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女神悠然安坐在月亮上给人间编制着银色的线，然后以最优美的姿势洒向人间。每一个无灯的角落被瞬间照亮，泛起黑暗中银色的希望。
    城市中的一个别致的音乐厅受到了夜之女神的特别优待，被女神精心编制的网笼在一片耀眼的银色中。网中有一个坐在长凳上的人和他面前黑色的钢琴。
    这个人没有发现天上温柔的手，而是专注于整个静谧的音乐厅里唯一和他相对的钢琴。
    他很年轻，挺着笔直的腰杆，闭着眼睛调整着呼吸，似乎他是在倾听钢琴的呼吸然后合上它的呼吸一样。他黑色的刘海被一根根银线滑过，流动着紫色的光波，空气便合上光波的频率——整个银色光网中透着一种和谐。
年轻人慢慢睁开眼睛，轻轻抬起右手，很自然的伸出食指放到键盘上,他微微向左偏着头，用食指从左边的琴键一个个向高音部分弹去。这样单薄的难称上旋律的声音在他手中却充满了热情。他发上的波也跳动起来……第八十七键、第八十八键——一个Do。他的手一抬以一个漂亮的弧线回到原来搁置的地方。可是，虽然没有踏着延音踏板，第八十八键这个Do确是余音迟迟不肯褪去。
年轻人这才向上抬了抬头，显出半分一闪而过的慌乱，既而看到钢琴上一个半透明的人——月光虚实相补的勾出他的样子——有着奇怪的朝天发，穿着似乎是白色的礼服，稳稳地翘着腿坐在支琴盖的地方，真的好似半透明，觉得他在那里，却又可以透过他看到后面的黑暗。唯一可以明确辨认地就是他鲜朗的笑容。
“来曲《月光》怎么样？”
要是换做他人或许早吓得半死了，可是这个青年却超乎出常人的冷静。这或许是他的性格，也说不定就是一种天生的默契。他再次闭上双眼，用指尖去亲吻琴键。钢琴在他手中呼吸、歌唱，他修长的手指在月光下舞蹈。星星听得醉了似地闭了眼，连夜里的云也赶集似的围过来，溜进了网中，把年轻人怀抱在阴影里。
一曲终了，年轻人很自信地抬眼望着那人，似在对那人说：“你说怎么样！”
那人对上了他的眼睛反而先愣了一刹，然后点头“啪啪”地拍手，并且笑说：“好好！很不错！可是我又没有说让你弹德彪西的《月光》……”
“我喜欢。”
“啊，是是。我也喜欢的啊。……若不是喜欢它现在也不会是这个样子吧……如果喜欢的《月光》是贝多芬的，会不会有什么改变呢？……”
“……”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被一个看似鬼的东西问及自己，正常人都还是会迟疑一下吧！
“我叫仙道彰。这次，你可以说了吧！”
“流川枫。”
“哦，流川枫啊……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恩。”
“这么晚了你还一个人在这个音乐厅？恩，让我猜猜哦。你是一名刚刚毕业的钢琴学生，正在为成为音乐家迈出第一步。明天是你第一次在这种正式的音乐厅演奏吧，所以你有些紧张，提前来适应环境……”
“只有白痴才会紧张。”
“啊？哈哈哈，是是。不过我总不会全错吧？！”
沉默就是肯定。
“那么，也许你和我当年一样，”仙道无声地落下钢琴，走到流川身边，左臂搭在流川肩上——流川却觉不出一点重量，仙道也抬起右手用无比漂亮的手势准备在钢琴上击出一段旋律，可他的手指却穿过黑白键隐掉了指尖。他苦笑一下，收回手继续说：“在于我，每一架我要演奏的钢琴都是有生命的，是我二重唱的搭档，是修复我灵魂的媒介。我喜欢在演出前找个时间与他交谈、倾听他的呼吸，然后吻他说，嘿朋友，让我们开始吧！……你要是觉得这样很白痴你就说吧，可我真的是这样唷！不信？你告诉他！”仙道冲着琴说。
流川并没有骂他白痴，而是转过话题悄抹掉溢出的笑意：“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吗？”仙道还是笑，“我不是人啊，我是鬼耶。呵呵！你看，”他把手穿过流川的身体，“我，真的，是鬼啊！”
流川突然感觉到眼前的空间分裂成两个，又似乎两个相同场景的不同空间又重合了。是，重叠在一起：黑着的灯与亮着的灯，空着的观众席与爆满的坐席，琴后的布帘与布帘撩起现出的几张人脸，不变的钢琴上合着的搁谱架与放着乐谱的谱架，静止不动的八十八个键和……谁的手在上面游弋？
流川这才发觉自己的身体与谁的重叠着，于是赶忙起身站到一边。
是仙道！！！仙道正穿着那套白色燕尾服在演奏着，但是听不见声音，从他的指法来判断是：德彪西的《月光》！！
仙道闭着眼，不过偶尔也把眼睫毛向上一挑，投出一个媚人的眼神。他时而紧闭双唇、时而又把嘴张开一点好象在哼着演奏的旋律；时而把身子前倾好象要埋上钢琴，时而又把身子拉得直直远远的好象被某股力量吸走却又无法让他离开钢琴。仅仅只是看着仙道演奏的样子，流川竟然也有片刻的失神。可就在这时候，有人影从后台冲上来，直奔仙道后背，他手里……
“仙道！！！”明知那不是自己可以掌握的，流川还是失声叫了出来，但一把匕首已经深深穿过仙道的身体，白色礼服沁出一片红。他向前倒下，趴在了琴键上，右手的小指压在了第八十八的琴键……
“也许是因为我的《月光》还没有演奏完，我的整个精神都还留在钢琴上，所以他们抬走了我的身体，而我的灵魂却潜入这个键——”周围的一切都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仙道说着指向第八十八个键，这次却没有将它击下去。
“流川先生，流川先生，您还不准备走吗？”
“对不起，就好了。”
仙道无奈地摆摆手：“今天只能聊到这里了，明天这个时候继续，我就住在这里——第八十八键上的Do！”
“哼，谁说明天我一定要来。”
第二天,这个音乐厅里举行了一场倍受好评的音乐会，而一位叫做流川枫的青年以一首李斯特的《爱之梦》脱颖而出。他的技巧使所有的人折服。可是有一个人却当着流川的面说：“你今天弹得不错嘛，只是缺了一样东西，你懂吗？少了那样东西再好的音乐也只能算垃圾。那就是感情！”
流川气自己干嘛非要这么晚在这种鬼地方听只鬼教训自己，可似乎自己就是为了来听他评价的。
“你听过这首诗吗？——爱吧，能爱多久，愿爱多久就爱多久吧，
你守在墓前哀诉的时刻快要来到了。
你的心总是保持炽热，保持眷恋，
只要还有一颗心给你回报温暖，
只要有人对你披露真诚，你就得尽你所能，
教他时时快乐，没有片刻愁闷！
还愿你守口如瓶：严厉的言辞容易伤人。
天啊——本来没有什么恶意——却有人含泪分离。
——这是德国诗人弗来格拉特的诗《爱吧》，李斯特把它作为这首由歌曲改编的钢琴曲的题词，你……诶，到时候了，就是这个时候……”
流川一直瞪着忘情颂着诗的仙道，心骂：“白痴，我会不知道吗？还装正经。”还没来得及打断仙道接下来的论调，就看他突然打断了他自己，指着屋顶。
“月光进来了……”
真的，琴的左边地上亮了一块。
“你还不知道吧，这个音乐厅建得很有新意的。他的舞台上方的屋顶有两层，一层是你现在看见的玻璃屋顶，晚上可以看见月亮。这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在这个时候安排一场小演奏会，从月亮投进第一缕光，到整个玻璃屋顶被洒满，再到光线一丝不留地退去，会有一个人来演奏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或是德彪西的《月光》或是其他温柔的曲子……而我最喜欢这种意境，所以每个晴朗的夜晚我都来弹我最喜欢的《月光》，（笑~）也就是你喜欢的。还有一层屋顶是金属的，平时隐藏在两边，天一下雨，玻璃上的感应装置会开启金属屋顶使它们合上，这时候你可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嗳，你为什么会死？你得罪了他？”流川虽然很用心的听着，心里的疑问从昨天揣到今天，还是忍不住打破了仙道的自我陶醉。
“这件事啊……传闻那场音乐会将会有个重要的人物出席，他的决定可能会改变这里某一个人的命运。在演奏会前夕确定曲目的时候，在我的《月光》和他的《月光》之间犹豫了一下，由于时间限制的原因我被选上。他咯，本来就看我不顺眼吧，有了导火线，一点着了，不留神就炸了……”
“不值得。”
“我吗？本来我也认为就这么死了，困在个小琴键上不能出去真的不太称我的光辉形象了，不过却让你给解开了这个键，让我见到了你——流川枫啊，我倒觉得死的很值。”
“你白痴呀！”
“对了，你的《爱之梦》第二段后半部分，你左手快速的琶音与右手的八度和弦听起来空有技巧没有感情，显不出李斯特繁丽茂密的华彩音型，这一段是说这对情人爱的高潮，你懂恋爱吗？喂，你别装作没有听见嘛……”
流川枫才不管他在一边罗里罗嗦，自顾自地弹起了钢琴，反正他只会晃来晃去，又没有感觉，眼睛一闭什么都看不见了！可是，他的声音真的灭了，流川又很不安心地睁眼寻找，仙道却坐在键盘上正对着他的脸，微笑，微笑。
接下来的每个夜晚竟然都是晴天，流川天天都会独自留在这里练习，以至于守门的安西爷爷常赞他：“小伙子这么用功啊，和以前一个年轻音乐家一样哦。只是你还比不上他。加油哦！嚯嚯嚯~~~~”
仙道总是会在第八十八键振动时带着不变的笑容和朝天发出现。然后他开玩笑，再然后他和流川讨论古典音乐。他告诉流川怎么倾听乐谱的呼吸，怎么理解和运用音乐中的感情。
“你演奏时要加进自己的理解代入自己的感情。比如这一首，又是在说热恋啊，要是我来演奏，脑子里就会想到你，你会想我吗？喂，喂！”
“一只白痴鬼！”
“流川枫，其实……我，真的爱上你了唷！嗳，你别走啊，嗳~”
有时候仙道会让流川白天去做一些事，比如看一下哲学，多听些小提琴作品因为——音乐是相通的。甚至，有一次让流川去租旁边巷子出去后走过的第三条街上白色招牌的录象出租店里进门最左边一条从上往下第四盒录象带，流川枫一看，竟然是动画片《Tom And Jerry》，一只猫一只老鼠两个小东西打打闹闹演奏着《匈牙利狂想曲》第三号——正是他晚上要演奏的曲目。再问仙道原因，他却说：“轻松一下嘛！”
这一夜和往常一样，流川来到钢琴旁，双手从最底音开始弹了个气势磅礴的大音阶。当右手小指击触到第八十八键时，琴上隐隐出现了仙道的样子。带着半分不差的笑容，仙道倾身过来，喃喃道：“让我吻你吧！”
流川一惊骂他白痴，他却一改平时的乖滑，低了头实实吐出几个字：
“今天我就要走了！”
“什么意思？”
仙道摆半出一脸微笑掩住笑容后面的一切感觉，“意思就是，我不过是个魂魄，不可能总待在一个地方的。你看，我就得一直这样飘呀飘的……”他的手在空中比画着绕着圈。流传伸手一挥，从他舞动的双手穿过，达到了让他手停下来的效果。
“自己的命运不该自己掌握吗？”
“恩，是哟，已经给人家掌握一次了，这次可真应该轮到自己了。（笑~）不过，有些事现在也真的不好解释。分离总是必然的，而相遇了总比没相遇要好吧。”
流川忽然慌了神，像个无措失望的孩子把头埋进胸口里。
“高兴点送我走吧，流川！弹一曲怎么样？来点现代的吧，《爱情的故事》会吗？就是：啦啦啦啦啦，啦啦……”仙道轻轻地哼着旋律，很快地琴音便替上了人声，向夜的外围扩散开去。
流川记得仙道说过演奏时要加进自己的理解代入自己的感情，于是他专注地投入地在钢琴上找寻着感情的宣泄口。他突然觉得这支曲子就那么透明地在他脑海中，他的心一阵阵悸动，他觉得自己了解了，明白了，现在只需要说出来，表达出来。
仙道理解的，他知道流川《爱情的故事》要传达给谁传达些什么。他也专注地投入地凝视着眼前的流川，幸福地笑着，流着眼泪，在乌云的掩护下悄悄离开。
曲终人以去，流川木然。
而此时头顶滴打作响。云很合适宜地带来了雨。顶棚敏锐地反应过来，从两边向中间合上。厅内的光线迅速逃窜着，一会儿功夫只留下流川一个人在黑暗中大声叫喊着：“仙道！仙道！白痴你出来！彰！……”
“轰”的一声，无数个琴键同时发出不和谐的共鸣，久久不散地余音中有个声音在干泣着，隐约辨出几个字：“我还……什么……都没有说呢……”
屋里屋外都是雨都是雨！

流川想说什么，不过是希望曾听过的仙道的爱是真的，也让仙道知道自己虽然对感情很迟钝也不是不会爱的。哪怕相处并不长，喜欢就是喜欢，爱了就是爱了，流川是不会隐藏的。但自己了解的是不是太迟了，所以还什么都没有说给他知道，他就走了……他到底知不知道呢。
可，知不知道又何妨，说与不说又何妨，曾今不可能存在于自己生命中的人，一场梦醒还是一个没有他的早晨。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忘了是理所应当的，可是就有人从此有了一生的牵绊。或许爱情就仅仅弹奏一个音就可以产生，或许爱的人就因为一个无奈就可以离开。分离总是必然的，那么相遇了真的总比没相遇要好吗？

流川后来一直没有离开这个音乐厅，一直在这里演奏他心中的音乐。虽然他知道第八十八键上再也没有了幽灵，可第八十八键上留下了爱情！

[END]

真稚的话：本来不准备写这样一篇文，后来是准备把它……，再后来因为生活被意外干扰就……，所以原来打算的中间几章被几句话带过，也没有了结尾。和开始所设想的少了过程和真正的结局（这里的结局是临时加的！汗~~~要不然很……）。所以这是“不完整版”，至于会不会完整，不知道！从来在物语发过文主标题都是两个字，这一次对文很是遗憾，就作唯一一次不是两个字的标题。希望不会被扁！

附：原设结局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接下来的日子是连绵不断的几天的雨。那个某人的话也不能被证实是真是假。流川不认为自己很冷血，虽然他生活得比正常人还正常，好象那些日子连梦都算不上，不过，他知道自己没有忘记哪怕一个细小的片段。
半个月后一个晴朗的夜晚，整个城市都在懒洋洋吸气吐气。还是那样的月色那样的音乐厅那样一个年轻人，他呼吸急促了又均匀，均匀了又缓慢，缓慢了又急促。他和他的音乐作最后一次对第八十八键上爱之门的叩击，只有振动没有回音。
“如果你还会出现，我会留下来陪你一辈子，在这里；如果你只是个可恶的幽灵，我就搭乘明天的飞机去柏林，去接受那所谓前程的施舍。”
没有回音没有回音……
“我什么都说了，除了……你，不是也没有说完吗？白痴，你忘了说‘再见’……”

月光依旧毫不吝啬地洒给她拂袖可及的地方，哪个被这个城市一部分人所喜欢一部分人所向往另一部分人所厌倦的精致的音乐厅，在换了一批批新人又轮了一批批旧人的演绎后，留下了需要翻修和更换大型乐器的命运。
有人出钱翻修了它——是个曾在柏林名噪一时又突然宣布退出音乐界的日本籍年轻钢琴家；有人出钱买了音乐厅中资格最老的演奏钢琴——听说只是旁边一家乐器行的老板。
流川明白自己在日本有个没有做完的梦，再也无法压抑的那一天，他决定并且就真的放弃了美好的前程只身回到日本。
在飞机上他问自己，回去能干什么，该去哪里，又从哪里继续？脑子乱麻一样，操起手边一叠报纸，大力地翻阅起来。纸张“唰拉唰拉”的响着，猛然停住，又是几声“唰拉唰拉”给回翻了几页。流川努力地睁着眼睛辨上面的那张脸那些字：
“……购买钢琴的是音乐厅左侧‘月光琴行’的老板仙道彰先生……他正是四年前在此音乐厅被刺杀的年轻钢琴师仙道彰。在被医生判定为植物人后的半年，他竟然奇迹般的醒来并且快速恢复……他在这里开了这家琴行……昨天他接受了记者的采访，……仙道先生说：“我在这里等那个拯救我的人也是我爱的人。……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他……我相信他一定会回来的。……我还没有对他说再见啊……”……”

人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流川只流过两次眼泪：一次在失去一个人时，一次在将要复得时。他突然觉得恨，然后觉得想快点跳下飞机，最后才觉得无法置信。
片刻不停的赶来，竟然真的有“月光琴行”。犹豫了一会儿，流川还是推了门进去。房子不算很大，整齐列着各种乐器，阳光透过玻璃门射出一条光径，光引向一间里屋，有钢琴声悠悠传来。
走到跟前，琴声戛然而止，有人梳着奇怪的朝天发微笑着说：
“来曲《月光》怎么样？”
“我以为你死了。”
“我也这样以为。所有的人都这样以为。”
“可是你活着。”
“那是因为你，于是我希望这次由自己来掌握命运。”
“可是你消失了。”
“那是因为我当时并没有自信可以战胜命运，让魂魄回到我的身体啊。”
“可是你回到了，却放我离开。”
“那是因为我恢复得太慢，没来得及过来这里。”
“可是你现在来了。”
“那是因为我还没有跟你说再见哟。你也有话我还没有听到！”
“现在还要说吗？”
“我没有必要说了，可是你有必要说唷！”
“……你这只白痴幽灵！！”

拥抱的瞬间月光见证的爱情再次被阳光见证。第八十八键上再也没有了幽灵，可第八十八键才是这一段爱情的真正证婚人。
午后的空气在小小的琴行中凝结成一个词，那就是：
幸福！

[REAL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