口窜去。仙道看到,不假思索的跃起,追着那黑鱼从后巷窗口穿过前楼窗台,在前楼栏杆处堪堪捏住了黑鱼两侧,一踏栏杆,正落在了酒楼的大门口。

不顾酒楼里被他惊动而伸出的几个头颅,仙道小心翼翼的捏着黑鱼两鳃,转身看到从墙角过来的流川,喜滋滋拎着那鱼过去:“抓到了,居然是只鲶鱼精……”

“鲶鱼?”嗯,回想那外形,确实很像鲶鱼。

“肯定是这只,你看,上面还有你的脚印呢。”拎高鱼身,肚皮上果然有一个令人怀疑的红印。流川冷眼看着死命挣扎的鲶鱼精,心里不免有些感慨,好歹是个妖怪,却被仙道这样拎死鱼一样的吊着……从袖中拿出一个碧玉葫芦,拔开塞子,那条鲶鱼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吸了进去。

看到流川的百宝袖又出了新的玩意,仙道拿过来贴到耳边摇了摇,听到一阵哗哗声,赶紧把葫芦递还流川:“你要拿它泡酒?”那个狐酒该不会就是这样炼成的吧?

流川再送他一个白眼:“拿妖佐酒,你倒想!”

仙道嘿嘿笑着,突然想起某事,道一声“糟了!”一拉流川袖口:“流川,快……”

同一时刻……

“仙道彰,你擅离陵南郡,在海南域内招摇过市,好大的胆子!”声音并不高,甚至是有些低沉优雅的,但是却颇具威严,一句话说完,酒楼上下,嘈杂不再,空气似乎都凝滞了。

停下身形,流川发现仙道苦笑的脸上难得的有些凝重地注视着酒楼大门,并不言语。

从门内出来的,是四个绿衣大汉,衣襟处绣了黑边条纹,装束一致,看到仙道,齐齐把手放到剑柄处。剑未出鞘,却已经有了一种紧张的战前气氛。

但是让流川暗自戒备的,却不是他们,随后出来的两个,都是身材异常的高大,一个瘦削脸型,一个方脸细眼,也是绿衣,绣的却是金边。这二人身上并没带武器,可是看着仙道的眼神,却是锐利到带着一丝杀意。仙道这样的一个陵南纨绔子弟,也不知从何得罪了这样的人物。

那两人看了仙道几眼,却是什么都没说就退到一边,恭敬的垂手待立,一个白色身影这才从门内跨了出来。

在一群高大汉子的环伺簇拥下,这人原该显得略为矮小纤瘦,他却是长得骨骼均匀,四肢修长,款式简单但质地柔软精良的月白长袍更让他穿出一种说不出的飘逸雅致。长相虽是眉清目秀,但是那清风明月般的温文风采中却带着一种天生的王者气息,周身不染一丝尘埃,让人看得舒心之余却不敢轻易接近。

那也许也是常常笑着的嘴角紧抿,眉毛微蹙,目光冰冷如水的注视着仙道,仙道亦是笑意全无的盯着他,缓缓向他走去。流川虽是留在原地,却全神贯注的看着他们,就等着一有任何动静就出手,毕竟这样肃沉的仙道,他从未见过。

那些大汉看到仙道向他们走来,个个握紧剑柄就要拔剑,就连那瘦脸、细眼也是身形一动,想要挡在白衣男子身前。只见那男子把手一摆,周围的动静都停了下来,欲拔剑的仍旧只是把手停在剑柄上,垂手恭立的仍然只是站在一旁,想来是对这白衣男子极为信服,一切皆以他马首是瞻。

白衣男子也向仙道走来,四周的声音一下子都凭空消失了,就连鸟叫虫鸣也难再追寻其痕迹,那种紧张到一触即发的气氛,令人窒息,无形的空气,似乎都开始变得沉重起来。

两人终于走到对方跟前,眼神自始自终都没离开过对方的眼睛,同样的温文笑眼冷然相对,同样的玉树临风蓄势待发,微风拂过,然后,一起,出手!

一声亮响在寂静的氛围中显得格外清脆,仙道与那白衣男子一击掌,然后两只大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白衣男子空出的手狠狠一拳打到仙道身上,朗声笑道:“我以为你一辈子就窝在陵南不出来了呢!”粗鲁的动作丝毫不损他的温文尔雅,反而为他凭添了一种豪爽开阔的气度,这样的一个人,无论是做什么,都是让人赏心悦目的。

仙道龇牙咧嘴地揉揉肩膀,笑道:“我知道你从小不想别人说你像女孩子,但也不用每次都这么用力吧。”

白衣男子摇头失笑:“听听你这张嘴说的,这哪是我那一向乖巧可爱的七弟会说的话,几年没见,你更滑头了。”

一种怀念的情绪显现在仙道眼中,他大笑:“天下间,恐怕也只有你和牧会说我乖巧了。”

看着两人相顾而笑的样子,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那些在一旁警惕肃立的人,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流川却开始不爽了,这两个无聊的家伙!

听到仙道提那个人,白衣男子眼神一黯,意味深长的看着仙道:“牧从不希望你乖巧,这个你要知道。”

仙道更加握紧了对方的手,声音有些喑哑:“我知道,以后再不会了。”

闻言白衣男子眼中隐有水光闪现,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那就好……”

抬眼看到流川站在仙道身后不远处的地方,面如冠玉的脸上一对剑眉斜飞入鬓,清澈澄朗如晴空寒星的细长眸子似乎能一眼洞悉人心,挺直的鼻梁下薄唇紧抿更显淡漠坚毅,修长的身躯傲立如松柏,整个人散发着冷冷气息,似乎周遭的一切纷繁杂沓都只是与他无关的过眼云烟,好一个出尘脱俗的俊逸人儿!

男子心里暗暗赞叹,转头对仙道说:“你看我们兄弟久别重缝,只顾自己说得高兴,倒冷落了你的朋友,这位是……”

仙道引流川到他面前介绍道:“他是我的知己好友,流川枫。”

“流川,这是我四哥藤真。”仙道没有说出口的是,这也是神奈川当今的皇帝,以流川的身世,怕是谁也不放在眼里的。

流川只是向藤真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藤真的那些随从不免都现出了忿忿不平之色,藤真却丝毫不以为忤,含笑道:“七弟的那些狐朋狗友我都见过,难得有这么个清爽出众的让我一见如故,今天我们一定要把杯共饮,你们可都不要拦我。”后面的显然是对那些杵在他周围的大汉说的。

瘦削脸男子花形听到藤真如此说,轻笑道:“公子难得巧遇七王爷,当然是要尽兴痛饮一番的,我们劝都来不及,又岂敢拦呢?”

这边仙道一听到狐朋二字,就不禁对着流川微笑起来,流川自然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瞪他一眼,心里暗忖他们不愧是两兄弟,有的没的都能笑得一脸的春光灿烂。藤真把他们的眉来眼去尽收眼底,也只是不动声色地笑着拉过流川,就要往楼上去。

此时一阵快疾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直到迫近街角拐弯处速度居然依然不变,众人不禁都往街角望去,只见一匹黄鬃骏马在骑者用力的勒缰下前蹄高踏,硬生生在拐弯处转变了方向,放蹄向众人驰来。马当然是匹好马,但是能把马匹训练得如此精良,能如此灵活运用臂力令马急转向,却不是轻易能够办到的。

“谁是传说中不败的仙道彰?”大家正待看清那骑者模样,他已经从鞍上跃起,向人群里纵来。

四大护卫赶紧围着藤真往里面退,花形长谷川挡到前面,仙道听到叫他的名字,干脆就停在那里静观其变。流川原就已经不大爽快,看到那人胡乱打来,不耐的先迎了上去对了一掌,再落到那黄鬃马身上,轻巧的勒住马身抚慰着受痛的骏马。那人却是后落到地上原地打了好几个转才止住退势,他有些吃惊的望着马上的人:“你就是仙道?”

流川只是轻抚着身下的马匹,根本就懒得理他。那人一头乱发只用一根发带系住,蓬松张扬,一看就是个轻狂小子,看到流川比他更傲,正要发怒,却被一个柔和的声音制止住了。

“清田,住手,不得无理!”更多的马匹出现在街头,来人一到酒楼前就飞身下马,对着藤真下跪道:“海南郡神宗一郎不知皇上驾临南浦,有失远迎,请皇上责罚!”

藤真挥开众人,上前亲自扶起神道:“自你代理海南郡务以来,事必亲躬,政务管理得井井有条,我赏你都不及,此次又是微服出巡,岂会怪罪于你?快起来。”神这才起身笑道:“那是臣下份内之事,不敢领赏居功。”

这神长得高佻俊秀,笑起来让人看得身心舒畅,可亲可爱。藤真不禁叹道:“如此善解人意、聪明能干的一个人物,难怪当年牧总要随身把你放在身边才安心。”

神先是脸一红,随之却黯然神伤起来:“微臣不及花形大人万分之一,不然牧……牧也不会……”说到这,竟是再也不能继续。恰好此时仙道愁眉苦脸地插了进来:“我原本只想偷偷呆一天就走,没想到你的鼻子还是那么灵,这么快就给你逮到了。”

“刚进城的时候我还在想那个背影怎么这么眼熟,没想到真是你!”神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是听说皇上到了这里,才赶过来的,这么巧,你也在。”藤真故作烦恼状:“我好不容易才让他们习惯改口叫我,你们却当街给我露馅,真是让我颜面尽失啊!不在朝堂,你我皆以姓名直呼,这个你们可不许忤逆我。”

“这不是仗势欺人吗?”仙道摇头叹道。

三人相视一笑,终于率众人到楼上落座。那个清田倒似颇为不服,只是碍于藤真的身份才不敢再造次,忍了很久终于还是问了:“七王爷不是对山王承诺过,永不出陵南吗?我一直想到陵南找你较量一番,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了你。”

神哪料到清田会如此不知轻重,忙喝止道:“王爷的行踪是你可以过问的吗?放肆!”清田年轻气盛,哪里肯听,只是倔强的盯着流川和仙道,恨不得马上与他们过招交手,分个高下。

仙道却不以为意,为流川挑上几根青菜,淡淡道:“不要紧。”几人临窗而坐,酒家上的菜几乎都是海鲜,流川素不喜荤腥,所以一直在吃白饭。

“山王只是怕我重新领兵打仗,我不过是出来散散心,想来他们也不会怎样。”话说得轻巧,但是在座的除了流川,却是个个都知道其中厉害的。

一贯谨慎的神不无担忧的道:“山王耳目遍布神奈川,七王爷如果在海南出了事,我倒不怕担失职之责,只恐有负牧的临终所托……”前几年仙道在陵南频遭刺杀,只是都未成功才逐渐收手,山王忌惮的,从来都是仙道彰!

姿态优雅的斟上一杯酒,藤真看了看笑不答话的仙道,举杯道:“山王纵有千军万马侵我河山,倾巢而动却无法动仙道毫毛,山王屑小何足惧,来,干杯!”

神这才释然一笑,亦举杯道:“是我多虑了,我忘了,不败仙道!在成为不败将军之前,他早已是江湖上的一个传奇!”

斜瞥了流川一眼,就算身处市集酒肆之内,他也自有一番极端纯净的独特韵息,无论大家说了什么,他都是听而不闻的样子,只有在说到仙道的时候,才见他稍加倾听。藤真笑道:“天下人只晓得仙道彰战不败、剑不败,岂知他还有一个人不败的本事,是比前两项还要更厉害些的。”

“何谓人不败?”清田惊恐仙道居然还有一个他听所未闻的本事,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在座众人也是颇感兴趣的看着藤真。

藤真圆眼大睁,骨碌碌一转眼珠,故作神秘地道:“这个人不败嘛,却是不能用说的。”

“那究竟要怎样?”连神也开始按捺不住了,仙道也是一副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什么药的神情。

脸上漾起浅涡,藤真终于忍俊不住道:“不能说,当然是用唱的。”只见他一敲酒杯,随着戛玉敲冰之音,唇启平声韵出,铮锵清越如玉,羽调律紧悠扬。
“绿柳三春暗,红尘百戏多。东门向金马,南陌接铜驼。华轩翼葆吹,飞盖响鸣珂。潘郎车欲满,无奈掷花何……”仙道摇头叹笑,抛个明明是在说你的眼神过来。
眉一挑,喉啭仄声调高昂,再一降顿挫,深圆柔婉似转簧,情思绵长。“鹦鹉出深笼,麒麟步远空。拂墙花飒飒,透户月胧胧……”仙道喷酒,咳嗽连连,还不忘怒瞪向藤真身边的花形,花形无辜的耸耸肩,神色至为无奈。

“远信传青鸟,私期避玉童。柳烟轻漠漠,花气淡蒙蒙……”藤真唱得兴起,压根不理他们,声音平仄变化若天籁所至,又不尽拘古律,行云流水般滑过,真叫清歌不是世间音。一时间众声停歇,神是含笑倾耳,清田虽听得不是甚解,却也不忍打断这歌声,亦是呆呆静坐着。

“……燕隐凝香垒,蜂藏芍药丛。留灯垂绣幙,和月簌帘栊……”流川听到这里,似笑非笑的望着仙道,仙道不敢看他,只好盯着藤真,巴不得就这样把他的歌声给瞪停了。

桌上杯盘,俱是从宫中带出的御品,藤真眼前的杯更是用正块白玉雕刻而成,杯身内外皆晶莹皎洁宛若无暇之明月,高而细小的杯口旁刻一云腾小龙,栩栩如生欲翔云欲出。酒清杯莹,却不及那用筷敲杯的手更引人注目。

藤真无疑是雍容华贵,温文优雅的,但是这样沐浴在晚霞中戛着玉杯唱着艳歌的他,却是致命的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纤长而白皙的手指轻握玉筷,缓慢而有节奏的敲击着,星眸半敛,长睫弯成了一个妩媚的弧形,精致的脸庞在一片艳丽的玫红中柔美而朦胧,揉合了一种隐约而痛苦的欲望,神秘而悠远的魅惑着注视他的人。

“有梦思春草,无因系短蓬。伤心怨别鹤,停目送归鸿……寸诚言不已,封在锦笺中。”渐渐的,曲调宛转收篇,直到终了,众人才长吁出一口气,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大家都屏住了呼吸,聆听天音。

仙道只觉得左肩一重,原来流川吃饱喝足又乏了,靠着他竟就这样睡了起来。仙道绝倒,连听艳歌都能睡着,你狠!大家看到,也都是啼笑皆非,宛尔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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