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谍游戏
作者: 木木,收录日期:2006-08-28,1072次阅读
(一)
酒会上,我看到一位夫人引着流川向我这边过来。
其实之前私下里已经彼此认识了,但如今也算是在正式场合里的第一次相遇和被引荐。所以我非常合作,不动声色,微笑,把手伸过去,"我是彰,仙道彰。真是幸会。"
他的嘴角扯起一个弧度,又迅即消失。"流川枫。很高兴能见到你。"啊,这家伙会笑,刚才他是在笑么,以前几次见他可真真都是面无表情的。
我不仅又一次佩服起当初那位把他招进队伍的上司来了,真是不拘一格啊。谁都知道,当个间谍,越普通越平凡越好,面目模糊,隐身在人群里,避人耳目,最是安全。现在我面前这位倒好,总是让人眼前一亮。略略寒暄两句,流川离开。眼见着周围那些小姐太太的眼光总是若有若无地落在他身上,真是够醒目。
不过话说回来,这小子长得真是...让人感叹造物主就是那么眷顾着某些人的。精致的五官,眉间眼底清澈深远,挺拔地站在那里,冷淡,温和,镇定,却又总是能让人感觉到他潜在的迅捷蓬勃的张力。
真是叫人头疼呢,这位以后可就是我的新搭档了。我暗暗摇头,叹了一口气。立刻地,我又恶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何必这么注意他,如此表现和那些太太小姐也没啥区别了。"
流川搭我的车回去。我回想起在酒会上,流川周到而又极有距离感地周旋在诸多女士中间,竟没来由地有些恼怒。嘲了一句:"怎么,老板是打算下回的任务上演美男计?"
流川保持静默地看着窗外,有一声冷冷的"哼。"我自觉前一句话有些莫名其妙。只好再次开口:"刚才你和我握手时,有在笑么?"
"别人对我说,仙道彰自我介绍时会让她想起无敌金刚007那装腔作势的亮相。那时我就想起这句话来了。"
"嗯?"我看着流川,他转过头来,脸上有隐隐的嘲笑意味。眼眸里映着车外流离的灯光痕迹,幻动不已。我忽然觉得有一刹那的失神。
"邦,詹姆斯.邦。彰,仙道彰。唔,被你这么一说,是有点那么回事。哈哈..."我回过神来,略想一想,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白痴。"
白痴?我当然不是。对于这一点,我可以确信。我笑得灿烂而且毫无芥蒂,但并不代表我也就真的那么天真烂漫。与生俱来的亲和笑容不过是一种保护色,内藏的却也许是缜密、周全和深沉的心机。
我的公开身份是政府新闻机构派驻I国的新闻官,真实身份是一名特工。在特训学校里的时候,我在知识、技能还有体能方面的测试都是位于前列。我知道自己是最优秀的。如果谁以为我是白痴,那倒一定是他天真幼稚了。
流川是新来的驻I国大使馆的三等武官,真实身份,和我一样。外交人员从事情报收集,甚至分裂政府等等工作,已经成为半公开的秘密。但我说流川和我一样,那是因为他也是一个职业特工,训练有素的。
当初回国述职的时候,上司田岗把流川介绍给我,告诉我他很快会成为我的搭档。田岗老头笑嘻嘻地拍着我的肩膀说:"流川在学校里也是极优秀的,和你的那些记录不相上下呢。"流川坐在一边面无表情,好像不是在说他。待我看他时,他的目光迎向我,神色坚定,不容置疑,只是,只是没有合作的气息。
我暗暗皱眉,看起来这不是一个容易沟通的家伙呢。但那是命令,我总不能跳起来说,我讨厌这家伙,我不要这家伙做我的搭档。我说过,我很世故和老练,不象流川这小子,初出茅庐罢了,见到未来的搭档还要摆出这么一副挑战的面孔。到时候再说吧,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些什么事呢。
我和流川成了邻居。我一早就申请住在使馆区里的员工宿舍,这里安静,而且相对安全。流川来了,自然也住进来。
特工的生活并不如外人想象的那样,天天刀光剑影。没有任务的时候,我自觉自己不是不象一个新闻官的,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对着记者和各色人等说些无比正确却又毫无意义的话,实在没词,我就义正词严地祭出法宝:"关于此事,目前尚无可奉告。"
如果志不在此,其实政治对于个人而言是丑陋而且无聊的,所以我需要其他东西来丰富我自己。
(二)
我带着流川到处去逛,熟悉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逛得累了,就坐在街边的咖啡座上,看人群潮来涌去。
那日,对着一个很幽静的街道。两旁是三四层高的公寓,颇有些年头了。但露台上却怒放着各色的鲜花和叫不出名字的植物,蓬勃的生机映衬下,周围那些斑驳的窗棂和公寓外墙愈发显得岁月沉淀后的沧桑。
实事求是的说,这并不是一个美丽的国度和城市。历史悠久,但也正是由于历史所造成的民族、宗教等等因素,政治局势总是动荡不安,非法武装也很活跃。说不上明朗的生活和天空下,那么美丽的花朵,总会给人由衷的慰籍和希望。
我沉吟许久,却又一时性起,指着那些鲜花对流川说:"做我们这行,有时候需要迅速地和陌生人建立起联系和沟通,然后达到我们的目的。"
"嗯,那又怎么样?"流川回过头来,有些不明所以。
"现在呢,我们就算是做个训练。看到那些花没有,五分钟,和房间主人认识,然后带一支花下来。怎么样?"
流川不置可否。于是我站起身,"这样好了,我来先给你做个示范。"
我敲开了二楼那个房间的门,开门的是一个漂亮的标致女郎。更巧的是,她似乎是我们的同胞呢。小case咯。
我抓抓头发,一副窘迫的样子。真是不容易的,明明心里自在自得,却还非得摆出个窘迫的姿态来。
"嗯,嗯...是这样的,刚刚我和一个朋友打赌,现在他要求我上来敲门,索要一支花......"
"这么说,你输了刚才的赌局?""但是,我现在觉得其实是我赢了呢。"我笑开来,希望能表达出面对美女,发自内心的欣赏和沉醉的效果。对面的女郎微笑起来,"进来吧。"
我得意地跟着女郎走到露台上,对着远处的流川悄悄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女郎剪了一支鹅黄色的玫瑰给我,我不落痕迹地道谢。
回到咖啡座,我重新坐下,把那支花插在面前的小花瓶里。"现在轮到你啦。"
流川盯住我:"一定是又出演你拿手的美男计了。"
"怎么会,"我调侃地,"我只是跟她说,我需要一支玫瑰来献给我的爱人。"
"白痴。"流川有些恨恨地调过头去。他气鼓鼓的表情,让我忽然觉得这么着逗一逗他,是很有趣的,而在我自己,好像也很开心。
我把腕表伸到他面前,"喂,喂。只剩四分钟了。"流川不再理我,只是起身,向着公寓楼快步地走过去。修长的背影,暮色渐合的背景。我那时悠闲,无事,所以专心地记取了这一幕场景。
很快的,流川的身影出现在三楼的露台上。手里竟然还端着个咖啡杯。他跟在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后面,举起杯子,向我遥遥示意。
我端起手里的杯子回应,惬意地将腿长长地伸开去,有一丝温暖的笑意在我心底蔓延开。这个家伙,还真不赖呢。
但那天自始至终,我都不知道流川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去搭讪的。
离去的时候,注意到咖啡桌上小花瓶的两支玫瑰,配搭着,说不出的和谐。
我和流川渐渐熟悉起来。搭档么,总要培养起默契来才好。我发觉流川并不象我想象的那么难以接近。如同我的亲切和温和,他的冷漠和倨傲也是他的一个保护色而已。这不过是他手边可以最快拿来伪装自己的表情。而认真说起来,他是一个很单纯的人,总认为通过执着的努力,一切都可以尽在掌握。那么的一种认真和执着,那么的一种努力的表情,让我不经意地总是有一些羡慕,还有一些,心疼。
日子当然不会总是如此安逸。隔些时候,总会有些事情要处理。
(三)
总部下达了新的任务。
I国在我国也有情报人员。这是自然,来而不往非礼也。有内线消息称,他们近期会启用新的密码通信系统。而本次任务的目标就是这套新的密码。
动用手头的消息来源,存有密件的磁碟放在政府安全机关的某个保险箱里。那是一幢普通的水泥外墙的四层建筑,外观很不起眼。只是不知里面的保安措施怎样。
我和流川拿着总部配备的强力黑客软件,侵入其内部网络系统。我们小心翼翼地在里面查找那份密件的相关信息,希望能够直接从网路上套取出来。未果。想来总部的那些高手早就试过,亦无功而返。
那么,只能到现场去拿了。
于是,我和流川又回过头来把对方的保安系统仔细研究了一下。按理说,保安系统应该是严格独立的专用网络系统,但总有人不以为然地将自己的计算机挂在内部局域网上,而局域网一般都会和INTERNET相通。以为加上内外两道甚至三道防火墙就可以确保万无一失,殊不知百密亦难免一疏。毕竟,那些互联网通信协议不是发源于此。
说起来,比起好莱坞电影的构思,对方的保安措施也就算不得是特别的严密。电影里那些银行或某些生物制药机构的防备,二十厘米厚的钢板防盗门,视网膜扫描确认锁,通通没有。也就是些红外线监控装置,闭路电视监控装置。
我们偷偷在其间装了个后台控制程序,在需要的时候,可以由远程的计算机来接管他们的保安系统控制台上计算机的主控权。界面看上去不会有任何变化,但实际的操作是由远程计算机上的后台控制程序在执行。
我和流川又花了两个晚上,找了个合适的落脚点,用高倍望远镜观察他们保安监控室的动静。最后决定把行动时间定在夜间四点左右。那个时间段只剩两人当值,一般还有一个人假寐着休息,另一个人盯着监视屏,但那时对计算机的操作极少,估计不会发觉系统的异样。
事情都在按部就班地准备着,但在决定行动分配的时候,却出了点麻烦。我理所当然地分派流川在楼房外面,掌控保安系统和监视动静,而由我进去开保险柜。没想到流川一口拒绝:"我来潜进去。"争执不下,他用手撑着桌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非常坚持,不容辩驳:"由我来做这件事情。"最后只能依了他去。
我们又将计划仔细梳理了几遍,把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和应对措施都罗列出来。计划的时候必须尽可能的将情况考虑周全,将各种可能性都设想到,这是生命攸关的事情。但实际情况中,却总是会有意外突发事件。所以,每到最后,我唯一祈求的是,幸运之神站在我们这一边。
“你没问题吧?”我再确认一次。
眼神扫过来,很快又回去,有着“你信不过我?”的不以为然。
我又好气又好笑,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意气用事。我教他,“如果我是你,就会说谢谢来表达对这份关心的感谢。”
“真的是关心?”
我真是有点哭笑不得,正色道,“纵使我平时再随便,现在也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每个任务都是危险的,你是我的搭档,我自然是真的关心。”
流川低了头,也不再言语。
出发。我和流川在夜里两点左右将车停在附近的一个街角。我打开笔记本,启动后台控制程序,再次调试了一下,又退出来。然后开始等待。
两个人都沉默着,车厢里极安静。任务开始前的等待时间,气氛紧张而且压抑。我不断地想开口说点什么,来打破这一气氛。但又一时找不出该说些什么。严肃认真的,只怕会更加渲染紧张的气氛。调笑的,却又觉得不合事宜。
我悄悄侧头,瞅了瞅流川。座椅稍稍调过,他向后靠着,微微闭着眼睛。出人意料的是,他看上去很安静,呼吸平和,流畅,感觉不出有任何的不安和不妥。我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发觉自己的内心也从容下来,便不再试图刻意说点什么。
我拧开了音响,搁在最小音量。一个沙哑的男声低低地回荡在小小的车厢里。两人彼此的气息甚至心意,也随着旋律在这小小空间里慢慢升腾,慢慢回旋和交融。是不需要再说什么了吧。
时间差不多了。流川起身,带上红外线夜视镜,背上微型电脑和全套工具。推开车门,只低低地说了一句"我走了。"甚至没有回头。
我定下神,开始完成我手头的事情。我从后台接管了他们的保安系统,保持监控画面不发生任何变化,确保流川的安全潜入。成功无误,没有问题。
剩下的,只能由流川独自处理了。那个保险箱是怎样的,没有了解到足够的信息。到时也只能随机应变了。
这是我和流川第一次正式合作,尽管我对他的能力是信任的,但我仍然很担心。任务与训练毕竟不同,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和再学习的机会。
我守着荧荧的屏幕,流川的离开,我一个人的气息好似忽然间失了倚重和平衡,在狭小空间里独自挣扎和冲撞。
时间在一点点的流逝,以前执行类似的任务的时候,我总是潜入的一个,紧张专注地根本忘了时间。而现在,却发现等待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情。原本无形的时间,此刻却通过屏幕右下方跳动的数字,以及一下一下的心跳,来昭示它的客观存在。
通过高倍望远镜,我注意到监视着屏幕的人忽然起身,推醒了一旁趴在桌上休息的同事,然后离开了屋子。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难道他们还会定期巡逻吗,怎么前两日没发觉呢。要不要提醒流川,还是最好不要干扰他?
好在那人很快就回来了,估计只是去了趟洗手间。我重重地出了口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总算看到流川从建筑物里出来,钻进车里。
一瞬间,我感觉到车厢内的气息重新流畅了起来。立刻,我讲话的语气也恢复了常态:"嗨,我这一辈子还没这么心焦地候过一个人呢。等情人也不过如此吧。"
却看到流川蹙着眉,"没到手。那个保险箱里有小型自毁系统,花点时间是可以拆了它,但这样就没办法复原。"
流川的判断无疑是正确的,拿到那份密件,关键是要神不知鬼不觉,如果对方发觉或是有所怀疑,那么他们可以更换使用新的密码系统,我们所有的劳心费神都是白搭。
流川的平安归来冲淡了失利结局应有的懊恼。至于目标,那么我们就择日再来吧。
(四)
我正在自己的屋子里研究如何破解那个该死的保险柜。流川进来。
"有个消息,"I国驻我国的外交大使的夫人,也是他们的文化参赞。最近回国来休假,后天一早又要回我国了。那个密件,估计他们不会在公共互联网上传送过去,而会利用这个机会,让大使夫人利用外交官免检条例带进去。“我已经要求大使明晚为她举行一个送别酒会。"
我响亮地吹了一声口哨,"啊,流川,展现你个人魅力的时机到了。"就是喜欢逗他。
"去死吧,你。"流川恼怒地,"为了赶很早的飞机,大使夫人明晚会下榻在机场附近的酒店里。我认为这是一个机会,你看呢?"
"绝对是一个机会。你要让她迷上你,神魂颠倒的。然后呢,你主动送她回酒店,再然后呢,就不用我多教了吧。"我乘胜追击,不依不饶。
"你有完没完!"流川的拳头已经攥起来了,我也只能见好就收,收敛起嬉皮笑脸。和他仔细商量了一下行动方案。
酒会上,又是酒会。
大使夫人挎着一个小坤包,一刻也不离身。我和流川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会意。想来磁碟就在那个小包里。
我不停地和大使夫人攀谈,从I国的风俗习惯,到我国的风土人情,甚至把我小时候的糗事也拿出来数落。其间自然也与她碰了若干次杯,喝了若干杯酒。直到我看见流川向我点头,便很快巧妙地结束了话题。起身让开。
流川端着两杯事先倒好的红酒迎了上去,说了些无非是一路顺风之类的话。两个人碰杯,大使夫人爽快地一饮而尽。流川枫的魅力么。然后流川也让开。
等了约莫十来分钟,我注意到大使夫人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她一手按住胃部,一手撑住桌面,不让自己倒下去。手臂上的小坤包也摇摇欲坠。站在一旁的秘书晴子小姐见状立刻冲上去,关切地问候,并且将小坤包接过来。随即,她身旁的流川将小坤包接到自己手里。
刚才那杯红酒里下了药,会造成突发性胃痉挛。
我也冲上前去,絮絮地问候。判断一定是刚才喝酒喝得太多了,造成现在胃不舒服的结果。本是想建议她坐下好好休息。大使夫人却只是一味坚持着要立刻回酒店。于是我转即建议由流川和晴子小姐一起送大使夫人回去休息。
殷勤地送大使夫人上车,并嘱咐流川开车当心,不要开得太快。说话的当口,流川已经将一张磁碟放在我的手里。
我飞快地回到自己车里,将磁碟的内容拷贝进我的笔记本,并很注意地不在原文件留下复制过的痕迹。事毕,我抄近路,飞车赶往酒店,将装有磁碟的信封交给服务台,请他们转交给流川先生。
我回到自己的屋里。一个小时以后,流川过来敲我的门。我看到他,便知道一切搞定。我替他斟上酒,"热烈欢迎我们的骑士凯旋归来。"我本以为会听到一声熟悉的"白痴。"没想到,他接过来,认认真真地看着我,认认真真地说了句:"合作愉快。"我有莫名的感动。
夜已经很深了,想来流川也很疲倦。但或许是因为酒精的缘故,精神却一直很好,眼睛亮亮的。盘着腿,拢着个靠枕,坐在我的沙发上,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以前特训学校里的掌故。
因为经历过那种令人焦躁甚至绝望地等待时光,所以我极享受现在这么一种宽松恬静的氛围,极奢侈的享受。进而还想起爱因斯坦那关于时间的相对论的通俗解释。
不知道那个时候是否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已悄悄失陷。
(五)
工作之余,我和流川都喜欢摆弄电脑。各式的密码破译程式,黑客攻击程式,防火墙软件。路由跟踪,数据包的截取和分析。不时地在网络上试探,有时得手,有时失败。乐此不疲。
流川觉得这会有助于工作,而我则是希望将来退出这个行当后,可以去做一个网络安全顾问,有一份朝九晚五的稳定生活。
再有空暇,流川会用来打游戏,即时攻略的,格斗的,冒险解迷的,通通不在话下。技艺精湛。
而我,也许别人都难以置信,我在闲来无事时,会去看动画。我喜欢汤姆和杰瑞。那两个天生的冤家,他们彼此日日争斗,却似乎从来没有理由。每次汤姆自以为妙计得逞,拍拍手,趾高气扬地走开,却发现他的宿敌总是以一种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姿态在不远处等着他。真真是两个妙人儿,我喜欢他们活蹦乱跳的无穷精力和匪夷所思的天才创造力,我希望他们两个有一天能相亲相爱。
流川总是不能理解,唯一评价就是"白痴"。听得多了,我也不再以为意,甚或能自以为是地听出一种娇纵的意味来。
不过流川是一个我行我素的人,对别人的我行我素也会漠然以对。所以我和流川也不曾强求对方来加入自己的喜好。彼此一直固守着自己的品味。
要不是那天樱木的表现,我也不会想到要去打游戏。
樱木是我新闻处的同事,是一个极热情、率真的人,待人很好,只是行事说话率性而为,又过于冲动,到处捅漏子,还不自觉。可怜我总是不停地替他处理善后,不胜其烦。最近,他迷恋上了外交使馆里一等武官赤木的妹妹晴子小姐,软磨硬缠地弄了一张使馆通行证,走动地愈发频繁。
他坐在我屋里,先是在我的电脑上自说自话地装上游戏,开打。而后又对我和我的猫和老鼠评头品足地嘲笑了半晌,大意就是太过小儿科。我对他的聒噪和挑衅不忿,不就是电脑游戏吗,我自诩电脑高手,谁还就怕了谁了。
了解游戏规则以后,我仓促上阵。真的是技不如人,不该托大。每次我携了武器,或信心百倍,或蹑手蹑脚地出发,却发现樱木总是在某个拐角处出其不意地等着我。让我觉得自己象那只自鸣得意的猫。
屡战屡败。樱木得意非凡:"唉,跟你玩,一点成就感都没有。"我恼羞成怒,指责他作弊。樱木嘴巴咧到最大,"是你自己菜,还不承认。"我对樱木的猖狂小人作态忍无可忍,鬼使神差地,我想到了流川。
我去找流川。流川在屋子里睡觉,蜷在被子里,只剩黑黑的头发露在外面,睡得嘟嘟的。
我不由分说地把他拉起来,他抱着膝盖和被子,懵懵地坐着,不肯进一步动作。我拽过一把椅子,跨坐其上,把刚才的游戏战况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描述给他听。
他好像听明白了,把头埋进膝盖间,双肩簌簌地抖动着。这小子,在偷笑。我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推搡了两下。他抬起头,两个眼睛笑得亮晶晶地瞅着我,已经完全清醒了。
他屏住笑,明明白白地蹦出一句:"你确实真够菜--"我气结,这两个小子,一个比一个来得嚣张。我抓起手边的东西要去揍他,他左臂一抬,轻轻地格开。到底还是忍俊不禁,笑开来,"不过没关系,我帮你去摆平他。"
流川不愧是流川,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总算教训了樱木,让他知道什么叫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强中更有强中手。饶是樱木还在哇哇乱叫,气焰不低,但终究难逃遇到流川后,屡战屡败的失利结局。
我眉开眼笑地站在流川身后,亦觉殊有荣焉。看着流川替我出头,旗开得胜,心中不觉又亲近了几分。
(六)
此次之后,我因为觉得受了刺激,决定投身电脑游戏。
在流川的点拨下,我进步飞快。其实亦无特别之处,不过是一些快捷键,功能键,上次就是因为没有消掉脚步声,让樱木拣了便宜。另外,不过动作快些,反应机敏些,占个先机。真的是没什么,唯手熟耳。
我开始和流川并肩作战,挑战网络上的高手。关于网络ID,我原本想起用汤姆和杰瑞两个网络ID,被流川严正拒绝。"你不要让所有人都弄得象你那么白痴好不好?"
我搞不懂,叫汤姆和杰瑞哪里就白痴了。最后,流川的网络ID为"银狐",我赌气地替自己挑了个"章鱼"的网络ID,以示配合。
一日,觉得自己发挥极好,不无得意地对流川说,"我这是不是典型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尽管得到的回应是一声不出意外的"白痴。"我仍然兀自得意着。
俗话说,"骄兵必败",劳动人民总结出来的道理总是极有道理。我很快地,不幸地被敌方抓住,扣作人质。流川许是恼我方才的忘形,只是自己在那里与敌人神气活现的周旋,瞄准,射击。几次三番地跑过我的附近,却就是不肯出手解救。我坐在椅子上干着急,又无所事事,喝了杯水,朝着流川吼了好几下,他却不为所动。
我正打算起身去敲打敲打流川。却见他干净利落地干掉最后一个敌人,把我解救出来。他转过椅子,似笑非笑地面对我,用拇指指向身后的电脑屏幕,"仙道,你看这次代号"章鱼"的营救行动怎么样?"那姿态,怎一个"狂"字了得。
我气结。好你个流川,你给我记着。
但我的游戏水平无疑在日益精进。我喜欢和流川搭档,游戏时完全没有心理负担。两个人配合默契,进退随心。有时候,我会想起诸如"双剑合壁,纵横四海"之类的形容词。
我和流川成为黄金搭档,在网络上是绝对的赢多输少,在朋友圈子当中更是所向披靡,颇有一些独孤求败的风光。
就着这个理由,我也可以在公开场合,称流川为我的搭档。
樱木还会时不时地过来挑战,但到了现在,自不会再让他占了便宜。樱木这个家伙,不管输赢,嘴上却绝对不会失了气势。上次之后,樱木更算是和流川飙上了,整日里和流川争执不下,即使流川不搭理他,他也不觉寂寞,可以一个人继续喋喋不休。流川不善言辞,所以但凡我在场,总是护着流川,帮着他对付樱木。
那日,不知为什么,樱木认定流川也在暗恋着晴子小姐,揪着流川不依不饶。过了一阵,他又开始自我打气,"我长得这么帅,晴子小姐怎么会不喜欢我,而喜欢狐狸呢?"
这个白痴!我心里暗骂,同时惊异地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开始使用流川的口头禅了。
"你说是不是,仙道?"还来找我求证!
若是说实话,樱木确也长得高大英挺,精力充沛,热情洋溢,加上他那头火红头发,站在人群里,想不惹人注意都没可能。
不过比起流川来,还是....流川的光芒不是那种灼人炽热的,而是沉静的,清冽的,独自闪耀。看他越久,就越觉得这种光芒会摄人心魄,万千变化中,折射出自身那种坚毅、无暇和纯粹的本质。绝对的不容忽视。
流川,他就象一颗钻石。我在心中作了这样的评价。
我不紧不慢地回答樱木,"若说身高呢,你是比流川高了那么一点点;若说体重呢,你是比流川壮了那么一点点。不过要说帅呢,你比流川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呢。"这可是你自己撞上来的喔。
樱木大怒,哇哇地叫,挥舞着拳头向我抗议,"你总是护着他,你总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护着他!"
我骇笑,不分青红皂白地护着流川?樱木的措辞真有意思。不过我还不知道,在外人眼里,原来我是这么样地不分青红皂白地护着流川。
我回答樱木,却一直看着流川,"他是我的搭档,我不护着他,还能护着谁呢?"
(七)
财政部长到访。除了从国内带来的安全人员,这边所有能调动的力量也全部披挂上阵。
部长上上下下地拜访了一圈以后,还要公开发表演说。
每次总是任务在身,所以即使想认真聆听那些高谈妙论,也只能作罢。我站在空地的偏后方,一遍遍地逡巡着人群,尽量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这种安全工作其实是很辛苦的,因为没有目标,或者说,所有人都是目标。一丝一毫都懈怠不得。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的笑声。部长的风趣似乎很受欢迎。我偶尔会将目光投向部长,最后总是不期然地落在流川身上。流川立在部长的稍后方,颀长的身形与矮墩墩胖乎乎的部长正是有趣的对比。紧紧抿著的嘴唇,绷紧的手臂,警觉而锐利的眼神。我心里暗想,如果我是个猎手,我的目标肯定是流川呢。
我并不喜欢流川站在那里。流川是离部长最近的两名特工之一。若真是有什么情况,除了飞身扑上去,做个靶子以外,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有效的办法。
我对自己的分神有暗暗地皱眉。别忘了自己的职责,我需要不断地提醒自己。
演讲已接近尾声。安排了问答的时间,会场上喧闹起来。突然,有几声沉闷的枪声掠过。前面的人群一下子骚动起来。
远远地,我看到流川扑到部长身上。接着,我看到流川倒了下去。
一片空白,但手脚已先于理智开始行动,我逆着四下散开的人流向前冲过去。流川倒下去的场景象慢镜头一样在眼前回放,定格。我的思维似乎也驻留在那一时刻,无法继续思考和想象。
场面及其混乱,我挤到前面。几个特工正按住一个,估计是嫌疑犯。没有看到流川,我搜索着他的身影。
慢着!我眼角的余光注意到还有一个人,和我一样,不进反退。他的手伸向西装内里,多年训练的本能一瞬间激活了我的反应。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上去,从后面踢向他的膝弯,同时右手持着手枪向他的后颈敲了下去。那是另一个嫌疑犯。
心里只是牵挂着流川。二等武官宫城告诉我,流川已经去了医院。我的心一沉,转身就离开了现场,没有注意宫城还在后面说些什么。
心头有挥之不去的阴影。一路上,我抑制所有的念头和想法,把心思集中在前面汽车的尾灯上。见车超车,把我那辆中规中矩的小车开成一辆赛车。
医院里也是戒备森严。我亮了证件,才得以进去。惨白的墙壁和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更是强化了心头的那片阴影。我觉得极不舒服。问了两个医务人员,还是没有头绪。我的心一沉再沉。正在和一个护士说话,蓦然抬头,却发现流川和另一个人从不远处的病房里出来。他只看了我一眼,便立刻向我走过来。
我觉得脱力。周遭的一切动静仿佛潮水一般退却,凸现出流川的影像鲜明无比。他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周围的景物又一点点的恢复了自身的立体感。
流川立定在我面前,我也总算可以一点点地回想起整个来龙去脉,于是开口,"部长的情况怎么样了?""没什么大碍,子弹射偏了。"
我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低头注意到他的小臂上贴了一块纱布。"你呢,没事吧?""没事,倒地的时候擦伤而已。"他放下衬衣的袖子,遮住了伤处。
我抬头看他,还是那么一付面无表情的淡定表情。想起我万水千山的过去,又千辛万苦地回来,却发现这个家伙只在原地没事人似地站着,完全不知就里。莫名火起,抬手抓起流川的手臂,在伤处发泄似的狠狠捏了一下。
流川倒吸一口气,皱起眉,用眼神向我抗议。
到底在干什么?不知道。
为什么?不知道。
回去的路上,流川开着车。
心底惶惑。震惊和担心过去,逻辑思考能力又开始有条不紊地运转起来。我怎么能表现得那样?尽管刚才并没有耽误职责,但我很清楚自己的失态。危急情况下的镇定,冷静准确的判断,这是干这行必须具备的素质,也是我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事情。
我怎么可以让震惊和慌乱主宰我的情绪。极危险的,于人于己。惶惑。
也许只是因为担心着搭档的安危吧。
"刚才我看到你倒下去,又听说进了医院,很担心呢。"我决定说出来,以打破内心的那种不安。
"我知道的。"流川迅速作答,一贯的平稳语调。但回答得如此迅速,就好像一直在等着这个问题,然后好给我这样一个回答。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我不相信自己的情绪表露得那么明显。刚才看到流川漠然没反应会恼火,现在他那么一副完全洞悉的反应也让我恼火,我觉得自己很别扭。
流川微微偏过头去,开始打方向盘转弯,不再理会我的追问。我也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本来试图解答自己的迷惑,现在却只是加深了这种迷惑感。
(八)
樱木过来拜访,他总是有很好的兴致,和很有趣的建议。
他告诉我们,外面的网吧里,现在流行地下比赛。谁都可以掏一些钱参加网络游戏比赛,参与者的集资大部分都储作奖金,最后的赢家就可以拿到那笔钱。"去吧,去吧。"樱木再三鼓动,"我们三个人组成一个战队,一定很厉害的。"
好吧,去赚点外快吧。其实大家对自己的游戏身手都跃跃欲试。不久以后,三个人就已经坐在一家网吧里了。樱木总是勇猛地冲锋在前,流川无疑是最出色的冷静的狙击手,我在一旁观察有利地形,设置炸弹,掩护樱木。三个人一路过关斩将,凯歌高奏。大家都很高兴,觉得那些奖金已经在向我们招手。拿到钱后去喝酒,我们这样计划着。
但到了最后,那一群输了的家伙开始耍赖,骂骂咧咧,想挑衅。
当然不怕。但也不想闹事,那样的身份,闹出事情来影响不好。我和流川都克制着,钱无所谓,走了也就算了。但樱木却不甘心就这么空手而回。
双方僵持着,流川本也就是个傲慢烈性的人,此时已经面沉似水。对方看到我们不动,便愈发放肆。有人注意到流川的俊美异常,出言调戏。流川眼中的寒意又加了两分。更有甚者,还上来动手动脚。流川终于出手,将那人顺势一带,稍稍用力,用一个擒拿手将那人掀翻在地。旁边立刻有人冲上来帮忙,我当然地截住,用膝盖撞向他的小腹。因为恼他刚才出言轻薄流川,力道不觉加重几分,那人嚎叫着瘫了下去。
自然而然地,我和流川站成背靠背的姿势。各人守着180度角。对对方,是绝对的依赖,绝对的信任。对自己的职责,是绝对的承当。
想起小时候的打架,有放纵的快感。但是,有枪声响起,该死的枪支滥用。我的小腿中了一枪,真真是阴沟里翻船。我滞了一滞,身形也随之变缓。流川立刻就注意到了,瞥清楚那个拿着枪的家伙,欺身直进,捏住那人的手腕,反扭,很利索地卸了那人的枪。回手又向电闸处射了好几发子弹,电闸的方位估计是早在一进门的时候就习惯性地注意观察过了的。
网吧里漆黑一片,尖叫声四起。流川架起我,招呼了一声樱木,向网吧的出口处冲过去。大门不知道让谁给关起来,估计刚才是想关起门来教训我们吧。
有街上的灯光投射进来,流川紧簇着眉,微微咬牙,绷紧的下颚,有狠决的神情。樱木还在那里笨手笨脚的想把门弄开,流川不耐,一脚踹开。还有家伙不怕死地跟上来,流川转身,用枪直指那人的面门,眼中有凌厉的锋芒闪现,低低地喝了一声:"滚开!"吓得那人立时驻了脚。
流川把樱木从驾驶座上赶开,自己跳了上去。车子开得风驰电掣,险象环生,叫人心惊胆战。樱木大叫:"你开得慢一点!""闭嘴!"流川话语里凶狠的意味让樱木噤声。
樱木转头向我,"你发现没有,流川的样子好凶啊。"我嘴角噙着笑,静静地靠在座位上,我知道流川只是因为担心我。是的,我知道的。我现在也完全相信当初流川也是立刻就明白了我的心意。
好在子弹进得不深,也没有伤着筋骨。子弹取出来以后,我告了两个礼拜的假。我过得很愉快,我想起小时候因为生病,就可以赖在床上睡懒觉的好时光。就是那么一种愉快,即使以伤痛为代价。
另外,我还可以藉着伤病的理由支使流川,这也让我愉快。自然不能指望流川表现出殷勤温柔来,和流川那个人一样,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很简洁,问话也都及其简短,很难看出动作者自身的情绪。但是基本上还算周全,很不容易了。
我支使着流川数次搬动那台电视机,好让我在沙发或床上获得最佳视角。我相信这些无聊小事无疑让流川很烦,瞅着他隐忍无法发作的表情,偷笑。
当然也不好意思总是支使他,但我喜欢留他在我的视野里,这样会让我安心。
我坐在沙发上看汤姆和杰瑞。流川进来,我拍拍身旁的位置,微笑着示意他坐过来。流川看了看电视画面,动了个"白痴"的嘴型,也还是过来坐下。
我继续看动画,身旁的流川悄无声息。过了一阵,我扭头一看,流川微微低了头,合了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
我忽然有一个发现。流川的眼神是最夺人的,就好像有两个小精灵寄住在流川的眼睛里一样,平日里冷冷的神气,激怒时乍现的锐利锋芒,关注时安静的凝神,遇到挑衅时不畏不惧的骄傲,偶尔得意时流露出的慧黠,都是那两个任性活泼的小精灵的自我演绎,完全无需鼻子嘴巴的配合。那两个小精灵还恣意妄为地在流川四周扯起一道强势气场,明显地散发着生人勿近的警示信息。
而每当流川合上眼帘,那两个小精灵似乎也就立刻跟着眠去了,那重戒备和警示也倏忽消失,方才呈现出流川真实面貌,却原来只是个俊美的少年呢。乌黑柔顺的发丝,从鼻梁到嘴唇,再到下巴,一道流畅的线条,脸庞的轮廓再以一个完美的弧度勾划回来。
他穿着一件鸡心领的灰蓝色旧毛衣,那原本是我的,因为看到他带来的衣服不多,又总是不肯上街,便拿出来给他。那件毛衣对于流川而言,尺寸略大,却无意中柔和了他的硬朗作派。浅浅棕色的休闲格子衬衫翻出领子来,绒绒的棉布材质抚到了流川的脸颊,也进一步地柔和了他的线条。他闭着眼睛,有一种恬静和无辜的神情,细细碎碎的午后阳光投射在他的脸上,更是加了温存的意味。
我静静地看着,心中有窒息般的疼惜和幸福。那么一个美好的存在,存在着的美好。
我问自己,是不是应该上去抱住他?
我将手搭在沙发的靠背上。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去,用手指撩拨流川颈后的发梢。
不幸的,流川很快就醒过来,那两个小精灵也立刻复苏,顺手就又扯起了那道屏障。我悻悻地撤了手。
流川微微挑眉,"干什么哪?"
"看你罗。"我的回答也是实事求是。流川突然抬脚,在我那条伤了的腿上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
"喂喂,你在干嘛?!"我夸张地大叫。
"报复。"有狡黠的神色闪过。
"我说流川,我发现你有时候很小孩子心性的,处处跟我计较。"
"就是跟你计较,又怎么样?"真是小孩子脾性,这么任性的口气。
"只是跟我一个人计较吗?"我不怀好意地笑着,带着危险的气息向流川逼过去。
流川的身子绷紧了,却不肯退让。防御气场的力道瞬时加强。我继续靠近,决定向距离尺度的极限挑战。越近,压力越大,我也无惧,迎着流川的眼睛上去。我已经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流川眸子里自己的映象了。
但,那防御气场陡然消失,流川本人所特有的那种干净爽洁的气息扑面而来。那两个小精灵似乎也放弃了抵抗而离开,取而代之的,竟是黑沉沉的眸子所带来的,无穷魅惑。
我觉得口干舌燥,一时间心驰意动。
好在有敲门声响起,我适时地退了回来。心底叹了一口气,不知是高兴还是失望。
是樱木。他看到流川也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视里的动画,好生奇怪,"你也看这玩意儿吗?这不象你啊,狐狸。"流川没有开口,天知道他在看些什么。
空气里仍旧弥漫着那么一种微妙的气氛。我没话找话,"上次你说流川好凶,但我刚才观察了流川的睫毛,好长好密哦。不管怎么看,顶多也只是一个孩子气的情人杀手。"
"是么,是么,我来看看。"樱木作势向流川靠过去,被流川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两道冰冷的视线射过来,我只能耸耸肩,求和似的笑笑。得罪了那两个小精灵呢。
(九)
这是一家位于河岸边的咖啡馆,我和流川坐在一个安静的角落里。
流川按惯例,只叫了一杯黑咖啡。我这次放弃了在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花式咖啡里的挑选,依样学了流川,也叫了一杯黑咖啡。
咖啡端上来,泡沫细密,深褐色略带淡红,馥郁香浓。看来冲煮得很地道。品啜了一口,却是好苦。我皱着眉头,往里加了一匙奶精,不够,又加了一匙,再一匙。
对面的流川终于看不下去,用手指扣了扣桌面,"你这是在喝咖啡,还是在喝牛奶?"
"有什么关系么?我以前喝的各式咖啡,总是会加牛奶,巧克力可可什么的。"
"但是喝黑咖啡,就是为了品尝咖啡的真实原味,不应该再加任何修饰了。"
"可我现在觉得它很苦。你说,什么叫做应该,什么叫做不应该呢?"我懒懒地追问。
流川低下头去,拒绝再和我理论。我不禁莞尔。想起来黑咖啡很适合流川,浓烈,呈现纯粹又执着于完美。
我决定仔细地品尝这已经加了三匙奶精的黑咖啡,有没有流川的味道?
流川到哪里总是引人注目的,不长的时间,有三个年轻的女招待过来,殷勤地问我们还需要什么。总是站在我身边,将单子递给我,眼光却只管瞟着对面的流川。最后,我只能婉转地拒绝,说如果有需要,我们会招呼的。
"她们都在看你,你也不懂得微笑一下。"我用手托住腮帮子,看定流川,嗔怪他。其实在内心深处,是我自己在期待他的笑容。
"可我注意到她们都把单子给你,也没人问我是否还想要点什么。"看不出流川是在戏谑,还是真的有一点点气恼。
"哈哈,怎么这句话听起来酸溜溜的?"我心情大好。
沉默的人自有其威严的气势。象流川,不爱说话,却会引起他人的无限好奇探究之心,但他那张冷漠淡然的面孔又总是叫他人不敢造次。于是,偶尔的流川真性情流露,别人就难免地觉得受宠若惊。
流川只管抬手去看腕表,我于是解释,"定在三点,还早得很。"
"可你对我说的是两点。"流川抬头看我。
"算是陪我出来喝咖啡,好不好?看到田岗那老头子的脸,我怕是什么也喝不下呢。"我将视线调开,转向玻璃窗外的景色。静静流淌的一条河,间或有机动拖船突突突的开过。不紧不慢的一种舒缓节奏。
偷得浮生半日闲。
本算不上高档或典雅的一家咖啡馆,但是有热忱的店老板,有圆圆脸的女招待,还有她们围裙上淡淡的咖啡印渍。这么的一种世俗的温暖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也沾染到流川的身上,模糊了流川身上原本那种清晰的边缘界定感。我可以有放松的心境。
"也不知道这次会是什么样的事情,田岗还专程过来。"流川忽然开口。
"我既无好奇,也无期待。"这是实话。能有什么好事。
我只期待你的笑颜,你的心,流川。
流川安安静静地喝着咖啡,间或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流川就是有这种能耐,即使安静着,却仍然让人觉得是他在控制着周遭的氛围。周围都沉静安详下来。想起一句广告词,动静皆风云,觉得就是用来形容流川这种人的。
有背景音乐流动,旋律华美流畅,仔细一听,小提琴,还有吉他,是那张"两个人的帕格尼尼(PAGANINI FOR TWO)",难得的应衬。
两个人的帕格尼尼。流川和我的。
我已经意识到自己对流川的情意,但是却不知道该怎样做。表白吗?那然后呢,如何继续?流川的心意怎样,我根本无从得知。目前的身份和工作环境是绝对不允许这种私人感情的,这点无需多想。离开这个岗位,就意味着离开流川,那又根本不是我所要的。
任脑海中思绪翻滚,也只能若无其事地坐在这里,坐在流川身边,喝着流川喜欢的黑咖啡,听着两个人的帕格尼尼,享受此时此刻。
田岗老头终于来了。我收拾起所有慵懒的表情,打点起精神,来面对我们的上司。
田岗落座,"你们看起来合作得不错嘛,远远过来感觉气氛很融洽。当初你们两个可都是眼底无人的傲慢家伙呢。"
"那是流川。我一向待人可是再亲切不过了。"自觉如此。却不知道为什么自我评价和别人眼中的自己总是有那么大的差别。
"那是表面。也从没见你眼中心中真正放过谁。"
是吗?应该是这样的吧,那么年少轻狂的岁月,有谁能真正入了眼去?何况自己又是极优秀的人。但,任谁总也会碰到自己命定的克星吧,眼下不就搁着个人,牵制着曾经独立不羁的心。
那么对流川而言呢,那么一个总是冷漠而且无动于衷的人,他的目光可曾为谁驻留,心情可曾为谁起伏?我承认我很好奇。
仙道,你没有想到,你也会有这么一天,你的期待和好奇都只为了一个人。
"这次来是为了什么事情?"我岔开话题,不打算和田岗老头细究这种私人情绪。
"你们也都知道了,国防部长下下个礼拜到访。"田岗也决定开门见山。
"是的,我们都已经知道了。"我看了一眼流川,心说,最好别再弄什么公开演讲。
"部长这次来主要是进行谈判,希望I国同意把他们的安德摩亚港口向我们开放,让我们的舰队进驻。这是我们全球战略防御体系很重要的一步。但是现在I国国内反对的呼声很高。其中他们的部长Z态度最为激烈,而且他自身的威望也很高。"
"然后呢,"我的心中有不祥的预感。
"上面授意在部长到访前,要把相关阻碍去除。"
这是我最讨厌的一种任务。
"目前I国国内的反政府武装活动很猖獗,这次行动要伪装成是反政府组织的活动。一可以扫除障碍,二来也可以增加我们的谈判砝码。因为我国舰队的进驻可以在关键时刻为I国政府提供安全保障力量。"
田岗的声调完全不见起伏。外人看来不过是三个人在喝咖啡聊天,实际却是计划如此勾当。从全球战略防御体系说起,说到国家安全,最后落在我们身上的任务不过是去把部长Z家的别墅炸掉。卑劣。
我正待反对,流川却已经开口,"不行,这个方案会伤及太多无辜。"
"这是上面的意思。"从来都不屑解释。
"不能策划单独针对Z的活动吗?"我希望能有所折中。
"时间太紧,来不及另外计划。这样做可以有震慑作用,另外这样更象反政府武装的风格。"
这是你们的风格。卑劣尤甚。
"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们两个了。关于任务的详细信息都在这里,有什么不清楚的再联络。"田岗已经决定结束谈话。
流川再坚持,"我拒绝这样的行动安排。"田岗没有回应,望向我。
我将目光转向窗外,河岸边有不知情的行人在走,河上有不知情的船在开,再远处有不知情的房子立着。远处的远处是不知情的天际,毫不动容,湛蓝依旧。自己心底却是一片无奈与灰沉。
我慢慢地收回目光,转过头,略过流川。抬手拿起桌上的那片装有任务信息的磁片,纳入袋中。感受到流川的目光压力,也只做不知。早先那种依稀的温馨已经荡然无存,周围的空气变得凝滞沉重。
田岗目的达到,很快地起身离去。
抬眼就遇上流川冷冽而又灼人的视线。我试图微笑,嘴角艰难地扯起一个弧度,自我解嘲道,"你看,我早就说过,我从来都不期待任何任务。"流川一言不发,抓过一旁的外套,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将杯中最后一点咖啡一饮而尽,苦涩的滋味从舌尖直透心底。
走出咖啡馆,我掏出墨镜戴上,深色的玻璃镜片再一次将阳光变了颜色。
(十)
是夜,我正坐在电脑前看任务相关细节。流川站在门口敲我的房门,"我想和你谈一谈。"
流川那么严肃的表情,可以让我即刻料定这不会是一场愉快的交谈。我的头立刻开始痛起来,"谈什么,如果是工作,那么还是改天再谈吧。"
"你为什么要接这个任务?"流川直截了当。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说是不是?"我把玩着手里的笔,还企图缓和一下气氛。
流川丝毫不为所动,比平日更冷几分的眼神紧紧逼迫着我,"这件事情跟恐怖活动有什么分别?!"
是,我知道没有什么分别。但我又能怎样,我们不执行,上面自然会安排其他人来执行。这次不做,下次还会有。我又能左右什么,即使自视再高,到头来不过是他人棋盘上的一着落子。
我的头痛得愈发厉害,避开流川的眼神,"你就当它是个游戏吧。"是啊,其实真实世界也如同游戏,无非是游戏的级别和玩家的水平不同而已。
"游戏?拿别人的生命当做游戏,你凭什么认为你有资格玩这种游戏?"利剑一样的话语,利剑一样的眼神。
同样面对内心的煎熬,流川的诘问更让我有一种焦躁的情绪,我"霍"地站起,语气也变得冷酷起来,"你到底想和我讨论什么。国家利益和生命权利,义务和道义?政治范畴的东西还是哲学范畴的东西,你到底想教训我什么,免了!别告诉我你在加入这个行当的时候,曾经认为这会是一份温情脉脉的工作!"
流川的瞳孔遽然收缩,脸色煞白。"难道你做人做事完全没有原则吗?"
原则?应该抑或是不应该?没有人生来就是堕落,哪个婴儿刚出生时不都是纯洁如天使?在这个世界里挣扎了这么久,换回的不过是一颗掩藏在微笑面具下日渐残酷和麻木的心。
心底的悲凉情绪又起。消了方才的怒气,淡淡开口道,"这次任务由我一个人负责,你谨守你的高贵原则好了。
流川没料想我一下换了语气,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我,张了张口,终于没有再说什么。掉头离开。
我颓然坐下,立刻开始后悔刚才的谈话。我想流川是误会我的语气了,以为那是讽刺。其实当我面对流川,也就在面对自己内心最深处的道德法则的挣扎。可是,我是那种在黑咖啡里都会加三匙奶精的人呢。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流川即使见面也再不交谈,处于一种冷战的状态。换了平日,我自会上去主动言和,哄他,我当然不会把面子看得比流川还重要。但是这次有点不一样,我进无可进,那是流川的原则;退亦无可退,那是我已经承接下的任务。我实在无法再去安抚流川的愤怒。
我闷闷地准备着行动所需的一切,流川则在一旁冷眼看着。
转眼就到了执行任务的日子。子夜时分,我驾一辆上面装有半车炸药的越野吉普,这些统统都是反政府武装的惯用装备,向着部长Z家驶去。绕到别墅的后面,这里院墙离房子最近。我打量了一下四周,开始行动。我用火箭筒一举轰开了院墙,然后将车速稍减缓,打算跳车。临下车的一刻,将事先卡在油门上的铁棒一别到底。油门骤然加到最大,车子发出颤抖的鸣响,向着被炸开的院墙空当直冲过去。
我在地上打了个滚,翻身而起。尽可能快地跑离现场。几秒种后,巨大的爆炸声在身后轰然响起,火光照亮了半个夜空。我回头,那幢三层小别墅已经完全坍塌。恍惚间,我觉得好像置身在游戏场景或电影场景中,只不过是更逼真些而已。
尽管也不是第一次执行这样的任务,但我仍然不能原谅自己。也不知是否是强烈的心理暗示所导致的,我感觉自己的胃像是被攫住一样,痉挛般地痛起来。
几乎是立刻地,就有警笛声四起,估计很快就会开始封锁街道。我在黑色的夜幕里疾走,我另外安排了一辆车,在几个街区以外,我现在担心的是我能否在街道封锁之前到达那里。我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如果被盘查的话一定会让人怀疑的。
不过我也无所谓,我身上还带着足够量的炸药,这是防止意外发生时为自己准备的。执行这种任务,最重要的是不留一点证据。是的,一切都可以在一瞬间内灰飞烟灭,不必担心有任何痕迹留下。
忽然间涌起的是一种极危险的自我放逐的情绪,他人的生命又怎么样,我自己的生命不也被如此轻描淡写?
只是,流川,我想知道,你会怎么想?如果今夜我真的无法回去,你是否会伤心?你是否会后悔坚持了自己的原则?流川,我想我真是无可救药了,到了这个时候,牵挂的竟然还只是你的感受。
本能地感觉到有车子无声无息地向我疾驶过来。收住脚步,回头,一辆车子在我身边急停,车门打开,竟然是流川!一时间又惊又喜,几乎怀疑自己在做梦。
上了车,流川很老练地绕了几个街区,迅速地离开了现场。我偏过头瞟了一眼流川,他正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前方,面上一贯的毫无表情,没有一点要开口的意思。
也好,我也实在没有精力来应付任何形式的谈话了。任务完成之前,还有完成任务这样一个目标。任务完成以后,一下子失去了追逐的目标,整个人完全失了依傍,心中原本强撑着的所谓动力都消失殆尽。
我看向车窗外,只有黑沉沉的夜。身处如此灰黯的世界,我不但无所作为,反倒还在助纣为虐。想到这里,心中充满了对自身的厌恶感。胃部传来的痛感尖锐而真实起来,我倦怠而无力地靠在椅子上,听凭车子在漫漫的夜路上急驰,似乎一直要开到夜的尽头。
回到屋子里,我立刻给自己倒了一大杯烈性酒,仰脖一口气灌了下去,接着又是一杯,指望着酒精给我带来的强烈刺激和麻醉。我倒坐在沙发上,双手支住头,手里握着杯子,却是在止也止不住地发抖。
流川过来,轻轻将我手中的杯子拿了去,低低地问了一句,"很疲倦么?"
"唔。"是的,流川,我真的很疲倦,而且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疲倦些什么。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蓦然有一种想倾诉的冲动,我絮絮地开口,"流川,有时候,我非常非常厌倦这份工作。我害怕自己哪一天变成一个完全冷酷无情的人,再不顾盼任何利诱,再不会为任何人和事感动。所以我强迫自己去看汤姆和杰瑞,我希望自己在心底还能保留一点纯真未泯的东西。但是,在现实世界里,想坚持一点东西真的很难。如果我做错什么,那么我想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流川。"
"没有什么需要你说对不起的。"流川切实的低低的声音传来。我还来不及有任何念头,一阵突如其来的反胃让我冲进洗手间,扶住墙壁,瓷砖所带来的冰冷的异物感从指尖传来,我翻江倒海地吐了出来,浑身虚弱发软。流川用漱口杯装了水递过来,一边用手轻轻地拍击我的背。一阵热流直冲眼眶,我硬生生地忍住。
第二天早上醒来,还是有宿醉的头痛。我挣扎着睁开眼睛,瞧见流川在看电视,仔细一瞅,却原来是我的猫和老鼠。见我有了动静,流川飞快地一把抓过遥控器,关了电视。我苦笑着心想,这家伙是在看动画呢,还是在看仙道彰的自我救赎呢。
流川走到窗边,替我拉开了窗帘。灿烂的阳光直射进来,刺得我眯起眼睛。流川抱着肩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有令人歆羡的明朗。
我闭了眼睛,清晨阳光和明朗少年的清晰映象仍残留在我的视网膜上。回想起昨日暗夜里的爆炸和呕吐,恍若隔世。我心中有一声叹息,流川。
"嗯?"刚才那一声叹息本是心中默想,却没料到发出了声。流川转过头来,望我。
想起昨夜流川的接应,以及那些可以称得上温柔的举止,我心念一动,直接开口问道,"怎么会想到来接应我,难道不会违背你的原则吗?"
流川再度转回身去,沉默了一下,慢慢开口道,"对于我而言,你的生命,比所有原则都来得重要。"语调仍是平平,却郑重如同承诺。
我忽然明白,几日里来我耿耿于怀的是什么。这次有着重要意义或是卑鄙目的的行动,殃及了不少无辜人性命的行动,说到底却只不过是我和流川之间的一场赌局,我不惜赌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只是为了想知道流川手里的那张底牌。如今翻过牌来,看到是自己想要的那张,心底才终于释然。请原谅我对世人的无情,这一切只是因为我太在乎你,流川。
(十一)(仙道生日应景文)
年末的最后一天,使馆里举行了迎新晚会。
都跟着电视里的庆祝节目在倒数计时,"10...9...8......4...3...2...1...欧!"所有人都欢呼起来,"新年快乐!"祝福声此起彼伏,大家互相拥抱和亲吻。暖意洋洋。
我四下里寻找流川,却看到他一个人离了人群,走到庭院里去。水般的夜色掩了他的身影,显得有些寂清。心中涟漪微动,便跟了出去。
流川站在院子里,抬头望向遥遥的黑色夜空。远处有新年的礼花无声绽放,刹那间照亮夜空一角,极尽绚烂。我站在流川的身后,看不到他的眼睛,但也可以想象那样的景色映在流川的眼眸里会是怎样的琉璃出彩。
"流川,新年快乐。"我开口招呼他。
"新年快乐,仙道。"淡淡的回应,兴致不高的样子。
我想我可以猜测流川此刻心中所念。于是我晃了晃手中的烟花,"我们也来放烟花吧。""哦,好啊。你从哪里弄来的。"流川开始有活泼的响应。
我选的是那种立地式的而非高空式的,升到高空的焰火虽是美丽,尖锐的啸声和转瞬即逝的隐没却总难脱一种寥落的宿命感。我宁愿守着立地式焰火的那份光耀,真真是火树银花。
伴着细碎的噼里啪啦声,我凑到流川身边,"生日快乐!流川。"
燃烧的焰火终于点亮了流川眼中的神采,一直无声注视着焰火的流川仿佛整个人都闪亮起来。他抬起头,眼中有一丝惊诧的神色。略垂了垂眼帘,再抬起眼来的时候,眼中已是满满的温和的笑意,"谢谢你,仙道。"
我想,如此的花了心思,也许想要的只是这么的一个眼神吧。
因为身份的关系,所以明里的彼此个人资料全都是假的,天知道流川有几个生日,七月十一日,还是十一月七日?反正这些都不是真的。我花了些功夫弄到流川的生日资料,没想到他是新年里第一天诞生的,也难怪他总有一种新鲜的少年的气质。
很快地,就到了2月14日,情人节,也是我的生日。
整天的气氛都很好,周围的年轻人不少。于是我收到无数的巧克力,亦引来樱木的无数嘀咕,无非是说我象个花花大少啦什么的,我笑嘻嘻地照单全收。
抱着一堆巧克力回到宿舍,看到流川坐在桌子旁边,面对着一大堆的巧克力,比起我的,只多不少。看到我进来,流川在巧克力堆里翻拣了一下,翻出两盒巧克力递过来,"给你的,"我的心大力地一跳,等待流川的下文,"这两款巧克力的口味太甜,给你吧。"
其实心中隐隐地似乎一直在期盼着什么,期盼得到来自流川的生日礼物。其实礼物什么的完全不重要,只要一句生日祝福就够。只要,证明流川也去找过我的生日资料,也是落了心思的,就满足了。
可是,看起来,流川毫不知情的样子。我怅然若失。
我打开流川递过来的巧克力盒,随便挑了一颗丢进嘴里,竟是说不出的香浓幼滑。作为原料的巧克力可可是苦涩的,人们加了各种配料,香草,牛奶或是榛果,来改变巧克力成品的味道。人们对于浪漫甜蜜的追求总是无止境的,而我也从来都不抗拒巧克力的那种甜蜜感觉。
我问流川,晚上有什么节目吗?流川摇头,我不相信流川没有收到邀约,"都拒绝了。"流川不置可否地回答,然后反问我,"那你呢?"流川看到我的摇头以后有不相信的表情,我想想也觉得好笑,估计人人都以为象我这样一个大众情人,情人节的节目只怕是时间不够用,所以好心地不来打扰我,却没想到我也会苦心琢磨,今天晚上的日子该怎么打发?
还好,留了流川在我身边。
今晚,做我的情人吧。我想这样请求。但是想来如此突兀的请求会吓着彼此。
"流川,一起出去到酒吧里坐坐吧。"我听到自己这样说。
情人节的夜晚,酒吧里热闹非凡。
看到樱木伴着晴子小姐,一脸幸福地坐在一张桌子旁。逡巡了半天,周围实在找不到空座位,只好向樱木他们的桌子走过去 "嗨,可以坐下吗?"樱木要杀人的目光递过来,硬邦邦地说:"不可以!"倒是晴子小姐很大方地招呼我们:"坐吧,今天的位子确实很难找呢。"
我和流川也就老实不客气地坐下。樱木一直气咻咻的,后来不知怎的,又突然高兴起来,"没想到你们两个人情人节都孤零零的,还不如我哦。"樱木喜洋洋地拥住晴子。
我自觉地把眼光掉开,转眼却看到使馆里的二等武官宫城伴着一个很艳丽的女郎走了进来。眼熟?咦,那不是上次和流川在一起的时候,到公寓里要花时遇见的那个女郎吗?
我招呼宫城坐过来。樱木叹口气,一脸认命的样子。周围好一点的酒吧不多,于是似乎所有人都来了。世界真是小啊。
我跟流川说明了和女郎之间的渊源,然后向女郎介绍了自己,又指着流川,"这是流川,上次就是和他在一起的。"
女郎似乎也认出我来,微笑着自我介绍道,"彩子。请多关照。"她漂亮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流川,"就是为着他么?"
不知为什么,我就是觉得一贯面无表情波澜不惊的流川脸上似乎有一丝尴尬,不会吧,女人的打量眼光,他还会看得少了?流川低低地回了一句,"仙道一贯喜欢胡说八道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哪里胡说八道了?仔细想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当初我诓流川,告诉他我对彩子解释的理由是,我需要一支玫瑰来献给我的情人。
这家伙还真的放在心上了?我挑起眉毛,藉着酒吧里情人节特有的暧昧气氛,颇含意味地看着流川,"我怎么就胡说八道了?"
"难道不是么?"原本认为流川自不会搭理这种无聊挑衅,却没想到他接了腔。流川坐得离我很近,此时的一侧身,一双深郁的眼睛离我也就不过十几公分。几乎沉溺其中的眩晕感迫使我立刻地转了视线。
当初说那句话的时候确是调侃,但此时心情早已不复当初的平和。今天是情人节,而且还是我的生日。我决定放任自己一回,遵从自己内心的真实情感。
"不是。"不是胡说八道。如果我说,做我的情人,你可愿意?我再度看向流川,却发现流川已经回过身子去。郁闷。
周围的人被我们这么莫名其妙的问答弄得莫名其妙,奇怪地看着我们。
闲聊了一阵,六个人在一起,说情话的机会不多。于是宫城建议打牌,两位女士表示不参加,剩下的四个人开始玩梭哈。
梭哈简单,刺激。玩牌当然需要运气,但也需要技巧,关键是拼心理战术。玩得多了,倒是很能看出玩家的个性。樱木诈唬得厉害,尽管偶尔确有好牌,但大多数情况下不过是虚张声势。宫城算是沉得住气,但拿到好牌,望向彩子的神情里还是有掩不住的喜色跃上眉梢。
流川和我并排坐着,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多半时间都微低着头,手里不住转着个筹码,完全猜度不出他手里的牌势。
视线在牌桌上交锋。我坦然地承着樱木和宫城的探究或是警告的视线,挂上高深莫测的笑容。
手气不错,下注的时候该跟的跟,该放的放,手边的筹码慢慢地堆积起来。
流川的手风一般,输输赢赢,手边的筹码来了又去。
象是应了那句俗语,情场失意,赌场得意。
到底还是有些心不在焉,今天可是我的生日啊,没有生日祝福的生日么。其实以前一直也就这么过来的,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就是特别计较?
不过说起来,原以为流川为着好强也会去查了我的生日资料来,不会是流川没查到吧。不应该的,想来还是根本就没放在心上,真要有心,论流川的手段不会查不到的。
情人节,贪恋各种礼物,其实所要的也不过就是想知道自己也被别人珍视的那种感觉。当初给流川庆祝生日的时候,心里想的真也就是让流川开心。怎么如今反倒患得患失起来,倒显得当初都是刻意。算了吧。我下意识的摇摇头。
彩子忽然说,"怎么了,仙道,我觉得你有些漫不经心呢。"连彩子也发觉了吗?
"怎么会,你看我赢钱赢了一大堆,有点想见好就收呢。"我抬手看了看腕表,不知觉间,已经快到午夜了。到底还是有些意兴阑珊。
"在等什么么,仙道?"流川忽然问。
"你觉得呢,你觉得我在等什么吗?"我没好气地反问。
"喂,喂,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呢,总是古古怪怪的。"樱木抱怨。
是啊,总是在语含机锋,互相试探。何苦呢,这样为难自己,为难流川。就当他是费尽心机也没查出来吧。
我加大了自己下注的金额,我需要其他的刺激来分散注意力。
流川这时候好像才刚刚来了兴致,停了手中一直转着的筹码,提议,"最后一局了,来点刺激的吧。这局谁要是输了,除了台面上的筹码,还要请酒吧里每个人来一杯酒,怎么样?"
没有人不同意。
五圈牌发完,台面上的每个人的四张牌都已经亮出来。
樱木的,一对8,一对A(方块A,梅花A)
宫城的,一对K,一张红桃A,一张红桃9
我的,一对9,一对10
流川的,一张黑桃10,一张黑桃J,一张黑桃Q,一张黑桃K
樱木翻过手里的底牌,一张方块Q,"两对。"(五张牌中各有两张同样数字的牌)
宫城翻过手里的底牌,又是一张K,"三条。"(五张牌中有三张同样数字的牌)
我翻过手里的底牌,是一张9,"葫芦。"(五张牌中有三张同样数字与两张同样数字的牌)
大家都盯着流川手里最后那张牌。流川台面上的牌阵真是吓人,差一张便是同花顺(五张同样花色并且连续的数字)。已经没有9了,如果是黑桃A,那么便是流川赢了(按照梭哈的游戏规则,同花顺最大),樱木输掉。如果是其他的牌,而且不是黑桃花色,那么就是流川输了。
大家都在紧张地计算着各种可能性。流川微微一笑,自推了手中的牌,也不翻开,"我输了,我来请客。樱木,麻烦你跟酒吧老板招呼一声吧。"
樱木欢呼一声,跳将起来,向吧台冲过去。晴子又拉了彩子和宫城过去帮忙。
酒吧的老板很高兴,大伙见到免费送上来的酒也都很高兴。酒吧的气氛热闹起来。
我犹自对着我刚刚翻开的流川最后那张牌发怔,那是一张A,黑桃A。
耳畔只听得樱木兴奋地开口,"流川先生请客,祝在座各位情人节愉快!让我们大家一起来碰杯吧!"
"耶!--"酒吧里一片欢腾,认识的,不认识的都举起手中的酒杯。
流川侧过身来,同我碰杯,"我愿意请所有人为你举杯庆祝。生日快乐,仙道。"
这个流川,看到别人快没顶了,才肯扔下手里的救生圈。
(十二)
上次部长Z的别墅爆炸事件以后,事态又有了很多变化。
一方面确实起到了威慑作用,反正后来国防部长到访的时候,成功签下备忘录,现在已经有舰队进驻安德摩亚港。
另一方面,或许是行动过于激烈,反而招致反感。I国政府内越来越多的高官反对舰队的进驻,做事讲话也显见强硬。
我国国内的政府觉得诸多经济利益和军事利益受到牵制,于是有心在I国策动政变,重新扶植亲和派上台掌权。
在锁定了目标国防部副部长L中将以后,参赞以及从国内新近调来的特使便在暗地里经常与L接触,诱之以利,晓以厉害。
有些特别的,是关于彩子。自上次我生日的那次碰面以后,大家倒是常常有机会在一起。宫城迷恋着彩子,傻瓜都看得出来。后来得知彩子竟然是L中将手下情报部门的成员,我很吃惊。回想起以前聊天时彩子对我们的谈话非常留心的样子,有些担心。于是便找机会旁敲侧击地去问参赞。参赞只是淡淡地回答:“她是我们的人。”
彩子从小在I国生活长大,风俗习惯和人情世故都更为熟络,她本人又是极美艳伶俐的。所以尽管我心底并不希望彩子介入到这种工作中来,但也说不出什么实际反对的理由。
我后来也才发现彩子在很多时候承担着情报传递的作用。微妙时刻,参赞和特使毕竟也不方便频繁造访一个军方高官。
策动政变自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好在这件事情并不由我们负责,我也只是知道些大概,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兴趣去管。
上次部长Z的别墅爆炸事件之后,在我,到底还是起了倦怠之意。半是因为工作本身,另外也是因着流川。
这充满了阴谋和欺诈的行当,让我无法面对自己内心对于甜蜜和沉醉的希冀和诉求。而且在工作中参杂个人私情,任谁都知道是件危险的事情。
那日夜里,做了个噩梦。梦见有人拿枪指着流川,我看不清流川的面孔,只知道那是流川。我惊恐万分,拼命想举枪射击那个威胁流川的人,手就是不听使唤,怎么也抬不起来,那个人胁持着流川慢慢退后,我好不容易抬起手来,却又无法扣动扳机。
我惊醒过来,在黑暗中瞪大眼睛望着天花板,梦中的那种惊恐和绝望让我的心脏仍悸跳不已。
政变行动终于到了要分出个你死我活的最后时刻。L在当晚安排了相应的军事行动,打算把军事要人和总统软禁起来,全城实施军事管制。详情并不清楚。
但L要求我们的特使也必须在场。我实在想不出特使在场对L的行动有什么实际意义,是胜利时可以向之炫耀,还是输了的时候想找个陪葬的?但如今彼此是做交易的双方,也由不得我们不答应。
特使点名要我和流川陪同他一起去。三个人都穿上防弹衣,坐上L派来的车子。一直开到L的私人府邸,L与特使见面后相谈甚欢,尽管内心都很紧张,但表面上还是笑声不断。晚饭以后,估计外面的军事行动已经次第展开。L也收敛了笑容,守着电话机,等待来自各方面的消息。我可以听的见远处的枪声,延续不断。L在屋中来回踱步,眉头越皱越紧。我估计行动遇到意料之外的阻碍。
L最后站定,对我们说,“我要到现场去,我需要和我的军队在一起。你们一起来。”
L的贴身侍卫官出去安排了两辆车,L和特使分坐一前一后,出了府邸,前往现场。我和L,还有他的贴身侍卫官坐在前一辆车上。流川和特使坐在后一辆车上。
车行至某地,忽听后面的L厉声说,“你这是要把车往哪里开?!”司机似乎完全没有听见,只是不管不顾地往前开。我猛然回头,发现前后排之间的防弹玻璃正在升起来,那个侍卫官已然变脸,手里的枪死死地顶住L。
我也不敢贸然行事,只是和司机争抢,踩下刹车,一边撞开车门,瞅准时机跳了下去,翻身爬起后,向车子的油箱射击。车子歪歪扭扭地开出去十几米,撞向路边的灌木丛,开始起火。
我转眼去看另一辆特使和流川乘坐的车子,原本很紧地跟在我们那辆车子后面,我们的车子出了问题以后,那辆车子也紧急刹车停了下来,没有再启动。明晃晃的车前大灯照着我的眼,我没有办法看清车子里的动静,于是我猫下腰,向着那辆车靠近。
前门打开,那个司机举着双手出来。我调转枪口盯紧了他。然后看到流川端着枪从车后门慢慢退出来。他转到司机身后,上下摸出一把手枪,然后将司机打昏,推到马路一边。我欣赏地看着,心想,流川这家伙动作总是这么利索,让人信赖和放心。
流川正待回到驾驶座上,突然枪声响起,他的身子震了一震,我大惊之下,回头看到我那辆车的司机已经钻了出来,手里举着枪。我抬手结果了他。
抢到流川身边,上下打量,发现因为他穿着防弹衣,所以并无大碍。放下心来,回身再去检查自己乘坐的那辆车,看到那个司机躺在那里,心下还不解恨,又朝着他连连开了好几枪。
这是干嘛,只是因为他刚才朝流川开枪?明显的赌气意味,这个认知让我悚然心惊。
正心惊着,一管乌洞洞的枪管顶上了我的太阳穴,是那个贴身侍卫官。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现在的情形如此,这次政变也是如此。侍卫官的叛离,意味着很多秘密消息早已泄漏,整个政变计划估计凶多吉少。
生死攸关的时刻,我的脑子里竟然还来得及转过一个念头,噢,原来那个梦是反的。
和流川面对面地站着。侍卫官喝令流川把枪放下,流川紧紧盯着他,一动不动。侍卫官的枪管往前又送了送。
流川慢慢把手放下,把枪放在车顶上。但眼睛却微偏开去,视线落到侍卫管的右边身后方,略略做了个心领神会的暗示。侍卫官警觉地往右后方瞟去,对我这边有片刻分神。
等的就是这一刻,我的头猛向后仰,让过枪口,然后将侍卫官的手臂向上格开。说时迟那时快,流川重新抓紧枪,非常准确地击毙了他。
我清楚地知道侍卫官右后方什么也没有,这就是我和流川之间的默契。
值得一提的事情就到此结束。政变以失败告终,L畏罪自杀。参赞和特使立刻被宣布为不受欢迎的人被遣送回国。我和流川因为之前并没有参与,最后当晚的知情人泰半死掉,所以倒也没受什么影响。
但行动中的自我表现让我警觉,我思考再三,终于向总部提出了要求调离的申请。因为不能肯定是否会批准,所以也就没有和流川提起。
某晚,我看到流川要出门,武器装备齐全,一副要执行任务的肃整装扮。我想起他白天接的一通电话,心下犹疑,便起身拦住他,“去做什么?”
流川皱了皱眉,犹豫后还是开口,“彩子要我送她出境。”
什么!我知道政变以后彩子也在通缉之列。
“不要去!你不能去,你知不知道现在各主要出境处都盘查得特别紧,我们外交使馆的车子,还有你自己,估计都在他们的黑名单中。外交免检的制度现在根本就是一纸空文,你这么去简直就是送死。”
“但是时间拖得越久,彩子就越危险。”
“那么,我去。”
流川的眉头微挑,“你凭什么认为你去就会比我把握大些?”
“我并没这么认为。”我没有解释,我不想解释。
流川的目光突然锐利起来,在我的脸上逡巡很久。我看定他,毫不退让。终于,流川低下头。
是的,我知道,我的生命安全是流川的第一原则,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我并非总是想挑战流川的底线。但同样的,流川的生命安全也是我的第一原则,与其看到他自蹈绝路,我宁愿自己亲赴险地。如果流川此去出事,我如何能安心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和流川一起去与彩子见面,告诉她其中凶险。我拨出一部分活动经费给她,让她去找当地蛇头,另外想方法出境。
(十三)
总部的调离令下来了,得到消息以后,我一时反倒不知这是否是我期待的结果。我坐在屋子里,等流川回来,打算和他好好谈一谈。窗外的景色渐渐暗下来,但直至深夜,流川却一直都没有回来。
突然想起的刺耳的电话铃声,让我心下没来由地发颤。一等武官赤木打来电话,让我去参加一个紧急会议。放下电话,我直奔大使馆工作区。
赤木低哑沉敛的声音,犹在耳边盘旋,“宫城和彩子出事了。”
会议室里烟雾弥漫,会议已经进行了很久,气氛沉肃而压抑。
我在流川身边拉了椅子坐下,和在座的各位点头示意。赤木把情况又简单介绍了一下。估计是彩子后来又去求宫城带她出境,宫城一直迷恋着彩子,而且又不知情势凶险,就答应了。两个人在边境被拦住,宫城情急之下硬性闯关,结果两个人都被乱枪击中,命丧当场。
见鬼,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大使和赤木并不知道我和流川在其中的过节,他们叫我过来,只不过是想商量一下第二天的新闻措辞,统一对外口径。我一一点头同意。
流川坐在我左边,低着头,一支笔不知在纸上涂画些什么,自始至终都不曾和我交换过眼神。我可以想象他内心所受的煎熬。对于我们当初所做的决定,谁都无法释怀。
烟雾一层层地绕上来,变成有形的魔鬼,压迫着我的心跳和呼吸。
大使说,“仙道,我知道你的调令已经下来了,但这件事情,在你离开之前,还是劳你费心了。”
我自然是无异议。却感觉身旁的流川全身一震,手里的笔一下子滑开去,划出一道无规则印记。他猛然抬头看向我,旋即又低下头去。但我仍然捕捉到他眼神中的震惊和慌乱,我醒悟过来,愣在那里,一时间手足无措。
会议一直到凌晨两点时分方才结束。结束以后,还有相熟的人过来询问关于调离的事情,我心中有事,眼见得对方还没有要停的意思,暗暗皱了眉头,愈发敷衍。
飞快地结束了所有谈话,我三步并做两步往回赶。还没到宿舍楼下,看到流川独自站在梧桐树的阴影里,黯淡的路灯拖出长长而不甚清晰的影子,说不出的寂寥。
我迟疑着慢下脚步。说实在的,刚才流川的震惊慌乱的眼神给我的震撼极深,几乎吓到我。在我的印象中,流川一直都是理性和冷漠的,坚定而简洁,他的姿态和眼神从来都没有杂乱无章,或者说,慌乱过。
我慢慢地走近流川,“回去吧,流川。”
流川重重地呼一口气,摇头,“我现在不想回去。”
“要么,我们去喝杯酒?”
仍然摇头,“也不想去喝酒。”流川总是有勇气来清醒地直面痛苦。
于是,我去开来自己的车,“那么,去吹吹风吧,刚才会议室里真是闷坏了。”拉了流川坐上副驾驶座。
我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行驶。流川把车窗摇下来。时值深秋,凉凉的夜风直灌进来。我觉得无比的清醒,和寒冷。流川似乎毫不知觉,胳膊肘搁在窗沿上,迎着寒风,一言不发地坐着。
两个人都无话。流川痛苦着的事情,我也同样觉得痛苦,试图说服他人的前提是首先必须找到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但是我遍寻不着。我只能继续不停地开车。昏黄的街灯,空荡无人的街道,紧闭的店铺。深夜的城市,呈现出有别于白日的陌生和凄清。
这个城市并不大,几个圈子兜下来,我循着依稀的印象,找到一条通往郊外的路,一径开了下去。
饶是雪亮的车前灯,也只照得出几十米开外去。再往前,就是沉茫无尽的夜色。道路两旁的树飞快地倒退,树叶落了满地,车子开过去,只听得沙沙沙沙的声音。
开了很久,也开出去很远。东方的天际已经开始慢慢亮起来,我将车子停在一处离海岸很近的礁石边,熄了火,关了车前灯。流川下车。我也从另一边下来。
整个天空有着淡淡的青灰色,但在遥远的海天交接处,仍是乌云翻滚。
流川无言地望着海水,眼神里既无追究,也无悲伤,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落寞地空望着前方,望着这毫无理由的世界。他双手插在裤袋里,静静地倚靠在车身上。
注意到流川倚靠车身的细节,我内心泛起一种难以言述的怜惜的温情。流川素来都是笔直地独立,如今也终是疲惫了吗?
我试着开口,“不要再自责了。没有人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原本我们也都是好意。”
“我也这么告诉自己,只是没办法说服自己。”流川微微摇头,有悲伤的情绪浮现在他的声线里。
“我们毫不留情地利用他们,然后抛弃他们,牺牲他们,甚至包括我们的朋友。我们到底在做什么,仙道?”有水雾氤氲在流川的眼眸里,迷茫而无助。
我一度见惯了流川的骄傲和矜持,曾经想,什么时候这个家伙可以好言求我一次,让我也趾高气扬一回。而现在,流川真的卸下坚硬的外壳武装,希望能有所依赖的时候,我却完全无能为力,眼睁睁地看着他内心的某种执着信念再度被冰封尘掩。我诅咒那曾经有过的念头,此刻,我愿意用任何代价换回流川的飞扬神采。
海风很大,看到流川穿得单薄,我又回身到车上取了一件防水外套。我将外套披到流川身上,也顺势揽住他的肩膀,“但是,即使有机会重新来过,我依然不会更改我的决定。”
流川侧过身来,直视着我,黑沉沉的眸子里转过百千情绪,我无法描摹。“那,你为什么还要离开?”
原本酝酿好在心中反复演练的有关对工作和人生意义理解的百般说辞,现在想来只是不知所云。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流川,我能否告诉你,离开你,只是因为我爱你。我害怕在工作上贯注过多的情感,反而会毁了作为搭档的你。这是我无法接受的。而既然决定要离开,我是否还需要表白这份感情,让它成为你无谓的挂念和负担。
流川转开视线,嘴角挑起一个嘲弄似的弧度,站直身子,向着海边又走了几步,“也好,我再也不必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担心自己不能够好好保护你了。”
云飞风扬,海水冲向礁石,卷起一阵阵的海浪,细密的水雾漫射开来,一直漫到我的眼睛里。
我在内心嘲笑自己,仙道,和流川比起来,你可真是懦弱啊。
(十四)
临行前的晚上,我还在屋子里收拾行李,满地都是东西。流川无言地坐在沙发上,也不帮忙,任由我在屋里走来走去地忙乱着。
我在整理碟片,一张张的翻过去。各式的软件、游戏、音乐还有电影,让我想起从前和流川在一起的种种,记起有什么好笑的,就提起一句,“你还记得吗,上次。。。。。。。”流川并不接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流川的沉默无形中压抑了气氛。渐渐地,我也无话。流川郁郁的态度逼着我一遍遍地问自己,你真的那么肯定自己的决定么?你肯定你的离开是为了流川,而不仅仅是自己想逃避某些东西吗?
但时已至此,既然已决计离开,那些惯常的临别的叮咛嘱托,现在说出来,估计连我自己都会觉得无力与虚伪。那日在海边不曾开口,我便知我已错失向流川倾诉的机会。
我甚至也不希望流川说任何挽留的话。因为我无法找到一个让给自己留下来的理由。如果不能有一个将来,我不可以用一时的疯狂来蒙蔽自己。
如果因为我的过失而导致悲剧,我将无法原谅自己。这是无可饶恕的,余生我将永远背负这一罪咎。
而且问题还不在这里,我痛恨这种苦情剧的剧情。流川有可能消失的念头让我不寒而栗。我不在乎背负罪咎,如果这一切可以挽回心中珍爱。
我唯一的愿望是,可以看到健康活泼的流川,他冷漠也好,生气也好,得意也好,开心最好。一切都无关紧要,只要是他,哪怕只是确切地知道他在这个世界上的某处仍然活泼泼的存在着,那么即使他不在我身旁,也是可以继续的。
我只能离开。因为自己太在乎他,所以反而无法保护他。我只有离开。
心中思绪已百转千回,身旁的流川依然沉默着。
最后,我开始收拾衣服。我理出几件休闲的毛衫和外套,打算留给流川。那个家伙穿什么其实都意态风流,自成一格。但又偏偏懒得上街去打理这些事情。
我将那几件衣服叠好,递给流川,“留着随便换换吧,应该都挺合适你的。”
没想到流川一口回绝,“我不要。”口气似乎不快。他很快地起身回到自己屋子,一会儿拿了那件灰蓝色的毛衣出来。“这是你的,现在还给你。”
我一愣,“早就说送给你的,留着好了。”
“我不需要。”流川硬邦邦地扔出一句,转身欲走。
我终于听出流川口气里的愤怒,决不仅仅是普通的赌气。情急之下,抬手一把拽住流川的胳臂。我总不能让两个人就在这么样的情绪下分开。
拉了拉,流川没有回过身来。于是我慢慢开口,“怎么啦,就这么急于要和我撇清吗?”
“你到底想要怎样,仙道?!要走就走好了,不要再把这些带有你气息的东西留给我。”语调并不见得激动,只是声音,哑哑的。
我黯然。是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呢?把流川一个人留在这里,这个有着这么多回忆的地方,他会很寂寞的吧,留下的那些东西是否会让他想起太多?但我是无心的,我怎么可能舍得伤你,流川?
那么我自己呢,我即将去到一个完全没有流川痕迹的地方,完全没有他的气息的地方,我能否忍受?
我轻轻地用手臂从后面环住流川,贴近他。嘴唇缓缓掠过他的头发,耳廓,脸颊,然后慢慢滑向他的脖颈。一边低低地倾诉道,“对不起,流川。我没有想到这一点。你看,现在公平了,我会一直记得你的头发的气息,耳朵的气息,脸颊的气息,还有脖子的气息。一直都记得。”
流川在我怀里转过身来,把头埋在我的颈项间,也抱紧我。
两个人无言地相拥良久,感受着彼此的体温,彼此的呼吸,彼此的心跳,还有彼此的气息。
并没有再做什么,因为我说过,如果不能有一个将来,我不愿意用一时的疯狂来蒙蔽自己。
第二天起得很早,洗漱完毕,我走进流川的屋子。看得出来,他早就醒了。枕头立起来,微微靠着。看我进来,也并不招呼。我走近他,“我想起来,昨天晚上还忘了记取一件事情,” 我俯下身去,将流川连同被子一齐抱住,在他的唇间轻轻落下一吻。“还有这里的味道。”
流川的唇润泽,但有些凉。如同我此刻的心情,柔情,却冰冷。
流川轻轻咬住嘴唇,黑黑的眸子如流沙暗河,遥远,沉郁。
我拂开流川额前的头发,手指流连过他的脸颊,最后扣住他的下巴,“答应我,流川,你要好好的。”
我站起来,是离开的时候了。
“你也是。”流川在我身后开口。
是的,我答应你,我也会好好的。
将流川的房门带上,我将头抵在门上,心里悄悄地说,“再见了,流川。”
是啊,彼此都不曾说再见呢,彼此都无法开口。
飞机腾空而起,在一万米的高空,我已经开始思念流川。
流川,山高水长,不知我们后会何期?
(结局篇)
回国已有半年多了,没有再接受外派任务,我也无意再去寻求新的搭档,在总部里做些情报收集和整理的工作。因为工作的关系,有机会接触到某些事件的真实面目,钩心斗角,暗无天日。
和流川分开以后,我和他的联系很少。我给他打过三两个电话,握着话筒,却总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会叮嘱他注意安全,当心身体,他也总是淡淡地应着。流川多半都是沉默着的,倒是很少出现他以前常用那个“白痴”字眼。于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听起来显得很絮叨。
后来我改成给他发邮件,流川尽管每封必回,却总是特别的言简意赅,而且从不会主动给我发信。我有些失落,我很想直截了当地问:“你想我吗?我很想你呢。”写过这样的信,但最后还是被我自己删掉。
倦怠的情绪一天天的堆积,流川又不在身边,总有些百无聊赖,心绪无所寄处的感觉。
我向总部提出了辞职。因为情报机构的特殊情况,所以手续办起来审慎而复杂,一直拖着。
我真的厌倦了,我梦想着长时间的休假。我想去到那种很遥远很辽阔的地方,高山或大海,可以荡涤心灵的那种地方。或者就是那种单纯享受的地方,阳光,白浪,还有细腻的沙滩。月光下看粼粼的海面,听海浪似情人的拥吻,一再地涌上沙滩。潜水穿梭在珊瑚礁丛中,与斑斓的小鱼儿嬉戏。
我终于发现自己是个懒散的人,因为我替自己挑了后者。TAHITI,法属玻利尼西亚的一个小岛,蓝天碧海,都透明如洗。甚至让我有心去买下太平洋上某一个不知名的小岛,过我的下半辈子。当然我还希望,流川也能在我身边。
忽然知道,和流川一起去TAHITI度假的愿望有可能实现。不断有最新的消息传来,我国和I国的关系进一步恶化,两国已正式断绝外交关系,各自关闭了在对方国内的大使馆。外交人员将与近日陆续回国。
这么说,流川也很快要回来了?我小人心态作祟,再也顾不得分析国家利益或是什么深远影响,只是想,很快就能再见到流川了么?到时候让他也去申请休假吧。我把TAHITI的相关图片和文字又仔细研究了一回,甚至去关心了一下航班情况。
凌晨一点时分,电话铃响,我已经躺下,恍惚间接起电话,“喂,哪位?”
“是我。”
“流川?!”即使睡意朦胧,还是立刻就听出了他的声音,我兴奋地开口,
“你是不是很快就要回来了?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你不会已经回来了吧?”
“我还有点事,办完了就回来。”
我心生警觉,“你是不是又接到什么任务了?”
“没有,”流川略顿一顿,“只是自己的一点私事。”
“噢,”我放下心来,想到我的度假胜地,重又愉快起来,“我有一个很好的计划,等你回来一起去实施。”
“什么计划?”
“回来再告诉你。”
“现在说就好了。”流川有一点点的坚持。
“还是等见了面再说吧。”我忽然记起一件事情,“喂,你会游泳吗?”
“嗯,什么?”话题转换太快,流川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我说流川你不会是只旱鸭子吧,哈哈。”
“白痴。”经典重现。
“你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吗?”我终于想起来问。
那边沉默了一会,传来流川低低的声音,“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回头我给你发邮件。就这样吧,再见。”话筒里传来忙音,那边电话已经挂了。
因为知道流川没有接到新的任务,所以心下也并不担心。进入梦乡前,还再想,流川这家伙到底会不会游泳啊。要是他不会就好玩了,我可以好为人师一把,先教他狗刨式好了。想象着流川的狗刨式游泳的样子,想象不出,还是很满意地睡去了,TAHITI的旅游资料就搁在枕边,上面写着,人间天堂。
那个时候,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那么噩梦般的一天在等着我。
9:00 AM
因为已经辞职了,所以最近去总部也只是办些手续,没有什么特别的任务。一直都起得很晚,愿意去的时候或是有事找我才去办公室。我从浴室里出来,刚才就听到房间的电话在响。现在是我的手机在响,响个不停。
“是我,赤木。”听到是赤木的声音,我的心倏地就揪紧了。赤木为什么会给我打电话?“流川出事了。”刹那间周身血液逆流,手脚冰凉。
只有一步之遥,地狱距离天堂。
脑子里面有瞬间的空白,话筒里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
“喂,喂。仙道你在听吗?”是赤木的声音让我重新清醒过来。
大约是樱木前些日子因为在新闻现场和文章中表现过激,被作为政治犯关进I国的监狱。两国关系破裂以后,仍旧没有释放,大家都觉得凶多吉少。流川孤身冒险前去搭救,结果没有成功,也被抓起来了。事情的具体经过到底是怎么样的,没有人知道。
“那你们有没有通知国内高层?”
“已经通知了。上次樱木的事情就已经通知了,但回答总是很隐晦,没有任何明确的授意,而且消息都被压制着,不准扩散。感觉上上层似乎另有打算。我担心这次也是这样,所以给你打电话,你在国内,看看有没有办法推动一下。”
“另外有消息说,I国会在明天早上八点钟处决一批政治犯。”
我掐断了电话。
时差七小时,也就意味着,还有三十个小时。
我一路狂飙,无视所有红灯,有两辆警车在后面紧跟,警笛长啸,也一概不理。凭证件进入总部大门,对门口保安示意,让他帮我解决后面的警察问题。
9:45 AM
我敲了敲门,不等回应就冲进田岗的办公室。田岗从办公桌后抬头,看到我的神色,“你已经知道流川的事情了?你来得正好,我们正好要开一个会讨论这个事情,你一起来参加一下。”
真是见鬼,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开会讨论。任何事情在他们看来,不过都是些日常工作遇到的突发事件,再紧急的事情也需要开会讨论。
“但是这件事,实在很紧急的。时间拖久了,就。。。”我不敢说那些不吉利的话。
“我知道,但是再紧急的事情也得先有个定论啊,这些人办事的规矩你也应该知道的。”
先有个定论?难道其中还会有什么变故吗?我觉得有些不妥。
“好,我先去自己办公室拿点资料,回头就过来。”
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立刻给相田彦一打电话,他是我在新闻处时结交的国内同行。“彦一,我是仙道。我手头有个消息,你帮我捅出去。”我希望把消息扩散出去,好歹让官方表个态,也叫I国不敢轻举妄动,先争取到时间再说。彦一听了消息以后,震惊之余,非常犹豫,“你也知道,这样的消息很敏感,不知道上面让不让发。我帮你试试看,半个小时以后给你回电。”
10:00 AM
我进了会议室,田岗把我作为流川的前任搭档介绍给大家。在座其他几位是内部调查科的,其中负责这件事情的唤作岸本。
因为流川去营救樱木这个行动并不是上面安排的组织行为,而是纯属私人行动,所以上面派人来调查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樱木到底是什么人,流川为了什么要去救他?
流川的个人资料投在屏幕上。那是一张流川的证件照,还很年轻的样子,是我熟悉的认真而倔傲的表情。我忽然意识到和流川在一起那么久,两个人竟然没有一张合影,更别提流川的单人照片了。如今,除了只言片语,我几乎找不出流川曾经在我生命中存在过的痕迹,什么都不曾留下,什么都抓不住。我有些惊惶,我对自己说,如果还有机会,我一定要拍替流川拍无数的照片,我要把我的计算机桌面和屏保通通都换成流川的照片。是的,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我看到流川的生日数据,回想起夜幕下的焰火,又想起后来酒吧里流川的举杯。
我还注意到流川的爱好栏里填着“篮球”。流川也喜欢篮球?我发现流川的很多东西自己原来都不曾了解。六、七年前在高中的时候,我可是学校篮球队里的王牌,地区篮球赛的明星球员呢。而我和流川之间竟从来没有切磋较量过。
记忆的碎片纷至沓来,轻而易举地将我击倒。我坐在那里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田岗的秘书Ann的问话将我从神思恍惚的状态拉回来,咖啡里要加糖吗,还是奶精?我想起点什么,摆手,“什么也不要加,黑咖啡就好。”
开启笔记本电脑,打开我的信箱。一封来自流川的信赫然在目,想起来,昨晚他说他要给我发信的。打开来只有简简单单的一行字,
“那些在一起的日子,真好。”
一阵急痛攻心,几乎有眼泪掉进咖啡杯里。
流川,那些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也常常怀念。错过那么多东西,但我却总还以为来日方长。
是吗?流川昨晚打电话原本就是想和我说这句话吗?被我杂七杂八地岔开去,到最后还是没有说,他是否怕我会很敏感地察觉到什么,而会阻止他的行动吗?
我深吸两口气,强迫自己将精神集中到会议上来。田岗在介绍他是如何招募和训练流川的,我在旁听着,内心的焦躁感越来越强,因为时间过得太快。
10:35 AM
我起身到会议室外面接听彦一的电话。
“实在是不行,主编受到来自上面的警告,不得播发这条消息。”
“为什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有传闻猜测是我国打算向I国开战,却缺少一个理由。到底救不救人,上层有两派意见,争执得也很厉害。强硬派有可能牺牲掉你的朋友,然后用作开战的借口。所以现在一律封锁消息。”
情况越来越糟。心如同流星划过,向着无边的黑色坠落,止不住的堕势。
田岗从会议室里走出来,我沉着脸迎了上去,“田岗,我们不可以见死不救的。”
他安慰我说,“我正要去和上面开会研究实施方案,你放心,我一定会极力争取的。”
11:15AM
我郁郁不安地坐在会议室,不耐烦地回答岸本各种无聊的问题,包括以前各次任务的执行情况。
岸本对我回答问题的态度颇为不悦,“仙道,你可否专心一点?我们正在谈论你的前任搭档的事情,你应该比我们更关心才是啊。”我讨厌岸本的装腔作势,“你觉得我应该怎样?呼天抢地,还是象你这样装模作样无所事事地坐在这里讨论聊天?流川是我的搭档,他对我意味着什么,我自己心里清楚。”
岸本的脸色都变了,但我已经无暇顾及。
田岗的电话打进会议室来,叮嘱Ann去准备一些资料,然后送到楼上的会议室里去。我跟着Ann出了会议室,在走廊的拐角处追上Ann,
“Ann,帮我一个忙,田岗要你准备的资料,你帮我多弄一份。是的,是为了流川。流川为了朋友,不惜只身犯险。现在我不可以再背弃他。”
Ann低头沉吟不语。
“帮我,我希望将来有机会介绍流川给你认识,他真的是一个非常出色的人。”
Ann终于答应,“好吧,我知道了。”
我必须为最坏的情形做准备。
12:30 PM
我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吃三明治,一边在看稍前些时候Ann送过来的资料。那是军事资料室为高层会议准备的资料,给出了在安德摩亚港口驻扎舰队的军事力量的配备,以及如果安排特别行动小组从舰队出发,到I国境内监狱所需的飞行时间等等。
我心中又有了一丝希望,看起来,上层也在考虑利用特别行动小组组织营救工作。
田岗的办公室里没有人,高层会议仍旧在进行中。
岸本的调查会议下午将继续进行。
13:10 PM
尽管我也很想知道岸本将会提交一份什么样的调查报告,但此时我对这种于事无补的头脑风暴式的会议没有任何兴趣。
岸本在问,樱木是一个怎样的人啦,流川为什么要私自行动啦。我不愿意说流川只是不肯放弃朋友,也可能是出于某些赎罪的心理前去营救,因为我知道岸本这样的人是难以理解,甚或是不屑理解的。我沉默着。
田岗推门进来,首先就望向我,脸上毫无表情,轻轻摇了摇头。
最后的希望破灭了。
我冲动地站起身,“怎么会这样?”“上层已经决定了,上层有上层的考虑和打算。仙道,我也很遗憾...” 我抬手用手势制止了田岗的下文。够了!我不想听,流川还没有死呢,我不要听这种抱歉和遗憾之类的外交辞令。我不承认这件事情已经结束!
一切都再清楚不过,为了所谓的大局,这一次要让流川和樱木成为牺牲品,让他们成为你们神圣战争的光荣借口。我受够了,为了所谓的国家利益,我牺牲自己的利益,牺牲自己的原则,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但是这一次不行,我不会再让你们牺牲我的流川,绝对不会!我发誓。
心沉到底,我反而镇静下来。内心盛装冷酷和决绝的盒子悄然打开,凌厉的气焰在周身狂野升腾。我也有我的行为法则,从现在起,我会奉行我自己的行为法则。这可都是你们逼的。
我合上笔记本,打算离开,岸本叫住我,“现在你可以专心参加我们的会议了吗?”Ann的眼光是悲悯的。我面无表情,“这件事还没完呢。我拒绝参加这种盖棺定论式的会议。”
13:20 PM
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我打电话给我的股票经济人,“把我的所有股票债券立刻通通抛售套现,然后把钱转到我在瑞士的帐户上去。”
“你疯了,现在的行情不好,价位都很低,你会损失一大笔钱的。”
“你只管照着做就好,佣金不会少你一分。要快,办完以后立刻给我答复。”
挂了电话,再拨给赤木,“你立刻去找I国内部电力系统的关系,让他们安排I国监狱地区今天夜间2:30-3:30停电。这件事情你无论如何都要帮我办到,你可以直接用现金贿赂和诱惑。有了消息以后给我回音,我再安排转帐。我会一直等你消息。” 因为有着时差的关系,估计这件事情会花很多时间。
13:40 PM
我又将那些资料拿出来看,觉得作为特别行动的参考资料,还是不够详尽。
我去卫星资料室,进门前,做了两次深呼吸,强压下所有情绪,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试着将嘴角抬了抬,才推门进去。
“嗨,越野,最近在忙什么呢?”
“还不是老样子。你呢,听说最近辞职不干了?”
“是啊,真的是厌倦了,不想再干了。”
“你可是我们这里的王牌啊,现在也倦了?那将来有什么打算啊?”
和越野又寒暄了几句,然后告诉他,我正打算购买法属玻利尼西亚某一个小岛上的一片沙滩,因为是一笔不小的投资,所以想借用他这里的间谍卫星资源,仔细调查一下那片海域和那条海岸线的实际情形,以免轻信经济人的花言巧语。
越野笑着摇头,但并没有不同意。尽管这种事情是明令不允许的,但暗地里利用公家资源做点私事,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地表示理解和接受。
越野输入管理员操作密码,然后把那个小岛的经纬度等数据输入其中。我又得寸进尺,要求他把周围若干小岛的情形都帮我调查一下,越野也都依言照做。我在一旁将密码和操作规程默记在心,找了个借口把越野支使开,然后我飞快地用管理员密码登陆进入,把I国安德摩亚港口以及I国国内监狱的相关数据输入,把它们也加入到间谍卫星任务处理列表里去。
越野回来的时候,我已经不动声色地将一切复原,一脸灿烂地向他保证,如果我买下那片海滩,一定请他全家免费过来休假。走到门口,我又回身,“越野,如果谁来问起,记得帮我担待一点。”“我明白。”
间谍卫星处理任务也需要一定时间,之后资料室会把图形资料以密封件的形式送到申请人手里。
14:30 PM
我捧着一杯黑咖啡坐在办公桌前,一时不知还应该做点什么。
我低下头,将脸埋在双手之间,情绪低落得不能自已。闭了闭眼睛,流川的容颜立刻映在面前。
好吧,流川,我就给自己十分钟时间,让自己可以肆意地、狠狠地想念你。十分钟以后,我还需要凭借这份思念和思念所带来的勇气来继续独自面对没有你的冰冷现实。
14:45 PM
股票经济人回电,所有有价证券都已出手。
我把其他所有帐户上的现金都汇集到瑞士银行的户头上去。查看了一下,因为外派的津贴很高,加上自己有时也会弄一些灰色收入,所以尽管工作时间并不长,但目前户头上已经有了71万美元。这些钱自己过日子也还罢了,真要用来办事情只怕还是危险。
我揉着太阳穴想舒解一下压力。旁边的秘书小姐接起一个电话,捂住话筒回过头来对我说,“岸本让你去参加调查会议。”
“叫他去死。”我直截了当地回绝。
秘书小姐吐了吐舌头,又换回甜腻的声音应电话,“仙道先生现在很忙,他说稍后有空的时候就会过去。”
15:30 PM
我开始浏览卫星资料室送来的资料。秘书小姐接到电话,说是岸本又过来催促,并要求我立刻过去回答几个问题。
我决定过去一趟,否则看样子会不得安稳。我将那几份法属玻利尼西亚群岛的卫星资料抽出来装入一个信封,起身出门。秘书小姐提醒我,“仙道,你的脸色很难看呢。”
是么,我面色不善?我现在连杀人的心都有。
我进了会议室,岸本并不理我,和旁人不知在谈论些什么。我没有时间看他做戏,很干脆地打断他的谈论,问他,“叫我过来有什么事吗?”
岸本反倒象刚醒悟到我的到来似的,眉头皱了皱,脸色也阴沉下来,“我们注意到你今天把你所有帐户上的钱都转移到瑞士银行的户头上去,你可以给我们解释一下吗?”
心头火起,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这功夫还在这里添乱。面上却沉住气,不动声色,“哦,我倒不知道,私人的资金调度现在也要受调查科的调查和控制了?而且你知道,我现在已经辞职了。”
“现在是非常时期,而且据我所知,你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正式离开,所以你依然要接受组织的调查。请你配合,仙道。”
“那是应该的。我把所有资金集中起来,是想让我的经济人帮我做一个大的投资。至于投资意向,这属于商业机密,恕我就不在这里提及了。”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那么,今天下午,卫星资料室好像给你送去一份资料,那是关于什么的,你是否可以给我们大家一个解释。”
我心中冷笑一声,哼,想跟我斗,就凭你?喜欢玩游戏是不是?这里自然有局等着你。
“噢,这又回到前一个问题去了。既然你问到,我也就索性直说了吧。我打算在辞职以后投资购买法属玻利尼西亚某个小岛的一片沙滩。对我而言是很大的一笔投资,为了小心起见,我去找人帮忙想仔细调查一下。是啊,说起来真是不好意思,确有假公济私之嫌呢。不过我看你们眼下应该没空关注这件事情吧,等改天再组织一个会议专门调查这件事情好了。”我还把手里的那些资料递过去。
岸本没料到我会应答如流,脸上现出尴尬的神色,“你的前任搭档现在可还在监狱里呢,没想到仙道你倒是有这份闲情逸致。”
不提流川尚可,可这家伙还偏偏不知死活地要提起流川。怒火席卷而至,我摔了手中的资料,起身走近岸本,直盯住他的眼睛,压低声音,冷冷地开口:“现在你的问题我已经回答完了。你尽管去做你自己的事,只是别来妨碍我。否则,如果发生什么你不乐意见到的事情,不要怪我事先没有警告过你,岸本。”
若搁在平日,我自不会跟这等货色计较,但眼下时间一分一秒地在流逝,我实在没有功夫跟他纠缠,不自觉地就放出狠话。
我转身欲走,留下会议室里一群人目瞪口呆。田岗起身在会议室的门口拦下我,示意我克制,让我回到会议桌旁去。我不退让,我已至穷途末路,如何还能退让?那是我的流川,退后半步就是万劫不复。
我也不说话,抬起头,让田岗看到我的眼睛。许是我眼睛里近乎疯狂的执念让田岗震惊,他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好自为之,仙道。”他让开来。
到了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阻拦我,即使整个世界挡在我的面前,我也会叫整个世界给我让开。
17:30 PM (时值I国上午十点半)
赤木打电话过来,“我正在和他们电力部门的人在一起。他答应去做,开价一百万美金。”
“七十万,你告诉他,七十万。”我根本无意去讨价还价,但我只有七十一万。
赤木回头又去和对方商讨了一番,然后继续和我通电话,“他说底线是八十万,一分也不能少了。”
“但我现在手头全部也只有七十一万。眼下我已经没有时间去弄那十万。”
赤木短暂思考了一下,“这样吧,那十万我来想办法。”
我挂了电话,默默又加了一句,真的谢了,赤木。
我将自己户头上的钱转到赤木指定的帐户上去。
19:00 PM
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办公室里也空荡荡的。
我开始在电脑上打任务委派书。
任务执行者:安德摩亚港驻港舰队总司令泽北少将
任务执行时间:I国时间凌晨两点开始
任务代号:
任务代号?就叫“银狐”。流川,你应该明白的吧。
(特别行动小组战斗机飞行至I国国内监狱需35分钟,另外贿赂了I国电力系统的人在2:30-3:30的时间段安排监狱地区停电)
我把挂在墙上的,由情报局局长亲笔签名颁发的嘉奖状取下来,把镜框敲碎,然后仔细描摹下局长的签字,写到任务书上去。
我把任务委派书和所有的参考资料都密封起来,交由专门部门加密传真给泽北少将。
另一方面,我又突破内部的安全防御系统,得到局长的帐号密码,以局长的名义,加上局长的电子签名,给泽北发去电子版的任务委派书。
这是工作流程,为了确保任务的安全性,必须以传真版和电子版分别给任务执行者分派任务,两者都必须有局长的签名(笔迹和电子签名)。
21:00 PM
一切都结束了。
前后又考虑了一回,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做的。我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关了灯,离开办公室。
我打开自己的车门,坐到黑暗里去。白日里被紧张节奏硬行压制住的恐惧和悲伤,此时似潮水般铺天盖地地涌来,将我淹没至顶。苦苦支撑的那道防线,到了现在四周无人的时候,终于全线崩溃,我把头搁在方向盘上,失声痛哭。
流川,流川你来告诉我,我还能再为你做点什么?
我当初到底都做了些什么,我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在他最脆弱无助的时候离开他,以为自己离开,会有更坚强理智的搭档去保护他。因为自己的愚蠢,让彼此在无边黑暗里独自忍受孤独和伤心。
我原本应该和流川在一起,伴着他,一起面对所有的风雨危险。但如今却让他一个人承受伤痛的折磨和恐惧的煎熬,让他一个人呆在阴暗潮湿的监狱里,死亡的气息伸手可触,他也会觉得害怕的吧。流川,我如何才能为你分担一些?
命运之神,我愿意把所有的运气都赌在这一次。是的,我知道你曾经多么眷顾我,给过我机会,让流川陪在我身边。而我竟然就这样轻易放手,我甚至还不曾告诉他,我爱他。我也没有告诉他,我计划和他一起去度假,我很乐意教他游泳如果他不会。我知道流川是一个妙人儿,连你也想早早收了他回去,但请让我在尘世中再替你多照顾他几十年。我是否还有这样奢侈的机会?我是否还有资格要求这样奢侈的机会?
我驾着车在夜晚的都市里急驶。回想起那夜和流川也是这样,无言地开了半夜的车。流川在海边那落寞的脸庞一再在眼前闪回,夜风吹到脸上,凉凉的湿意让我意识到自己在不自觉间泪水依旧在悄悄地滑落。我不想回去,我希望可以陪着流川共渡这令人绝望的黑暗,即使我不在他身旁。
一夜无眠。
我到早上才回到自己的公寓。我关了手机,拔了电话线。上次宫城和彩子的事情,昨天流川的事情,都是电话通知我的,现在我一想起那刺耳突兀的电话铃声就会觉得心悸。
我只是往流川的邮箱里发了一封邮件,
“你觉得这次‘银狐’行动比起你上次的‘章鱼’营救行动来,怎样?”
我孩子气地认为好强如流川,以往每次接到我的挑衅的时候,总是毫不犹豫地立刻给予回应。
来,回应我,流川,这次也不要例外。我在等着你的回应,只等着你一个人的回应。
我蜷在沙发里,不吃不喝,不停地刷新页面,即使我知道那是自动实时刷新的。等到中午,仍然没有任何消息,我无法再忍受空寂的房间带给我的窒息感,这样下去我会发疯的。我带上笔记本和手机,离开公寓,坐到附近的咖啡店去。身旁的人来来去去,却仍旧不能驱散那种孤寂感。我盯着页面,唯恐错过什么,什么也没有。绝望一点点地将我围困,我越发地动弹不得。
分别时那种撕裂般的剧痛只是短暂的,而在分别以后的漫漫日子里,这种后悔和思念却如同一把钝钝的刀子,慢慢地割,疼痛感绵延而来,叫人完全无从躲避,无法忍受。
几乎都要绝望,终于,下午四点十一分,一封来自流川的邮件弹跳出来,只有两个字:
“白痴。”
冰消雪融,心花怒放。
街上的,店里的,男人,女人,老人,孩子,所有的声光色影都鲜活起来,他们的欢声笑语现在可以轻易地直达我的内心。何曾会料到,堂堂仙道,被别人骂了白痴还会兴奋至几于忘形。
到现在我才觉得自己饥肠辘辘,我高高兴兴地开了手机,高高兴兴地点了很多吃的,高高兴兴地冲着女招待微笑,不待结帐就给了她很多小费。
手机很快就响了,我接起来,“喂?”
“是我。”是流川!
“你,还好吗?”我无法掩饰声音中的哽咽。
“谢谢你,仙道。”流川的声音里似乎也有很多感触。
谢什么呢,这么做其实也是在拯救自己。危难来临,方才真正明白自己的心意,明白自己对流川的眷恋有多深。
“流川,我一直都很想你,非常想你。” 我终于知道,永远都不要错失表达自己爱意的时机,命运应我的请求再度给了我这样的机会,我怎能愚蠢地白白错过。
“我也是。”
稍后田岗的电话也紧跟过来,叫我立刻回局里去参加某个临时紧急会议。
我不管他,先吃了东西,又回去洗了个澡。施施然地赶回局里。我知道自己惹了很大的麻烦,但现在我已经完全不在乎。我只要流川活着,其他的我根本不放在心上。
岸本也在,如今这是一个针对我的调查会。尽管我昨晚一夜未睡,精神倒是极好。此刻我并不打算再隐瞒什么,他们问什么答什么,只是忽略了Ann和越野帮忙的细节。不是想一个人占尽风光,不过是不想给他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会议持续到深夜,最后,田岗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这么做?是的,其中的游戏规则业已深谙,我也无意置疑规则的正确与否,或是展示你们的错误,表达内心的愤怒。我早已无意于此。只是这一次有些不同。我怎么能允许,允许你们拿我的流川来做游戏的筹码?
这一次,我是,为爱而战。
当然,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们无关。我没打算说,也不会说,除非你们用测谎仪。
众人还在等我的回答,我懒散地向椅背靠去,转过半圈,面对岸本,挑衅似的随便笑笑,“如果这么轻易就放弃我的搭档,那我岂不是枉为王牌仙道?”Ann一脸倾慕地望着我,我朝她眨了眨眼睛。
接下来的好几天,是各个层面的调查。不过后来也没有怎么样,因为上层原本也就有人主张营救,再加上田岗的力保,所以整件事情最后也就不了了之。几天来,都再没有流川的消息。我估计他也会受到监控和全面调查。但不管怎样,他现在是安全的了。
站在一群人中间等电梯。我等的那部到的时候,旁边一部反方向的电梯也正好停在这同一楼层。进了电梯,我背靠着电梯的轿厢,站在人群的最里面,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一天下来,冗长而无聊的会议让我觉得烦闷,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蓦地,我抬起头,没有任何来由的。一群穿着深色西装的人从隔壁电梯里出来,向会议室的方向去。其中一个,忽然侧转过身来,却也是完全没有先兆的。
两道澄澈的视线破空而来,与我的在半空中相遇,交错。
有些什么东西开始瓦解,又有些什么东西瞬时建立起来,气息据此流畅涌动。
我意识到自己的嘴角在慢慢慢慢上扬,有一个极浅的笑容在那人的唇边徐徐徐徐绽放。
两个人都没有开口招呼或是抬手示意,电梯门在其间缓缓合上。
久违了,流川!
那天晚些时候,和流川再次碰面。失而复得的惊喜只有失去过的人才能想象和体会。
太好了,我们都平安无事,我们又重新在一起。
我让流川搬到我的公寓里来住。
“哎哎,我不是那么好心的啦,这可不是免费的。我还等着你替我交下半年的公寓租金呢。”没办法,我的积蓄全部花销在流川的事情上,手里只剩些零花钱而已。
他很快答应了,流川怎么说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我的心终于安定下来。我抱着个数码相机,开始实施我那日构想。我不停地抓拍流川的各种生活照。坐在电脑前上网打游戏的;一手端着牛奶,一手正把一块面包往嘴里送的;从浴室里出来,还在用毛巾擦头发的。他就是不笑。
最多的还是流川睡着时的。因为只有这时候,我才可以自由自在地拍个够。流川睡着时很安详,平日里的锋锐和冷冷神气尽敛,嘴唇微微嘟着,好像小孩子有点赌气的表情,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那么安静睡着的样子,我都不忍去打扰他。每次这样看着,我的内心深处就会一点点地柔软起来,所有的担惊受怕如今都有了补偿,所有的努力和代价都有了回报。
流川却觉得我这种做法不可理喻,开头总是“白痴”不断,后来实在不甚其烦,索性就不再理会我,自随我去。有一次,流川在街头打完篮球回来,心情不错的样子,看着我又拿相机对着他,兴致所至,略偏了偏头,突然对牢镜头展开一个笑脸。我因为太吃惊,几乎把持不住手中的相机而差点落地。待我回过神来,无论再如何努力地哄骗威胁,他就是不肯再多笑一下。
不过没关系,我已经抓拍到了那个弥足珍贵的镜头,实在是物以希为贵啊。我立刻换下原来的那张,把这张记录了流川笑容的照片当作我新的桌面。我对着那个笑颜咧开嘴,远看近看,左看右看,给屏幕上的流川回了一个又一个大大的笑容。
流川实在忍无可忍,冲过来,“你笑得很白痴,知不知道?”我就势把他拉着坐下,让他欣赏我几日来的作品。“你看,这是你坐在电脑前上网打游戏的这是你在睡觉的这是你正在把一块面包往嘴里送的这是你在睡觉的这是你从从浴室里出来还在用毛巾擦头发的这是你在睡觉的这是你在骂我白痴的这是你刚刚骂完我白痴的这是你正准备骂我白痴的。。。”
流川怔怔的,嘴唇动了动,估计原本正想骂我白痴,又被我刚才那一连串的白痴堵得开不了口,眨了下眼睛,有一点点张口结舌的样子,很可爱。我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好久都不曾这么放肆开怀地大笑了。
笑着笑着,不知为什么,有一丝莫名伤怀的情绪从心底的某处渗出,很快蔓延开来,逼得我渐渐收了笑。我站起来,走到窗子边上,沉默地望着外面。
远远近近,高高低低,公寓里的,车流里的,闪烁的灯光描绘出一派祥和的城市夜景。
流川立刻就察觉了,跟上来,“怎么啦,仙道?”
我看着玻璃窗上流川的映像,“你不知道,那两天我有多么恐惧,我担心这次会真的失去你,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那种绝望的恐惧现在回想起来仍然会让我不由自主地颤抖。”
我回身轻轻拥住流川,“好在都过去了。能象现在这样真真切切地拥着你,我真的非常感恩。” 流川很安静地任我圈着他,表情是难得一见的柔和,“我也是。”我微笑起来,去捏他的下巴,“笨小孩,只会说‘也是’。”
“谢谢你,仙道。”
“又来了。我不是早跟你说过,当初一半也是为了我自己,以后不要再为这件事谢我。”
“只是谢你又给我这样的机会,可以重享两个人在一起的种种快乐。当我在黑暗的深渊里,曾经为此一遍遍的向神祈愿。”有深深的情意随着流川低低的倾诉,在空气中一波一波地荡漾开去。
我如何可以做到不动容。我收紧了自己的双臂,让流川更紧地贴近自己。“我也是。”我也笨得没有其他话可说。
(尾声)
我和流川坐在街头的咖啡座上。我因为没有钱,所以TAHITI也去不了。而流川眼下仍然在接受调查,不得离境。两个人只能在本市呆着。
望着潮来涌去的人群,有某时某地的场景闪回,年久的街道,斑驳的公寓外墙,怒放的各色鲜花。我没头没脑地开口,
“流川,你那次怎么和老人家搭讪的?”
“噢,”流川自然地回答,一点都不觉得问题很突兀,就好像他刚才在回忆那幕场景,真真是心有灵犀。“我上去后跟老人家说,我楼下的朋友需要一支玫瑰献给他的爱人,只是自己不好意思,于是我上来帮他讨。”
哈,我会不好意思?我四顾了一下,看不到玫瑰的影子,
“我说,我们就不需要那么俗套的东西了吧?”
我微笑着,带着危险的气息,再度向流川靠近......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