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无边
作者: 蓝色雏菊,收录日期:2006-04-19,2122次阅读
(序)湘水染碧,陵山微黛,山水相依,划开了两片美丽的土地。如梦般的城池,传奇般的山岳,那纵横交错的河流,流淌着千古的兴衰。
湘水陵山之北--湘北--北国风尘,辽阔清丽;湘水陵山以南--陵南--南国烟云,物华天宝。世代以来,就像天下所有的恩恩怨怨的故事,两国之间时而金鼓争鸣,时而交好太平,时而一方威仪、一方臣服。
光阴默默地流转,历史静静地交替……
而今赶上的却是一个微妙的时期。两年前,湘北因陵南的国力较为富庶强盛,曾向陵南赠贡一大批金银财物,以求得一纸不战文书保本国安定。在这平静的两年里,湘北励精图治,唯才是举,渐渐兴旺起来。而新登基的陵南王却是个野心勃勃的人,心寸谋取湘北之意只是迫于有约在先不敢贸然行动。湘北则毫无交战意愿,而信报近来陵南边境的军用物资运送频繁,嗅到危险的气息,湘北王不得不决意加固边防。
“虽是皇子,为保国家疆土安宁,也不妨送到远处为风霜磨砺一番,臣知十一皇子为吾皇最爱,但凭才能和为人处事的风格十一皇子实在是本次任务的不二人选,而且这恐怕也是皇子自己的心愿吧,还请吾皇三思。”儒雅的国卿语意诚恳。
眉头微微的紧了紧,湘北王点头默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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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玉楼--湘北边关要塞。
夜凉如水,风淡月明,卷起悠悠乡愁,洒下冷冷清辉。
毕竟不是战时,玉楼内外透着倦怠松散的气息,守关处有人吟唱,军帐中灯火通明,将士们正欢饮作乐。葡萄美酒好,莫笑今夜醉,只因古来征战几人回,纵欢寻乐需及时,今朝有酒今朝醉!
帐外忽然传来混乱的打斗声音,有敌偷袭!
沉醉未醒,剑未出鞘,门帘刷的掀起,一行精干的士兵已冲入帐中形成包围之势。随后,一个清俊的身影沉稳地迈入帐中。一瞬间,觥筹交错的酒杯都停在了半空中,将士们惊恐而愕然的盯住来人。
漏进的夜风摇曳着烛火,在白色的墙上投下森然的阴影。已说不出是紧张、害怕还是惊叹。
真是今生难见的男子啊!
漆黑如墨的头发在明明灭灭的光影中泛着幽蓝的光泽,如玉雕琢般精致的面庞,点漆的双瞳似寒星般明亮却散发着清冷孤傲的气息,居高临下地扫视着众人,略微缺乏血色的嘴唇紧抿着,带着嘲讽和斥责的意味,一袭黑色的斗篷依在高大英挺的身型上,给人凛然凌厉的气势,斗篷下依稀辩得出其内的锦衣华服。而在一片惟我独尊的黑色中,突兀出一把简洁典雅的剑鞘,剑穗上悬着一枚精制的金枫配饰,那么耀眼!
金枫!在湘北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枚金枫只有一人拥有也只有一人能有,因为那代表他独一无二的存在,而在湘北军中,那更是一种力量、权势和威严的证明。他,就是湘北国风华绝代的十一皇子--流川枫。
“扑通、扑通”,将士们连滚带爬的起身跪下,一片俯首。“皇子千岁!皇子千岁!不知皇子亲驾远来,吾等失礼未迎接驾,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皇子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打住这些空洞的君臣之仪。
如果现在站在这里的是陵南敌军的话,那真是不堪设想啊,众人松了口气,欲抬头时,只听得“哐铛”一声,皇子一把抽出身旁士兵的剑扔在守关主将面前。
“罪不在此!”一个冷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主将浑身颤抖,不会是要臣以死谢罪吧?
“哼!这么轻松就连过三关。”斜睨一眼满头大汗浑身颤抖的主将,“一律军法处置!”毫不留情地扔下一句话,转身离去,黑色的背影浸人一夜风月。
今夜的玉楼,寒风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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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玉城已经三日了,边城内外开始有了些新的气象。将士们勤于操练,防御日益加固,关卡也盘查得更严格了,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虽然望着对岸陵南的兵强马壮,军中也没有想象中的不安和恐慌。先前的一些埋怨也在臣服和信任中湮灭了,诸如冷酷无情不易亲近,养尊处优的跑到边疆来玩什么,大概是空有一副皮囊想逞强罢了。而今才了解到传闻的真实和毫不夸大:思辨冷静谋略成熟,处事决断直逼要害,武艺精湛骁勇善战,尤其是那天上地下惟我独尊的强大气势带给了全军必胜的激情和信念。
陵山屹立在边界的西面,湘水从山北侧潺潺流出向东流去。晃晃悠悠地悬在上方的是一条铺着木板的铁索桥。踩在上面,潮湿的朽木和锈迹斑斑的铁索便随着晃动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这座饱经风霜的铁索桥无声地连接着湘北与陵南,边疆的孩子们在桥上玩耍着,只有无忧无虑的快乐,没有什么国家疆域的概念,不分彼此是湘北还是陵南。
夕阳西下时,你常常会看到十一皇子孤独地立在桥上,凝视着天边如血的残阳,听新秋归雁凄厉的嘶鸣,听黄昏城楼上吹响的号角,他俊美的剪影仿佛孤高的神诋,瑰丽的红色为其涂上苍凉而沉重的忧伤。他肯定不会在意,是这桢美丽的图景装饰了边疆女子每夜的梦。
每每当他转身回来之前,他都会瞥一眼对面陵南的山水,然而,也只有这迅速的看似不经意的一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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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抬头,见碧落,又是一夜。
梦醒后翻来覆去难以入睡,自己从来就是最不愁睡的啊。似乎在等待某一种承诺,焦躁不安,但在承诺兑现以前会固执地不甘心地坚持,溺入又冷又厚的孤独中,直到溺毙于渐渐扩散的孤独中或直到有一只手向自己伸出抓住自己。
罗衾不耐五更寒,金柝和着玉笙远远地回响着,夜愈深心愈清静,清醒如同败叶落余的枯枝,似梁燕飞去的空巢。不如拥衣起身,提剑下楼。
策马轻驰在霜冷露凝的青草地上,夜风拂过紧绷的脸庞,似有绫麻缚心。
长长的云絮在草丛中投下大块大块模模糊糊的阴影。静静的,忽然,一丝没有节奏的晃动,有人!
搭弓拉弦,箭风过耳,干净利落。身在边关,这点警惕还是有的。下马上前拨开草丛,什么都没有?!平明微弱的光线里,只有一支没入石棱的白羽。
失神间,一双有力的手臂从身后环抱住自己,然后是温暖安心的胸膛,晨风送来熟悉的气息,拥抱一点一点收紧,专注得仿佛要将自己捏碎一样。
这个拥抱!和那时一模一样的拥抱,那个在江南的湖光山色间的拥抱,那个我至今无法忘怀也永远无法忘怀的拥抱……尘封的记忆刹那间苏醒像开闸的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清晰到调得出在一起时我们周围的每一种颜色。
怔怔得立着,猛然惊觉原来一直等待的正是这深情款款的臂弯,一直忍耐受煎熬的正是这思念的痛苦。
“你,还是来了。”声音中竟有些羞涩。
“答应过你的事,怎么能失约呢?”没有甜言蜜语却是无限的宠溺。
“白痴。在这种时候……”
温柔霸道的吻覆上冰冷的唇,浑身滑过一阵欣喜的战栗。
清明的月色和初白的天光交融着,照亮了丰神俊朗的眉眼,照亮了迷醉的眼中孩子气的心满意足……
玉楼风月夜,缘来只为一人长。前尘来生,始终今时一梦。
“枫,带我去看红叶寺吧。”
“恩。”
上一回说这话的时候还是两年前吧。你就象现在这样抱着我,说:“枫,带我去看红叶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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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时光拨回到两年前。
为保湘北不在短期内受陵南侵犯,湘北决定向陵南进贡大批金银财物,所谓“结盟”。为表示诚意和敬意,湘北王遣其最心爱的十一皇子流川枫作为湘北代表带领使团前往陵南。虽然皇后一直在一旁哭哭啼啼,说什么若是被扣下作人质怎么办之类的话,流川却是骄傲地接过御印发誓不辱使命。那一年,流川才十四岁。
涉湘水,走驿道,一路风尘仆仆,终于带领使团和全部财物安全到达陵南随都的皇家别院--龙隐山庄。结盟将在此举行。
当陵南人惊讶于北国冷俊如斯的十一皇子时,流川亦惊叹于南国的繁华奢靡。随都不似王都那般森然有序、气氛肃严,她有的是错落有致的市井街坊,钟灵毓秀的豪门王府,廊腰曼回的古典园林,飞檐翘壁的佛塔寺院,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遍地绮罗,盈耳丝竹……在这般胜景中自在生活的可也是这般明媚精灵的人呢?
结盟亦是一种谈判,虽不喜与人交往,但把握事物的重点与平衡却是流川所擅长的,至于那些磨嘴皮子的事就交给随行的国卿吧。
希望这次的对手不会让我失望,可不要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啊!流川念着陵南的代表七皇子的名字--仙道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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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枫啊,名字倒是挺美的,可是不知人美不美啊!”仙道悠然说
道,手执折扇挑起帘子一角,打量着街道上如蝴蝶纷飞的南国女子。
“啊呀呀!皇子还不知道呐,那个湘北皇子一来,龙隐山庄的姑娘们就变着法儿和他凑进乎呢。”彦一马上八卦开了。
“哦?”仙道收回目光,“可不要空有一个漂亮皮囊才好啊!”低头品一口香茗,怡然忘神。
“皇子自己去看一下不就知道了吗?再说人家都到了,您也该去打个招呼吧?您倒好,躲在这紫香楼里喝起茶来了。”
“我嘛--”诡异的笑容,“一会儿还要去钓鱼呢。”
“可是……”彦一还想最后努力劝阻一下。
仙道做了个打住的手势,扬长而去,丢下一句:“钓鱼可是人生第一大乐事,怎么能误呢?”
咳!彦一不停地在心里念着,这下那个湘北皇子可有得等咯,可别是个烈性子的人啊!
流川在龙隐山庄安顿下来后,听说陵南的七皇子已先他到了,不过现在却不在庄内,对此那些伶牙俐齿的丫头们解释为“准是上哪儿逍遥去了”,似乎一点都没有因为说的是皇子而惧怕,想来定是个风流人物了,流川先有了几分不爽。在山庄内转悠了几圈,本倒是个消遣的好地方,偏偏那些南国的女子个个古灵精怪还一点不怕羞,想着法儿逮住他,一会儿请吃莲子,一会儿要帮他扯缎子,吵死人了!虽然都被他一一拒绝,但流川也再受不了那些聒噪,索性躲进屋里闷头大睡。待醒来,日已西斜,那个陵南皇子居然还不见影。怒!
“喂,带我去见那个仙道彰!”又冷又凶的眼神吓坏了彦一。
“皇子在云泽那边钓鱼呢。”想着这也是个不好惹的主,彦一恭恭敬敬地领了流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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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给云泽湖镀上了点点碎金,粼粼波光倒映在仙道的眼中。满意地收竿收线,听闻十一皇子求见,便打舟从湖心的钓鱼台回岸。
舟近了,舱帘卷起。
背光中,流川看不真切,只觉得从浓浓的余晖中走出一个比自己还要高大一些的男子,俊朗洒脱,尤其好看的是那双盈盈的眉眼。他信步上岸。惊起滩上一群鸥鹭,“扑楞楞”散开飞去。
“呵呵,不好意思。”奇怪的朝天发抓了抓头,“钓鱼忘了时间了。”
“你就是仙道彰?”分明是看不起我嘛。
“是啊,你就是流川枫吧,幸会幸会。”
“幸会。”想了想,觉得没什么可说的,告辞一声,流川打算转身走人。
“哎?怎么就走了呢?”
“见过了就走呗。”自己是来看他的,打完招呼当然可以回去啦。
“这倒是,明日再去请教也不迟。”
望着流川离去的背影,,仙道的嘴角微微上扬。果真人如其名,还是个直率到底的家伙。“有意思!”
彦一又在一旁念开了,这两个皇子还真是登对啊,别说什么宾主之礼,连称呼都全免了,竟然都直呼其名,七皇子的随便我们倒是早习惯了,这个湘北的十一皇子嘛,看来这会是棋逢对手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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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风和日丽。仙道邀了流川在一间静雅的亭子再聚。流川一身月白而来,更显得清爽,坠着金枫的宝剑却片刻不离身。
“请你来不过是些饮酒闲聊的事,带那种冷冰冰的东西来做什么?”
“昨天你不是说请教吗?”
“啊?那个啊!”仙道笑开了,“请教就一定是比试武艺吗?你们北国的人天生是骑射的好手,我们哪里比得上,不过比些风雅的东西罢了。”
风雅的东西?流川显然是不明白的。“那怎么比?”
“呵呵,我说你别老想着和我比试嘛,就那么怕被我看不起啊?”真是越看越可爱。
好象被说中了,流川不甘心地想。
“我说啊,离结盟还有些日子,这龙隐山庄大的很,玩乐的场景一应俱全,这几日你就在这好好玩吧。我嘛,带你见识些风雅的东西。”仙道笑盈盈的,有些亲切也有些坏。
没等流川开口答应,彦一气冲冲地走了过来。
“什么事?”
“还不是那个死不开窍的老和尚,皇子你就想个办法把他赶走吧。他是陵南王允了住在这儿的,我们可动他不得。天天抓着我们听他讲什么乱七八糟的学问,尽是些天朝上国尊卑礼仪的过时东西,还整天唠叨说什么现在的少年人只知玩乐不学无术,不像他读书万卷博古通今,真是烦死人了!”
耐心地听完彦一的抱怨,仙道笑道:“这种老朽的家伙你们尽管不用去理他,找个机会我会把他送回深山老庙里去的。”顿了顿,好象想要恶作剧似的,仙道又说道:“彦一啊,捎我的话去:一条溪,虽浅却清澈见底,若是淤泥塘,谁知道他的深浅,恐怕还是浅点好。”
扑哧一声,流川先轻笑出来。
惊鸿一瞥!原来他也可以有如此柔和生动的表情,一瞬间发自内心的笑容是那么美,仙道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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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没过几日,流川算是弄明白仙道所谓的风雅了,不就是玩么。白痴,还不如睡觉来的划算。
昨日是落灯打字谜,每每看到流川面无表情地说出正确答案时,仙道都会睁圆双眼张大嘴巴。有这个必要吗?流川在心里想,我可聪明着呢,再说了,你又不比我聪明,总是笑得像没经过大脑一样。不过惊讶过后,仙道总会高兴的揉揉他的头发,然后遭来流川的白眼。
前一日是吟诗作画、听琴对弈,那种沉闷的东西流川自是不喜欢,便在一旁默不做声,仙道则滔滔不绝大夸其才,见流川许久没有动静,就会委屈地嚷到:“流川,你有没有在听人家说啊?!”流川于是点头,其结果是越点越勤,进入睡梦,不过清楚的记得仙道闲敲棋子的淡定模样。
这不,仙道又来拖流川去见识风雅了,不知今天又有什么名堂。
现在两人该算是很亲近了,相互任性赌气也是常有的事,但也渐渐了解彼此。流川发现仙道并不喜欢住在王都,而是常常住在龙隐山庄,估计是没人管吧,流川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山庄里上上下下的人都是一副古灵精怪的样子,上梁不正下梁歪嘛!
虽然常骂仙道的风雅事无聊,仙道却总会认真的看着他回答:“这么美的事儿当然要美的人儿来做才有意思啊!”,然后流川就乖乖地跟着他去了。是不愿见到他失望的样子吗?流川心里也不太明白,这么喜欢清静的自己居然可以天天跟着仙道过的热热闹闹的。
住在山庄的这些日子也常会有陵南的官员来访,和他们寒暄过后流川会特别地想念仙道,想念那种毫无顾忌地在一起的感觉,亲切而开心。而仙道也总是会在自己最想见他的时候从天而降,还带着一分神机妙算的表情。
仙道拉着流川来到一处为淡烟流水环绕的凉台,青花石桌上摆着一套精致的茶具。
“这是紫香楼的上等香茗,也是我们陵南最好的茶,今天我亲自为你砌一壶哦。”仙道显得很兴奋。
流川安静地坐着,看仙道的一举手一投足。
砌茶讲究的是一个巧劲,只见仙道捋起袖子,手腕轻巧地翻转着,壶嘴有节奏地在杯口沿蜻蜓点水,或水银泻地般流畅地倒转一圈,滴水不漏,恰倒好处。嫩绿的茶叶在水中翻腾起舞,烟雾袅袅上升散开,漾着清雅的香味。氤氲中,流川看见仙道眉目一点点弯起来、阳光一丝一缕渗进来的笑容,不知怎的就想到自己的南国印象——精致、优雅、深情、细腻、迷蒙而又明明带有一丝伤感的情调。
蓦地抬头,发现流川正呆呆地看着自己,仙道不禁莞尔:“流川是不是喜欢我啊?”
“恩,喜欢。”没有丝毫的犹豫。
楞住了,原以为他又会骂自己白痴的。
仙道透过缭绕的烟雾,看见流川的眼中仿佛也蒙上了一层潮潮的水气,没有了平日里冷傲迫人的气势,显得纯粹而透明。仙道发现自己这回真的是动情了。不多日的相处,虽然从未去认真想过两个皇子之间还会有什么多余的感情,但无时无刻不是在想着这个人啊!每天醒来时第一个想见的人是他,心里有什么话都想讲给他听,临睡前总会回忆一下一天和他在一起的故事,然后问自己可不可以一直和他在一起,或者说,永远。
“我也很喜欢流川呢。”
相望无声。
“皇子!”该死的彦一!“皇子,老和尚被你气的半死,叫你过去。”
“哼!怎么还没死呢?”仙道郁闷中,“流川也和我一块去吧。”
“我为什么要去?”
“人家一个人会无聊的嘛!”拽着袖子不放。
“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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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一层纱帘,仙流坐听老和尚教诲。
纱帘是仙道要求放下来的,说什么有夏虫,实际上是不想看见那张老脸吧。
咦?流川你怎么靠到我肩上来了?哦,是睡着了。喂!口水不要流到我的脸上来啊!看老和尚正闭眼念叨呢,溜吧!抱起流川便往偏门钻了出去。
廊上,凝视流川熟睡的面容,仙道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去。
颈上刀锋一凉,流川倏然睁开眼,盯着离自己鼻尖不到几寸的脸,怒火窜出:“仙道彰,你要干什么?”
“流川不是说喜欢我吗?”
“我又不是女人!”又羞又恼,推开仙道离去。
流川,看来你还是不明白啊!
仙道颓然地坐下,落寂而失望的眼神。“伤脑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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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今天是结盟仪式。
从始至终,流川躲避着仙道的目光,疏离的距离感牵起仙道的一抹苦笑。
谈判没有流川想象中的困难,陵南的官员好象都把这看作是一种“臣服”,没有刻意刁难。流川则不卑不亢,从容不迫。未了,流川听见仙道用他从来没有听到过的严肃口吻说道:“扩疆强国都是野心的借口,陵南根本没那个必要,仗一打起来,受苦受难的定都是百姓。”,说完在一纸和书上压下陵南的国印。
仪式结束,有陵南的官员说道:“久闻湘北人精骑射,今日流川皇子可否让卿等一饱眼福啊?”
听出言者的挑衅之意,流川瞥一眼仙道,欣然应允。哼!今日就让你这风雅人见识一下,我堂堂男儿,怎能象个姑娘家一样容你又搂又抱!
十里围场中央,高低远近悬着十支琉璃宫灯。
流川紧一紧金枫宝剑,背上剑搭,提弓上马。箭筒中露出十支翎羽,粗褐色的弓把上刻着斑纹,威风凛凛。
骏马奔驰如风,流川的白袍在风中翻飞跳跃。只见他稳稳地立在马上,双腿夹紧马肚,搭弓引箭,眯着一只眼只需随心一看,箭已离弦而出。“咣当!”琉璃迸碎。驾马、侧身、举弓、拉弦、放箭,一气呵成,疾如闪电。人们还未从惊叹中醒来,十只琉璃宫灯已全数尽碎。
流川策马回身,一脸傲气。
自信的目光在仙道看来竟有些刺目的嘲讽,于是,在他擦身而过时,仙道开口了,“流川皇子技惊全场,我又怎么能扫陵南人的兴呢?”笑着取箭,却从中抽出一枝扔在一旁,“既是助兴,怎么能抢风头呢,我就只发九枝吧。”
马儿跑起来了,不似流川的急迫,却也一样精准。突然一用力,马加速了,越跑越快,宫灯碎裂的声音也越来越近,只差最后一发了,可马却快的收不住,居然掠过了一个马身。说时迟那时快,仙道勾住马肚往后倒去,一个潇洒的仰面纵身,一记漂亮的满弓,更绝的是居然算准了角度,“咣当!咣当!”竟穿过一盏宫灯,一箭双雕!何等的技力!
仙道回头笑得云淡风轻,却看见流川又惊又气,白皙的脸儿都泛红了。仙道不禁抓抓头,好象——越来越糟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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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你开开门啊!流川,你听我说啊!我给你道歉还不成吗?都是我的错,我是小狗总可以了吧?流川!流川!流川枫!”仙道扒在门外又叫又跳。
吵死人了!流川把头埋在被窝里,顺便也把怨气埋在里头。这个混蛋!说什么武艺比不上我,分明就比我……居然还想趁我睡觉的时候……哼!明明就是在耍我嘛!仙道彰你这个大坏蛋,我才不会开门呢,才不会理你呢!
明知道是自己的矜持自尊放不下,但谁让流川是个薄脸皮呢?!
于是,一个嚷了大半夜,一个闷了大半夜,相持不下。
咦?怎么没声了?不管他!一个时辰后,流川还没睡着,起身开门。
仙道却靠在门边睡着了,月华落他一身的忧伤,眉头紧锁着,让人看着心疼。
流川轻轻地帮他披上衣裳。
“流川?”仙道醒了。
“白痴,会着凉的。”
“啊!这是流川帮我披上的吗?”仙道快要一把鼻涕一把泪了。
“你到底什么事啊?”
“流川,你听我说,我错了,我道歉,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没生你的气。”口是心非。
“那生谁的?”
“自己的。”
“恩?”
“觉得输了。”
果然是这样。这个好胜心强自尊心又强的倔强小鬼,死要面子!看来这回只好我来丢面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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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一日,仙流二人偷偷从山庄里溜了出来。玉勒雕鞍,青衫白袍,两位翩翩公子比肩而行。暖风醉人,杨柳堆烟,竹外疏花。
熙熙攘攘的集市上,琳琅满目的宝贝看的仙道心情大好,拉着流川到处跑。最后挑中了一把竹扇,看中的是原汁原味的扇骨,线条分明硬朗,一开一合干净利落,还泛着竹子原有的浑润色泽和清清凉凉的味道。
最近好象特别喜欢清凉的东西呢,仙道偷看了一眼身旁的流川。
“看什么看?”没好气的白他一眼,什么奇怪眼神嘛。
“呵呵,我在想流川为什么有枫怎么好听的名字?”仙道的脑子转的还算快。
“我是在红叶寺生的。”
“咦?你不是生在宫里吗?”
“母后自己要去的,说是求个清静。”
果然求了个清静的人儿呢,仙道暗笑。“那红叶寺有很多红叶吗?”
“恩,天下最美的枫林。”看来流川今天的心情也不错,话不少。
行至一处僻静的石板桥,两人停下歇息。
漫天飞舞的扬花卷起片片轻愁。
“仙道,我明天就要走了。”
终究还是来了,预料之中却依然惊心。一池萍碎,两分尘土,三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扬花点点,是离人泪。
“仙道,你会来看我吗?”
轻轻地从背后抱住他,紧紧地搂在怀里。这一回,流川没有挣脱。在江南的湖光山色中,仙道就这样拥着流川,在他耳畔说道:“枫,带我去看红叶寺吧。”
吻,很浓很深。
枫,原来你都明白的。
如果时间无法倒流,那么就请她停止吧!在此时的初夏容颜,在如斯的落红花雨间,在心湖的烟波中,停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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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离歌。
“枫,这个好好收着,自己多保重。”
这不正是昨日买的折扇吗?打开一看,纯白的扇面上一行遒劲洒脱的字:人生自是有情痴。
人生自是有情痴!
流川轻声地念了几遍,凝望一眼仙道,认真地点了点头。
车马远去,回忆不堪重负,梦已随君去,千里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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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一晃两年过去了,而今我又可以这样拥着你了。这六百个日日夜夜里,我对你的思念一丝一缕地增长,然后将自己牢牢地缚住。长忆携手相伴的日子,却又无法说出自己的烦忧。明月不谙离恨苦,天长水阔知何处!
枫,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受着这些苦呢?
树下,流川就这样靠在仙道的怀里,都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阳光穿透绿叶,跳跃出班驳的光影,方才清醒过来。麻烦的情况依然摆在面前。
“这么说,这一仗是非打不可了?”
“恩,在所难免。”仙道抬头望着浓荫,“反正双方也早都有准备了,我也不算是泄露军机吧。”
“那你自己,没有关系吗?”
“我可是特地赶在开战之前来兑现诺言的啊,还有什么能比这更重要呢?枫。”仙道的手指
拨弄着流川额前的刘海。
“但我若丢下这儿,万一……”
“三日之内,应该不会动兵,好歹我也是军中统帅之一,不会连我都不知道的。”
流川烦躁地扯断了几根野草。
“枫,想过离开吗?其实我们可以……”
“不要!”流川捂住仙道的嘴,“不要说出那种话。我们都是皇子,身不由己的。”
考虑再三,流川问道:“三日之内肯定没问题吗?”
“肯定。”
“那, 我们就先走一趟红叶寺吧。”
是日,流川先回到玉楼。绕城一周,细细思虑了一番。近日固防完成,若正式交战,凭地利也不会吃什么亏,况且仙道说三日之内陵南必定不会有行动。对于仙道的强烈信任终于让流川做出了决定。告知守城主将自己将前往红叶寺一趟,三日内必回,流川就匆匆出了城,和仙道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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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红叶寺如一幅画般在仙流二人面前展开。漫山遍野的火红色,层层浸染辽远的天空。目之所及,沉郁的红色,透亮的红色,热烈的红色,却全然没有红色应有的温暖感觉,缭绕着清冷的气息,竟让人想起血色的壮烈凄美。
红叶寺不大,沉于白云深处的一方静地。
仙道的眼睛被枫红映的闪闪发亮,兴奋地象个孩子,在崎岖的山路上小跑起来。好象不乐意仙道跑在自己的前头,流川也跟着跑起来。仙道回头看见赶上来的流川,嘴角不怀好意地勾起来,加大脚力,于是一场追逐打破了山林间的寂静。青衫白袍的影子在清秋烂漫的红叶间穿梭,脚下是野草悉悉索索的声响,头顶是飞速掠过的片片红叶,好久都没有如此开心了啊!
毕竟还是仙道的体力更胜一筹,气喘吁吁的流川刚跨进寺院的大门,就被早已准备好的仙道接了个满怀,诡异的笑容大有想乘机揩油的意图。
“枫,追上我是不是很辛苦啊?”
“放手!”流川的唇角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佯装叹气道:“真不知是谁追的谁啊!”
好你个流川,仙道咬咬牙,给我等着瞧!
红叶寺的住持正出门,寺里只有不多的几个小和尚,见到十一皇子带着朋友私访,又惊又喜,忙进忙出地帮他们安顿下来方才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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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
敲开仙道的房门,流川抱着一床被褥径自走到床前放下。仙道惊讶地张大了嘴出不了声,流川,你不会是想……
“白痴!山里夜寒,这个给你添的。”
眉头舒展开来,浓浓的甜蜜流淌在深棕色的眸子中,仙道的感动不言而喻。
流川被仙道灼热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脸微微发热,转身要离开,却被仙道逮住了。
“就这么走了?”
“恩。”挣不开仙道有力的手,白皙的脸庞更红了。
“你若走了,我还是会觉得冷呢。”仙道拥住流川,满脸的宠溺,“枫,今晚,在一起吧。”
仙道温柔而霸道的气息扑面而来,令流川难以抗拒……
屋内,红烛昏罗帐。火热的欲望正在缠卷着,张狂着,蔓延着,在彼此身体的交换中印证彼此的心。
屋外,风月无边。枫的美丽正在红叶寺的夜色中绽放得淋漓尽致。
晨光初现,流川因为轻微的疼痛而惊醒过来,看见身旁的仙道仍然沉睡着,一脸倦容。小心地抚上他漂亮的眉头。彰,我们的爱真的那么辛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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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陵南宫内,将官们正怨声载道。
“这七皇子也太不象话了!快发兵了竟不见人影。”
“咳!身为皇子却这般不负责任,将来如何?”
“这七皇子大家又不是不知道,向来我行我素,哪里能担统帅大任嘛!”
“哼,说不定还是什么贪生怕死的无能之辈!”
“……”
“好了,抱怨也没有用,当心让陵南王听见了。”军师走进来说道,“依我之见,七皇子虽性格散漫,但也绝不是碌碌无为不知轻重的人,只要能在发兵前赶回来就可以了。其中应该有什么隐情,也不是吾等能管的。”
平定将官们的风波,军师进见陵南王。
“朝廷上下都瞒住了吧?”
“是。只是七皇子至今行踪不明,这件事连他也不知道啊。”
“彰儿啊,尤厌言兵,这件事恐怕还是不让他知道来的好办些吧。”
“边塞上知道计划的也只有少数人,现都已准备妥当。”
“恩。事不宜迟,开始吧。”
湘陵边界,一夜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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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红叶寺两日了,沉醉在这方清静迷人的枫红中,没有尘世喧嚣,留连不想归去。
山中腾起蒙蒙烟雾,铅灰色的天空下起秋日里难得的寒雨。仙道执着流川的手立在檐下,听着阶前点滴声。
毫无预兆的,仙道幽幽地说:“枫,如果有一天,我们在战场上遇着了,……”
“仙道!”流川打断了,声音干涩而低沉,“我们只有现在。”
不要问如果,因为知道没有结果。无奈仿佛干柴断裂清晰可闻。
寺院外一阵喧哗,一个士兵模样的人冲了进来,流川心头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报十一皇子,昨夜陵南精兵偷袭,我军虽有守备,玉楼未失,但有伤亡,目前陷于被动境况中,请十一皇子速回!”
流川怔住了,紧紧地抓住金枫宝剑的剑柄,骨节处因愤怒用力而变的惨白。很快,他回过神来,发疯似地冲向自己的马,跨上马背握住缰绳。
仙道追上去死命地抓住流川的手,急切地喊着:“相信我!枫,我真的不知道!”
“已经不重要了。”流川俯视着他,寒冰的眸子,一如当初,好象他们之间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猛地甩开仙道,一抖缰绳,白色的身影倏然隐没在一片血色之中。
金枫锋利的棱角划过仙道的手掌,割开一道深深的伤口,血和着雨水不住地滴下来。
“枫——”仙道凄厉的呼唤回响在半空烟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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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陵南正式宣战,湘北出兵迎战。湘水陵山间烽火将起。
月光照着玉楼,照着风雨桥,也照着桥上伫立的两人。
“枫,对不起!”当时自己那么的肯定多少是有些私心的吧。
“不用说了,我相信你的,仙道,以前是,现在也是。”流川的目光还是那种清澈的骄傲。
“枫,明天见面,就是敌人了啊。”
“不会的。反正我是不会把你当作敌人的。”不容质疑的口气。
“那,在战场上怎么办?”仙道有些疑惑了。
“就当对手好了。”
对哦,果然是流川呢,单纯的人啊!
“今天叫你来,是给你这个东西的。”流川拿出一把折扇。
心,一阵抽痛。还是断的干干净净啊!这本是我给你的唯一的牵挂啊!
“白痴。”流川道,“苦着那么张脸干嘛?我还要拿回来的。”
心中又是一惊。
“既然送了我,就是我的东西了,一定要还给我的。”流川的双瞳亮若寒星,直直地盯着仙道,“仙道,谁都不许有事,我要你亲自把再它还给我。”
一把抱住流川,仙道将头埋在他的肩上,不知是哭还是在笑。终于明白了,分离是为了重逢,斩断情思是为了不让相依相守的温情幻灭。枫,原来你一直比我坚强呢!
一句珍重,一声再见,从今往后,天遥地远,万水千山,何日再相逢?
月冷尘落,无边湘流负愁过。
仙道打开折扇,抚摸着熟悉的回忆,上面是自己用情写下的字迹:人生自是有情痴。扇面一转,才发现背后竟多了一行字,是流川清俊的字迹:此恨不关风与月。
仙道收好折扇,放入怀中,也把一生一世的等待放进了心里。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THE END
蓝:不要怀疑,是结束了。偶从一开始就打算写到此为止的。因为偶觉的如果再写下去就会似曾相识了,很多仙流文都素那个题材吧,偶素写不出什么新意了,所以就收住了。偶自己是喜欢这种若即若离的结尾的。只是不知道大家喜欢吗?
第一次写文,漏洞百出,而且明显有偷懒的痕迹,还请大家多包涵,呵呵,有意见一定要告诉偶哦,会改进的说。
PS:送给已经考好试的姐妹金榜题名,要考试的姐妹(包括偶自己)挺过黎明前的黑暗。已经K了一星期书了,所以这篇才这么慢出来,还要继续潜水K书,可能会久一点,想大家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