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少年行 1-30

作者: 赵细骨,收录日期:2006-12-06,2198次阅读

第一章
时值炎夏,神奈川的驿道上悄无声息,就连知了的叫声也听不到,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懒洋洋的味道。这驿道旁有一个小茶寮,原是为了来往的客人打尖解渴之用的。但在这酷热的下午,竟是一个人也没有,只一个小二趴在桌上打磕睡。

突听蹄声传来,转眼间就到了这茶寮旁,一个低沉的男声道:“麻烦你,小二哥,给我两碗茶水,一盘馒头。”

那小二老大不乐意地抬起头来一看,眼前站着一老一小,那年长的大约五十上下的年纪,面貌生得颇为端庄,只是脸上颇有沧桑之色,想是年轻时颇为操劳之故。再看那小孩子,大约也就十岁左右,一双眼睛生得又大又亮,嘴角含笑,样子着实惹人喜爱,只是一头头发不知何故,竟是根根向上竖起,本来甚是怪异,但是配上他那可爱的笑脸,竟让人感觉相得益彰,仿佛这头发若不生成这般,便着实不对劲一般。那小二在这茶也待了六七年了,这路上来来往往的客人,俊俏的也见过不少,饶是这般,见了这小孩子,也不禁呆上一呆,心中暗道:“这小哥儿生得好俊,若长大以后,不知要迷死几家姑娘。”

那小二将茶水放在二人的桌子上,听那年长的对年少的说:“彰儿,这次你安西叔伯五十大寿,你可知我为何不带别的弟子,只带你一人前去贺寿?”

那小孩子眼珠一转,说:“定是师傅你不服气上次鱼柱师哥给那安西叔伯的弟子赤木打败,要徒儿去把您的面子讨回来。”
那年长的笑道:“你这小子,倒是聪明得紧。这次你可要好好表现,要不然你师傅我的脸,可就丢尽啦。”

那旁边正在倒茶的小二听了不禁手一颤,暗想这小哥儿瞧来也不过十岁左右,就算打从娘胎练起,也不过十年而已,能有多大能耐,再看那小孩子生得端庄斯文,也不像是天赋异禀的样子,不禁百般寻思不透。

神奈川国开国皇帝是从马背上打下来的这天下,是以历代的皇帝对武学都颇为推崇,国人也多有习武强身之风,这驿道是神奈川的主干道,来来往往的武林人士也不少了去。甚而几伙人凑在一起,互相看不过眼,在这路旁的小茶寮打了起来的,这小二也见识过不下七八次,是以听了这二人的对话,也不甚慌张。

二人在这茶寮中慢慢地喝着茶,那唤做彰儿的小孩子又道:“那安西师伯一向不爱招摇,这次怎么将这生日宴办得这般风光?”

那年长的道:“这我可要考考你啦。你倒来猜猜为什么?”

那小孩子歪头想了一会儿,拍手道:“是啦,定是他想以前的老朋友啦,是以借了生日的名头,好把大家聚起来热闹热闹!”

那年长的摇头笑道:“这你可就猜错啦!其实是你师伯他……”话未说完,突然脸色一变。

那小孩子甚是机灵,见他师傅突然住口不说,脸微微朝着左侧,一脸聚精会神的样子,想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当下也不问话,只把耳朵也竖了起来,也听不到半点声息,他也不着急,知道师傅武功比自己高上许多,自己虽然听不见,可是师傅肯定是听到了什么,又见师傅一脸肃穆的样子,显是情况颇为严重,心不下禁十分好奇,可是师傅既然不说话,他也就忍住了不问。

又过了一会,渐渐听到有马车的声音,间或还有一两声暗器破空的声音,显是前方有人一边打斗,一边朝这边来了。

那马车来得好快,一眨眼就来到了茶寮面前,但见那拉车的马儿全身是汗,鬃毛都沾在了身上,一又眼睛黯淡无光,看来竟是随时不支,摇摇欲坠,想是那驾车的人拼命地催马所致,但后面一个汉子来得更快,几个跳纵间,竟已追了上来,一边叫着:“臭婆娘,敢发暗器打死我的马儿。今个儿就让你命丧于此。”

那驾马的原是个美丽妇人,听了这话也不回头,一扬手便一上一下两枚银菱便向那汉子疾射而去,那人身在空中,眼看避无可避,却见他不知使了个什么法子,竟然在空中转身,堪堪避过那两枚银菱,那年长的人在下看着,不禁“咦”了一声,那彰儿问道:“师傅,他人在半空无法借力,怎的还能转身?”那年长的“唔”了一声,却也不答话,只把眼睛仔细盯了他人看,心中暗道:“这人的路数好奇怪,竟像是山王教的人,只是那山王远在关外,却不知来这里做什么。”

那汉子避开两枚银菱,人已追至车前,一掌劈出,那马儿长嘶一声,侧身倒在路上,显是气绝。那年长的不禁又是一惊,心中暗道:“他这手劈空掌使得可是漂亮啊,只是瞧这人年纪也不大,怎的身手这般了得?”

那马儿一落地,车上的妇人便长身飞起,那汉子已是又一掌劈出,那妇人正好送了上去,“哇”得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摔到了地上。那汉子落下地来,一声狞笑,抽出宝剑,冲着地上的妇人慢慢走了过去。

眼看他的一剑就要刺下,却不知从哪里传来一股大力,竟将他的宝剑推至一旁,那汉子心中大骇,一个翻身向后跳去,同时手中宝剑一挥,护至胸前,这才向刚才发力之处瞧去。

只见茶寮门口站了一老一少两个人,那小孩子笑吟吟地站在那边,似是对他毙马杀人毫不在意,另外一个年长的,想必就是那发力打他宝剑之人了。

汉子见他刚才一掌威力十足,知这人武功必是不弱,他不愿多生事端,当下拱手道:“在下处理门中事务,若有冲撞之处,还请原谅。只请阁下行个方便。”须知江湖人士最忌讳卷入他人帮派纠纷,是以他才口出此言,想挤得那年长之人不再插手此事。

那年长之人笑道:“好说好说,阁下是山王教的人吗?你刚才那招“云中漫步”使得很漂亮啊,只是在下瞧这位女侠的武功,却不像是山王的招数。”

那汉子一听,不禁脸色大变,须知他此次前来中土,乃是极为机密之事,没想到眼前这人竟能叫破自己的武功路数来,他本来见这人武功高强,不愿与他纠缠,只是看他一脸管定闲事的模样,又想起若是自己此番行踪败露,回到本教之后不知要受什么样的苦,说不得,只好将眼前这两人连并那小二一块料理了。

他心意一定,便开口道,“阁下有所不在,在下……”,突然手中长剑一展,便向那年长之人刺来。

他既知那人武功不弱,是以一上来便偷袭,又使得十成的功力,只盼着能出奇不意,一招致胜。岂不知他的剑快,那人的动作更快,脚步一晃,宝剑从他身侧刺过,右手微抬,只听“呲”的一声,汉子道声不好,知是他使暗器,想要撤回手来,却哪里来得及?只觉一阵巨痛,手腕已被打中,“咣当”一声,手中宝剑落入地下。那年长之人一招得手,当下停手,站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他。

汉子抬起手腕一看,只见手腕上一个红点,却不见有何暗器,正感到奇怪,手腕一动,却觉得奇痛无比,他心意甫动,想起一个人来,不禁大是害怕,指着那年长的人颤声道:“你……你是‘泥牛入海’田罔茂一!”

这年长之人正是田罔茂一,他使的暗器本是寻常的银针,但因其人内力极强,加之银针又较寻常银针为短,是以每次出手,银针都没入受伤者体内,只留一小小的红点,便如泥牛入海一般,毫无踪迹可寻,是以江湖人俱以“泥牛入海”来称呼他。
汉子既知此人身份,又见他一招即取胜于自己。便知自己今天是绝对讨不了好去了,可是教主交待的任务如若完不成,回到教中,也是万万活不成了,正在犹豫间,两枚银菱向他射来,他正心思恍惚间,竟是躲闪不及,只听“扑扑”两声,银菱正正打在他胸膛上,他吭都不及吭一声,倒地而亡。

这边田罔也不禁大惊,他原料那女子伤得极重,哪料到她竟拼了命又发出两枚银菱来,只是这银菱一发,她却再也支撑不住了,田罔急冲至她身边,这女子已是讲不出话来,只是勉力将手指略略一抬,正指着那倒在地上的马车,这一指似是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她头一歪,就此断气。

田罔缓缓向马车走去,那彰儿胆子十分大,也跟在他的身后,田罔打开马车上的布帘,不禁“咦”了一声,彰儿给他的身子挡住了,没瞧见车内是什么,问道:“怎么了,师傅?”

田罔手臂向车内一伸,再伸出来时,手上却多了个七八岁的小孩,彰儿见那小孩头发漆黑,长长的刘海遮在眼前,更衬得一张脸象牙似的白,眼睛紧紧地闭着,睫毛又长又密,他年纪虽小,却也觉得这小孩子美极。

彰儿心中暗道:“这小孩子好能睡,怎么外面这般打斗法他也不醒?”转念一想,“啊,是啦,他定是给迷药迷倒了。”

田罔托了那小孩向茶寮走去,那小二经验丰富,一见那汉子与妇人动手,便往后山上远远跑了开去,此刻早已不见踪影,田罔也不以为意,自桌上端了一碗茶来,将那茶水含在口中,“噗”得一声,向怀中小孩的脸上喷去。

只听“嗯”的一声,怀中的小孩悠悠转醒过来,眼光迷迷糊糊地转了一圈,落在田罔脸上,渐渐清亮起来。

田罔一惊,险些将这孩子抛了出去,他在江湖上游走二十余年,见识过高手无数,却从未像此时这般心慌,只觉得这孩子眼光凌厉至此,实在不像是个七八岁的娃娃,直给他盯得心里一阵阵地发虚。

彰儿拍着手道:“你醒啦?可有不舒服的地方?”他见那孩子睁开眼后更是衬着眉眼如画,不禁大生亲近之感,是以对他十分关心。

那孩子转过头来冷冷看他一眼,不屑地撇撇嘴,“白痴”。

彰儿站在那边张口结舌,他个性聪明可爱,十分讨人喜欢,门中师父师兄都对他疼爱至极,从未有人如此对他,此番给人张口一句“白痴”骂过来,饶是他聪明百出,竟也答不上话来。
田罔定定神,将那孩子放下来,道:“好孩子,你娘她死啦,我救不了她,你去拜她一拜,我们将她埋了吧。”

那孩子朝那妇人尸道瞧一眼,摇摇头道:“她不是我娘,我不认识她。”

田罔“咦”了一声,又指着那汉子道:“那么你认识他吗?”
那孩子摇摇头道:“不认识。”

田罔大奇,“那你怎么会在这车中的?”

那孩子道:“不知道,我本来在家中睡觉,一醒过来,就在这里啦。”他个性十分不爱说话,此番一下子说了这么多,不禁大是不耐烦,暗中皱了皱眉。只是他年纪虽小,也知此二人是为他而死,是以田罔问一句,他便答一句,只觉得这一会儿,便将他一年的话讲完了。

田罔从那孩子的口中了解到,这孩子原是叫流川枫,是湘北城里流川府上的孩子,今天中午给丫头们喂了一碗冰镇酸梅汤后便睡着了,一直到现在才醒过来。想是这迷药下在这酸梅汤里,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被人迷晕,又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
田罔暗想这孩子被人带到这般地方,却也不哭不闹,反而一脸沉静,加上刚才那凌厉的眼神,实在不像是一般人家的孩子,只是这流川府,却是从未听说过,心下不禁大是不解。

彰儿扯扯他的衣服道:“师傅,我们送他回家好不好,反正我们也要去湘山,正好顺路。”

田罔此时心中对这孩子已是好奇之至,当下点头道:“也只好这么着了。”

彰儿走到流川面前,笑嘻嘻地伸出手:“你好,我叫仙道彰,人家都叫我仙道,那我便唤你做流川,好不好?”

流川点点头,他下床气极大,适才给田罔一口茶水喷醒了过来,正是十分懊恼的时候,是以仙道对他讲话时,才骂了他一句白痴,此刻清醒过来,知是他师徒二人救了自己,对刚才那句白痴十分后悔。又见仙道生得丰神秀骨,心下对他也是十分亲近,只是他性子冷僻,只点一点头,也不答话。

仙道见他点头答应,心下十分欢喜,当下携了他的手,到茶寮坐下。

田罔掘了一个大坑,草草将那二人及马车埋了,便带着两个小孩向湘北城去。

那仙道本是骑了一匹枣红小马,此刻虽加上流川,但他身子单薄,也不添多少分量,是以那枣红小马倒也不是很吃力。只是因着要先送流川回府,又要赶上安西的寿宴,而且田罔心中隐隐有另一层不安,觉得这流川府说不定也有事情发生,只盼着自己能赶得及,便不能像前几天那样缓缓而行。于是田罔便在下一个城镇换了一匹棕色的大马给他们,他自己还骑原来的大白马。

这日晚上三人二马来到一个叫梅龙镇的小镇,出了此镇,再行三个时辰左右,便到了湘北城了。

湘北城是神奈川的贸易中心之一,国内的商品贸易基本在这边完成,竟比京都还要繁华。是以这梅龙镇虽不过十数里左右,但是因着是通住湘北城的必经之路,往来商队都需得在此打尖休息,竟也十分地热闹。

三人进了一家客栈,田罔要了两间上房,这几日他们都是田罔住一间,仙道与流川住一间,田罔知自己的徒儿年纪虽小,功夫却是不弱,是以也不担心会有事发生。

那掌柜的见田罔出手阔绰,身边的两小哥儿又生得俊俏,当下殷勤地不得了,对田罔道:“你老可算来对啦,今个儿晚上镇上有灯会,这灯会是一年一度,热闹得不得了,用过了饭,正好带着两位小公子去瞧瞧。”

仙道一听十分兴奋,拉着田罔的衣角道:“师傅,等我们吃过了饭去瞧瞧可好?彰儿还没见过这北方的灯会呢!”原来这田罔所在的门派陵南位于神奈川的南方,而湘北城却是位于神奈川的北方,是以仙道才有此言。

田罔向仙流二人望去,见仙道一脸的兴奋,那流川虽不说话,却也是一脸的期待之色,心想到底是小孩儿心性,便点点头道:“也好。”

此话一出,仙道高兴地振臂高呼,流川的眼睛越发地晶亮。田罔见他脸都涨红了,心中不禁一痛,暗道:“你们今天就开开心心地玩一天吧,只怕明天,唉,只怕明天,这流川府上却不知是怎样一番景象了……”

仙流二人都急着去看花灯,草草扒了两口饭便携了手出去,田罔却因心中担忧,早早地回房睡了。

仙流二人出得客栈,见大街上灯火通明,到处都是张灯结彩,男女老少穿着鲜艳,热闹异常。

仙道是第一次来到北方,是以十分好奇,那流川虽长在湘北城,但自幼好静不好动,家里对他又极是疼爱,也不太带他出去,是以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番景像,心中感到十分地新鲜。
两人来到一处卖糖葫芦的小摊面前,仙道好奇地问道:“流川,这是什么?”原来陵南地处南方,十分炎热,那糖葫芦本是将白糖化开沾在山楂上后再结起来,在湘北是随处可见,但在陵南,白糖化开容易,再结起来却是难了,是以仙道长到十岁,却从未见过。

流川解释了一番,仙道拍着手道:“这法子好,甜里裹着酸,酸里透着甜,这下来湘北,可教我瞧见了个新鲜玩意儿,回去要向越野他们好好显摆显摆。”当下买了二只,二人一人一只,携着手在街上慢慢地吃。

不一会天上竟放起烟火来,这梅龙镇是各地商人的中转站,富得流油,是以这灯会也办得格外隆重,竟然放了半个时辰都不停。

仙道看了一会烟火,转头向流川望去,见他白洁如玉的脸庞随着烟花一明一暗,两只眼睛在黑夜中闪闪发亮,心中不禁一动,只觉得他的眼睛比那天上的烟火还要好看,索性转过了身子,只一心一意地看着流川的眼睛,竟不去管那烟花了。

流川看了一会,觉得眼睛酸痛,一低头,却看见仙道正不错眼地看着他,便皱皱眉道:“怎么了?”仙道一怔,却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是看他看得入了迷,当下把手摸着脑后头发傻笑,却不知说什么。


流川瞪他一眼道:“白痴。”
仙道跟他处的时间长了,也知道他说这话并没有恶意,甚至可以说是欢喜的一种表示,是以听了他这话以后,竟是十分地高兴,对流川道:“小枫,你明个儿就要回家啦,我跟师傅要在安西师伯那里待十几天,等给他拜完了寿我去找你可好?”他与流川几日相处下来,对他越来越喜欢,是以改叫流川“小枫”,流川也不阻止,只是还唤他做“仙道”,他几次哄流川叫他“彰哥哥”,都被小枫冷冷一眼瞪了回来。

流川道:“好,你若去了,我叫丫环们给你买好多糖葫芦。”

仙道听了十分欢喜,道:“好,我一定把它们都吃完。”

流川瞪他一眼:“那我就叫多买些,把你的牙都酸下来。”

仙道哈哈大笑,心头只觉得甜蜜无限。

那流川是个爱睡的性子,逛了一会便觉得困意袭来,他向来是睡觉大于天,竟闭着眼走起路来,虽被仙道牵着,仍不勉撞到人。他身子本就单薄,一下子便给撞到了地上,这一下给撞醒过来,心头火起,闭着眼睛一拳打出,正中那人的小腿。


第二章

前面那人“啊”的一声,声音稚嫩,却原来也是个小孩子,他转过身来怒气冲冲地望着流川,流川兀自坐在地上,眼睛还闭着,头一点一点地,竟似又要睡过去了。

仙道给流川刚才一撞挣脱了手,又听身后“啊”的一声,心道不好,这小孩子又闭着眼睛乱打人,赶紧回过头来。

却见一高一矮两个小孩子围住了流川,而流川低着头坐在地上,原来又睡过去了。

只听那矮个子的小孩道:“你这人,撞了人还打人,讲不讲道理?”声音清雅,甚是动听。

旁边那高个子生性本来十分宽厚,但见流川打了人还一脸理直气壮地坐在地上,而且根本不理会自己同伙的话,心中不禁也十分气愤,当下也道:“打了人便要道歉,你娘没教你这道理吗?”

仙道怕流川坐在地上着凉,先抢上前去将他扶起了,顺手接住他打过来的一拳,这才转身面向二人道:“对不住啦,二位,我这弟弟今儿玩得乏了,刚刚睡着啦,他定以为自己在做梦呢?我替他向两位陪不是,抱歉啊”

那两人面色稍和,那高个子道:“算啦!”,那个子稍矮的嘟囔道:“你就是这个老实性子,人家才撞你一下再给你一拳。”那高个子少年笑笑,道:“我……”

那矮个子少年道:“算啦算啦,我知你定会又说些个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的话出来。”那高个子少年似是十分宠爱这矮个子少年,软声道:“藤真小师弟,是我不对,我向你赔不是啦,只是现下天色也晚了,我们也出来大半天了,再不回去,师父可要骂啦!”藤真点点头道:“好,我们这便走吧。”

仙道听那高个子唤那矮个子藤真,心下一动,道:“且慢,你是翔阳门下的藤真健司吗?你若是藤真,那你便是花形了。”

藤真转身奇道:“咦,你怎么知道?”看一眼仙道的朝天发,道:“啊,我知道了,你是陵南的仙道,师父说田罔师叔收了个好徒儿,头发是朝天长着的,便是你吗?”

仙道抓抓头苦笑道:“在下正是仙道。我也常听师父说,山田师父收了两个好徒儿,聪明绝顶的,是唤作藤真跟花形,而且两个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我刚刚听他唤你作藤真,便猜这位仁兄定是花形啦。”

藤真甚是高兴,道:“你们也是去给安西师伯拜寿的吗?没想到能在这里碰上,可真是巧得很哪。我们住在悦来客栈,却不知你们住哪一家?”

仙道道:“迎园客栈。”

藤真点点头,见刚才撞到花形的那黑发小子虽给仙道拉了起来,但仍是垂着头眼睛紧闭,笑道:“你这小师弟有意思得很哪,站着也能睡着。”

仙道笑笑,见藤真不错眼地对着流川瞧,想是对他十分感兴趣,只觉得藤真这样一个劲地盯着别人看,实在是碍眼得很,当下将流川往身后一拉,道:“我这小师弟累坏啦,我要带他回去休息了,我们明个儿见吧!”也不等花藤二人答话,身子往下一蹲,将流川背在身上,便回客栈去了。

流川虽与仙道年纪差不多少,但却十分瘦弱,加上仙道有武功在身,是以仙道也不感觉到累。

仙道背在流川在人群中行走,只觉流川的刘海扫在自己的脖子上,痒痒得甚是舒服。他耳边听到流川舒缓的呼吸声,不知为何觉得甚是好听,当下越发地凝神去听,只觉得流川呼吸一下,自己的心就跟着跳一下,渐渐的,心跳声便跟呼吸声合在了一起。身边虽传来人群的嘈杂声,但竟似离自己相当遥远,仿佛不在一个时空中一般。他心中又是甜蜜又是不安,隐隐约约地觉得,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最好。

回到客栈,仙道将流川放在床上,见他一张白白的小脸抵在青色的被面上,尖尖的下颌露出来,模样有说不出的可爱,不禁瞧痴了。

他站在床边呆呆地瞧了一会,忽然想起路遇花藤二人之事,“啊哟”一声,心道:“这可得跟师父说一声。”替流川掖掖被子,便向田罔的房间走来。

田罔房间亮着灯,显是还未休息,仙道敲敲门道:“师父,我们回来啦。”

田罔拉开门,道:“怎的这么晚?小枫呢?”

仙道道:“他先睡下啦,师父,我们今天在街上遇着山田师叔的弟子藤真和花形了,藤真说他们住在悦来客栈。”

田罔道:“咦,这可巧了。我可也有一年多没见你山田师叔了,只是明天还要先送流川回府,却不能跟他一块上山了。”
仙道想到明天就要与流川分开,心下不禁黯然。

第二日,三人刚刚下得楼来,便听一个响亮的声音道:“田罔师兄,没想到今个儿会在这里遇到,可真是巧得很哪。”

田罔定睛一看,此人长脸细眼,正是山田。当下哈哈大笑,与山田抱在一起。

原来这安西、田罔、山田的师父当年并称“湘陵三侠”,是拜把子的兄弟,三人常常带了自己的得意弟子相聚,是以安、田、山三人自小便常在一起,感情甚好,只是这三人个个都是争强好胜的性子,年轻时常常在一起比试武功,三人资质皆是上等,师父的水平也差不许多,是以每次比试,都斗得个旗鼓相当。后来三人初出江湖,在江湖上惩恶除奸。若有一人杀了一个采花大盗,其他二人定会除了一个江洋大盗或一个邪派,本意固是为了行侠仗义,却也含了一较高低之意。

近几年武林争端减少,安西突然于八年前创立湘北派,开门收徒,田罔、山田不甘示弱,当下也自立门派,收徒授业。此后三人一年一会,各自携了自己的得意子弟比较武功,各有胜败,却也斗得不亦乐乎。

一年前的那次比武,安西带了自己的徒弟赤木,田罔带了鱼柱,山田带了藤真与花形,其时赤木与鱼柱皆已十五岁,而藤真与花形却只有九岁,那花形也还罢了,只是在下面观战,并未上场。藤真却十分了得,虽然只有九岁,习武也不过四年,却仅以半招输给鱼柱,而鱼柱又输给赤木。

田罔一向心高气傲,鱼柱输给赤木固然让他觉得丢脸,但藤真仅输鱼柱半招,却让他出了一身冷汗,心想这小孩子年纪轻轻便如此厉害,长大以后便还了得?其时他已收了仙道为徒,也知此子天赋聪明,将来必成大器,但终究觉得仙道年纪尚浅,也不欲他小小年纪便如此招摇,一念之差,带了鱼柱上山,却让他后悔不已。是以今年安西寿宴,他便携了仙道,一方面是为了报鱼柱之仇,另一方面却也是为了让山田知道,自己门下也有习武奇才,并不比他差了去。

那次比武后半年,山田有事经过陵南,顺便过去看了看田罔,见到仙道后大感惊讶,回去翔阳后便对藤真愈加严格,而田罔也时时以翔阳的藤真来与仙道相较,是以仙藤二人虽未见面,却对对方都是熟知已久。

却说这田罔、山田见面以后十分欢喜,他们三人虽时常争斗,感情却是甚好。当下二人坐在一张桌旁慢慢讲话,山田一眼见到流川,奇道:“我昨天听藤真说田罔师兄你带了两个徒儿来,这小孩子是你刚收的吗?我上次去陵南时却没见过。”

田罔摇头道:“他不是我徒儿。”

山田大奇:“那他怎会与你们在一起?”

当下田罔将事情缘由讲了一遍,又对山田道:“我常年在陵南,并未听说流川府,山田师弟你地处翔阳,与这湘北相隔不远,可知这流川府是什么来头?”

山田沉吟道:“这个我也未听说过,想来这流川府上并不是武林中人,只是若是寻常人家,又怎会招致山王的追杀?师兄你刚才说那驾车的妇人,可知她是什么来路?”

田罔摇头道:“她使的是寻常的银菱,我也看不出她的路数。”

当下两人将事情细细分析一遍,山田也认为这流川府怕是已遭灭门,再看隔壁桌上的流川,脸白如玉、墨发星眸,着实惹人怜爱,心中不禁暗叹他可怜。

却说这边仙、流、花、藤四人坐在一桌,仙道只把鸡蛋剥了,又细心地把里面的薄膜也剥了去,替给流川,藤真瞧在眼里,笑嘻嘻地道:“做田罔师伯的徒弟好福气,师兄们对师弟可是照顾得很哪。”又对花形道:“师哥你就不曾对我这般好过,赶明儿,我改投陵南门下好啦,好叫仙道师兄也天天儿的帮我剥鸡蛋。”他们并未听到田、山二人的对话,是以还以为流川是仙道的师弟。

仙道苦笑一下,心想听鱼柱说这藤真牙尖嘴利,又爱捉弄人,看来倒也没冤枉了他去。原来上次比武藤真没少捉弄鱼柱跟赤木,是以鱼柱才有此言。

藤真见流川长得俊俏,心下对他十分喜爱,只盼着自己也能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小师弟,可恶的是竟给仙道占了先,是以对仙道十分不满,因而才出口讽刺。

他笑嘻嘻地朝流川道:“喂,我叫藤真健司,这是我师兄花形透,你叫什么名字啊?”

流川抬头看他一眼,见这小男孩一头蜜色头发,眼珠蓝盈盈的甚是漂亮,对他倒也颇有好感,便道:“流川枫。”

藤真听了十分欢喜,道:“小枫吗?你这名字起得可真好。”

仙道心下不喜,暗道:“我与小枫处了好几天才改的口。这人却一开口便‘小枫、小枫’地叫得亲热。”只觉得眼前这人好不讨厌。

用过早膳后,六人便一同动身,田、山二人皆担心流川府中出事,是以快马加鞭,不到中午便到了湘北城。

流川年纪尚小,平时又不太出门,是以也不知道该怎样回家,田罔下马打听,才一说得“流川府”三个字,就见周围路人都不作声,皆是一脸同情,便知不好,怕是自己来迟了。

果然那被问的人道:“您是这流川府上的亲戚吗?您可来迟啦,这流川府……唉,前几天遇上了强盗,全府上上下下三十几口人,全给杀个干干净净,唉,想不到这太平盛世,竟也会有这事发生。”

仙道一听便如五雷轰顶,侧着脸往流川脸上瞧,但见他虽还是一脸的不动声色,身子却不停地哆嗦,想是伤心已极,心中一痛,双臂伸出,将他揽在怀里。

藤真虽不知事情经过,但他聪明绝顶,听到流川府的名字,又见仙流二人这般表现,心头一转,便知这小枫怕是和流川府上大有牵连,他与流川相处虽短,但对他着实喜爱,是以也暗暗为他伤心。

田罔颤声问道:“可不知,可不知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那路人道:“是四天前的事啦。”

田罔一算,四天前正是救下流川那一天。

那路人兀自喋喋不休:“这事一给发现就报了官啦,大伙儿都说这流川家怕是惹上了什么江洋大盗啦,是以官府里的大老爷们也不敢彻查,我看怕又是一桩无头公案啦。”

田罔定定神,问清了流川府上位置,带着其余五人赶去。

六人来到流川府门口,见门口静悄悄的一片,想是湘北城人知道这家出了灭门惨案,都绕着路走,门前的路上竟是一个人也没有。

流川从马上跳下来,向府里跑去,仙道怕他出事,也紧紧地跟在后面。

府里的尸首都已给官府搬走,只有花园、走廊上随处可见的血迹可看出这里曾发生过惨案。流川奔到父母的房间,见床前的地上一大片血迹,一朵小小的珠花落在地上,本来的粉红色已被血染成腥红,流川捡起来一看,正是母亲常常佩戴之物,他心中大恸,再也支撑不住,“咚”地一声倒在地上,昏倒过去。

仙道紧跟在后面跑进来,见状大惊,急忙上前将他抱在怀里。
田罔等四人随后赶到,山田颇通医术,急急上前探一探流川的气息,对田罔道:“他没事,只是气急攻心,厥过去啦。”

田罔点点头道:“这样也好,若让他醒过来,反而更加难受。”想到这流川小小年纪便遭如此变故,心下也不禁黯然。
仙道听山田一说,心下略略安心,转头对田罔道:“师傅,我们现在怎么办?”

田罔沉吟道:“没办法,只好先将他带去你安西师伯那里啦。”

田、山二人又在府里转了一圈,想寻些踪迹出来,哪知这下手之人甚是老练,他二人竟是毫无头绪。


第三章

六人出了流川府,便向湘山行去,不一会儿便行至湘山脚下,六人弃了马匹,徒步向上山,那流川还在昏迷之中,由仙道抱在怀里,田罔怕累着仙道,想把流川接过来,仙道只是不肯。
那湘山海拨甚高,这湘北派虽是建在湘山的半山腰上,但竟比寻常的山顶还要高上一些,六人武功虽高,但仙、花、藤年纪毕竟还小,仙道又背着流川,是以直到夕阳西下,才望见湘北的门坊。

忽得眼前人影一闪,一个小个子的少年从树上跳下来,冲田、山二人拱手道:“来得可是田罔、山田二位师叔?”

田罔、山田见那少年也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个子虽小,相貌倒还端正,刚才露得一手轻功甚是漂亮,两人对看一眼,心中皆想:“安西师兄又收了个好徒儿,他的运气倒是好哪。”

田罔道:“正是。”

那少年向下拜一拜,道:“侄儿是湘北门下宫城良田,奉师父之命在此恭候两位师叔大驾。”

田、山二人点点头,跟着那宫城良田往湘北走去。路上听那宫城良田说,因为离安西寿辰还有两日,是以他们两人竟是第一个到的。

七人进得厅堂,便听到“呵呵呵”的笑声传来,仙道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圆圆的东西从厢门边出来,心中正感到奇怪,却听田罔、山田二人一起道:“安西师兄。”一个白发老头从厢门走了出来,原来刚才那圆圆的东西竟是他的肚子,他人甚是肥胖,是以人未出现,肚子却先到了。

仙道见他笑容满脸,一脸慈祥。心道:“这便是安西师伯了吗?听师傅说他嫉恶如仇,当年杀了不少黑暗中人,搞得黑暗中人心惶惶,因为他早生华发,还给他起了个‘白发魔’名头,可是看他现在这样子,哪里像是‘魔’了,叫做‘白发佛’还差不多。”

当下几人见了礼,田罔道:“安西师兄,恭喜你又收了个好徒儿啊,我瞧你这徒儿年纪不大,轻功可俊得很哪。”

安西“呵呵”笑了几声道:“你们也是啊,一年不见,藤真花形的功夫又精进不少啊,仙道这孩子也不错。”

说着,一眼看到仙道背上的流川,奇道:“咦,田罔师弟,这也是你新收的徒儿吗?怎的昏睡不醒?”

田罔道:“这个先不急着说,师兄可有清静一点的厢房,给这孩子好好休息一下。”

安西点点头,扬声道:“三井!”

一个十五六岁的白衣少年走进来,垂首道:“师傅”,又向田、山二人道:“师伯”。

二人识得这名少年唤作三井寿,是安西的二弟子,是个练武奇才,两年前的比武中将二人的徒弟打得落花流水,去年开始在江湖上走动,仅仅一年便声名鹊起,人送外号‘玉面剑客三井寿’。

安西道:“你带这位小兄弟去客户休息。”

三井应了一声,带着仙道向厢房走去。

田罔又将事情经过向安西讲了一遍,安西沉吟道:“看来这事竟是与山王脱不了干系。”

田罔道:“安西师兄,你可知这流川府是什么来历?与那山王有何瓜葛?”

安西缓缓摇头道:“我只知这流川府是这湘北的大户,代代出的是孺商,但是却没听说有谁练武,不要说山王了,怕是跟这武林根本没什么联系。”

田罔与山田面面相觑,皆知安西乃是湘北城的地头蛇,他若说不是,那看来这流川府便是与武林毫无关系了,只是若真是毫无关系,又怎会惹上山王的人。

三人皆是百般寻思不透。

安西道:“我看咱们三个干坐在这里也想不出什么来,只好容得以后慢慢调查了,那孩子也不知怎么样了。我们且去看看。”

三人加上花藤向厢房走去,甫进房间,就听仙道惊喜地叫道:“小枫,你醒啦?”

安、田、山三人对望一眼,快步走向床边。

流川也不哭不闹,只睁着一双晶晶亮的眼睛望着三人。

田罔倒还罢了,安西、山田二人给他清冷的眼光带到,心中不禁都是一凌,心中皆道:“这孩子的眼神好凌厉。”

田罔本想出声安慰,但给这孩子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一肚子的话竟说不出来。想一想,便柔声道:“好孩子,你醒啦,饿不饿,我们去吃饭可好?”

流川点点头,仙道急忙将他扶下床来。

三人之中安西门下弟子最多,日间田罔、山田二人已见过了宫城、三井,吃饭的时候又见到了上次比武时的赤木刚宪等人,那赤木年方十六,生得却甚是高大,面貌丑陋,他有一个妹妹,唤作晴子的,也是安西门下,年纪与流川差不多大,却俨然是个美人胚子,瞧来二人实在不像是一母所生。还有一个女弟子,叫作彩子,大约十二三岁,长得也甚是漂亮。这三人田罔与山田以前都见过。另有一个小孩子,是安西今年刚收的,与流川年纪差不多大,面貌倒也颇为英俊,只是一头头发竟是红色的,瞧来甚是奇怪。

藤真见了樱木,“扑哧”一笑,拉拉仙道的衣角道:“我本来以为仙道师弟的头发已经甚是奇怪的,没想到这边还有一个比你更怪的。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哪。”

仙道倒还罢了,听后只是微微一笑,那樱木却耳力甚好,藤真声音虽小,却给他听了去,怒道:“臭小子你懂什么,我是天什么异什么,你们普通人想长这样的头发还长不出来呢!”

他说了这话,自觉十分得意,仰天“哈哈”大笑,笑声未绝,突听一个清冷的声音道:“白痴”,不禁大怒,定眼一看,却是那个唤作流川枫的小孩子。

流川近日来连遭巨变,心情自是十分不好。只是他性子素来沉静,心知人死不能复生,哭闹也没用,是以忍住了不哭,只是想虽这样想,心中着实委屈,一股火气憋在心里,甚是难受。甫一进饭厅,就听这红发小子在那里大叫大嚷,心头火起,一句“白痴”脱口而出。

这樱木个性虽单纯,人倒也聪明,只是他这聪明向来是不用在正点上,刚来湘北没几天,湘北上上下下倒叫他外号起了个遍,就连安西本人,也给他起了个“老爹”的外号。

此刻他见流川眼睛细细长长,下颌尖尖,当下一句“臭狐狸”脱口而出,怒道:“臭狐狸,你说什么?你是不是嫉妒我这个天才?”

流川冷冷地“哼”一声,又骂了一句“大白痴”。

樱木大怒,一拳飞出,突觉眼前人影一晃,那笑得惹人厌的仙道一手抓住了他的拳头。而那容貌秀丽唤作藤真的,则挡在了流川的面前。

原来仙藤二人知流川不会武功,怕他打坏了流川,岂不知樱木也是入门不久,刚刚那一拳却是十足十的无赖打法。

赤木刚宪走到樱木身后,“扑”的一个手槌打下来,正中樱木头顶,樱木“哎哟”一声,抱着头道:“大猩猩,你又打我。”

藤真见那赤木刚宪身高体壮,面目黝黑,樱木不说还罢了,经这樱木一叫,只觉得这人越看越像大猩猩,不禁莞尔,又想樱木方才叫流川狐狸,现下想来,倒也十分贴切。

当下十几个人坐下来吃饭,仙道坐流川旁边,不时帮他剥个虾,盛个汤什么的。安西见那流川只低着头默默吃饭,面色如常,又想起田罔说流川见到家中变故也不曾落泪,心中不禁暗暗称奇,心道:“这孩子小小年纪,怎么这般坚忍?”

樱木坐流川斜对面,见仙道、藤真纷纷给流川挟菜,心中大是不服气,暗道:“臭狐狸,真狡猾,骗得别人绕着他团团转。”

当晚仙道仍与流川睡同一房间,流川回房之后便蒙头大睡。仙道见流川不说话,心中甚是担心,但他与流川相处时日虽短,却也知流川最烦别人呱噪,虽是有心劝慰,却也不敢说话扰他。

第二天便有别的帮派代表上得山来,安西一整天都忙着应酬前来的各派人士。田罔本想找他谈流川的事,见他忙得脚不停地,心想只好等寿宴过了再说。

仙道一大早就醒了,坐在床边痴痴地看流川的睡脸。流川却是睡到中午才醒,刚一睁眼,便看到仙道一张大大的笑脸近在眼前,见他睁眼,那笑容又夸张了几分。

流川皱皱眉,待要说什么,却听窗外“咯”的一声,一个火红的脑袋出现在窗前,粗声粗声地道:“臭狐狸,扫把头,你们怎么现在才醒过来?师父让我带你们去后山玩。”

原来安西知流川心情不好,便叫樱木带着他去散散心。

流川眉头一皱,一句“白痴”又脱口而出。

樱木大怒,情急之下也不多想,直接从窗口跳了进来,冲到床边道:“臭狐狸,本天才好心好意带你去后山玩,你居然骂我?”说毕一拳挥出。

仙道吓了一跳,赶紧接住他那一拳,却见流川一脚飞出,正中樱木大腿,一下子便将他踢倒在地。

樱木跳将起来,又是一拳飞到流川身上,仙道本待阻拦,但见樱木这招毫不含力道,竟是街头顽童的打架招式,心头一动,当下闪在一旁。

流川与樱木拳来脚往,打得翻天覆地。

隔壁花藤二人听得吵声,也跑了过来。

藤真一见房内的情景,吓了一大跳,身子一晃便要上前劝架,却被仙道一手抓住,冲他缓缓摇了摇头。

藤真心中一动,知仙道心中所想。当即也住手站在一旁,花形却不明白怎么回事,还要往前冲,被藤真一把拉住,在他耳边道:“樱木的打法没有力道,不碍事。流川心情不好,让他发泄一下也好,要不然可就憋坏啦。”花形恍然大悟,当下也住手观战。

花流二人打得气喘吁吁,皆累得坐在地上站不起来。樱木道:“臭狐狸,我今天没力气啦,明天再来找你打。”

流川翻个白眼,小嘴一撇,不屑道:“谁理你,大白痴。”

仙藤二人看在眼里,皆觉得他那模样甚是可爱。

当晚安西等三人与其他门派的掌门、代表一席吃饭。仙流花藤及湘北门下弟子与其他几个门派的年幼弟子一席吃饭。

席间樱木又向流川出言挑衅,被大猩猩赤木一个手槌打下来,登时闭了嘴。

第三日便是安西的五十大寿了,这天湘北派门前甚是热闹,除了前二日来的各派中人之外,这日又来了许多武林人士,多是安西的好友。

正式开宴的时候,三井寿端着一只金盆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安西的面前,众人皆是大惊,登时便有一个人道:“安西老爷子这般作法,可是要金盆洗手?”

安西自从八年前创立湘北派以来便鲜有出走江湖,再加上这几年武林一派平静,是以他便安安心心在在湘北做他的掌门人,基本上处于半归隐的状态。但归隐归归隐,若是江湖真有事情发生,他也不会袖手旁观,但如果今天金盆洗手了,便是表示以后世事与他无关,再也不插手江湖中事了。

仙道望向田罔,见他一脸平和,再看山田师叔,也是一脸平静。又想起那日与田罔在茶寮的对话,想是田、山二人早已知道此事了。

安西拱拱手道:“没错,各位,安西光义老啦,这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也过得厌了,今日我在这里金盆洗手,以前的江湖恩怨一笔勾销,以后安西也绝不插手江湖之事。”说罢在盆中将手略微一沾,又将身上佩剑除下来,赤木在旁边恭恭敬敬地接了,退往一旁。

大堂中众人一片哗然,江湖上的规矩,一个人一旦金盆洗手,那他自然不会找以前的仇家寻仇,他的仇家却也不能前来找他报复。只是这安西光义武功甚高,他既不去招惹人家,又有谁多生出一个脑袋来招惹他?

当下座中一人站起身来,向安西举杯道:“安西掌门,您这一金盆洗手,天下不知道有多少邪道中人要弹冠相庆啦!”

安西“呵呵”一笑,知他恭维自己,也把手中酒杯一举道:“高头掌门,好说好说。”

田罔撇撇嘴,对山田道:“这小老儿还是这么会拍马屁。”

山田知他心事,微微一笑,也不答话。

这敬酒之人正是海南的掌门人高头,他今年四十多岁,当年与安西、田罔、山田皆是有名的少年英雄,其时武林中有一大邪派丰玉,其门派中的人行事诡异,作恶多端,又擅长使毒,当时的名门正派对他们是又恨又怕,拿他们奈何不得。那时高头被他的师傅,海南当时的掌门人上官路派下山办事,一路走来,听得武林人士对那丰玉怨声载道,他本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待上官路交待的事情办完,竟跑到丰玉的老窝去,正巧碰上这安西等三人,四人连手,竟将丰玉闹了个天翻地覆。

此战之后丰玉一派一蹶不振,过不多久竟在江湖上销声匿迹,而四人也因着这一战一举成名,成为武林新秀。

却说四人联手灭了丰玉之后惺惺相惜,田罔本是个性情中人,便邀请其余三人去陵南城游玩,田罔的师傅漂游一生,功夫虽高,却对发扬自己武功,壮大声势一事不甚热心,是以并不设立门派,那田罔是他在河边捡到的孤儿,连并着自己的女儿蝴蝶一起养大的,名为弟子,实在比儿子还亲。田罔与蝴蝶青梅竹马,本是一对感情甚好的情侣。哪知此次田罔带了高头三人回到师傅家,那高头对蝴蝶一见钟情,当下展开激烈攻势。照理说田罔与蝴蝶认识已久,感情基础深厚,奈何田罔此人脾气爆躁,蝴蝶又是小姐脾气,两个人隔不了三五天便大吵一架,那高头年轻时生得也颇为英俊,又很是会说话,事事只顺着蝴蝶心意来。如此一来,高头在田罔师傅家住了半个月,竟将蝴蝶的心也掳了去,回到海南之后马上央自己的师傅上官路来提亲,竟将蝴蝶变成了自已的夫人。

田罔大受刺激,从此以后认定高头此人只会油嘴滑舌地骗人,是个满口甜言蜜语的卑鄙小人。

却说高头这一带头,其他人也纷纷举杯向安西敬酒,一时之间,宴席上热闹非凡。

突听“哈哈哈”三声大笑传来,声如破锣,甚是难听,一个人影直直向堂内飞来,“扑”的一声,摔在地上,众人一看,却是在门口接呼客人的宫城良田。


第四章

安西脸色一变,飞身上前,将宫城扶起,见他脸如金纸,再拉开他衣服一看,胸前赫然印着一只手印。安西一掌抵在宫城背心,将真气缓缓输入。

忽而一道人影出现在门口,此人六十上下年纪,手持一枚铁杖,身量短小,面貌阴骛,一眼瞧去甚是惹人讨厌。

此人一出现在门口,安西、田罔、山田、高头四人脸色都是一变,异口同声道:“北野?”

北野“哈哈”一笑,突地手杖往地上一顿,阴森森地道:“难得四位还记得我,我还以为你们春风得意,把老朋友给忘了呢?”

此时众人中有年纪长者也认出了北野,颤声道:“北野智之?你是丰玉的北野智之?”

此言一出,众人一片哗然。

须知这北野当年在武林上名声十分响亮,他师父高见是丰玉的创始人,但令丰玉成为人人闻风丧胆的门派的却是北野智之,那时北野也不过刚刚二十几岁,但他武功高强,生性狡猾,不知有多少名门义士死在他的毒下。直到安西等四人找上丰玉,四人联手,方才将他打成重伤,哪知这人甚是机灵,一见情况不好,竟然自己纵火烧了丰玉的据点,趁乱逃走了。

这一下二十多年不见踪迹,岂料三十年后,他竟然又出现了众人面前。

四人之中田罔火气最大,当即冷哼一声道:“北野,你的命好大,当初一场大火竟然没烧死你,你的伤可好啦?这次回来是想报仇吗?那可要问我的长剑同不同意!”

北野冷冷地道:“哼,你们当初四个打我一个,胜之不武,算不得什么英雄好汉。”

田罔怒道:“跟你这种武林败类有什么道义好讲?来来来,我们今天再来大战三百回合!”

北野却不理他,只道:“我今天可不是来找你打架的,田罔茂一,你枉被人称做大侠,却为何要偷我的东西?你今天把那物还给我,我便饶了你。”

田罔大怒,道:“放屁!我几时拿了你的东西?”

北野冷冷地道:“你那日在驿道旁打死那汉子及妇人,别人不知道,我可知道。怎的你还不承认吗?”

田罔一怔,道:“你怎知道?”话一出口,众人一片哗然。

北野冷笑道:“你承认了吗?好,你就还给我吧。”

田罔武功虽高,却甚少心计。他听北野的话似乎知道四日前发生的事,可是当时自己并未发现有人在旁边,心下感到奇怪,他性子耿直,想到什么便问什么,他本问的是北野怎知二人被杀之事,却不知在别人听来竟似自己承认杀了两人,又拿了北野的东西一般。

田罔大怒,骂道:“我承认什么!你且给我讲讲清楚,不然我可不饶你。”

北野冷冷一笑道:“在下以前是惹了不少的恩怨,可是这三十年来在下却并未跟人结下恩怨,你若要杀我,怕也名不正言不顺。”

田罔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众人虽不说话,却也觉得这北野讲的甚是有道理,须知北野三十年来从未在江湖走动,当年的仇家早就死的死,亡的亡,甚而在这厅堂之中,倒有一大半的人并不认识他,自然没有什么非杀他不可的理由。

山田听他这一说便知要坏事,当下拉一拉田罔的衣袖,朗声道:“北野掌门,你说田罔师兄拿了你的东西,却不知是什么东西?”

北野眼见计谋得逞,正暗自得意,突被山田这一问,心中不禁暗暗叫苦,原来这北野三十年前逃出生天之后,自知仇家甚多,便远走关外,改投山王门下,三十年未踏入关内,前几日教中护法突然叫他去向田罔索要从驿道旁妇人那里拿的东西,至于是什么东西,那护法却含糊其辞,是以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他虽恨田罔,却也知田罔这人其实最刚正不过,怕是误拿了的,又知田罔头脑简单,一激之下必会还他,哪料得田罔其实并未拿什么,又被山田抢白一番,登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山田微微一笑,道:“你说我师兄拿了你的东西,却又说不出是什么。只怕这东西也不是你的吧。”

众人一听,皆觉得有道理。

北野恼羞成怒,叫道:“田罔当日连杀两人,若不是为了那东西,又是什么?”

山田沉声道:“彰儿!你那日跟你师父在一起,你且说说那两个人是怎么死的。”他怕田罔越说越乱,是以让仙道来讲。

只听一个稚嫩的声音道:“是,师叔。”接着一个小童便站在大堂中央,众人只觉眼前一亮,只见这小童穿着一件蓝衫儿,一双大眼睛又清又亮,说不出地讨人喜欢。

仙道将那日之事复述一遍,又看着众人,朗声道:“彰儿说的句句都是实言,没有半句假话。”

众人给他清澈的眼光扫到,皆觉这孩子绝对不会撒谎。

当下有几个脾气急躁的便叫出来:“滚回去,北野,没听到这小孩子说什么吗?”“是了是了,这里没你要找的东西,滚回去滚回去。”

北野大是狼狈,袖子一甩,便要离去。

忽听安西沉声道:“且慢。”慢慢站起身来。

北野道:“你待怎样?”

安西缓缓道:“解药。”

北野冷笑道:“安西先生老糊涂了罢?你那徒儿虽受我一掌,可是面色如常,我可没给他下毒。”

安西道:“山王的‘七日蛊’,你当我不知道吗?”

北野一听,脸色大变,众人也是一片哗然。

原来这‘七日蛊’乃是山王的独门毒药,中毒之人初时并无异相,但待到七日之后却会暴毙身亡,寻常之蛊都是一日一发,那“七日蛊”却是在第七天上分七次发作,毒性一上来,往往令人生不如死,连自我了断的力气也没了,是故有此名。

话说这北野三十年前逃往山王后,在关外发现了许多奇花异草,与中原大是不同,给他潜心研制了十余年,才制成此毒。山王地处关外,一向少在江湖行动,这毒药虽制成已久,但十几年来,在关内也仅出现过二三次而已,江湖人只道山王教的“七日蛊”厉害,却不是原来是出自北野手笔。

那北野心怀安西当年灭门之恨,是以对宫城下了此毒,他只道旁人定看不出,殊不知安西听他话语,似与山王大有干系,他方才替宫城运功疗伤,见他虽面色无异,内息之中却有一处甚为紊乱,联系北野为人,便知他定是给宫城下了这七日盅。

旁边一名老者颤声道:“你怎会下这山王的‘七日蛊’,莫非……莫非你当年被灭门后改投山王门下?”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这山王教派行事亦正亦邪,虽鲜有入关,但每次只要一入江湖,无论黑道白道,便有不少人死在此派弟子手下,是以在江湖上名头也是极响。

北野知大事不好,他虽恨安西等四人,但对方人数众多,自己万万不是敌手,他又急着回去复命。当下伸手入怀,掏出一支药瓶,向安西抛去,冷冷道:“每日服一颗,连服三天。”

安西伸手接过他药瓶,拨开瓶塞嗅一嗅,从中倒出一粒药丸,塞在宫城的嘴里。

北野转身欲走,却见眼前青影一闪,他抬着一看,正是山田挡在他面前,怒道:“我解药已经给你了,你还待怎样?

山田冷冷道:“我怎知你的解药是真是假?”他素来心思缜密,又知北野对自己四人恨到了极点,这“七日蛊”在江湖上甚少出现,是以在场众人,竟无一知道其解药到底是怎样,而且他心下另有一层打算,想从北野口中套出山王与流川府的恩怨,只是这话却不方便在众人面前说。

北野冷笑道:“大爷身上就这一瓶解药,你若不相信,不吃便是。”说罢身形一晃,便要硬闯。

山田哪能容他出去?当下右手一翻,向他胸前拍去,北野爆喝一声,侧身向右,避开他这一掌,同时手中铁杖一挥,使一招“白皎出水”向他双目刺去。山田见他势如闪电,转眼间杖尖就到自己眼前,脚尖在地上一点,向后跃出几米,堪堪避开他这一刺,饶是如此,背后也出了一身冷汗,心中暗道:“这厮武功怎变得如此之高?”

原来北野改投山王门下后念念不忘报仇雪恨,他自己本身武功就是不弱,再加上从山王教学得的功夫,三十年来日日苦练,身手已是非常了得,若非教规所限,早就入关来找四人寻仇了。

北野心中对山田恨极,本来他顾忌对方人多势众,是以一再忍让,心中其实早已恨不得大打一场,此刻既然出手,便再无顾忌,当即猱身扑上,与山田斗在一起。

山田越斗越心惊,三十年前那场大战,他还与北野斗了二百余招尚可支撑,但此时北野施展在山王中所学“伏魔杖法”,将铁杖使得密不透风,山田勉强与他拆了二三十招后,便渐觉不支,又不多时,左臂便中了他一杖,登时鲜血淋漓。

田罔一看不好,拨出长剑,刺向北野肩头,北野“呼”地挥出一杖将山田逼退,左手拇指与中指合在一起轻轻一弹,将田罔长剑荡开,顺势往后一纵,冷冷地道:“以二对一吗?”

田罔本是为救山田之急,此刻既将他引开,便也住手不战。道:“你走吧。”

北野冷哼一声,拂袖离去,忽地长身而起,一拳打向山田胸口,他心中着恼山田几次三番阻扰自己,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这一拳便用上了十成十的功力。

他这一下惊变突起,众人本以为他忌惮己方人多势众,又想不到他堂堂一派掌门竟会使这偷袭之术,是以谁也不加防备,一片惊呼声中,他这一拳正中山田胸口,山田被他一拳打出几丈,倒在地上。

他一招得手,即向屋顶飞去,田罔衣袖一挥,洒出一把银针,被他头也不回地拂在地上。众人又急又气,听他“哈哈哈”的笑声越来越微弱,人已去得远了。

安西急急上前扶起山田,见他全身筋脉已被震断,眼见着是不活了。

只听得两个稚嫩的声音哭喊道:“师父!”随即两个小小的身影从大厅中飞出,扑在山田身上。

山田抚摸着藤真的头道:“好徒儿,眼见我是活不成啦!……你年纪虽小,但生性聪明,我便把这掌门之位传了你。你年纪小小,我便给你这么重的担子,只是苦了你了,你须得记得,发奋图强,将本门发扬光大。”又向花形道:“花形,你还有你大师兄长谷川、二师兄伊藤、三师兄高野,须得尽心尽力,好好辅佐藤真。”花形含泪道:“是,师傅。”

山田又向安西道:“安西师兄,以后我翔阳一派便要你还有田罔师兄多多费心了。”

安西沉声道:“你放心,我定会把他们当自己徒儿一般。”

山田微微一笑,溘然长逝。

花藤二人悲痛不已,趴在他身上放声大哭。

山田并未婚娶,他本是孤儿,除了安西、田罔之外也无甚亲朋好友。安西与田罔二人商量之后,决定便在湘北为他发丧,于是飞鸽传书给翔阳的长谷川等人。当晚安西将大厅改为灵堂,将山田的灵柩摆在堂中。

花藤二人跪在堂中守灵,花形见藤真一张小脸哭得红红的,感到十分心疼,其实他也不过比藤真大一岁而已,但他一向疼爱藤真,用手轻轻试去他脸上的泪水,柔声道:“藤真,小心哭坏了身子。你也跪了半天啦,累不累?靠在我身上休息一下可好?”

藤真哭道:“我不要睡,透哥哥,我心里好怕。”

花形轻叹一声,轻轻将他揽入怀中。

藤真年纪毕竟还小,又哭了一会子,便累得睡着了,待到半夜,他醒过来,见花形趴在蒲团上,显然是睡过去了,心中不禁感到一阵迷糊,暗道:“咦?我这是怎么了?透哥哥怎么睡在地上?”

渐渐地,他终于想起下午的事,见一口黑黝黝的棺材就停在眼前,而师傅就躺在里面,再也不会起来摸着自己的头叫他“小真”了,悲从中来,眼泪又一颗一颗地落下。

突然一只小手伸过来,试去他脸上的泪水,藤真定睛一瞧,却是流川。

流川站在藤真的面前,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将他脸上泪水一点一点地擦干净了,又道:“不要怕。”

藤真大受感动,攥着流川的手道:“小枫,你怎么还没睡?”

流川抽出手,蹲在他面前,他将搂入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背,藤真被他这样拍着背,便如儿时在母亲怀抱中一般,心中一松,又沉沉睡去。

厅外一个朝天发的小小身影见到此情景微微一笑,反身坐在窗下,望着空中的明月,心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待到给山田发完丧,安西对田罔道:“明日我便护送山田师弟的灵柩回翔阳,这山王教着实厉害,三十年前北野功夫不过与我们伯仲,现在竟如此厉害。只怕其他人更不好对付。”

田罔恨声道:“师兄说得极是,只是山田师弟这仇却是非报不可,而且小枫的府上一门惨案,只怕跟他们也脱不了干系。”

安西道:“说到流川,我心中倒有个打算,不知田罔师弟你同不同意。”

田罔道:“师兄请讲。”

安西道:“这流川府一事,只怕跟山王脱不了干系,而且据那天北野的口气,山王怕是也知道我们插手此事了,流川家与我派在同一处,我的意思是将流川留在湘山上,若有什么消息,也好早些叫他知道。”

田罔与流川虽仅仅相处几日,却觉得这孩子着实惹人怜爱,本不舍得将流川留在湘山,但一想安西言之有理,自己私心是小,流川家仇是大,当下点头道:“也好。”

只是他不知流川原来是学武奇才,后来流川在武林中声名鹊起,却叫他后悔不已。

当下二人唤了流川来,对他对了,流川当即跪下,对着安西磕了三个头,道:“徒儿拜见师傅。”把安西乐得呵呵笑。

那樱木听说流川拜师之事后大乐,叉着腰道:“臭狐狸,你这下子可变成我的师弟了,小师弟,快来拜见你师兄,哈哈哈哈……哎哟,大猩猩,你怎么无缘无故又打人!”

仙道心中却是不快。

第二日安西便带了花藤二人及山田的灵柩回翔阳,田罔与仙道也回陵南。

流川等人将他们送至山下,仙道拉着流川的手恋恋不舍地道:“小枫,我要回去啦,你好好练武,长大后我们一块去给你爹一娘报仇。”

流川点点头,想了想,又轻轻抱他一抱,仙道正喜不自胜,流川又走到藤真、花形面前,将他们两个也抱了一抱,仙道顿时哭丧了脸。

安西临走前吩咐由赤木暂代师职,教授流川武功,他到翔阳后,因着藤真年纪太小,便又在翔阳待了半年,帮着藤真处理帮中事物。他见藤真年纪小小,却十分精明,将门中事物处理得井井有条,他那几个师兄虽年纪比他长,却对他心服口服,不禁心中暗暗称赞:“此子将来必大有所为也。”

安西回湘山后,见不过仅仅半年的时间,流川与樱木便已学有小成,端得是十年不遇的练武奇才,心下大喜,更是将生平所学,悉囊倾出。他初时还怕山王教的人上来找流川麻烦,哪知竟是全无动静,庆幸之余又略觉不安。

安西与田罔二人挂心师弟遗愿,时不时地上翔阳小住,帮助处理帮中大小事物,于是翔阳俨然成了三派碰头的固定场所。藤真也时常往两派拜访,只是来湘北的次数多一些。

只是三派一年一度的比武之约,因为山田的去世,便没再举行过。

时间一晃,已经过了八年,八年来流川潜心练功,从未下山,其间安西多方打探流川府一案,却没有半点线索。


第五章
这日流川正在后山的瀑布前练“飞瀑剑法”,樱木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喊:“狐狸,那个候补的来啦!师傅叫你去会客厅。”又道:“哼,好了不起吗?还得费我这个大天才来叫你!”说毕一脸的不忿。

原来安西自翔阳回去后便对藤真赞不绝口,樱木对他小小年纪便继承了掌门一位十分羡慕,嘴上却死不承认,每次安西夸奖藤真,他便道:“不过是个候补的而已,若不是山田师叔挂了,哪里轮得到他当掌门?”

流川收了剑,径自向下走去,留下樱木一个人在他身后大喊大叫:“哎,臭狐狸,你这什么态度啊?本天才好心好意来叫你,你居然不理我?”

流川甫一进会客厅,便看到一个绿衣人坐在椅上,此人蜜色头发,蓝眸樱唇,竟比女子还要秀丽些,正是藤真。

藤真见流川,惊喜地道:“小枫,半年不见,你可又长高了不少啊。”

流川冲他点点头,又向安西道:“师傅。”

藤真知他性子冷淡,也不以为意,当下笑嘻嘻地携了他的手在自己身旁坐下。

安西道:“藤真,你适才说打听到山王的消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藤真微微欠身道:“前几日花形师兄有事下山,夜晚借宿一间破庙,睡到半夜,有一伙人闯了进来,花形师兄不愿多惹是非,便躲在案后,哪知竟听到他们的对话。原来这帮人竟是京师靖安王的手下,听话中交谈,道是靖安王不知为了什么缘故,花重金请了许多黑道上响当当的人物,定于这月初八去他府上做客,连关外一个极厉害的帮派也惊动了。地处关外,又厉害的帮派,我猜八九便是山王。”

安西沉吟道:“应该是山王没错了。流川,你父母之事一直没有消息。这次山王教众突然入关,也不知所为何事。你现在已学有小成,也该下山历练历练了,今儿个已是初四,明日你便动身去京师吧。”

流川应了一声,忽听一个声音道:“老爹,我也要去。你不可以偏心,只让流川枫那只狐狸下山,把我一个人留在山上。”

樱木甫一进房门,便听到安西叫流川下山,他是事事与流川争斗的性子,又少年心性,联想到自己下山后在江湖中惩恶除奸,扬名立万的景象,简直有点迫不及待了。

安西“呵呵”一笑,道:“也好,人多也好有个照应。”

樱木欣喜若狂,叉着腰“哈哈”大笑,道:“哼哼,本天才樱木花道正式出道的日子终于到来了。道上的朋友们,你们就洗好脖子等着吧。我会把你们一一打败的!”

流川皱皱眉,一句“大白痴”又脱口而出。

八年来湘山上每日上演的狐猴大战又正式开始,安西自不去管他,藤真见得次数多了,也不理会。

当晚吃饭时安西将花流二人下山之事说了,众人皆是不舍,其时三井与赤木皆不在山中,只余宫城、彩子、晴子三人。

宫城道:“樱木,你这种白痴性子也可以下山?我怕你走不到山脚便被人大卸八块了,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我劝你还是留在山上不要出去的好。”

樱木大怒,道:“你说什么小宫?你是不是嫉妒我这个天才?”

宫城不屑道:“我嫉妒你?我下山不知下了多少次了,江湖上谁不知道我‘电光石火’宫城良田?你这颗红头算哪根葱啊?我会嫉妒你?”

樱木待要还嘴,却被彩子一把扇子打下来,道:“你们两个不要吵了,宫城,樱木是你师弟,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他?”

那宫城对彩子,此番虽也挨了她一记扇头,不怒反乐,摸着头讪讪地讲不出话来。

彩子又转头向樱木道:“樱木,江湖上藏龙卧虎,不是你想像中那么简单。你要记得,行事切切不可太过张扬。”

安西道:“樱木,你四师姐说得对,你须得记得了。”

樱木嘁了一声,一脸地不以为然。

彩子叹口气,知道樱木这小子是不会听的了,便转头向藤真道:“藤真,樱木他个性单纯,又爱冲动,小枫这孩子虽不会主动招惹是非,但整天一付死样子,难保不会得罪人,这趟要辛苦你了。”

藤真笑道:“彩子你放心,我定会好好地看管他们。”

彩子冲他微微一笑,便如玫瑰含露,美艳不可方物,“那就有劳你啦。”

宫城在一旁瞧得快傻掉了,怏怏的道:“候补的好大的福气,彩子师妹可从未这般向我笑过。”

晴子自刚才开始便一直不说话,此时方道:“樱木,你这次下山,万事要多加小心。还有……流川师兄……你也是。”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流川师兄”四个字说出口,一张脸胀得通红,头低得简直要贴到桌面上。

流川面无表情,宫城、藤真、彩子三人会心一笑,剩下樱木一人在那边大肆叫嚣“我是天才,你放心”之类的话。

吃过晚饭后,几人来到流川房间。安西门下除赤木成熟稳重,晴子生性羞涩之外,个个都是活宝,流川与樱木这对天生的冤家自不必说,便是三井等人也叫赤木大感头痛。几人打打闹闹已成习惯,时不时还来个混合战,每日价闹得鸡飞狗跳,若非赤木的手槌或是彩子的纸扇出马,绝对没有安份的时候。

他几人打虽打,其实感情却很深厚,此刻分别在即,都是依依不舍,偏偏又不肯正常表达,说不了几句,又打成一片,闹了半个晚上,才各自回房歇了。

第二日宫城等送三人下山,流川昨晚半夜才睡,一大早又被樱木一脚踹醒,心中委实恼火,一边与樱木大打出手,一边向下山去。

彩子望着他俩的身影,微微叹口气道:“湘北又有两个问题儿童下山啦,只盼别惹出什么事来才好。”

流川三人在山下买了三匹骏马,马不停蹄地向京师金陵赶去。
樱木初次下山,看到什么事情都跃跃欲试,所到之处,莫不闹得人仰马翻,所幸有藤真从旁转圜,倒也没惹出什么大麻烦来。

第三日上三人到了金陵,流川樱木八年来从未下山,湘北城虽然繁华,却与他们无缘。这次来到金陵,乃是京师重地,繁华景象自然较湘北城又更胜一筹,二人一路牵着马东张西望,直看得眼花缭乱。

藤真见流川一双眼睛每看到一样新鲜事物就亮得发光,不禁好笑,向二人道:“我们赶了一上午也乏了,先去找家酒楼打尖,等休息够了再带你们逛京城可好?”

花流二人自无异议。

藤真来过金陵两三次,当下便带他们到了京师最有名的酒楼,唤做“醉月楼”的,要了楼上一间雅间,又将这京师特色菜拣了几样最出名的叫上来,佐以上好的女儿红。

花流二人在山上粗茶淡饭地吃惯了,此刻将桌上酒菜一尝,样样皆是说不出的美味,流川夹了一筷花炊鹌子吃了,只觉入口鲜美,吃在嘴里甚是受用,当下眨了眨眼,又夹一筷,把藤真在旁边看得偷偷直乐。

三人正吃喝间,突听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上得楼来,又一个大嗓门的叫道:“爷爷肯来你这‘醉月楼’吃饭,是给你面子。你莫给脸不要脸,逼你爷爷做出什么事来!”

又听那小二赔笑道:“刘爷,小店雅间确实已满,您老便在这厅堂之中将就一下可好?”

那男子粗声粗气道:“放屁,你爷爷我是什么身份,叫我在这污糟糟的大厅中用饭?你且叫他们给我腾出一间来,爷爷吃得高兴,自然赏银加倍。”

那小二叫苦不迭,心中暗道你哪次来不是吃霸王餐,你不扰我生意我就谢天谢地了,哪还敢指望你什么赏银?只是想虽这样想,嘴里却不敢说,只一个劲儿地求饶。

又听那男子道:“行啦,也别挑啦,就这间吧。”

藤真微微一皱眉,暗道麻烦,就听“砰”的一声,门被一脚踹了开来。那踢门之人腰粗臂阔,甚是魁梧,样子生得倒还端正,只是右颊上生了一枚铜钱大小的黑痣,甚是突兀。他身后还跟着六七个人,似是他手下。

樱木一见门被踢开,便跳了起来,被藤真一拉衣袖,又坐了下去。

那汉子一脚踢开门,但见三个美少年坐在桌旁,不禁呆了一呆。当中那绿衣少年笑吟吟地道:“几位,有何贵干哪?”

那汉子定一定神,道:“这间包间大爷定下了,你们……你们出去吧。”他见这三个少年一个头发火红的对他怒目而视,一个穿白衣的眼神凌厉,盯得他心里直发毛,中间那个虽笑颜如花,但不知为何,竟笑得他心里说不出的害怕,强撑着说完这句,只觉自己声音越来越弱,一个“滚”字却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口。

樱木怒道:“放屁!明明是我们先来的,凭什么让给你?”

那汉子的手下早就七嘴八舌地叫出来:“我们刘爷看上你这间,是你小子的福气,你还不滚了开去!”“靖安王府的刘爷你也敢惹,是不是不想活啦?”

藤真听了心中一动,对那汉子道:“阁下是靖安王府的人吗?”

那汉子将胸一挺,得意洋洋地道:“正是,大爷我乃靖安王府总护院刘安刘大爷是也,你们若是识相的,便赶快走吧。”他心中对这三个貌似无害的少年委实害怕,是以言语之中客气不少。

樱木怒道:“我们若是不走呢?”

其中一个手下轻笑道:“这几位兔儿爷生得可俊哪,若是不愿意走,就留下来陪我们刘爷喝几杯吧,只是你就免啦!”说毕与众人哈哈大笑。

突然一个身影飞到他面前,“啪啪啪”几声,那人笑声未绝,脸上便挨了十几个巴掌,直把他打傻掉了,那人影又飞回桌旁,拿起酒壶倒了一杯酒慢慢地喝了,刘安定睛一看,正是那穿白衣的少年。

刘安心中大骇,指着他道:“你,你……你们还不给我上?”这话却是对身后的手下说的。

众手下答应一声,挥拳冲上。藤真抢在前面站定了,见一人直着拳打来,微微一笑,右手抓住他手臂顺势往后一抛,那人便从窗户飞了出去,他身手如风,后面冲上来的人被他依样接二连三地扔了出去,不过片刻的功夫,对面只剩刘安一人。

刘安见他身手敏捷,早已吓得瑟瑟发抖,待要转身逃跑,两脚却不听使唤,盯在地上,动弹不得。
藤真伸手在他胸前一拍,轻轻说道“去罢”,将他从房间平平打出,自楼梯滚了下去。

藤真回座上坐下,樱木冲他哇哇大叫:“候补的,你好生奸诈,怎么也不留一个给我?”

藤真微微一笑,并不答话,流川皱眉道:“靖安王府的总护院,怎的如此不中用?”

藤真道:“这些个是不中用啦,不知道等下来的有没有看头?”

樱木奇道:“等下还有人来?是谁?”

藤真道:“那刘安想必是在京里横行惯了的,这番吃了大亏,心中肯定不忿,必定回去找帮手来报仇,我们且在这里等着,见识见识靖安府的手段!”

樱木道:“不是说那王爷老儿招了好多江湖好汉?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来?”流川听罢眼中精光一闪。

藤真轻笑道:“只怕那刘安没这么大的面子。”见流川虽不动声色,但眼中却有失望之意,当下劝慰道:“小枫你莫要着急,明天便是靖安王摆宴的日子,咱们想法子混了进去,早晚也要会会他们。”

方才经刘安这么一闹,桌上酒菜都已凉了。藤真唤小二来撤了下去,另做了新的摆上。

三人一边吃,一边等那刘安,岂料等了半天,也不见他踪影,樱木性子最是急躁,粗气粗气地道:“候补的,你猜错了。定是那刘安怕了本天才,连报仇也不敢啦。”说罢“哈哈哈”大笑。

流川冷冷地“哼”一声,藤真道:“是啦是啦,樱木大天才不出一拳一脚,便将那刘安吓得抱头鼠蹿。”他本就牙尖嘴利,当了掌门之后虽然收敛不少,但那捉弄人的性子却哪是轻易就改得了的,对付樱木这头脑简单之人,自然不在话下,此话一出,登时叫他闭了嘴。

流川与樱木在湘山上这八年来,大大小小不知打了多少架,那樱木生来脸皮甚厚,不管什么事都能强辞夺理一番,有时即便打流川不过,也要在口头上占占便宜,但此时流川听藤真轻描淡写几句就叫他闭了嘴,心下不禁佩服至极。

突听门外一声轻笑,一个声音道:“藤真兄,你太狡猾了吧,拐了小枫来金陵玩,也不知会我一声。”

流川听到这声音微微一震,抬眼望去,门口那人一袭蓝衫,轻衣缓带,脸如冠玉,目若星辰,一头张扬的朝天发,不是仙道是谁?


第六章
仙道急急赶来,见桌旁坐着那人墨发星眸,脸白如玉,一袭白色长衫更衬得他似不食人间烟火一般,正是自己八年来心心挂念之人,心中又惊又喜,又有点疑惑,试探地叫了一句:“小枫?”迟疑一下,又轻轻唤他一声,声音竟微微打颤。

流川盯着仙道,虽然面无表情,一双点漆般的眼睛却亮到了极点,只听得自己一颗心扑通扑通越跳越快,不禁暗暗心惊“咦?我这是怎么啦,怎的心跳得如此厉害?”

藤真笑道:“仙道,你怎么了?你眼前这个是真人,你莫不是以为自己发梦吧?做什么一声一声唤得那么紧?”

仙道自小到大没少被藤真挖苦,知自己说不过他,微微一笑,只把眼睛盯着流川不错眼地瞧。

樱木“啊”的一声跳起来,道:“扫把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仙道回过神来,抓抓头笑道:“在下本来是来金陵处理一件……私事,谁料今日在路上撞见一伙人,一路骂骂咧咧,说是在‘醉月楼’上栽了跟头,找了人来寻仇,我听那带路的形容对方的样貌,便猜是你们三人。当下跟在后面将他们料理了,又来这边找你们。”

藤真正奇怪仙道能有什么私事,却听仙道问道:“你们来金陵做什么?”

樱木抢着将事情缘由告诉他,说毕又洋洋得意地道:“用不了多久全武林中人都会知道我樱木花道的名号啦!仙道,你可有什么仇家,我去替你把他们料理了!”

流川冷哼一句,道:“大白痴,不自量力!”

樱木一听便要跳起来跟流川开打,被仙道一把按住了,怒道:“扫把头,你待怎样?两个打一个吗?本天才可不怕你,放马过来吧!”

仙道笑嘻嘻地道:“不敢不敢,樱木兄天纵英才,彰怎敢与你动手?”

樱木听了这话大是得意,又说了些“我天才樱木怎么怎么样”的话,流川在一旁大皱眉头。

仙道对藤真道:“这事我也听说过,这靖安王好端端地招这么多绿林人士干什么?这倒有点蹊跷。”

藤真道:“明日一查便知。”

仙道道:“你们打算怎么混进去?方才这么一闹,怕是给人认住了,只怕没那么容易进去。”

藤真嘻嘻一笑:“这张脸不行,就换张脸进去如何?”

仙道恍然大悟,道:“这个好玩,我也来凑个热闹。”

藤真道:“如此甚好,只是不知会不会耽误了你的‘私事’?”

仙道尴尬一笑,道:“这个么……那件事,倒也不怎么着急。”

四人出了酒楼,又去仙道住的那家客栈另开了三间上房。

流川樱木都是第一次来金陵,仙藤二人却来过多次,当下带了他们去街上好玩的去处,四人都是少年心性,尤其是樱木,看到什么都觉得新奇,拉着其他人一会儿看看耍猴戏的,一会儿看看街头卖艺的,见到路旁一个比武招亲的,差点也跳上去搀一脚,吓得仙藤二人连拉带拽的将他拖了开去,如此游游玩玩,一个下午便消磨了下去。

四人走得口渴,便到一个小茶摊上歇脚,那茶摊旁站着一个卖糖葫芦的,仙道见了心中一动,跑过去买了两串,一串递给流川,道:“小枫,还记不记得那日我们在烟花会上买糖葫芦吃,后来回到陵南,我就再也吃不到啦。”

流川白他一眼,道:“白痴”。沉默了一会儿又道:“这里遍地都是,你大可放心吃个饱。”

仙道微微一笑。

藤真打趣道:“仙道好小气,两文钱一只的糖葫芦只买两只。以后我可不敢叫你请喝酒啦。”

樱木也道:“就是就是,扫把头你忒也小气。”

仙道略感尴尬,道:“两位莫生气,我再去买来便是。”

藤真懒懒地道:“那倒不必,好稀罕吗?我却不爱吃这个。”

仙道被他一番抢白,只得苦笑。


第二日四人乔装打扮了一番,便往靖安王府赶去。

四人来到王府门前,见那朱红的大门向内敞开,门眉正中挂着一块匾额,上书“靖安王府”四个金字,两头威武狰狞的玉石狮子盘坐门旁,一排白玉阶石直通到前厅,势派豪雄之极。王府门口站了几个人,忙着将前来的宾客请入府中,看样子应是总管之类的。自大门口至厅堂门又两分列站了十几个青衣小帽的仆役,樱木暗暗吐了吐舌头,拉一拉流川的衣襟道:“这靖安王府好大的气派。”流川微微一点头。

仙道眼尖,认得门口跟门房说话的两个是湘南赫赫有名的“陵江双雄”钱江、钱水,这两人是亲生兄弟,自幼在江边长大,水性极好,专门做的水上那没有本钱的买卖,杀人越货,端得是心狠手辣,旁人当面叫他们做“陵江双雄”,背地里都唤他们做“陵江无常”,意思是碰到他们便如碰到黑白无常一般,小命不保。

仙道见陵江双雄与一个知客说得几句,便给领进府中,于是拉一拉其余三人,也紧步跟上。

那知客送钱江兄弟二人进府后,转身看到仙道四人,冲四人略一拱手,道:“不知四位是……?”

仙道笑道:“我们是钱水钱二爷的手下。”

那人不疑有他,含笑将四人领了进去。

四人走进花厅一看,那厅内甚是开阔,摆了整整七张酒席,中间一桌并无人坐落,想是留给那靖安王的。其余六张,一张上坐着两个矮小精悍的中年男子,正是“陵江双雄”钱江钱水;一张上坐了一个二十三四岁的白衣青年,手中轻轻挥着一把纸扇,生得颇为风流倜傥;还有一张上坐了两人,一个生得愁眉苦脸,一个却是个光头,身形颇为高大,仙藤二人认得那是三浦台的村雨和内藤,善使外家功夫的,花流二人却不识得,樱木更是大惑不解,心道:“这和尚是少林寺的吗?怎的吃肉?啊,是了,他定是个花和尚。”

另有一张上坐着三个人,左首那个二十上下的年纪,生得颇为俊秀,一双眼睛又大又圆,滴溜溜地左顾右盼,似是十分好奇,中间那个厚唇耷眼,倒也还罢了,最奇怪的是右首这个,一张脸型甚是奇怪,竟是头顶尖尖,到了颧骨这里突然变宽,往下又逐渐变细,瞧来便如一支梭子一般,而且生得细眼阔口,嘴巴向前突出,两只鼻孔翻在外面,简直丑到了极点。
再一桌上是个老者,鹤发童颜,面色红润,目光如电,想来内功极强。仙道看他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他是谁。

那知客将四人引至最靠墙角的一张桌子上,仙道见独独这一桌都快坐满了,而且在坐众人瞧来个个眼生,便知这桌是专门给那帮人的手下坐的。四人本就不欲张扬,如此安排自然最好。
藤真一扯仙道的衣袖,低声道:“你看哪一桌是山王的?”

仙道沉吟一下:“瞧来不是那白衣青年,便是那一桌三个的了。”

藤真道:“我想也是,右边那个老头儿瞧来甚是眼熟,你可知他是什么人?”

仙道摇头道:“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

过不多一会儿又有一个人给引了进来,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子,脸上却不见什么皱纹,若不看她头发,瞧来也就四十几岁,她竟自走到那老者身边坐下了。

仙藤二人对望一眼,心中皆道:“啊,是了。”原来这二人是一对夫妇,外号“双飞燕”,男的是金燕,女的是银燕。这二人感情甚好,从来都是一起出现,刚才只落老者一人,仙藤二人才认他不出。

又坐得半刻,便见一个下人从边门出来站定了,将门帘提在手中,扬声道:“靖安王爷到。”

众人皆向那门旁望去,见一人缓缓踱出,他头戴金冠,身穿一件宝蓝色长袍,腰束金带,颌下稀稀地留了三束长须,眉中隐隐有忧虑之色,想来便是那靖安王了。

靖安王走到当中一席前站定了,冲众人微一拱手道:“各位远道而来,小王深感荣幸。略备薄酒,不成敬意。”

众人谦虚了一番,靖安王又给他们相互引荐了,那三人一桌的正是山王教的,年纪最轻的那个叫泽北荣治,中间那个叫深津,面相丑陋的那个唤作河田雅史。另一桌上那个白衣男子是流星剑诸星大。

那村雨样貌虽丑,心思却细,他见那靖安王虽不住口地敬酒,却面带忧色,似有什么心事。当下向上拱一拱手,道:“王爷礼贤下士,村雨等愧不敢当。不知此次王爷召我等前来,所为何事?”

靖安王将酒杯往桌上一放,长叹一声道:“各位有所不知,小王此次请各位前来,却是为了小女麻理。”

众人大是惊讶,心中皆想:“莫非是他女儿惹上了什么江湖人物?恩,官家小姐不懂江湖规矩,得罪了什么人,也是有的。”

靖安王又道:“内子早逝,我对小女不免太过溺爱。上个月当今圣上下旨赐婚,这孩子给我宠坏了,只是不肯。我一气之下说了她几句,哪知她竟跑了出去。”说罢摇摇头,又道:“这事非同小可,我也不敢太过张扬,便着了府里的护卫私下寻她,十日前终于在湘南寻到她,却是与一个年轻男子在一起。那护卫本待叫她回来,哪知小女甚是顽劣,不只不肯回来,居然还叫那男子打伤护卫。”

众人听靖安王声音越来越大,到后来更是浑身发抖,想是十分生气。

靖安王定一定神,又道:“本来这事也不敢劳几位大驾,只是那男子本领甚强,眼看还有一个多月就是成婚的日子,如若找她不回,只怕我这靖安王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便要给治个欺君之罪,满门抄斩了。”

诸星大道:“却不知那出手伤人的男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靖安王道:“据那护卫所说,那男子身材高大,身着蓝衫,一头朝天发,甚是怪异。”

突听“啊”的一声大叫,旁边桌子上一个人直直地跳了起来。


第七章

众人向那发声之处看去,却是一个头缠布巾的少年,他似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兀自站在那里呆呆发愣。

原来樱木听靖安王说那与麻理一道的男子“身着蓝衫,一头朝天发”,心道普天之下,能梳这怪异发型的除了仙道彰之外还会有谁,大惊之下,“啊”地一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藤真坐在樱木左首,一见樱木跳将起来,便知要坏事,他见机极快,当下右脚伸出,踢在他左腿腿弯处的“委中穴”上,这一下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樱木只觉左腿一酸,复又坐下。

樱木甫一坐下便被藤真按住了膝盖,他此刻方才清醒过来,回想刚才的情景,额上不禁冷汗涔涔,心中暗道:“啊哟,我怎么这般沉不住气,险点露了行踪,都怪仙道这家伙,没事去惹什么王府家的小姐!”想到这里狠狠地向仙道瞪了一眼。

靖安王只道他是谁的手下,当下微微一笑,只作没看见。其余众人都暗中皱眉,皆想:“这愣头小子是谁带来的,怎的这般不懂规矩?”

诸星大沉吟道:“我听说这几年陵南派的仙道彰少年英雄,风头正健,此人偏爱蓝衫,也是一头朝天发,莫非麻理小姐遇到的人是他?”

内藤粗声粗声地道:“天底下还有几人能梳那种怪头?想来就是他了,哼,这小子素性风流,就爱招惹女孩子!那些个女孩子一看他那张俊脸蛋,魂都没了,还不乖乖跟他走?”

藤真心下奇怪,暗道:“听他口气,像是与仙道有什么过节,不知仙道何时惹上这人的?”隔着流川向仙道斜睨一眼。

仙道知他心中所想,还他一笑。

村雨怕靖安王尴尬,急忙将话题扯了开来,道:“陵南派正在湘南境内,想来那人便是仙道无疑了,既是如此,明日一早大伙儿便起身,那仙道虽声名鹊起,毕竟只是区区少年,江湖虚名,做不得真的,若要擒他,倒也不难,只是事关靖安王府清誉,最好悄悄行事,这倒要想个万全之策。”

靖安王爷大喜道:“这般最好。”说罢向村雨感激一笑。

众人心中皆道:“这村雨明明是忌惮陵南派的厉害,给他说出来倒像是为了靖安王府一般。这人样子虽粗,溜须拍马的功夫却是一流。”心中皆是不屑,金燕更是冷哼出声,村雨只作没听见。

酒筵过后,便有仆役引众人去客房休息,四人乘机偷偷溜回客栈。

樱木性子最是急躁,一进房门便嚷道:“扫把头,那王爷老儿说的人可是你?”

仙道摸摸后脑道:“这个么,正是在下。只是那麻理竟是靖安王的女儿,她倒没有告诉我。”

樱木哇哇大叫:“当真是你?我瞧你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怎么办出这等下流之事?”

藤真虽平时喜欢跟仙道斗嘴,但其实与他私交甚好,当下扯一扯樱木衣袖,道:“樱木,你别着急,且听仙道怎么说。”

仙道冲他感激一笑,道:“上个月师父说要闭关四十天,我嫌山上闷得慌,便趁机偷偷溜了出来。”说罢嘿嘿一笑,又道“那日我在陵南城中的‘八仙楼’喝酒,忽见隔壁有人争吵,原是几个小混混见一美貌女子独坐一桌,便上前调戏。”

藤真道:“于是你路见不平,拨刀相助。这名女子便是麻理了?”

仙道道:“正是。”

樱木奇道:“咦?候补的,你怎么知道?莫非你当时也在场?”

藤真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流川白樱木一眼,道:“只有你这笨蛋才想不出,大白痴。”
花流二人虽一向多有争端,但向来都是樱木主动挑衅,但流川不知为何自刚才起便心情烦闷,此刻有心生事,只盼能与樱木大打一架。

樱木倒也当真不叫他失望,当下怒吼一句“臭狐狸”,便要扑上前来,被藤真拦腰抱住,他还待挣脱,却听藤真道:“先听仙道讲完。”这才悻悻住手。

仙道又道:“那位大小姐武功不怎么样,脾气却了得,听得那为首的口中不三不四,竟一杯热茶泼在那人脸上。那帮人岂是好相与的,当下便将她团团围了起来,我见状不好,便出手将那几人打发掉了。谁知……谁知她竟要拜我为师,我自然不肯。她倒也不勉强,只说自己遭仇家追杀,要去名朋亲戚家避难,只是路途遥远,她一个单身女子着实危险,央我护她前往。我见她说的可怜,又想左右无事,一时心软,便同意了。”

藤真道:“后来你遇到那来寻她的护卫,便知事情不对。于是便与她分开了,对不对?”

仙道道:“她说那人是仇家派来追杀她的,我虽当时将那人赶走,但事后回想她与那人的对话,越想越不对劲。后来套她的话,才知原来她是逃婚出来的,我想这事颇为尴尬,有心不管,哪知这大小姐竟说……竟说对我一见钟情,天涯海角,要跟了我去。我给她缠得没法,只好三十六着,走为上策,心想这金陵是她最不可能回来的地方,便逃到了这里。”说罢摇头苦笑。

藤真恍然大悟,想起仙道一向风流潇洒,处变不惊,现下居然给一个弱质女流追得落荒而逃,不觉暗暗好笑,道:“原来昨天你说有‘私事’,却是这事。”

仙道点头道:“正是,只是没想到她原来是靖安王的女儿。”

藤真道:“这下你想不管都不行啦。人家已经认定你是掳了麻理的淫贼,虽说他们这次是机密行事,但如若一个不小心,被道上的朋友知道了,以讹传讹,你仙道少侠一世英名,可就毁于一旦了。我们得抢在他们前面将麻理送回王府才行。”

仙道道:“麻理此刻恐怕已经在名朋境内了,他们却道她还在湘南,咱们径直去名朋,必能抢在他们前面寻到麻理。”

藤真皱眉道:“这山王教此番入关,怕不只是为靖安王寻人这么简单。此教与我有杀师之仇,又与小枫府上血案脱不了干系,此番万万不能叫他们逃脱了。不如这样,我们兵分两路,仙道,四人之中只有你见过麻理,便由你与樱木去名朋寻她,我与小枫去跟踪山王教。”

仙道好不容易才与流川见面,没想到这么快又要与他分开,心中着实不舍得,只是事关流川家仇,他又不便出口邀流川与自己一起,当下沉吟不语。

正犹豫间,樱木跳起来,大嚷道:“不行不行,我才不要去找什么王府千金,狐狸,我跟你换,你去找人,我去跟踪山王教!”
原来他心中另有一番打算,心想找人这等小事如何能显出本天才的才能来,自然是跟在山王教后面,找个机会与他们斗将一番,将一干人全都打倒在地,这样才能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大出风头,这等好事,怎能便宜了那臭狐狸?

他这话说完,便攥起拳头,斜睨着流川,心中暗想若是流川敢说个“不”字,便上前大大打斗一番,直到他点头同意为止。哪知流川竟点点头道:“好。”叫他大是惊讶,心中暗道:“这臭狐狸怎么突然转了性?好不奇怪。”他本已蕴势待发,此刻落了个空,倒真不习惯。

仙道却是又惊又喜。藤真道:“也好,我们明日一早便出发。”

第二日四人分作两组,花藤向南去追踪山王教,仙流向西南去名朋找麻理。

樱木自觉这次抢了个出风头的机会,虽然狐狸他身子瘦弱,武功又差,让他前去也是白白浪费了机会,但他樱木大天才天生善良,心中竟觉得愧疚。当下挠挠头道:“仙道,狐狸他武功又差脾气又大,最容易得罪人,你须得看好了他,小心他叫别人给打死了。他若有什么事,我是无所谓啦,我们湘北派的人可放不过你。”

仙道笑道:“是,我知道了。”

仙流二人策马西行,仙道见流川一头黑亮的头发迎风摆动,繁星般的眼睛在流海下若隐若现,薄唇微抿,一张堪称完美的侧脸就在自己眼前,触手可及,心中只觉一片清明,欢喜无限。

那金陵与名朋相去甚远,加之仙流二人不欲与泽北等人碰面,故意绕道而行,路途加半;二人又是久别重逢,仙道自是喜不自胜,流川虽不动声色,心中也是喜极,都想待要寻到麻理以后,这二人同行的情形就不复存在了,是以不约而同,按辔缓行。流川久未下山,看到新奇之物,虽不说话,但眼中露出好奇之色,仙道岂有看不出来的?当下便下马引了他去游玩一番,一路上停停玩玩,乐也融融,若非挂念麻理一事,只怕要在哪个好去处小住一番也不一定,因此到第九日上,方才进到名朋境内。

路上二人曾细细推算,麻理既是逃婚出来,那先前所讲投奔名朋亲戚一事多半是假,极有可能是在客栈中留宿。仙道知晓麻理养尊处优惯了,是以一进名朋境内,便直奔名朋城内最大的客栈“客来居”,一枚沉淀淀的银子往柜台上一抛,那小二立马乐得眉开眼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麻理生得貌美,脾气且大,是以小二对她印象极其深刻,只是原来她三天前就已不在客栈中了,而且据那小二所说,尚有几天房费未结,行李也未拿走。竟似匆匆逃走一般,说罢自柜台中拿出一个明黄的缎面包裹来,仙道一看,正是麻理之物,心下不禁大惑不解。

那掌柜的一听二人打听麻理一事,立马凑了上来,旁敲侧击,言下之意,竟要二人替麻理清了房费,仙道懒得辩解,替她将账结了,又开了一间上房。

二人到房间将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是几件换洗的衣裳、香巾之类的,这也倒罢了,另有一样,却是一只钱袋,用上等的丝绸制成,绣工极是精细,托在手中沉淀淀的,打开一看,满满的一口袋金叶子,少说也有四五十两。

仙道笑道:“想是那掌柜的见麻理穿得光鲜,是以不敢擅自打开包裹,不过看他今天那火急火燎的样子,怕也忍不了多久啦。咱们今个儿要是不来,说不定他就给拆开了。他只道麻理会不出钞,却料不到包裹里就有这么多金叶子。”

流川皱眉道:“看这样子,那麻理倒不似是自行离开的。可别出了什么岔子才好。”

仙道道:“据那小二所说,麻理三天前本是去城隍庙逛庙会,去了就没回来。若要出了什么事,怕就是在城隍庙附近发生的。”

流川道:“那么咱们便去那里探上一探。”

仙道道:“好。”话虽如此,心中却知庙会那日不知聚集了多少人,就算挤死几个也是有的,区区一个女子的失踪,又哪会有人注意得到?只是见流川满怀希望,不忍拂了他的意。

两人去城隍庙探了一番,自是毫无收获。仙道早已料到有此结果,并不以为意,流川却微感泄气。

仙道见流川闷闷不乐,便道:“小枫,你莫要着急。那麻理说不定一时贪玩,去了别处,也未可知。”

流川愠道:“你怎知她是去了别处?她连包裹都未带走,定是出了意外。若当真如此,靖安王岂会饶了你去?那山王教的人自不必说,便是那三浦台村雨等人,只怕你也打他们不过,到时,到时……”说到这里声音发颤,竟是讲不下去。

仙道知他担心自己,心中大是感动,将他的手轻轻握在掌中道:“你放心,我定会好好的。现下麻理生死未定,我们倒也不必先泄了气。”

流川也知自己过于激动,他一向是淡漠的性子,像这样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倒还是第一次,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此刻听仙道这样一说,略略觉得不好意思,定定神道:“不错,总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仙道听他说得坚定,笑道:“是啦。等到见了麻理的尸首,咱们再担心不迟。”

流川道:“仙道。”停顿一下,像是在考虑怎么说,半晌才一字一句地道:“如果麻理当真死了,靖安王必定不会听你解释,他招蓦那帮人武功虽高,咱们倒也不必怕了他们去。总之有我在你身边一日,绝不会让别人伤害于你。”

仙道听后身子一震,不觉感激、狂喜,诸般情绪涌上心头,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低低地道:“好。”

第二日二人又出去打探消息,路人皆说不知,二人走了一个上午,又累又渴,见路边一家小店还算干净,便进去要了茶点,略事休息。

刚刚一杯茶水下肚,就听旁边一桌上有个男声道:“前儿个我去城西办事,听说了件怪事。道是城西这几日接二连三地失踪了好几个大姑娘。现在都说那边闹鬼,晚上都不敢走人啦。”

二人听到这里心中皆是“突”的一跳,侧脸望去,见那说话的人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汉子,他旁边还坐了两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其中一个道:“这事我也听说过,打月初到现在失踪了四五个啦。全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端得是蹊跷。”

另一个青年好奇地道:“月初到现在吗?那也不过区区一月而已,居然失踪了这么多人?不见的全是些女子吗?”

那中年人道:“全是些未出阁的大姑娘,唉,我听说前几天失踪的那个,下个月初八就要嫁人了,那夫家聘礼都下啦,听说没过门的媳妇不见了,又追上门来讨,那娘家人失了闺女,伤心之下哪能说出什么好话来,两家大打出手,端得是闹了个鸡飞狗跳。”

仙道站起身来,向那中年人掬一躬道:“这位大叔,你方才说有人失踪,却不知是在什么地方?”

那中年人吓了一跳,见他样子生得俊秀,谈吐有礼,也不瞒他,道:“我只听说是在城西五柳铺那边,具体什么地方我就不知道啦。”

仙道向他打探了五柳铺的所在,道句:“多谢。”扔了一锭银子在桌上,扬声道:“小二,这桌我请啦。”拉了流川急急地出去。

名朋城西有一处方圆近十里的湖水,在这西南之地,倒也算是不小了。因湖边生了五棵粗大的柳树而得名“五柳湖”,而这五柳湖的方圆数里所在,就叫做五柳铺了。

仙流二人在湖边转了两圈,却未寻得半点踪迹。

仙道见此地山青水碧,湖面上烟波浩淼,湖边房屋点点,偶有袅袅炊烟升起,与湘南水乡比起来,又别有一番风味,不禁心旷神怡。

正自陶醉间,突听流川“咦”的一声,仙道朝他所瞧之处望去,见是两个女子,十七八岁,作小丫鬟的打扮,手中似是抬了一袋米,正向一处宅落急急赶去。仙道正想这有什么奇怪的,突见那米袋竟动了一动,似是里面有什么活物,不禁也“咦”地一下,惊叫出声。

此刻已是黄昏,若非仙流二人眼力极好,万万看不出那米袋中竟会有这种古怪。

当下二人对望一眼,心意相通,悄悄跟在那二个丫鬟的后面。
那两个丫鬟走到一处院落前,自门中闪了进去。

仙流二人跟在后面,见那院落楼阁纡连,竟是好大一座豪宅,心下都不禁微感诧异。

流川道:“现在怎么办?”

仙道想了一下,道:“咱们等天完全黑了,偷偷摸进去看一下。”

流川点点头,正待说话,却见仙道抬头向上,微微一笑。他顺着他的眼光瞧过去,原来是那院落内的阁楼上站了一名女子,正推窗向外。

远远地见那女子向二人笑了一下,便将窗户掩了起来。

流川皱眉道:“刚刚咱们跟踪那两个丫鬟,却不知给她瞧见没。“

仙道摇头道:“应该没有。”

正说话间,忽听大门“吱呀”一声,一个小丫鬟走了出来,向二人微一万福,垂首道:“我家夫人请两位入府一叙。”

仙流二人对望一眼,心中皆感惊讶。


第八章

那丫鬟将仙流二人引至内厅,奉上茶水后复又退下。二人稍坐片刻,便听环佩叮铛,一名妇人自帘后转了过来,流川瞧她服饰,正是那绣楼上推窗之人。

那名妇人年约三十上下,蛾眉敛黛,杏眼朱唇,端得是艳丽无双,仙道固是瞧到目瞪口呆,便是流川,他一向心无旁骛,几年来心心念念的只有练剑一事,你若问他彩子师姐长得是美是丑,只怕他也讲不出来,饶是如此,也觉得眼前这妇人美极。
只是这妇人美固然是美到了极点,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股诡异之气,让人不寒而栗。

那妇人见二人对着自己不错眼地瞧,虽知世上男人见了自己都是这般反应,心下仍是十分欢喜,不禁掩口浅笑,这一下秋波流转,端得是百媚俱生。

她这一笑,仙道方才回过神,急忙长躬到地,道:“在下仙道彰,这是我师弟流川枫,我们二人初到名朋,见此处山明水秀,贵庄园气势宏大,忍不住驻足流连,叨扰之处,还请夫人见谅。”

那妇人盈盈道个万福,道:“公子多礼了,奴家相田弥生,今日喜迎佳客,乃是我留顾山庄之幸。叨扰二字,如何敢当。”

声音婉转,听在耳中只觉说不出来的动听。

仙道抚掌笑道:“放船千里凌波去,略为吴山留顾。贵庄依山傍水,这‘留顾’二字,取得妙极!”

相田见他吐属风雅,心中欢喜,又增一分。

二人小谈片刻,相田命人下去整治酒席,仙道辞谢不过,便也做罢。

酒筵上仙道与相田只谈些诗词歌赋,流川一向重武轻文,他师父安西虽学识广博,文武兼备,但见他一心向武,也不勉强他。此刻他听二人文绉绉地谈得起劲,不禁大感不耐,若非挂念寻人一事,只怕当场便要睡了过去。

酒筵过后,相田起身向二人微一行礼,道:“二位稍坐片刻,奴家去去就来。”

仙道含笑道:“夫人请便。”

相田微微一笑,退出房门。

流川见她身影从房门消失,向仙道道:“这女子好不诡异!”
仙道道:“若能在此留宿,半夜也好查探一番。只是我看这山庄中仿佛只有她一个妇人,只怕多有不便。”

流川点点头,却见相田换了一件鹅黄的衣衫,怀中抱一具古筝,在上首上坐了,道:“二位远道而来,奴家献上一曲,有辱清听,还请见谅。”

仙道笑道:“得聆夫人清音,三生有幸。”

相田掩口一笑,轻轻拨二下琴弦,唱道:

闹红一舸,记来时、尝与鸳鸯为侣。
三十六陂人未到,水佩风裳无数。
翠叶吹凉,玉容消酒,更洒菰蒲雨。
嫣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
日暮,
青盖亭亭,情人不见,争忍凌波去。
只恐舞衣寒易落,愁入西风南浦。
高柳垂阴,老鱼吹浪,留我花间住。
田田多少,几回沙际归路?

流川不懂她歌中之意,只觉她声音轻柔婉转,便如催眠曲一般,不禁昏昏欲睡。

半睡半醒之间,突听门外传来“咚咚”的脚步声,听来甚是粗重,竟似一个男子,流川心中一凛,向门口望去,却见一个二十六七的男子冲进门来。

那男子生得虎背熊腰,甚是魁梧,仙流二人已算身材高大,但瞧那男子的架势,竟似比二人还要高出一个头来。

那男子一眼看到仙流二人,见他们一个丰神俊朗,一个清秀无边,遂向二人怒目而视。

仙道给他瞪得莫名其妙,心道:“这男子是相田弥生的情人吗?看他那样子,恨不能将我生吃活剥了一般。“

那男子狠狠瞪二人一眼后,向相田道:“娘,你又招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回来?!”

二人见他与相田弥生年纪不相上下,竟然开口唤她做娘,这一吓非同小可。

相田面色一沉,道:“宽儿,你这是做什么?贵客面前,怎么这般不懂规矩,还不快快给我退下?!”

那男子忿忿地向二人瞪了一眼,推门奔出。

相田向二人歉然一笑:“犬子森重宽,平日只爱舞拳弄棒,不懂礼数,倒叫二位见笑了。”

仙道忙道:“好说好说。”心下暗暗思忖,“这人还当真是相田的儿子,那么相田最少也要四十几岁了,怎么看起来如此年轻?这里地方虽大,却人丁稀少,加上丫鬟下人也没几个,这留顾山庄当真处处透着古怪。”当即打定主意,晚上一定要一探究竟。

又听相田道:“我与二位公子一见如故,如不嫌弃,还请二位公子在我山庄盘桓几日。”

仙道一听正合心意,与流川对望一眼,道:“如此叨扰了。”
相田大喜,当下唤了丫鬟带二人去客房。

待那丫鬟退下后,流川对仙道道:“这女子随随便便便留男客留宿,着实古怪。”

仙道点点头道:“不错,听那森重宽的话,倒似经常有男客留宿。小枫,你看那相田夫人年纪多大?”

流川道:“瞧来也不过三十左右,只是那森重宽怎么唤她做娘?难道是庶母?”

仙道道:“听他二人的口气,我倒觉得那相田夫人是他生母。若当真如此,那相田夫人可真会保养,只怕当今皇后也比不上她。”

流川瞪他一眼道:“又在那里胡说?你倒几时见过皇后了?”

仙道笑嘻嘻地道:“现下是没见过,等寻到了麻理之后,你我便偷偷溜进皇宫去见她一见如何?”

正谈笑间,听得门外脚步声响,一个丫鬟轻轻敲门道:“仙道公子,我家夫人请您前去一叙。”

仙道向流川看一眼,流川低声道:“如此便分开行动。”

仙道点点头,随了那丫鬟出去。

流川待仙道走后又在房中静坐了一柱香的功夫,估摸着留顾山庄的人都睡下了,自房中轻轻跳出。

那留顾山庄面积甚大,流川兜兜转转找了好久也没寻到半点踪迹,正略感不耐烦,忽听“吱”的一声,一个人影自一个房间闪了出来,流川急忙避身柱后,那人轻轻叹一口气,向后排厢房去了。月光下依稀可见,那人正是森重宽。

流川知那房间必有古怪,待森重宽走后,便闪了进去,亮开火摺一看,见满屋的诗书典籍,原是一间书房。

流川在房中转了一圈,并无半点异常。见这房中除了带门的那一面墙外,每一面墙前都立着一个书柜,心念一动,试着推动其中一个书柜,他一个一个地推过去,待到第三个时,感觉略有松动,他心中一喜,手上加力,便见那书柜缓缓向左移开,自柜后露出一个洞来,自洞口处可看到有石梯通往地下,原来是一间密室。

流川沿石梯而下,那阶梯甚长,竟足足走了一百多阶方才到底。

待到底室,果然看到有四五个年轻女子给用锁链锁在石柱上,神色委顿,众女子听到声音并不抬头,似是给关得久了,已经麻木。

流川沉声道:“你们哪一个是麻理?”

一名女子应声抬头,见到流川后愣了一愣,随后恨声道:“是森重宽叫你来的吗?哼,你告诉他,叫他死了那条心。有本事便将我杀了,若有机会叫我逃得生天,必定将他与那老妖婆碎尸万段。”

流川手中长剑一挥,麻理惊呼声中,已将锁链斫开,随后手起剑落,将众女子身上锁链一一斫断。

麻理身上束缚得脱,迟疑不定,对流川道:“你……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我?”

流川见她虽神色憔悴但仍不失风采,心想就是这名女子害得仙道差点被人追杀,心下对她厌恶至极,他本就沉默寡言,此刻更不欲多说,当下扯住麻理衣袖,不顾她惊叫连连,拖了她便往外走。

却说仙道由那丫鬟引进一处房间,见房间整洁,阵阵幽香扑鼻而来,房间正中树了好大一扇屏风,相田弥生的声音自屏风后传来:“仙道公子请进来一叙。”

仙道循声往前,绕到屏风后一看,那屏风后居然是一张大床,两张红色轻纱罗账罩在周围,内中一个人影依稀可辨。仙道心如闪电,隐隐明白此中用意,心中不禁大喊“头疼”。

突见一只纤纤玉足自那罗账之中伸出,相田身上只着一袭轻纱,曲线毕露,向仙道缓缓走来。

仙道心中叫苦不迭,眼见相田越走越近,饶是他聪明百出,此刻也没了计较。

不多时,相田的一只手臂已搭上了仙道的肩膀,娇声道:“奴家对仙道公子一见如故,方才有你师弟在场,多有不便,此刻夜深人静……”说到这里住嘴不说,吃吃而笑。

仙道退后一步,强笑道:“夫人说得极是,刚才有我那师弟在场,喝得不甚痛快。此刻若不小酌一番,岂不辜负了大好月色?”

相田娇笑一声,牵了仙道在桌旁坐下。

仙道眼见相田几杯酒下肚,双颊飞红,媚眼如丝,身子软软地便要靠了过来,心下正不知如何是好,突听门外一片喧哗,他这一下如释重负,急忙一个箭步冲出门外,道:“我去看看。”

却说流川拖了麻理一路拾阶而上,已可望见洞口处透来的月光,突然眼前一暗,一个人影挡在洞口,这人虽背向月光,看不清面目,但这般高大的身形,不是森重宽是谁?


第九章

只听森重宽怒吼一声,挥拳向流川打来,流川倒退一步,避开他这一拳,提剑向他胁下斜刺,谁知森重宽不退反进,“呼”地又是一掌,向他剑上拍来,拳掌生风,竟将流川的剑硬生生地推至一旁,流川收势不住,又往后斜退一步。

两人拆了七八招,那森重宽掌力沉猛,又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流川几次想上前抢出,皆被他挥拳逼退,反被逼下数阶,又拆得五六招,森重宽一招“降龙伏虎”,左手掌,右手拳,一前一后向流川打来,流川见他来势凶猛,急急向后纵出,堪堪避过他这一击,饶是如此,也觉胸口气血翻涌,窒闷无比,落下时只觉脚下平阔,原来又被森重宽逼回密室。

流川心头火起,“唰唰唰”三剑刺出,正是安西的生平绝学“长波剑法”中的“风起波动”,安西年少时渡海出游,见海面波涛翻涌,一浪高过一浪,心中领悟,创出这套“长波剑法”,这招“风起波动”前剑未竭,后剑又发,一剑快似一剑,连绵不绝,登时将森重宽逼得“蹬蹬蹬”倒退三步,流川精神一振,此刻他地处开阔,再无束手束脚之觉,当下将“长波剑法”使将开来,满场游走,白衣飘飘,身形飘逸,说不出得好看。

森重宽天生神力,走得是刚猛的路数,打斗时间越长,耗力越多,对他就越是不利。流川武功本略胜于他,只是输在身子瘦弱,此刻地处开阔,便不再与他硬碰硬,只是在他身边闪躲游走,间或刺他一剑,森重宽几次打他不着,心中又急又怒,下手更是凶狠,每拳打出都是用上了十成十的功力,只盼能将流川一招毙命,然而流川身形灵动,又怎会让他打到?又是二十几招拆下来,森重宽已渐觉气力不支,打出的拳也不似刚才一般虎虎生风,被流川瞅准空隙,在他肩头刺了一剑,顿时鲜血淋漓。

森重宽中剑之后更是心浮气躁,掌法大乱,流川剑速奇快,逼得他左支右绌,险象环生,流川趁势变招,一记“长虹贯空”,刺入他小腹,森重宽惨呼一声,昏倒在地。

流川一招得手,复又扯了麻理的衣袖向上奔去。

两人奔出书房,流川不禁心中暗喜,正待唤了仙道同去,突觉身后麻理身子停滞,耳边听她惊呼一声,他回头一看,原是森重宽追了上来,拽住了麻理的另一只胳膊,流川长剑一抖,往他右手小臂刺去,森重宽躲闪不及,立即中招,闷哼一声,却并不放手。

麻理见森重宽一身污血,死死地抓住了自己只是不放,月光下只觉他的脸孔狰狞无比,不禁惊叫连连。

仙道向发声之处奔来,只见流川手持长剑,一手牵了一名女子,正是麻理,心中不禁一喜,又见麻理被一身污血的森重宽死死拉住,心中又是一惊,急忙飞身上前,细细打量流川一番,见他并未受伤,心神方觉略定。

他微一侧头,见森重宽身子软顿,复又陷入半昏迷状态,只是手上仍死死地拉着麻理的衣袖,流川大感不耐烦,手中长剑一挥,便要割了麻理的衣袖,忽听夜空中“叮”的一声,一枚小小的暗器打在他剑身上,带得他剑身一偏,划过森重宽的小臂。

那暗器落入地上,仙道凝神一看,竟是一枚小小的耳坠,心想这发力之人内力深厚已极,可远在自己与流川之上,心中不禁暗暗叫苦。

忽听一女声道:“我对你二人以礼相待,你们竟如此对我,今天便叫你们有来无回。”

这说话之人正是相田弥生,她比仙道迟来一步,月光下正见流川挥动长剑,只道他要伤了森重宽,她身无旁物,情急之下,扯下耳上坠子将他长剑击开,殊不知流川乃是要割麻理的衣袖,被她耳坠打得一偏,反在森重宽胳膊上又划了一道。

相田抢上前来,月光下见森重宽一身污血,已然昏迷,心中不禁大怒,娇叱一声,挥掌向流川打来,流川躲闪不及,被她打中肩头,跌倒在地。相田冷笑一声,复又拍出一掌,仙道惊呼一声,抢在流川身前接了这一拳,被逼得蹬蹬蹬倒退了三步,心中不禁暗暗心惊。

麻理惊呼出声,叫道:“仙道,你怎样?”仙道摇头道:“不碍事。”抽出腰中软剑,跃至流川身旁。

相田心中着恼流川打伤自己儿子,举手之间,招招夺命,仙道几次抢前刺她,皆被她随手化开,复又向流川攻去,流川同时施展“长波剑法”与“飞瀑剑法”,也抵挡不住,不过十五六招的功夫,已然不支,又斗得五六招,相田一招“推窗望月”,向他脸上拍去,流川虽险险避开,却已被她掌风带到,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甚是疼痛。

仙道见流川形势危险,心中大是焦急,正做没主意间,忽然瞥到地上的森重宽,心中一动,抢到他身边,手中软剑抵住了他的喉咙,沉声道:“相田夫人,你若再不住手,你儿子可就没命啦!”

相田正一掌拍向流川胸口,眼见流川避无可避,即刻便要丧身于自己掌下,这一下惊变突起,大骇之下,硬生生地收住掌势,她这一下乃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气,这一下收回来,应在自己身上,“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相田恨声道:“仙道彰,你放了我儿子。”

仙道见流川无碍,心下放松,笑道:“在下本就不打算带了你儿子走,我看你刚刚那一掌,受伤也是不轻,不若这样,你放了我们三个,我便保你儿子性命无忧,你看如何?”

相田恨声道:“你便是为了这小蹄子来我留顾山庄的吗?这小蹄子有什么好?竟叫你肯为她这般卖命?”

仙道听她这时竟还在吃醋,不禁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麻理突然尖叫道:“仙道,她受了伤吗?这般甚好,你快快上前杀了她,她是疯子,她……她绑了女孩子来喝她们的血!”

仙流二人一听皆是大惊,仙道望向相田,相田冷冷道:“没错,我每月初一十五便会杀一个年轻女子,用她的血来练功,已经二十五年啦。红颜易老,像我这般绝世美貌,自然要好好保养才是,我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人,如若就此老去,岂不可惜?”说罢“哈哈哈”大笑,声音森冷,诡异无比。

仙道道:“可是我听说这里一个月前才开始有年轻女子失踪,难道你是一月前才搬来这处的吗?”

相田道:“我自出嫁以来便住在这里,已经有二十九年了,只是我以前自己养了女子来用,我在她们四五个月大的时候便将她们买了来,用最好的东西来喂养她们,将她们养得白白胖胖的,待到她们一满十四岁,我便开了她们的膛,用她们的血来助我永葆容颜,年轻女子的血的颜色,是世界上最美丽的颜色,她们的哀叫,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而喝了她们血的我,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这世上所有的男子,都会拜倒在我的裙下……”说罢一脸迷离。

三人听她语气轻柔,吐出来的话语却是如此诡异,不约而同,齐齐打了个寒颤。

仙道道:“你既是自己养了女子来……用,又怎会强抢民女?”

相田道:“上个月我有一个仇家寻上门来,他自知武功不及我,又知我要用这些女子练功,竟下毒将她们全部毒死,好叫我用不得她们的血,我正练功到了最后一层,他竟在这个时候跑来捣乱,真是可恶透顶!”说罢一脸怨毒之色。

仙道道:“所以你便掳了这帮女子来顶替?”

相田道:“寻常人家的女儿,莫不是从小操劳,哪像我养得那些般细皮嫩肉,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找了几个差不多的来,没想来又被你们给搅和了!”说罢向二人怒目而视。

仙道见她神情诡异,知这女子已是无可救药,当下微叹一声,道:“相田夫人,本来我为寻我这朋友而来,并无伤你之意,但此刻既知你练此邪功,毒害世人,便不能放手不管,此番在下虽胜之不武,只是说不得,只好废了你的武功,以免你再为害世人。”

相田眼中惊恐之色大盛,颤声道:“仙道…彰,你若废我武功,还不如杀了我!”

仙道微叹一声,向她锁骨拍去,相田惨叫声中,啪啪两声,将她全身武功,尽数化去。

相田身子一软,跌倒在地,头上青丝便如被落雪覆盖,瞬间便成了一把银发,待到她缓缓抬起头来,三人皆是一惊,原来她脸上皱纹丛生,脸色黯淡,便如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妪一般,其实她本来也不是五十上下的年纪,只是二十多年来逆反天理,强行用邪门之术保持容貌,此番武功一废,竟然比实际年纪看上去还要老上十多岁。

相田见三人望向自己时皆是一脸惊恐之色,心下大骇,叫道:“给我镜子,我变成什么样子了?给我镜子!”话一出口,自己吓了一大跳,声音嘶哑,哪里是以前黄莺出谷般的嗓音了?
三人皆面露不忍之色,相田见三人并不动身,便从地上挣扎起来,跌跌撞撞地向院内池塘走去,三人见她行至池塘边,低下头去,突然身子一僵,拿右手抚了自己的脸,怔了半晌,突然一声哀鸣,昏倒在地。

仙道呆立半晌,向流川道:“小枫,你怎么样?”流川道:“我没事。”说毕长剑挥出,向麻理斩去,麻理惊道:“你做什么?”忽觉臂上一凉,原是流川将她半只衣袖割了下来。

麻理这才明白他的用意,只是想起这人虽救了自己,只怕也是受仙道所托,而且自刚才起便对自己态度粗鲁,她自小娇生惯养,哪受过这等气?当下冷哼一声道:“若要他松手,只需砍了他的手臂去便是,却为何偏偏要割我衣服,我一个女儿家的,叫我袒露肌肤,你是何居心?待我回去,必定告诉父王,重重地治你的罪。”

流川并不理她,运指如风,点了森重宽几处要穴帮他止住血,抬头向仙道道:“仙道,咱们这便走吧。”

仙道点点头,三人向外走去,一路行来寂静无声,想是府里的下人趁乱逃走了。

三人回到客来居,那小二一见麻理居然又回来了,不禁惊奇不已,仙道顾不得麻理百般不乐意,又要了一间房,硬将她推入房中。便急急带了流川回房,揭了他的衣服察看他伤势,月光下见流川右肩肿起老高的一块,所幸并无大碍,只须调节个七八天便可痊愈,心下不禁松了一口气。

他这一下心神略定,忽见烛光下流川裸着上身,肌肤胜雪,竟比窗外的月光还要银亮,心中突然一荡,迷迷糊糊地,便往他唇上凑去。


第十章

眼见流川的樱唇离自己越来越近,突听“咚”的一声,房门被人大力推开,仙道心中一凛,回首望去,原是麻理。

麻理见仙流二人靠得极近,虽然心知仙道只是在为流川疗伤,两个大男人绝不会有什么事,但她爱仙恶流,心下已是十分不快。

她自小养尊处优,又长得极美,身边王孙公子无数,莫不对她大献殷勤,哪个敢对她说半个“不”字?但这流川枫自相遇以来,便对她冷面相向,动作粗鲁,竟似丝毫不以她为意,而自己的心上人仙道却又偏偏对他十分关爱,又想堂堂一个大男人,这么一点小伤也经受不住,对流川厌恶之情,又深一层。
她心中怨恨,面上哪会露出什么好脸色来,当下傲然道:“仙道,我一个人在房间不敢睡,你过来陪陪我。”也不等仙道回话,转身便走。

仙道微一皱眉,回首看流川,见他正一脸奇怪地望着自己,想起自己刚刚的意乱情迷,不禁面色一红,别过脸去。

他自幼便知自己很有女人缘,每次偷溜下山,所到之处,莫不引起少女追随无数,其中面貌绝美的也不在少数,只是他不知为何,总是难动情愫。此番竟然情难自已,心中之惊,实在非常小可。

其时他自十岁初见流川时便已对他暗生情愫,只是当时年纪尚小,对自己心意浑然不觉。这八年来他虽对流川心心挂念,甚而连做梦都与他相遇,但只道自己对这幼时玩伴极为想念,二人都是男子,他怎会往这方面去想?

然而自金陵相遇以来,二人朝夕相处,他心中虽然甜蜜,却又觉说不出的恐惧,这人明明就在眼前,但竟比不见时更加想念,这般伤感的情绪,是十八年来从未有过的。他本是极聪明的人,隐隐之中,已明白几分,但此事有悖常理,他每次一念及此事,便强按下去,转而去想其它事情,对自己这番心意,只作不知,竟然自己欺骗自己,直至今晚。

此刻他对自己心意已是完全明白,十几天来刻意躲避的事实就摆在眼前,他心中又惊又乱,又是甜蜜,一时之间,五味陈杂,没了计较。

流川见仙道坐着一动不动,心下奇怪,哪知他脑中千回百转,所想之事?当下略一推他,道:“仙道?”

仙道回过神来,见流川一脸关切地望着自己,一张清秀的脸庞近在咫尺。他既知自己心意,被压抑了十几天的情感便再也克制不住,一同涌将出来,将他理智淹没,只觉眼前这人说不出地秀美动人,当下颤颤地伸出右手,便要往流川脸上抚去。
他手碰到流川脸上,指尖一凉,心中突然惊醒,当下“啊”地大叫一声,一个翻身,向后跃开。

流川见仙道站在房中,脸上勉强挂了个简直不能称作笑容的笑脸,神情古怪地望着自己,心中大奇,突然想起一事,不禁也是“啊”地一声,急急道:“仙道?你……你是不是中了相田弥生的毒?”说到后来,声音发颤,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仙道略定一定神,苦笑道:“没有,我只是……我只是……”但他知流川性子倔强,自己对他的这番心意,实属不应当,若叫他知道了,只怕调头便走,有生之年,再无相见之日,这般煎熬,只是想上一想,便比杀了自己还难受,叫他如何敢说出口?

他也知自己再留在这房中已是不妥,只怕自己情难自已,叫流川看出端倪,当下道:“我去麻理那里看看。”说毕转身急奔出去。

他说完这句话便憋着一口气,竟然不敢呼吸,待到奔出房门,才长出一口气,想起自己方才手足无措的样子,不禁苦笑一下,心中暗道:“仙道彰啊仙道彰,你一向自命潇洒不凡,方才那副样子,哪里还有半点潇洒?”只觉脑中思绪纷乱,心烦不已。

他在门外靠了半晌,突然想起麻理一事,长叹一声,往麻理房间走来。

推门一看,麻理坐在桌旁,脸上带着薄怒,愠道:“你怎么这么久才来?”

仙道知她脾气,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麻理道:“明个儿我们去哪里?”

仙道道:“自是送你回家。”

麻理怒道:“我不回去,我好不容易才从家里逃出来,若要我回去,还不如叫我死在那老妖婆的手里。”

仙道心道,你方才在留顾山庄可不是这么说的。知她乃是借题发挥,想要自己软语相就。他本来口齿伶俐,若要哄她开心,本也不难,只是此时心头烦乱,哪里还顾得上她?便道:“在下只管送你回去,到时你若再跑出来,在下自然不管。”

麻理大怒,当场便要发火,仙道不待她开口,道:“明个儿还要早起赶路,你早点歇息吧。”说毕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麻理见他出门,趴在桌上放声大哭,须知以前仙道虽言明对她无意,但总是温柔相就,照顾有加,哪知自从跟那叫流川枫的小子在一起之后,便对自己如此冷淡。

她本对仙道一腔柔情蜜意,只道他虽拒绝自己,但只因心存门第之见,对自己未尝不是有意,今日仙道不顾危险来救了她,叫她更加误会仙道对自己有意,心中又惊又喜,心想只要她态度坚决,必能使他抛却那门第之见,二人便可远走高飞,永世厮守。但此番他既如此绝情,自己留在这里又有何用?不若早早离去,说不定等她离开之后,仙道便能明了他自己的心意,追了上来,未可不一定。

她心中主意打定,便收声不哭,立刻收拾行装,那明黄包裹仙道刚才便已还了她,她便带了下楼。

下楼时正遇见那店小二,那小二见她手提包裹,心中不觉奇怪,但知她脾气不好,若多嘴多舌,免不了要被痛骂一顿,当下便把头一缩,只作没看见。

未料, 麻理竟径直向他走来,她心中有气,口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当下一拍柜面,道:“你做什么见了我就躲?”

那小二心中叫苦不迭,见她红着眼眶,暗道今个儿活该他倒霉,不知道那两个俊哥儿怎么惹恼了这姑奶奶,竟叫她把气洒在自己头上,当下赔着笑道:“姑娘你看错了,我怎么躲你?”

麻理冷哼一声,不欲与他多说,道:“我现在要出城去,房账挂在那两个人身上。”说毕出门离去。

她本不是存心离开,只盼仙道能早早追了上来,只是不知如何叫仙道知晓自己行踪,现在见了那小二,正好叫他知会仙道,心中对自己的聪明才智,实在得意不已。

那小二见她提着包裹向西南走远了,便跑上二楼,来到仙道门前,轻轻叩门道:“大爷,您睡下了没有?”话音未落,仙道已将房门打开,倒叫他吓了一大跳。

仙道心中千回百转,在床上辗转反侧,哪里睡得着?方才麻理奔出房门,已被他听见,他思绪纷繁,也懒得理会,只道她大小姐脾气发作,下楼散步。不一会又听小二上楼的声音,脚步声停在自己门前,便跳下床来,不待小二话落,便开了门来。
那小二给吓了一跳,一时之间,竟忘了说话,仙道问道:“什么事?”他这才反应过来,道:“和您二位一起的姑娘,方才拿了包裹,匆匆忙忙地离去了,说是要出城,我想着大爷可能不知道这事,便来知会您一声。”

仙道吓了一跳,道:“她自己说要出城的吗?”

那小二道:“是啊,她对小人说要出城,账结在两位头上。”
仙道何等聪明,心头一转,已知麻理用意,暗叹一声,问明麻理出门方向,抛给那小二二两银子,那小二没口子地道谢,仙道挥手让他下去了。

他既知事情原由,心知麻理并无危险,便也不急着去追。在流川门前犹豫一会儿,心想流川一向不愿人扰他睡觉,而且待会若追上麻理,只怕少不了一番口舌,这若叫流川看见,只怕也不太好,心中为自己找了千百条理由不去叫醒流川,其实是心中明白,那些原因不过是自欺欺人,真正的原因只怕是自己不敢面对流川而已。

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敢唤醒流川。自己下得楼来,施展轻功,向西南方追去。

他本道麻理武功不高,又对自己轻功十分自信,不一会便可追上麻理。哪知追了十几里地,也未见麻理行踪,心下奇怪,不禁“咦”的一声,住足不前。

此刻已近清晨,野外草地地阔,方圆数里依稀可见,哪里有半个人影?

仙道思量一会儿,一边沿原路返回,一边在低头细细找寻,已不像来时那般发足狂奔。

过不多会,突见月光下有一物在地上闪闪发光,他拾起来一看,是一枚小小的金叶子,想是麻理抛下的,心头暗喜,又抬头来细细观望,果然在右首十几米处又见一片。想是麻理行至此地,不知遇到了什么意外,转而西行。

那金叶子每隔十几米便出现一片,仙道沿着金叶子又前行了几里,便见一座小破庙近在眼前,隐隐可见内中有火花透出。
他蹑手蹑脚走上前去一看,庙里十几个人围着一团火坐成一圈,正中面朝自己坐了一个女子,一身红衫,面容绢好,正是麻理。他见她并不像是为人所困,心中暗暗松一口气,转而看其他人,这一望之下,不禁“咦”了一声,大是意外。

庙内的人除了麻理之外个个是武功高手,仙道这声又未加掩饰,当下十几人齐齐跳起,大叫道:“是谁?出来!”

仙道轻笑一声,现出身来,当中有认得仙道的,惊叫道:“仙道彰?!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问话之人身形高大,头发全无,原来却是内藤铁也。原来这帮人正是靖安王招来寻女的泽北、双燕等人。

仙道笑道:“正是在下,内藤兄,别来无恙啊?”

众人一听他便是那掳了麻理的人,不禁又惊又喜。金燕朗声道:“好,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仙道彰,你诱拐良家女子,有违武林道义,今儿个我便要为武林除害!”
说罢手中长剑一抖,便要冲上前来。

仙道摆手道:“前辈莫要着急,诱拐二字,彰可担当不起,你不妨问问麻理小姐,我可是当真诱拐了她去?前辈武功高超,彰可不想做你的剑下亡魂。”

金燕听他赞自己武功,心下十分得意,当下冷哼一声道:“好,且听麻理小姐怎么说。”

麻理自仙道进庙之里眼光便未离他左右,原来她自客栈离开后,刻意缓步而行,不料在半路上遇到金燕等人,靖安王早已给他们看过麻理画像,是以他们一望便知,表明身份后提议回城中找个客栈休息一晚后返回金陵,麻理怕与仙道走岔,死活不肯,众人没办法,只好由村雨、深津、诸星大三人四处打探一番,寻了这间破庙。麻理怕仙道找不到自己,便偷偷将包裹中金叶子掷于地下,为他引路。此刻见他果然寻了来,芳心窃喜,心道:“他果然不是对我无意。”

此时听金燕的话,便把头一仰,道:“没错,是我自己要他随我左右的,诱拐一说,休得再提。”

仙道心中一喜,心道遇上这几人更好,倒省了自己送她回去的麻烦,以后便无人打扰自己与流川了。

正喜不自胜间,又听麻理道:“我与他已私定终身,你们回去告诉父王,我是决计不会嫁给别人的,他若要逼我,我……我便不认他作爹爹!”说毕扑入仙道怀中。

此话一出,不但是仙道,众人也是大吃一惊,内藤铁也斜睨仙道,暗道这小子果然是专门哄骗女孩子,偏巧每次都叫他得逞,不忿之情,跃然脸上。

仙道急急推开麻理道:“麻理小姐,你可别胡说,我几时与你私定终身来着?”

麻理抓着他的手道:“你怕我一个官家小姐身子娇贵,跟着你免不了吃苦,是以强忍了拒绝我。你待我这番心意,我……我又不是木头,岂能不知,你放心,只要跟你在一起,再大的苦,我也受得。”

仙道哭笑不得,道:“你当真误会了,我对小姐,决无二心。”

麻理见他语气坚定,伤心不已,却仍不死心,颤声道:“那,那你为何去留顾山庄救我,见我出走,为何又追了来?”

仙道道:“在下只是不愿小姐你年纪轻轻,便死于非命。现下既然你家人已找到你。仙道彰就此别过。”说罢手双手一拱,转身离去。

众人听他二人对话,皆隐隐明白怕是麻理纠缠仙道的多,反正他们此番只为寻人而来,现在既然人已寻到,便也不追他。

麻理见他如此绝情,才明白当真是自己落花有情,奈何人家流水无意。心中爱意,顿时化作一腔怨恨,恨声道:“你们将他给我拦下了,若让他就此离去,我绝不回家!”

众人之中,钱江双雄本非善类,三浦台与仙道原有过节,山王是邪派,双飞燕行事诡异,诸星大亦正亦邪,皆非正直不阿之类。虽然心知仙道委实冤枉,但为了将麻理送回王府,也只好先擒了他再说。

当下内藤大叫一声,向仙道后心拍去,仙道听身后风响,侧身避开他一击,这么一耽误间,深津已飞身抢至他身前,也是一掌拍出,仙道本已走出庙门,此刻见他手掌生风,便急急往后一跃,避开了他这一掌,只是这么一来,却又给逼回了庙中。深津本只为逼他回庙里,当下住手不追。

仙道落入地下,见十人或持剑,或持刀,将自己团团围住,心中不禁暗暗叫苦。


第十一章
麻理见众人亮出武器,不禁大是焦急,情急之下,大声叫道:“喂,我只说要你们将他拿下了,可不准你们伤了他,他若伤了半根毫毛,我……我也不跟你们回去。”众人又好气又好笑,心中皆道这女子如此刁蛮,怪不得仙道见了她就逃。村雨沉声道:“小姐放心,我们决不伤了他便是。”

麻理跺脚道:“如此你们便把兵器收起来,反正你们那么多人,挤也挤死他了,男子汉大丈夫,怎能欺负手无寸铁之人?”众人无奈,纷纷收起兵器。

仙道见几人将自己团团围住,十人之中,他曾与内藤交过手,知他不及自己,再加上陵江双雄两个,他也不怕,只是那村雨看来武功不弱,双飞燕已成名几十年,再加上武功神秘莫测的诸星大山王四人,自己这番怕是讨不了好去,又想起流川不知自己去向,心中正自暗暗焦急间,忽听麻理话语,他应变极快,当下心头一转,已有了计较。

村雨一心想在麻理面前抢得头功,当下右手向上向左,左手向下向右,双手齐发,向仙道双腕拿来,这招乃是大擒拿手中的精招,试想对方双手脉门若给人拿住了,又怎敢再乱动?他本料仙道武功高强,决计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扣住,心中已想好了后招,哪知仙道并不闪躲,任他扣住自己脉门,他此番手到擒来,反倒一愣,旁边众人也皆是又惊又喜,万万想不到声名在外的仙道彰,竟然如此不济。

仙道见村雨一脸诧异,冲他微微一笑,突然伸出右腿向他小腹踢去,本来村雨双手只需稍一用力,便可将他毙命,偏偏又奉了麻理的命令不敢伤害此人。众人皆想不到他被人制住脉门还敢反击,这一脚踢出是大大出乎意料,村雨自然是躲闪不及,而仙道这一脚又使上了十成十的力气,当下他便闷哼一声,瘫软在地上。

原来仙道见对方人多势众,自己万万打将不过,若不先撂倒了几个,只怕挨不到天明,到时流川就算寻到庙中,可也见不到自己了。方才听麻理的话语,便知众人不敢伤了自己,当下有恃无恐,只攻不守,一招便将村雨击倒。

众人见村雨俯在地上,双眼翻白,显是已昏了过去,皆是又惊又怒,金燕大叫一声,跳至半空,一招“沉香劈山”,自上而下,向他胸前拍来,仙道向前踏进一步,不退反进,金燕眼见要得手,心头暗喜,突听麻理叫道:“莫要伤了他!”他听后心中一凛,只是人在半空,这掌力岂是说收回就收回的?只得硬生生地将手掌向右移开,无巧不巧,正正拍在钱江的左肩。
金燕强自改力,也受了不小的内伤,翻身落地后“哇”得吐出一口鲜血来,银燕扶住了他,向仙道怒目而视。

众人见他两招之内不费吹灰之力,连伤三人,皆是又惊又怒,深津沉声道:“大伙儿小心了,这小子狡猾得紧,仗着咱们不敢伤他,便只守不攻,咱们可别上了他的当。”

仙道冲深津微微一笑,心中却暗暗心惊,暗道:“这人好生厉害,一眼便能看穿我的计谋,山王教果然不可小瞧。”

众人听了深津的话,纷纷恍然大悟,当下只与仙道游斗,并不施力,只是这法子若是用来对付一个武功平平的人,自然不在话下。然而仙道武功本就不弱,出手之间又招招不留情,不过几招间,内藤与陵江双雄又被他打伤。

河田脾气暴躁,又一向自视甚高,见仙道将已方众人耍得团团转,心下怒气大盛,暗道这么多人还治不了这小子,若传到江湖之中,岂不叫他颜面尽失?当下突然变招,手掌翻飞,狂风骤雨般向仙道打来。

仙道见他突然变招,也暗自心惊,急急躲闪,但河田身躯虽然庞大,出招却快速无比,当下仙道便给他逼得毫无出手之力。

仙道正给河田逼得手忙脚乱,忽听耳后风响,伴着麻理的一声尖叫:“不要伤他!”他百忙之中拧过头来一看,却是内藤手持一枚狼牙棒向自己脑上击来,仙道心如闪电,已知他用意,然而他这一下来势极快,眼见避无可避,仙道不禁闭上双目,心中叫道:“我命休矣!”

却说流川一觉醒来,见房中空空如也,本来仙道虽不与他同一房间,每早都会来流川房间待他醒来,有时玩心一起,明知他最恨别人扰他睡觉,仍要将他弄醒,流川半梦半醒之间,出手自然毫不客气,然而仙道每次挨了打,反而笑嘻嘻地更加开心。
此刻流川见仙道不在房间,他的性子,本是不喜多想之人,但忆起昨晚仙道奇怪的表现,不由有些担心,当下一跃而起,向仙道房间走去。

待到仙道房间一看,他人却不在房中,又去麻理房间一看,也是空无一人。流川心中不安,向楼下奔去。

还未下得楼梯,便听一人在楼下大吵大嚷:“你一会儿说见过一会儿又说没见过,到底是什么意思?再这般罗罗嗦嗦,不干不脆,本天才可不饶你!”

流川好不奇怪,心道这白痴怎么跑来这里来了,下得楼梯一看,果见柜台前那人一头红发,一脸的不耐烦,正是樱木花道。

那小二衣服前领给樱木提着,双脚悬空,憋得话也说不出来,正暗地里哭爹喊娘,忽然瞥见流川,心下大喜,只是苦于口不能言,只得连连向樱木施眼色。

樱木见他眉眼乱动,心下奇怪,道:“你冲我抛什么媚眼?别以为这样我便会放过你!”说罢手上加劲,忽听一清冷的声音道:“大白痴!”

樱木“啊”地一声大叫,顺手将小二抛开,冲到流川面前道:“狐狸,你果然在这里!”说罢又回头怒道:“你方才竟然骗我说狐狸不住在这里,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胆敢欺骗本天才,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小二方才被樱木抛入柜台后面,早已摔了个七荤八素,此刻勉强撑起身子,哭丧着脸道:“大爷,您方才问一个扫把头的,他自是在这边住过。只是小人哪知您说的狐狸,就是这位小哥儿?”

樱木大怒,道:“他的脸一看就是狐狸,你又怎会不知道?”
流川听他在一边乱七八糟,如若换作往常,早就忍耐不住,与他大打出手了,只是此时挂念仙道之事,也不理他,转头对那小二道:“你可曾见过昨天与我一起的那人?”

樱木心下奇怪,道:“与你一起那人?你与谁在一起?啊!对了,扫把头呢,怎不见他?”

那小二将咋日之事说了,流川一听仙道去追麻理竟然半夜未归,不禁大是焦急,心道:“仙道轻功极好,应该很快便能追到,但竟然到现在还不回来,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正又急又担心间,突听樱木“啊”地一声,直直跳了起来,他心头烦乱,没好气地道:“大白痴,你作什么?!”

樱木急急道:“坏了坏了,莫非仙道遇上了村雨他们?”

流川一听大急,道:“你说什么,村雨不是在陵南?又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樱木道:“他们是去了陵南,不过刚到陵南境内,就又折回金陵啦。我跟候补的觉得奇怪,就去偷听他们讲话,原是扫把头在金陵教训靖安王府刘安一事,被王爷老儿给知道了,便知他人在金陵,于是又急急把他们召了回去,他们自金陵沿路打听你们的消息,那扫把头头发生得那么奇怪,人家自然对他印象深刻,用不了多时,他们便知你们是来名朋啦!”说毕哼一声,似是十分不屑,也不想想其实他的头发才是真真奇怪。

樱木又道:“藤真见状不好,便要我先赶来名朋通知你们。他留在后面继续跟踪山王,就怕万一你们寻不到麻理,反碰上村雨他们,可讨不了好去。”

流川心中大是焦急,心想仙道怕是真的未寻着麻理,反倒遇山王一帮了,不然也不会半夜未归,那帮人人多势众,可别出什么事才好。当下问明仙道出门方向,急急奔去。

樱木也知事件怕是大大地不妙,跟在他身后发足狂奔。


第十二章

内藤与仙道早有过节,他人虽高大,心胸却甚窄,上次仙道让他大出其丑,是以他心心念念想要报仇,此番见仙道一人耍得众人团团转,更是心头火起,暗道此乃大好时机,若不趁机废了那小子,岂不可惜?反正打斗之中,分寸本难掌握,到时如若麻理怪罪,只须一口咬定是形势所逼便可。主意一定,便抽出兵器,趁仙道给河田逼得手忙脚乱之际,从后偷袭,挥棒向仙道头上挥来。

他这一下惊变突起,众人皆是阻挡不及,眼见仙道立马就要血溅当场,麻理更是急得大哭出声,却见斜地里飞出一柄长剑,划过内藤手臂,钉在庙内柱上,兀自微微颤动,内藤腕上吃痛,顿时脱力,狼牙棒脱手而出,摔在地上。

内藤大怒,凝目一看,见庙口站着一个身着绿衫的少年,容貌秀丽之至,他不意世上男子之中,竟有人生得如此漂亮,不禁一愣,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仙道见内藤运棒如风,只道此番性命不保,哪知头上风劲忽止,又听“哐啷”一声,他睁眼一看,不禁又惊又喜,道:“藤真?”

藤真轻笑一声,跳至他身旁,低声道:“小枫呢?怎的你们没碰上樱木?”

仙道奇道:“樱木吗?这倒不曾遇见,小枫还在城内客栈,你……”话音未落,便听内藤一声爆喝:“你是什么人?”他倒是直到此时方才清醒过来。

仙道自腰中抽出软剑,低声道:“先冲出去再说!”

藤真微一点头,自柱中拨出长剑,与众人斗成一团。

此刻已是天光大亮,双方正斗得不分胜负,忽听一声哨响,庙门不远处一道蓝焰冲天而起,藤真心中一喜,低声对仙道道:“樱木来啦!”仙道听后精神一震。

藤真出手如电,刷刷两剑向诸星大刺去,趁他回避不及间,抢到庙外,自怀中取出一枚流星,晃火折点燃了,手一松,亦是一道蓝焰冲天而去。

过不多时,便见樱木与流川急奔而来,原来他们出客栈后一路往西南而行,却不见仙道踪影。樱木忽然想起藤真临走时交与他的翔阳派互传讯号的流星,若仙道遇到山王一帮,必然也会遇到藤真,于是急忙放出一枚,待藤真回应后跑来一看,果然仙道也在其中。

花流二人见仙藤被人围攻,急忙也拿出兵器,加入战团。

此时山王一帮中武功稍弱的双飞燕、村雨、内藤、钱江钱水、诸星大或已受伤、或被仙藤二人点了穴道,是以仙藤对面,只余河田、深津、泽北三人。待到花流二人加入,已是以四敌三,但这三人武功甚强,竟不成困境。

藤真越斗越心惊,万万想不到山王一众武功竟如此之强,看来师父与小枫之仇,怕是没那么容易报得了,想到这里,不禁暗暗心忧。

山王三人之中,以深津武功最为高强,是以仙藤二人合攻之。河田身形庞大,樱木虽身形甚高,体重不及他二分之一,但他天生神力,倒也与他斗了个旗鼓相当。

这边厢流川已与泽北斗在一处,那泽北瞧来年纪不过与流川差不上下,剑术却极其精湛,流川虽是安西关门弟子,但剑速在湘北却无人望其项背,即便是三井也不及他。然而泽北出剑竟似比他还要快上一节,只见他左脚提起,右脚独立,一招“金鸡报晓”向流川刺来,流川回剑挡住,哪知他并不回剑,反而就势将剑柄向流川小腹捣去,流川吃了一惊,急忙缩身避开,回剑反刺,被他挡下了,双方你来我往,不过二十余招间,流川已见败势。

深津虽不敢伤了仙道,对藤真下手却毫不留情,他年纪本就大上二人两轮还多,所使招术又异常诡异,藤真竟然几次显些被他打中。

仙道见他出手狠辣,心想若不速战速决,到时大伙儿可谁都走不了啦。他挂心流川,微一偏头,见那边流川已处下风,兀自强撑着苦斗。忽的心头一动,想起一事,当下伸手入怀,口中叫道:“小心暗器!”双手一扬,一把银针向深津洒去。他一下挥出的银针极多,角度又算得刁钻,不射他正中,却偏向右胸方向,深津挥袖拂针,同时向左急避,偏偏藤真处在他左首,一剑刺来,他只好再退回去,不及防间,已有几枚银针刺中小臂。

“泥牛入海”田罔茂一声名在外,靠得就是这手好暗器,他银针以内功催发,却并不粹毒,深津虽地处关外,却也不是不晓得,当下将银针拨出后,又再猱身扑上。

未料仙道往后一跃,朗声道:“诸位先停手,仙某有话要说。”

众人停手不打,深津沉声道:“怎么?你想通了,要跟我们回去了吗?”

仙道轻笑道:“这个嘛,敬谢不敏。只是在下怕这样打下去,未等仙某束手就擒,深津前辈便要毒发身亡,一罪归西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大惊。深津怒道:“臭小子你骗谁?我可没听说过‘泥牛入海’的银针有毒!”

仙道笑嘻嘻地道:“家师武功高强,内力出神入化,他的银针自然不用粹毒,只是在下可武功平平,若不作点手脚,还不叫人拿了命去?前辈你若不信,可试试你的手臂是不是发麻?”
深津凝神一察,果觉伤口处不但不痛,反而阵阵发麻,他心知越是毒的药伤口越是麻的厉害,看来这小子所言不假。心中又急又怒,骂道:“好个卑鄙的小子!”说话间便要扑身而上。
仙道退后一步道:“前辈若要保命,还是莫要乱动的好。不然真气一动,到时毒随血行,有解药也救不了啦!”

河田听他此话一出,忙按下深津,伸出右手,沉声道:“拿解药来!”

仙道笑道:“晚辈与几位无怨无愁,自然不会害了大家,只是要跟各位做个交易,几位如果同意,彰定将双手将解药奉上。”

深津强压怒气道:“你待怎样?”心中已知他所想。

果然仙道道:“各位方才也听到了,在下与麻理小姐出逃一事实无关连。小姐不日便要下嫁,此刻硬要在下去府上做客,只怕多有不便。只盼各位放了我们,待到小姐大喜之日,必定奉上贺礼。你们看这样如何?”

河田沉声道:“好,今天便放过你们。解药拿来!”

麻理尖声道:“不行,我说不许放便不许放!”

山王一派雄居关外,本来也是自尊自大惯了的,且江湖人士,对王府宫廷也不像常人那般恭敬,并无卑躬屈膝之感。他们此次入关,乃是靖安王毕恭毕敬,三请五请而来。此前麻理几次三番无理取闹已让几人颇为不快,现下竟然不顾深津性命,硬要拿了仙道去。河田心中顿觉怒气勃发,冷冷道:“这个可由不得小姐了。”

仙道知他乃江湖成名人物,也不怕他说话不算话,当下自怀中掏出一包药粉来,言道:“每日三钱,和水吞了,连服七日。”说毕拉了流川等人,大摇大摆离去。

行了一段,仙道回首,见那破庙已不可见,道:“快走!”施展轻功,向前狂奔,众人不明所已,纷纷跟在他身后急奔。

奔了两个多时辰,仙道估计山王一帮再也追不上了,方才缓下脚步,藤真心中疑惑,问道:“仙道?你的银针几时粹了毒?怎的我不知道?”

仙道忍笑道:“不是毒,是麻糖。”

余人大奇,樱木叫道:“麻糖?”

仙道笑道:“是,我来名朋时路经苏川,那里盛产麻糖,我瞧着流川很喜欢吃这个,就买了一包带在身上。方才打斗时,我趁深津不注意,便将怀里的麻糖震碎了,又把银针沾上糖粉,洒了出去,他方才说伤口很麻,怎会不麻?我上面沾的本来就是‘麻糖’吗!”说毕放声大笑。

众人一听原来如此,又想起方才山王三人一脸恐惧,紧张兮兮的表情,皆忍俊不禁。


第十三章

藤真笑道:“那你方才给他那包解药,想必就是那麻糖粉了?”

仙道道:“正是,只是不知他爱不爱吃?”说毕忍不住又是一阵长笑。

四人既已逃出生天,又久别重逢,自是喜不自胜,当下一边前行,一边细细描述别后境遇,藤花二人听得相田以食少女鲜血保持容颜之事,皆是啧啧称奇,藤真叹道:“此番出来,可又长不了少见识。江湖上卧虎藏龙,一介女流,便如此厉害。想我整日处理门中事务,于这习武之事,难免有所疏懒,那山王一派,武功高深莫测,若要给师傅报仇,只怕没那么容易。”

仙道想起方才深津三人的身手,心下也不禁黯然。

两人正神伤间,突听旁边流川冷哼一声,仙藤二人知他心意,不约而同,笑将起来。仙道轻拍流川背道:“没错,小枫,这个可未可知,咱们努力练功,早晚有一天要超过了他们。”流川看着仙道,眼睛之中竟似有盈盈笑意:“白痴,那是自然。”

仙道方才化险为夷,狂喜之下,不及思它,但此刻对上流川狭长清亮双眸,不禁心中一荡,先前那番矛盾心情重又袭来,急忙轻咳一声,别过头去,对藤真道:“藤真,你几日来追踪山王教,可曾有什么发现?”

藤真见他面红耳涨,奇怪地看他一眼,道:“这帮人甚是机警,我也不敢跟得太过接近。不过几日下来,也不是全无发现,倒叫我寻着了个好东西。”说毕得意一笑,自怀中掏出一样事物来。
仙道等三人一看,却是一枚小小的竹筒,藤真自竹筒之中,抽出一张纸来,却见上面写着“不日即往湘西”。

藤真道:“前几日我离了远远地跟着他们,忽听到半空中拍翅之声,抬头一看,却是一只信鸽,我翔阳门之中,为着联络通气,也养了不少,是以一望便知。却见那信鸽竟自飞到山王那边去了,我便悄悄凑上前一看,果见那深津自信鸽上拆了信下来,放它归去了。我便留了个心,此后刻意拉远了距离跟着他们。果然不几日后,又听得那信鸽飞过,我便将它截下了,却发现了这个。”

仙道道:“如此说来,那深津等人还有同党?这次山王入关,怕不只他们三人了。他们要去湘西,那里可是海南的地盘了,不知他们去那里做什么?”

樱木道:“管他去做什么,咱们去湘西一探便知。”

仙道点点头,藤真却摇头道:“咱们不去湘西,咱们回翔阳。”

众人大奇,藤真见众人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不禁又是一笑,指着手中信纸道:“这是翔阳城内“密云轩”的洒金笺,普天之下,只此一家,再无分店。别人或许不认识,我自小做功课,却是用惯了的,一眼便能瞧出来。当下便通知花形师兄去察,这纸甚是金贵,平时买的人也不多,花形师兄一察之下,近半个月内只有一帮人前来买过,现下他们住在翔阳城内的‘高升客栈’之中,我方才收到花形师兄的信,道是他们还未离开。”说毕大是得意。

仙道恍然大悟:“怪不得你方才那么晚才赶到庙中。”

藤真瞪他一眼:“很晚吗?早知道再晚一点,刚好替你收尸。”

仙道赔笑道:“不晚不晚。”

当下四人便往翔阳城赶去,这一路之上,樱木与流川自然少不了打打闹闹,倒也不怕寂寞。只是仙道却变得有点奇怪,他既明自己心意,面对流川时不免尴尬,言语举行便不似以前一般从容。想要避而不见,却又受不了相思之苦,但待到真与流川面对面时,想到眼前这沉静出尘的人儿,虽是今生挚爱,却终究不能与他执手携老,心中之痛,尤甚不见。

他做人一向冷静,有时即便心中慌乱,面上也一派云淡风清,叫人丝毫看不出来。但此等情事,他乃是平生头一次遇到,且对流川之爱,着实透心彻骨,所谓关心则乱,他心中彷徨,行动之中竟不能掩饰,对流川一乎儿热络得要命,一乎儿又躲避不及,迟钝如流川,粗心如樱木,都已察觉不对劲,更何况是七窍灵珑的藤真?只是即便聪明如他,若无人提醒,又怎会往那一方面去想?心下只是百般寻思不透。

这日四人来到一个小镇,此地已离翔阳不远,再过二日,便可进入翔阳境内了。四人吃过晚饭,说笑一会,各自回房歇了。
藤真想起即将回到门中,可有近一个多月未见花形他们了,他自幼与花形关系甚好,加上多在派中处理门中事物,两人从未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此刻重逢在即,心中不免兴奋。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

正胡思乱想间,突听头上“咯”的一声,他心中一动,飞身入院,却见仙道双手抱膝,坐在房脊之上,仰首望着星空,嘴角兀自弯着,眼中却似有无限愁绪。

藤真纵身跳上,翩然落在仙道身旁。仙道回首向藤真微微一笑:“怎么?你也睡不着?”藤真一怔,月光之下,仙道虽嘴角含笑,眼底却落寞无限,藤真自幼与他相知,每次见他时,无论发生天大的事,莫不是一脸闲适淡定的笑容,此种表情,真是平生未见,心中不禁害怕,颤声道:“仙道,你同我说实话,你这几天到底是怎么了?”

仙道微微一笑,回道遥望星空:“我很好啊,哪有怎样?”神色却是说不出的寂寥萧瑟。

藤真急道:“你休拿这骗三岁小孩的话来哄我,你这几日价失魂落魄,当我当真瞧不出来?仙道,你若把我当朋友,就莫要再瞒我,不管有什么事,说出来大家商量一下,总有应对的法子。你现在这个样子,看了叫人就心疼。”

仙道见藤真一脸焦急,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心下不禁感动,他自幼与藤真熟知,两人见面时虽时常斗嘴,但关系交好,实不在他与流川之下,只是自己心中所想之事,颇为尴尬,且他自己心头如乱麻,犹自理不清楚,又如何能向藤真说清?

当下仙道长叹一声,幽幽道:“藤真,不是我不予说与你听,只是我自己,实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想起自己一腔爱意,终究只能无可奈何,不禁痴了。

藤真见惯了他谈笑若定,成竹在胸的样子,几时见过这般彷徨无助的仙道彰?不禁暗暗心疼,又恼他不肯将心事说与自己听,当下恨恨道:“你就自己撑着吧。也不知上辈子修来什么福份,你一个人发疯,倒闹得周围的人不得安宁,这几日价小枫见你这样,焦急得不得了,偏偏人家还不肯领情,真是……”

仙道听到流川的名字不觉身子一震,急急牵了藤真的手道:“你方才说什么?小枫他……?”

藤真道:“你这几日对他忽冷忽热,当我们当真看不出来?小枫他见你整日心神不宁,虽是有心劝慰,偏偏你见了他就躲,这孩子自幼便心子沉,又视你作知己。你这般待他,他心中能不难受?仙道,你今儿个对我说实话,你这几日失魂落魄,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跟小枫有什么关系?”

仙道听得流川如此关心自己,又是感动,又是伤心,暗道:“小枫啊小枫,你对我这般关切,彰但死无憾,只是你若知晓我心中挂怀之事,不知是否还这般待我?”想到这里,不禁苦笑连连。

藤真见他静默不语,知他是不肯说的了,当下轻叹一声,立起身来,对仙道道:“你若不肯说,我也不逼你,日后你若想通了,再来找我便是。”说毕盈盈一跃,自屋脊上跳了下来。

藤真回到房中,却见流川立在地中,不禁一怔,见流川乌了眼圈,想是至今未睡,心疼不已,急急跑过去攥了他的手:“你怎的还不睡?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心疼自己。”

流川并不答话,只把一双眼睛静静地望着他。藤真叹一口气,拉了他的手在床沿坐下,软语道:“你方才听到我跟仙道上了屋脊,对不对?可是仙道到底没告诉我他是怎么了,我知你担心他,只是我瞧他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没法子,只得容得他日后慢慢想通啦。”见流川虽一脸失望,然而眼神清澈,毫无杂质,恍惚间,彷佛又回到八年前,灵堂之上,一片静寂之中,这个八岁的小男孩伸出双手,为自己细细擦试泪痕的那一晚,月光自门外斜照进来,铺泄在这个孩子的身上,宛如精灵。当他伸手揽自己入怀的时候,不知为何,那小小的胸膛,竟让自己觉得如此安全。念及此事,心中没来由地一痛,将流川拥入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背道:“小枫,你还真是个招人心疼的孩子呢!”

屋外一轮明月当空,清辉洒遍大地。

第二日起来,四人一起用早餐。樱木见到三人,不禁一愣,叫道:“狐狸,你们怎么都变成了熊猫眼?难道你想改名字,不做狐狸,改做熊猫了?那以后便叫你们熊猫三侠可好?哈哈哈哈……”笑声未绝,忽地想起一事,大叫一声,冲到流川面前,咬牙切齿道:“我知道了,你们昨天定是瞒了我,去了什么好去处。臭狐狸你好狡猾,出去玩也不叫我?!”

流川瞪他一眼,没好气道:“白痴。”

这一餐仙、流、藤三人各怀心事,只余樱木一人在餐桌上大嚷大叫。

流川昨夜一晚未睡,他这般爱睡的性子,怎么受得了?上马行了不一会,便头一点一点地,竟在马上打起瞌睡来。

突听身后一阵狂乱的马蹄声,接着一个人声传来:“小心!惊马啦!前面的快闪开!”这话中气十足,听来这人内功不弱。
仙藤等人纷纷牵马侧避,流川迷迷糊糊之中,兀自行在路中间。猝不及防间,惊马已来到他身后。眼见他就要被惊马撞上,马上那人不禁大叫出声。

仙道听得那人大叫,定眼望去,一瞧不要紧,只把他吓了个魂飞魄散,顾不得危险,伸手在自己马背上一拍,飞身抢到流川身前,将他抱了起来,他这一下千钧一发,伸手救人间,那惊马呼出的热气已可喷到他胳膊上。

仙道落地后定神往怀里一看,流川经此变故,已经清醒过来,一双秋水般的黑瞳眨也不眨地望着他,仙道对上他的眼睛,心中不禁又是一荡,想起自己二人现在的姿势,心中一甜,随即又红了脸,暗骂自己胡思乱想。

此刻那惊马也已被主人制住,仙道恼他险些伤了流川,向那主人瞪去,一瞪之下,不禁一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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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看完《断臂山》,又想起艾大的《左岸流年》来了,唉……心中永远的痛……


第十四章

马上那人身量短小,一脸精悍之色,此刻正又惊又喜地望着他们,仙道虽只在八年前与他有数面之缘,却也认了出来,正是湘北的宫城良田。

樱木大叫一声,冲到马前,喜道:“小宫?你怎么在这里?”

宫城翻身下马,也是又惊又喜,道:“你们不是去金陵追踪山王教吗?怎么在这里?莫非他们也听到海南换掌门的事,要往那边去了?”

藤真奇道:“海南要换掌门吗?可不知传给了谁?是不是门下大弟子牧绅一?”

宫城道:“正是,这交接的日子就定在五日之后,海南派自前几天就大发英雄贴,江湖各路门派都请了,怕是你们翔阳也收到了。瞧着高头的意思,是要好好给下一届掌门立立威。”

藤真笑道:“这牧绅一少年持重,早就声名在外的了,高头还这般声张,倒也真疼他这弟子。你这番可是要代安西师伯前去观礼?”

宫城点头道:“不错。赤木师兄在外办事未归,便由我代他前往,顺便也见识见识这海南到底有多大本事?”说毕大有不服气之意。

原来这几年海南在武林中声势渐壮,已隐成霸主之势。高头门下“海南三秀”牧绅一、神宗一郎、清田信长年纪轻轻,却已名震江湖。宫城毕竟少年心性,心中对此大是不服气。

樱木道:“怎的老爹自己不去?他现在可是越来越胖啦,再这般不爱活动,小心长成了圆球。”

宫城敲他脑袋一下道:“你这小子,怎么对师父老是这般不敬?他老人家八年前就金盆洗手,不再涉足江湖啦,你再这么不恭不敬,我可不饶你!”

正说话间,却见一匹马自前方远远地疾驰而来,藤真眼尖,认清马上之人后心中一喜,纵马迎了上去:“透哥哥,你怎么来了?”

花形道:“昨儿个晚上门下弟子来报,道是两个点子收拾行装,准备去湘西啦。我寻思着自翔阳去湘西要取道这里,前几日又收到海南的贴子,道是掌门换界,邀你前去观礼。便骑了马赶来与你会合,咱们若在此直接折去海南,倒要比他们快上一步。”

藤真见他满脸倦容,想是一夜急奔之故,点头道:“好,如此我们便直接去湘西,既然不着急赶路,此去再行三四个时辰便有一处驿栈,咱们到了那里先好好休息一晚,大伙儿昨晚可都没睡好。”说毕向仙道瞥了一眼。

却说仙道早被流川挣了开去,心中正自怅然若失,对他这一瞥,倒没瞧见。

花形顺着藤真的目光瞧见仙道,笑道:“仙道兄,别来无恙啊?你师傅可给你气得不轻,前几日送了书信上来,道是你若再不乖乖回陵南,他便要将你逐了师门出去。”

仙道“啊哟”一声,算算时日,师父果然已经出关。

藤真笑道:“田罔师叔倒也真了解你,知你没处可去,肯定又跑到我这里瞎混。待到海南见了田罔师叔,倒要看他怎生罚你。”说毕掩口浅笑。

当下六人折向海南,花形、宫城等人虽多年未见,但大家都是少年心性,很快便打成一片。仙道挂心师父见面后怎么惩罚自己,心头烦乱思绪,倒也减了不少去。

这一日几人来到湘西境内,那海南派地盘所在。依着花形的意思,反正大礼之日未到,索性在山下寻了客栈,静侯山王二人上门,众人皆点头同意,藤真却眼珠一转,道:“不成,咱们人太多,反倒容易露了行踪。仙道,你与小枫、樱木先上山。花形与宫城兄留下来助我,我要正面探他们一探。”

流川自是无所谓,仙道只要能同流川一起,当然也无话可说。藤真只道樱木不依,哪知他也点头道:“好。”原来他与宫城却是一般心思,想去见识见识“海南三秀”。

当下兵分两路,仙流花三人上海南,花藤宫三人却在城内寻了一间客栈住下。

花开两朵,暂表一支。却说藤真等人在城中住了一晚,第二日便早早在城门旁边的一处茶楼侯了,待到下午,果见二个男子牵了马进城。花形一扯藤真衣袖,道:“就是他们了。”藤真点一点头,冲宫城灿然一笑:“宫城兄,有件事要劳你大驾。”说毕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宫城听后恍然大悟,冲藤真一笑,匆匆离去。

那两名男子牵了马在路上行着,却见迎面一个小个子低头急冲冲走来,正正撞在那面目清秀的怀中,“啊哟”一声,将他撞了一个踉跄。他同伴见状,抢上前去,冲那小个子道:“瞎了眼啦,在街上横冲直撞的?”那小个子低着头,没口子地道歉,一边手忙脚乱地想要帮那被撞的拂去衣衫上的尘,慌乱之中,竟在那扶人的男子身上也拍了两拍。两人见他笨手笨脚,心中大是不耐烦,将他推至一边,自顾牵着马去了。

那小个子见二人走远,脸上露出一丝笑来,自怀中掏出两个荷包,一只指头勾了带子,向身后不远处的一名容貌秀丽的少年一晃,一脸的洋洋得意。

那少年冲他含笑颌首,匆匆跟了山王二人去了。

却说那二人一路赶来,早已又饿又乏,当下拣了一间酒楼,叫了酒菜,大吃一顿。

中原美食,与关外相比,无论菜色味道,皆是大大胜出一筹。二人这一餐吃得大是尽兴,用餐完毕,那面貌清秀的道:“掌柜的,结账!”小二一脸堆笑地走了过来,道:“承惠五两三钱!”那人探手入怀,一摸之下,脸上却变了颜色。他那同伴见他面色不对,道:“怎样?”他道:“银包不见了。”随即恨恨道:“定是方才撞我那人。”

那同伴笑道:“幸亏我身上也带了钱。”说毕伸手入怀,脸上颜色也不禁一变。怀里空空如也,哪里还有荷包的踪影?!
那小二见二人手探在衣中,只是不肯拿出来,只道他二人要吃白食,当下面色一沉,道:“承惠五两三钱,麻烦两位会钞!”语气已是老大不耐烦。

那清秀的道:“小二哥,咱们荷包不见了,挂账行不行?”

那小二冷冷道:“店小利薄,概不赊欠。我瞧二位穿着光鲜,怎么做出吃白食的事来?”

二人听后面色一变,登时便要发火。

忽听邻桌一清脆的声音道:“小二哥,这桌算我账上。”小二回首一看,却是一容貌秀丽的少年,见他一袭绿衫,乃是上等丝绸制成,心想这位就算到时会不出钞,把这衣服扒下来也抵过了,当下满脸堆笑,应了一声。

二人见那小二走开,皆是大松一口气,须知他二人虽非善类,但为了一顿吃食在酒楼之中大闹,却着实不合身份,方才若是动了手,只怕更为尴尬。此刻见绿衫少年给自己解围,心下皆是感激不尽。

当下那面容清秀的便冲那绿衫少年一拱手,道:“多谢阁下出手相助。在下南烈,这是我师弟岸本,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那少年含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在下宋悦,二位如不嫌弃,前来共饮一杯如何?”

二人对望一眼,南烈拱手道:“如此却之不恭。”言毕与岸本去少年那一桌坐下了。

三人谈论一会儿,宋悦道:“听口音二位不像是本地人,不知来此地所为何事?”

南烈道:“游山玩水而已。”

宋悦含笑抿一口茶,心中暗道:“这人年纪轻轻,好不滑头,只是你不说,我便不知了吗?方才你一坐下便向小二打听海南所在,当我没长耳朵吗?”

那宋悦正是藤真,他前次与深津等人交手,知他们武艺高出己方不少,只能智斗。此番只有南烈二人,正好叫他一探究竟。今日花形认出二人以后,他便要宫城上前摸了他们的银包去。宫城外号“电光石火”,武功虽不是最强,手上功夫却当真是一等一的,此等小事,自然手到擒来,一撞一拍之间,妙手空空,已将两人银包转至自己身上。而后藤真便跟了二人入店,替他二人会钞,自是为了房间攀交。

藤真笑道:“这可巧了,在下也是来此观光赏景。就住在前面客栈之中,二位如不嫌弃,我们便同行可好?”

南烈见藤真容貌秀丽,心中对他甚有好感,也不愿就此别过,当下笑道:“这般甚好。”

当下藤真结了账,三人来到客栈,藤真又开了一间房,早前他已命花形宫城上海南,二人知他心思缜密,倒也不担心,自顾去了。

晚上南烈又来藤真房间与他秉烛夜谈,岸本却是早早就睡下的了。

藤真何等聪明,不过半日下来,已看出二人之中,南烈才是主心骨。他文武全才,谈吐风雅,又是存心与南烈结交,是而一席话讲下来,只听得南烈对他越来越有好感。烛花之下,无意中瞥到藤真,见他眼波流转,口角噙笑,这段风致,当真是勾魂摄魄,心中不禁“突”地一跳。

第二日藤真下得楼,却只见南烈一人在桌旁吃早餐,心中一惊,道:“岸本兄呢?”

南烈含糊一声,并不答话,藤真心中焦急,却不能显露出来,只得坐在南烈身边,慢慢地吃早餐。暗自思忖道:“莫不是上了海南?”

吃到一半,却见岸本自门外匆匆进来,坐下来冲他二人微一点头,藤真心下好奇,暗想这岸本瞧来不似南烈精明,待会儿要想个法子套套他的话,也不知他方才做什么去了,可别出了什么岔子才好。

待到三人用完早餐,藤真站起身来,正待会钞,却被岸本拦下了,道:“老是要宋兄相请,怎么好意思,这次就由小弟付了吧。”说毕伸手入怀,再拿出来时,手上却多了一件东西,竟是一锭黄澄澄的金子。藤真眼尖,瞧见他怀中鼓囊囊的一大块,这才知晓他是去城中不知哪家大户“借”银子去了。想起自己方才种种猜想,不禁哑然失笑,当下也不点破,只作不知。


第十五章

南烈对藤真道:“我二人乃是第一次来湘西,不知宋兄可知这边有什么好去处?”

藤真微微一笑,道:“小弟自幼便听说这湘西城内,有一水一山一飞瀑之说,这所谓一水乃是指城东的惠湖,方圆甚广,乃有近百里之多,贯通湘西翔阳两城,长波连天,放眼皆碧,倒也罢了;那山却是唤作钟灵山的,地势且高,风景秀丽,当真担得起“钟灵”二字,尤其是半山腰上一处“丫字瀑”,上端原是两丛水,到了下部,却汇成一股,形状奇特,水势雄壮,却是不得不看。”

藤真说这话原也不假,只是那海南派却是盘踞钟灵山中,南烈二人此行若是为海南而来,又怎会不知?他这话一说完,便盯紧了二人,果见岸本脸色微微一变,南烈却是毫不动声色,只是微微一笑,道:“如此我们今日便去游玩一番。”

藤真暗暗佩服,心道:“这人年纪轻轻,城府却是极深。”脸上却仍是一脸笑容,道:“那我们先去哪处?”

南烈沉吟一下,道:“方才听你说那惠湖方圆百里,甚为壮观,我二人久居僻乡,倒是从未见此大水,不若就先去哪里吧。”

藤真见他刻意避开钟灵山,疑心更盛,口中却道:“如此甚好。”

当下三人便往惠湖而去,待到湖边,果见长天远波,碧影千里,端得是一派好风光。这惠湖乃是风光胜地,周围自然少不了借此生财的人家,南烈见湖边一溜小船排开,显是渔家摆来租借赚钱之用,便挑了一只渔舟,与藤真等人荡桨向湖中划去。

南烈有心卖弄,手中暗暗运气,双手挥桨,把一只小船划得如离弦之箭一般快,不过数扳之间,湖岸已遥不可及,放眼四周,只见水涛起伏。

南烈心中得意,向藤真望去,却见他面色如常,不禁呆一呆,心中暗道:“他原是不会武功,我这呆子,这番可是细活做给瞎子看啦。”

湖上阵阵微风拂来,吹得藤真衣襟头发随之摆动,衣袂飘飘,一张秀脸被围绕在水气之中,宛如绝世仙子,南烈在一旁瞧得怦然心动,心中暗道:“如若以后也能如现在一般与他照夕共处,那可真是神仙也比不上。待到此次任务一完成,我便央他随我回关外。只是不知他肯是不肯……嗯,是了,他若不肯,我便强掳了他去,待到回去,对他百般疼爱,天长日久,总有一天,他必会感动,由感生爱,与我双宿双栖。”

他心中主意打定,不觉精神一振,放眼四周,更觉心旷神怡。
山王本是邪派,教中之人行事,多违悖伦理,倒行逆施,且往往以此为荣。南烈既对藤真动情,便不作它想,一心一意,只想着怎样与他执手相悦,于这世俗礼仪,是全然不放在心上。相较之下,仙道虽生性不羁,毕竟出身名门正派,自小耳濡目染,又恐流川知自己心意后与己决裂,反不似南烈这般坚定。
湖上风光无限,三人流连忘返,待到回到客栈,已是天色大暗,三人用过晚饭,便各自回房歇了。

明日便是海南交换掌门之日,藤真料得南烈今晚必有所行为,是以合衣在床,一双耳朵全神贯注地听着门外动静。

过得一会,果然听见南烈房门“吱”的一声轻响,又听双脚移动,走到自己门前,复又停下。

藤真只道南烈来探看自己是否睡着,当下在床上翻了个身,含糊不清地道:“嗯,南兄,再饮一杯。”

他说得此话,本是要南烈以为自己睡着,毫无防范之下,自己也好跟踪于他。岂知却听到自己门括一声轻响,南烈竟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转眼已至床前。

藤真心中怦怦乱跳,暗暗思忖莫非白天在什么地方泄了行踪?眼睛虽仍是紧闭,却暗暗运气护住了全身。

感觉南烈在自己床前犹豫一下,慢慢俯下身来,藤真只觉他离自己越来越近,几乎可以感觉到他粗重的呼吸喷洒在自己的脸上,暗暗运劲于掌端,只待他再低上一分,便跳起来给他一掌。

忽听门外脚步渐近,一人轻声道:“师兄?”听声音却是岸本。

藤真只觉南烈身子一僵,口中低骂一句,向门外走去。

藤真将眼帘睁开一线,他眼力甚好,南烈开门关门间,他已瞧见岸本站在门外,手中拿一事物,正是他上次截下来的山王传信用的那种圆筒。

只听岸本轻笑道:“对不住了师兄,这般要紧的时候,前来扰你,只是堂主的飞鸽传书,却是不得不看。”随即脚步响起,二人复又回到房中。

藤真这才松了一口气,想起南烈方才奇怪举动,倒不像是来杀自己的,心下不禁百般寻思不透。他哪知南烈回房后心痒难耐,不忍相思之苦,溜到他房中,原是为了一亲芳泽?

藤真挂心岸本手中所拿书信,但既知二人并未睡下,又经方才一吓,只道南烈已对自己起疑,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在心中百般猜测,直到天色将亮,方才沉沉睡去。

朦胧之中,听到南烈门房响,省起昨晚之事,藤真一跳跃起,冲至门边,将房门打开。南烈住他斜对面,关门后回身一看,见是藤真,马上满脸堆笑,道:“宋兄,早啊。”

藤真见他面色如常,心下稍定,然知此人城府极深,心下也不敢放松。

用过早饭后,南烈道:“宋兄昨日所说湘西三景,惠湖咱们已经去过,果然名副其实。还余钟灵山、丫字瀑,今日便去一观如何?”

藤真一怔,随即道:“好。”心中暗道:“他要明着上山吗?嗯,海南这次广发英雄贴,来客众多,若要混进去,倒也不难。只是万一给别人认出我来,可有点麻烦,须得小心得才好。”他年纪小小便位列掌门,又极是精明能干,在江湖上名头着实不小,武林人士,认得他的自是大有人在。

又想:“我瞧他二人昨天的意思,还避钟灵山之不及,这番竟然大摇大摆地上去,想来是那‘堂主’信上的命令了。只是不知深津、河田、泽北之中,哪一个才是堂主,嗯,我猜是深津。前几日我跟深津一帮,却听河田泽北唤他作师叔,而南烈又唤他作堂主,想来不是一个师父。”

他这番猜测已是八九不离十。原来山王教除教主之外,以两大护法地位最高,其中一个便是北野,他在中原时已将丰玉经营得声势甚壮,才干自然不小,入教这几十年下来,给他一步一步,竟熬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在教中也收了几个徒弟,其中最得意的便是大弟子南烈与二弟子岸本。而另一个护法则是唤作堂本的,深津、河田、泽北等三人乃是出自他门下。只是深津在教中还担着堂主一职,其余四人却仅是香主,位置比他又低上一级。

此次教主派他们入关,原是为了办一件极重大的事宜。深津等人被靖安王招去寻女,南烈等人原是取道翔阳,要去陵南与他们碰头,哪知深津等人忽又折向名朋,又千嘱咐万叮咛不可独自行动,山王教规森严,他二人自是不敢违抗,无可奈何之下,只得留在翔阳等待。后来听到海南要换掌门一事,想起师父念念不忘当年高头等人灭门之恨,便想前去大闹一番,于是飞鸽传书给深津,哪知这封信却给藤真截下了,待到深津知晓此事,忙命他们不可轻举妄动,只是当时他二人将至湘西,索性便进得城来。后来不知为何,深津又传书一封,命他二人混上海南,这一番折腾之间,他二人收到这封信时,已是昨晚。

第十六章
藤真心中疑惑,好在他本就欲将南烈引上海南,二人此举倒正合他心意,当下三人便往那钟灵山赶去。

待到上得山来,果见山上三三两两,多是一些身负兵器之人,想是高头所请前来观礼的江湖人士了。藤真一眼瞧见其中一个身量瘦小,腰缠软鞭的,正是山西“神行太保”司马空,这外号听来响亮,实则非也。原来此人每次见情况不妙便溜之大吉,不顾同伴死活。这司马空极爱贪小便宜,每每遇到两虎相争,他便在一旁捡现成的,武功虽是不济,却偏偏巧舌如簧,一张嘴巴吹得天花乱坠,每每便有江湖人士给他说动了心,枉自陪上性命,是以在江湖上名头竟也不小。时间一长,有知他习性的,皆避之不及,只是他虽这般行径,却非大奸大恶之徒,众人倒也拿他无可奈何。

藤真见了此人,心中不禁暗暗好笑,暗道:“这高头掌门此番还真是大势声张啊,竟然连这等人物也请了来。”

他有意隐蔽武功,一个时辰下来,已是气喘嘘嘘,额头现汗。南烈见他呼吸粗重,下盘虚浮,方才省起:“啊哟,他乃一介弱质书生,怎受得了这奔波之苦?我倒把这个给忘了。”当下慢下脚步,与他并肩缓行。

此刻山上行走的皆是武林人士,众人运上轻功,健步如飞。两人这一慢,便极为显眼,有掠过他俩身边的,往往便要回头看上一看,待到见到藤真,这一看便成了数看,大家江湖人士,原是豪爽的性子,眼光之中,自是不会掩饰,其中赞叹惊艳、甚而贪恋之色,被南烈尽收眼底,心中不禁怒气勃发,他人占有欲极强,既认定了藤真乃此生挚爱,又怎容别人用这般肆无忌惮的目光来瞧藤真?虽然明知此番不可太过张扬,然而是可忍,孰不可忍,待到再有三人掠过回望时,脚下一个踉跄,往前一扑,趁与三人擦身之际,衣袖微拂,便听“哎哟哟”三声,三人倒在地上,脚腕已高高肿起老大一块,他这一手极是干净利落,众人皆是不察,还道这三人给毒虫咬伤了腿。当下便有同伴上来,割肤放血,然而待血放干净,三人性命自是无忧,眼睛却已不能视物。众人议论纷纷,皆道这钟灵山上的毒蛇好不厉害。

藤真自方才开始便一直注意南烈,于他的行动看得一清二楚,见他这毒这般厉害,不禁暗暗心惊,心道:“这人的毒好生厉害!想当年那北野也是使毒高手,他这一手功夫,竟不在北野之下,莫非他师父便是那北野?!”又想:“人家不过看他几眼,他便下此毒手,端得是心狠手辣。”心中鄙夷,又添一层。

南烈一招得手,面现微笑,回首对藤真道:“这山上毒虫瞧来甚是厉害,我们须快点上山方可,贤弟你不会武功,不若这样,我牵着你上山如何?”

藤真点头道:“好”,伸出右手放在他掌中,左掌却暗暗运劲,心道:“你若敢对我下毒,我便一掌拍死你。”

南烈见他应允,心中喜不自胜,待到他手伸过来,只觉触手滑腻,肌肤生凉,心头不禁又是一荡,携了他往山上奔去。

海南派创建已久,门下弟子众多,其中声势,自然远非湘北翔阳可比,藤真见那海南乃是一座好大的山庄,楼阁错落,檐角相啄,端得是一派雄霸天下之势,不禁暗暗咋舌,心道:“这海南好大的气势!”他虽贵为一派掌门,然而整日忙于处理帮中事物,加上与这海南并无私交,自然不像与湘北陵南这般走动频繁,是以这几年来对海南是只有耳闻,却未曾亲见,此番一见,不禁大为折服。

此刻山庄前宾客着实不少,皆由门口的海南弟子领了,引进山庄。藤真见南烈径直往山庄走去,便道:“南大哥,我们不是要去丫字瀑吗?怎么去往那户人家,你与他们很相熟吗?”

南烈笑道:“这瀑布嘛,等下再观也不迟。只是我方才听得上山的人说,这山庄主人要办掌门交接之礼。我师兄弟二人乃武林人士,此等盛况,却是不得不观,待到礼毕,我便陪去你观瀑,贤弟你看如何?”

藤真心中暗笑,脸上却不动声色,点头道:“也好。只是我瞧见人家拿刀拿枪的却有点害怕。”

南烈笑道:“放心,有我在你身边,自然保你平安无事。”

藤真暗暗好笑,见自己手还被他握着,轻轻一挣,脱了开去。南烈心下失望,暗骂自己愚笨,方才若脚步慢上一慢,岂不可多牵他一会儿?

当下三人混在人群中,自有海南弟子前来引进会客厅。

南烈二人心中有鬼,藤真不欲被人认出。三人不约而同,寻了靠门最偏僻的一角坐下了。

南烈见藤真低着头,只道他心中害怕,轻声对他道:“有我在,不用怕。”藤真冲他感激一笑,这一下笑颜如花,南烈瞧在眼里,不禁呆上一呆。

此刻厅里已坐了不少宾客,其中有相识的,大声笑语寒喧,一时之间,厅里热闹非凡。

忽听一个大嗓门道:“野猴子,那个中年人到底在哪里?我说要与他比武,他却只管推三阻四,莫非是怕了我不成?”说毕狂声大笑。

藤真暗中皱眉,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暗道:“樱木这小子到哪里都是个闯祸精,这番不知又该谁倒霉了?”

又听一个声音怒道:“我师兄他今日便要接任掌门,哪有功夫陪你耍猴戏?红毛猴子,你连清田信长大爷我都打不过,还敢口出狂言?”

樱木道:“你放屁!我打不过你?你这种小角色,我伸出一只小拇指就灭了你!”两人一边吵,一边自内堂转了进来。

藤真一看,前面那个满头红发,一脸怒容,正是樱木,另一个年纪与樱木差不上下,想来便是“海南三秀”之一清田信长了,心中暗道:“这人一脸浮躁,倒还真像猴子,想不到门规肃穆的海南,也有这般不安分的弟子,阿牧他可有得头痛了。”

他一年前与阿牧有过一面之缘,两人都是少年英雄,不免惺惺相惜,相处虽短,倒也颇有感情。阿牧虽只不过二十出头,然而成熟持重,天生一股老成之气,樱木叫他“中年人”,便也不污了他去,想到这里,不禁暗暗好笑。

樱木清田二人嗓门甚大,其时厅内虽人声嘈杂,竟给他二人的大嗓门给压了下去。是以众人听他二人进来,齐齐往他二人身上看去,一时之间,大厅之内寂静无声。待见到到他俩一个满头红发,表情乖张,一个乱发张扬,表情狂野,可不正是活脱脱的一只红毛猴子和一只野猴子?当下众人哄堂大笑,二人兀自摸不着头脑。

笑声未绝,自厅内又转出两个人来,其中一个一袭蓝衫,头发朝天,身材颀长,一脸懒洋洋的笑容,说不出的丰神俊朗。再看旁边那个,在坐之中不少少男少女,登时险些闭了气,但见此人一身白衫,玉骨冰肌,一双寒星般的眸子在柔软乌黑的流海下时隐时现,全身散发着一股飘逸脱俗之气,连带着周边的空气,也显出几份不似人间烟火的味道来。众人心头百转,皆觉此生之中,从未见过这般出尘脱俗之人,一时之间,大厅之内鸦雀无声。其中有不少上山里遇到藤真的,这时心中皆想:“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份,一天之内,竟能看到这么三个俊秀无边的少年?”


第十七章

此时跟在仙流二人身后的三人也走了进来,见大厅里鸦雀无声,众人尽皆盯着仙流二人瞧,不禁一怔。

其中一个白净清秀,身材修长的,见众人这副模样,想起自己门中师兄弟初见仙流时的情景,心中了然,暗笑道:“这二人站在一起,端得是相映生辉,也不怪众人发愣。大家武功虽然高低不同,但在这件事上,倒也半斤八两。”当下轻咳一声,众人这才回过神来,想起方才的失态,不禁尴尬不已。

这人微微一笑,道:“在下神宗一郎,各位远道而来,我海南弟子深感荣幸,家师与下届掌门已在内堂准备交接之礼,繁请各位稍等片刻,不到之处,还望见谅。”

众人见他谈吐有礼,心中皆有好感,暗道:“这便是‘海南三秀’里的阿神了吗?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他也算相貌绝佳的了,只是比之那二人,却又稍逊一筹。嗯,方才那人自称清田信长,想来也是‘海南三秀’之一了,只是同门师兄弟,怎么差上这么多?”众人心意相同,不约而相,向清田信长望去,倒把他瞧了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藤真这时也已瞧出,与阿神站在一起的,乃是宫城与陵南的越野,却不见花形踪影。

原来田罔对高头夺妻之仇兀自念念不忘,是以收到高头英雄贴后,只把越野打发了来了事。仙道到海南后见来的不是师父,倒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只是这越野自幼与他一起长,两人关系甚好,仙道此番偷溜出来,田罔气得暴跳如雷,倒叫越野受了不少连累,是以见了仙道之后,大加抱怨,也把仙道唠叨得避之不及。

流川向在坐众人缓缓扫视一圈,在坐的少男少女有碰上他目光的,莫不脸红耳赤,心跳加快,年长的被他扫到,却都是暗暗一凛,心中皆道:“这孩子好凌厉的眼神!”

藤真见流川目光扫来,冲他微一眨眼,流川面无表情,目光也不做停顿,横扫一圈后找了个位子坐下,仙道知他心意,坐在他旁边低声道:“找到了吗?”

流川微一点头,花形见面时已告知他们南烈等人的名字,便道:“跟南烈岸本在一起,瞧来不似受困。”

仙道轻笑道:“藤真这人机灵百出,若当真有人受困,怕也不是他。”

藤真见仙道旁边空了一个座位,便知是为花形而留,心下不禁奇怪,暗道:“透哥哥跑到哪里去了?怎的不见他?”

过了片刻,方见花形匆匆而至,坐在仙道旁边,仙道冲他低语几语,便见花形神色一松,藤真知他二人必是在说自己的事,见花形这般关心自己,心下又是感动又是甜蜜。

众人又坐得片刻,便听鼓乐声喧,两名海南弟子身着紫衣黄裤,一人双手捧了一柄宝剑,一人双手捧了一只木盒,里装一枚令牌,自内厅缓缓转了进来,紧跟其后的那人五十上下的年纪,身上着了一件紫色长袍,双目炯炯有神,正是高头,他身后跟了一个也是一袭紫袍的青年,面色黝黑,不怒而威,正是那继任掌门的牧绅一。

樱木暗暗咋舌,拉一下宫城的衣袖,小声道:“这海南掌门好阔气!又不是结婚娶新娘子,做什么又敲锣又打鼓的?!”宫城“唔”了一声,也懒得理他。

这迎客厅甚是宽阔,虽然厅里容下了百十人还多,然而大厅正前方,却还留出了一块空地,前面只安了一张桌子,摆放着海南派历代掌门的灵位,桌前放了一前一后放了两个缎面的蒲团。

高头自顾在前面的蒲团上跪了,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后,朗声道:“海南列位祖师在上,第六代掌门高头今日将传位于门下弟子牧绅一,望各位祖师在天有灵,保佑我海南一派长盛不衰。”

说毕自那双手捧剑的弟子手中接过长剑,沉声道:“牧绅一听令。”牧绅一恭恭敬敬地跪在后面的蒲团上,道:“弟子牧绅一听命。”高头道:“今日我将掌门信物传于你,从此以后,你须得兢兢业业,将我海南发扬光大。”说毕将长剑放入他手中,牧绅一双手高举过头,恭恭敬敬地接了,朗声道:“弟子谨遵教诲。”高头点点头,又将自木盒中取出一样事物来,众人一看,原来是海南的掌门令牌,牧绅一照例接了。

高头朗声道:“礼成,自今日起,由牧绅一接任本派第七代掌门之职。”

牧绅一向牌位磕头行礼,起身转向众人,便听厅外一片呐喊:“海南门下弟子参见掌门人。”声音震天,声势浩大。

众人纷纷回首向厅外一看,院中密密麻麻地跪满了海南弟子,怕不有五六十人之多,再看牧绅一,脸上毫无半点惶恐不安之色,全身上下散发出一股霸主之气,众人心中皆想:“这人年纪虽轻,气势当真了得。”

樱木心中好生羡慕,对宫城道:“中年人好神气,有这么多人听他号令。候补的也不过十几岁,也是一派掌门了,老爹也真是的,那么大年纪了,做什么还霸着掌门的位子不放?倒不如快快传了我,让我也风光风光。”宫城在他头上敲一记,道:“你这小子,又在那里胡说八道。”

坐众人纷纷向牧绅一及高头道贺,一时之间,大厅之内热闹非凡。

流川性子冷僻,最不耐烦这种嘈杂的场合,翻了几个白眼之后,竟然在大厅睡着了。这边仙道见他头一点一点的,便将他的头放在自己肩膀上,一脸宠溺的笑容,越野在旁边见了,不禁一怔。

众人客套一番后纷纷回座,便有小厮来撤下茶水,换上酒菜。藤真离厅门最近,听到外面脚步声传来,回首一看,不禁一呆,心中暗道:“咦?怎么是他们两个?”

门口那二人一个一身白衣,神态潇洒,正是流星剑诸星大,另一个个子矮小,穿一件葱绿的长衫,藤真虽只上次在庙中匆匆一瞥,然而他记性绝佳,已认出此人便是便了男装的麻理。

仙道那一头朝天发甚是显眼,麻理目光在厅中一转,便已寻到了他,疾步向他走去。仙道此时也已见到她,心中暗暗叫苦:“这姑奶奶不是被带回王府了吗?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

原来那日仙道施计逃脱以后,泽北、河田忙着为深津“解毒”,其余众人不是昏迷便是不能动弹,一片混乱之中,竟给麻理趁乱又溜跑了。

她不会轻功,自然追仙道他们不上。匆忙之中包裹也给留在了庙中,一个人在旷野之中胡乱走了半天,又累又饿。正沮丧间,突然忆起留顾山庄的森重宽,原来她被相田抓起来后被森重宽看见,惊为天人,竟然对她暗生情愫,他虽不满母亲所为,但甚是孝顺,也不敢偷偷放了她,只是每日前去探望,他虽不说,然而性子憨厚,也不懂怎么掩饰。麻理在王孙公子的爱慕追逐的目光中长大,于他的眼中情意,岂有看不出来的?只是她心中已有钟意之人,自然对他不屑一顾。

她见仙道对她确无情意,心想说不得,只好上陵南找他师父主持公道,然而此刻她身无分文,莫说去陵南,怎么填饱肚子都是问题。正做没主意间,忽然想起森重宽,一阵高兴,心想正好去留顾山庄借银子马匹,反正她所忌惮的相田已被废了武功,森重宽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加害于她,主意既定,便复又往留顾山庄走去。

她只道森重宽与相田在那山庄之中疗伤,心中虽对自己说不怕,然而毕竟有些心虚,悄悄地溜进山庄,岂料庄内静悄悄地,莫说下人,便是主人也不见踪影,心中疑惑,却也不敢多留,自房中寻了银两,又去马厩牵了马匹,向陵南行来。

那日她在一个小饭铺打尖,却见店里坐了不少江湖人士,议论纷纷,皆说的是海南交接掌门之事,心中一动:“仙道说不定也去观礼了。”毕竟年少好奇心重,心想这等盛事,却是不容错过,就算仙道不在,再去陵南找他也不迟。当下调转马头,前往海南。

只是她这么一偷跑间,皇上所定婚期已将近,靖安王接到深津等人的信息,无可奈何之下,只得谎称爱女生病,将婚期又延至三个月之后,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深津等人皆乃一代高手,此番给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耍得团团转,且又让一个只会粗浅功夫的女子在眼皮底下溜走,心中又是恼火又是不忿,当下众人按帮派分做几组分头寻找,誓将麻理寻到。那流星剑诸星大本无门派,落了单,但无巧不巧,偏偏给他碰上了麻理。麻理见了他,知自己逃不过,索性不逃,只提出要去海南观了交换之礼后再跟他回去,诸星大见她一脸哀求,娇弱无比,心下不禁生了怜香惜玉之心,又想反正婚期已经延后,且他乃武林人士,对这等盛事自然也倍感兴趣,居然应允了麻理的要求,只是想到孤男寡女多有不便,为了避嫌,叫麻理换上了男装。

仙道眼见麻理朝自己越走越近,心中暗暗叫苦,有心要逃,又怕惊醒了流川,正做没主意间,忽然眼前人影一晃,一人挡住了麻理的去路,他定睛一看,却是阿牧。

牧绅一冲诸星大一抱拳道:“原来是流星剑诸星大诸兄,幸会幸会。”

诸星大笑道:“恭喜牧掌门继任掌门之职。”

牧绅一笑道:“好说好说,不知这位是……”

诸星大见他拿眼斜睨了麻理,笑道:“这是我一位好友麻理,他虽不懂武功,但一向仰慕贵派,此次听到贵派盛事,央我带了他来开开眼界。我们这番不请自来,倒是唐突了。”


第十八章

牧绅一笑道:“诸兄太过谦了,二位远道而来,乃是本门之幸,何来唐突一说?”说毕瞥了一眼麻理,暗道:“这人明明是女子扮成,当我当真看不出来吗?”他只道麻理是诸星大的恋人,也不点破,又与他寒喧几句,含笑离去。

麻理先前给牧绅一挡住了去路,心下已是不快,又听得他在耳边与诸星大说个没完,更是大感不耐烦,若非她出府久了,已知天底下并非人人惧怕她那个做王爷的爹,只怕当场便要发起火来。好不容易耐着性子等牧绅一离去,当下三步并做两步,奔至仙道面前。

她见流川头枕着仙道的肩头,好梦正酣,心中不快至极,又急又气之下,反倒说不出话来,只把一双妙目狠狠瞪着流川,恨不得自眼中飞出几把小刀,将流川的脑袋斩了下来。

此时诸星大也已看到仙道,想起自己在庙中被他耍得团团转,心中怒火大盛,只是碍于在海南派内,不便发作,只冷冷地“哼”了一声,在旁边桌子上坐下了。

越野不知麻理与仙道之间的种种纠葛,见这小个子青年恶狠狠地瞪着仙流二人,心下不喜,当下冷哼一声道:“这位兄台,这桌已经坐满了,烦请你另找张桌子坐下,莫要挡了别人的视线。”

麻理给他一番抢白,气得胀红了脸,只是大庭广众之下,倒也无从发作,反正仙道就在这里,谅他也不会逃到什么地方,不若等酒宴罢了,再去与他说清也不迟。想到这里,便狠狠地剜了越野一眼,在诸星大身旁坐下。

此时厅内群豪正喝到兴头上,本来是一桌之上的八九个人一起喝酒猜拳,现在喝得兴起,纷纷站起身来去别桌上找相熟的人喝,中间又有互相之间作引荐的。一时之间,大厅内人头攒动,吆五喝六的猜拳声此起彼伏,乱成一片。

南烈见此情景,向岸本使个眼色,也站起身来,冲藤真道:“我去跟几个相熟的朋友打个招呼。”藤真心中微微一惊,也站起身来,道:“这里有南兄的朋友吗?那可好极,我也想多认识一些武林中的朋友,南兄替我引荐一下可好?”

南烈不意他有此一举,不禁一怔,随即想:“反正他也不懂武功,跟在我身边正好,反若是有什么差错,我也好保护于他。”便点一点头道:“好,你随我来。”

他又哪里认识在坐的群豪了?不过大家此时已有八分醉,见他过来套近乎,倒也不戎备,藤真见他揽着“铁脚仙”尹一志的肩唤他做“刘兄”,那尹一志已喝得大醉,竟然连连点头,心下又是好笑,又是心惊,心道这南烈最是谨慎,此番冒着被人识破的危险公然露面,不知又要捣什么鬼。

他想起上山时南烈曾对人下毒,知他袖里文章厉害,当下越发凝神注意他动作,只道南烈、岸本必会对在桌上的酒菜下毒,哪知二人衣袖纹丝不动,拍了尹一志几下又转到别桌,也是找上个人攀交几句便走。不过一会的功夫,大厅之内除最靠里的高头及仙道那一桌外,已叫他转了个遍。

藤真正百般寻思不透,突听身后“啊啊”之声,他回头一看,却是那尹一志,双手抓了喉头,一张脸憋得通红,似是十分难受,却偏偏又讲出不话来,此时众人皆已喝得大醉,当下他旁边的一个便踉踉跄跄地走过去,一边扶着他,一边大着舌头道:“尹……兄,你……你可太没用了,不过喝了这么一……点,就不行啦?!来,……咱们再饮一杯!!”旁边的人听后皆嘻嘻笑起来,也拿手去推搡尹一志。

藤真脑海中犹如电光一闪,知是尹一志是被南烈下了毒,再回首看方才二人去过的其他几桌,果然被他勾肩搭背攀交情的那几个皆脸色通红,委顿于地,旁边的人尤不知,只道他们喝醉了。

藤真心下奇怪,暗道:“这人若要下毒,干嘛做得那么明显?且如果只毒这几人,那对他可大大地不划算。”正自寻思不透间,突见那扶住尹一志的两人双手一松,抓在自己喉头之上,也是面色通红,“啊啊”地说不出话来。藤真心中一省:“不好,他这毒会传染。”

抬眼见南烈与岸本正分头往仙道与阿牧那桌走去,焦急之下,自旁边的桌上抓起一个酒壶向南烈肩上砸去,口中大叫:“大家小心,有人下毒!”

南烈听得脑后风响,侧身一避,却见一个酒壶自身边擦过,“晃啷”一声击在厅内的大鼓之上,这一下声音极大,众人被这鼓声一震,乱嘈嘈的大厅顿时一片寂静。

南烈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大家小心,有人下毒!”他身子一震,缓缓抬头往那发声之处一看,那人绿衫褐发,蓝眸樱唇,正是几日来与他结伴同游、叫他情难自已的宋悦。

仙道反应最快,一个疾冲至藤真身边,道:“藤真,这是怎么回事?”

藤真向南岸二人遥遥一指,朗声道:“各位,这两人是山王教的,我们之中有人已中了他们的毒。这毒会传染,大家要小心,千万不要碰那些中毒的人。”

此时之前被南烈下毒的人皆已不再双手抓喉,反而直起身子,摇摇晃晃地向旁边的人身上抓去,藤真急道:“大家小心哪,这毒沾身即中,大家千万不要被他们抓到!”

众人一听,纷纷躲闪,然而这大厅之内已有不下十几人中毒,且厅里人本来就多,四下逃散之间,慌不择路,一个转身便撞到几个,又哪里躲得开来?且中毒之人皆是老相识,打不得碰不得,不过一会的功夫,又有十几个中毒,一时之间大厅之内哭爹喊娘,叫成一片。

南烈对身边哭喊之声惘若未闻,只呆呆地站着,一个声音在心头百转千回:“他骗我,他竟然骗我?!”岸本一个疾步冲过来,道:“师兄,快走!”拉了他便往门外冲去,南烈心头思绪繁乱,任由他抓了自己走。

此时厅内已乱成一片,牧绅一心中着恼,有心抓住这两人,然而此时身边皆是中了毒的宾客,他躲闪还来不及,竟眼睁睁看着这两个人大摇大摆地出了门去。门口有守侯的海南弟子并未中毒,纷纷上来阻拦,又哪是这二人的对手?

那诸星大也给人传了毒,一双手颤颤微微地,竟向麻理身上抓来,麻理大声尖叫,然而脚却似被钉在了地下一般,半点也移动不得,眼看诸星大的手离自己越来越近,突觉颈后一紧,一人抓着自己的后领将自己扯了开来,麻理惊疑稍定,回头一看,不禁一怔,那人长身玉立、面无表情,却是流川。

麻理甫一脱离危险,傲气又升,冷冷道:“谁要你救?哼!”
见仙道在厅中躲着两个抓他的人,心中一喜,冲他奔去,未奔出几步,便有两双手摇摇晃晃向她胸前抓来,她心中大骇,尖叫道:“仙道救我!”仙道听得她的声音,虽有心要救,然而两人相去甚远,又哪里来得及?

流川见麻理情况危及,急忙抓了她的腰带向后一带,堪堪躲开二人之抓,脚步方停,突觉后肩吃痛,转头一看,却是诸星大自后抓住了自己的肩头。流川急急将麻理松开,反手给诸星大一掌,诸星大中毒已深,也不知反抗,给他一掌拍得昏了过去。

那边仙道见流川中毒,心中大急,急唤道“小枫”,一边向他那边冲去,然而到处都是伸手乱抓的中毒者,一时之间,又哪里冲得过去?

藤真听仙道声音焦急,回道一看,见流川中毒,不禁大急,一个愣神间,已被一人抓住了手臂,藤真急急甩开那人,心中暗叫不好,岂知等了一会,全身却并无任何异相。他心如电闪:“啊哟,定是那南烈趁我不备,在我身上下了解药。”

他既知自己已有解药,自然肆无忌惮,急步冲到流川面前,见他已是面色通红,呼吸急促,当下运指如风,点了他的昏睡穴。此后依样学样,将厅内中毒之人皆一一点昏,好在众人中毒之后并无抵抗,不一会儿间,大厅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中毒之人。

仙道身边禁锢一去,便一个箭步冲到流川身边,拦腰抱起他的身子,见他一张脸通红,心中又是焦急又是疼惜,一时之间,乱了分寸。

麻理在他身边怯声声道:“仙道……”仙道怒道:“他若出了什么事,我惟你是问!”麻理从未被他这般吼过,心下害怕,然而知此次是自己的错,也不敢出声,退在一边小声啜泣。

牧绅一正给几个人逼得手忙脚乱,被藤真一解围,心中大是感激,冲藤真一抱拳道:“藤真兄,这次多亏有你相助,要不然咱们海南一派的脸,可叫我给丢尽啦!”

藤真道:“这毒性也不知如何?想那两人还未走远,我现在便去找他们要解药。”

高头恨声道:“这二个小贼如此歹毒,万万不可放过他们。阿牧,这里有我,你同藤真掌门一同去追他二人,务必将他们给我带回来!”

阿牧垂首道:“是,师父!”

仙道道:“我也去。”将流川小心放入樱木怀中,道:“樱木,你帮我好好照看小枫。”

樱木点头道:“你放心,你回来之前,我定不会叫他有事。”
花形担心藤真,也与他们一并下山。

四人施展轻功,向山下奔去,奔直山脚,突见人影一闪,二个人自树木中闪了出来,正是南烈与岸本。

阿牧冷冷道:“你们二人倒也识趣,知道躲不过,竟然自己走了出来。快快把解药交出来,我或可饶你们不死。”

岸本怒道:“好大的口气,当你爷爷是被吓大的吗?”话虽如此,见四人将自己四人团团围住,也暗暗害怕,心中抱怨南烈:“师兄也不知发什么神经?竟然要跑出来见他们!宋悦那小子虽然不错,但天底下美人到处都是,做什么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

阿牧怒道:“好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我海南的厉害!”说毕手中长剑一亮,便要动手。

南烈自出来后便一直盯着藤真,此刻见阿牧手中兵器一亮,方才冷冷道:“我可以给你解药。”

阿牧一怔,南烈复道:“但是,我要拿他来换。”说毕向藤真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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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外话:昨天晚上在电脑前憋了四个多小时也没憋出几句来,反倒是那家的破电脑不知出了什么故障自动重启了,偶辛辛苦苦写的文文啊!简直气得要吐血……


第十九章

此言一出,藤真、花形、仙道、岸本皆是一惊,花仙二人心中皆道:“这人恨极了藤真骗他,若他把藤真带走,还不知要使出什么法子来折磨他,万万不可。”岸本却想:“师兄定是给那藤真气疯了,居然做出这等傻事来。”

阿牧不知藤真与南烈种种纠葛,对他这一要求百般寻思不透。
花形冷冷道:“这可由不得你。”说毕拨剑向南烈胸口刺去,藤真也在一旁夹攻。

南烈见藤真一剑冲自己刺来,心中又是悲苦又是忿恨,暗道:“好哇,你对我倒真是半点情份全无,既是如此,我又何苦自作多情?”只是想虽这样想,眼见藤真一张秀颜近在眼前,心中爱意,又怎是说断便断得了的?

南烈施毒功夫出神入化,除却他师父北野之外,已可算当世无及,但他既非仙流藤一般乃是百年不遇的练武奇才,加之一心研究如何施毒解毒,于这内外功夫不免有所惫怠,因而武功勉强只能算个中上,若论单打独斗,只怕连花形也比不上,只是花藤二人忌惮他毒厉害,出手之间,不免有些缩手缩脚,一时之间,南烈以一敌二,竟斗了个不分上下。

那边岸本情况就不同了,他武功本就还在南烈之下,加上仙道挂心流川伤势,只盼快快拿到解药,是以出手之间,招招不留情面,更何况身旁还有个阿牧?直把岸本逼了个手忙脚乱,哪里还抽得出手来施毒?过不多时,肩头便中了一剑,顿时血流如注,他中剑之后心中慌乱,招数更是破绽百出,给仙道反掌一记,耳边只听得“啪”的一声,左颊上已热辣辣地吃了一掌,高高肿起老大一块。仙道恼他害流川中毒,这巴掌便使上了十成十的力气,只把南岸打得七荤八素,不知身处何方。迷迷糊糊之间,给阿牧戳在右腰“志室穴”上,立时栽倒在地。
仙道大喜,冲上前去伸手在他身上摸索,哪知一摸之下,自他怀中、袖中,瓶瓶罐罐、包包囊囊,竟给搜出不下十几种药来,仙道大急,喝道:“说,哪一瓶是解药?!”南岸冷笑道:“你若有本事,不妨自己一样样试试。要想爷爷告诉你,那可休想。”说毕冷笑不语。仙道心中恨极,脸上却笑得轻松,道:“自己试试吗?这个在下却是不敢。不若岸本兄你来替我试一下如何?”说毕随手抓起一个圆瓶,拨了塞子,举在岸本受伤肩膀上方,瓶身微微下倾,登时便要洒在他伤口之上。

岸本眼中惊恐之色大盛,认得那瓶正是见血封喉的“伤别离”,大骇之下,声音都颤了起来,慌道:“使……使不得,使不得。我告诉你便是。那毒沾在体外,不随血行走,中毒之人并无性命之忧,只需将他放入热水中浸泡半个时辰,同时以内力相佐,帮他把毒逼出来即可。”

仙道道:“好。”见那边南烈已落下风,眼看不支。回首向阿牧道:“牧掌门,我现在回去告诉大家解毒之法。这些药你收着,若他敢说谎,便一样样施在他身上。”

岸本颤声道:“不……不用啦,我绝计没有骗你。”

仙道挂心流川,施展轻功,往山上奔去。

南烈这边已是左支右绌,百忙之中又见岸本委顿于地,显是已为人所制。他为人甚是狡猾,既然敢现身直面藤真四人,自是留了后路,见花形一剑刺来,不闪不避,“扑哧”一声,剑身已没入左胸上端,花形一招得手,心中大喜,哪知南烈口一张,趁花形未撤手之际,喷出一口迷烟,正正喷在他脸上,花形知道不好,急欲闭气,哪里还来得及,刹那间头晕目眩,摔倒在地。藤真大急,急急跑上去抱住花形,道:“透哥哥,你怎样?”那边阿牧见势不好,也向这边奔来。

南烈听藤真叫得亲热,又见他一脸关切焦急,心中对花形又羡又恨,只是机不可失,也不敢再逗留,当下探手入怀,抛出一颗火药弹,趁一片烟雾迷漫之际自地上抱了岸本便逃。

他这招其实也颇为凶险,适才给花藤二人逼得透不过气来,哪里有机会发火药弹?情急之下,只好以自己做诱饵,才得偿所愿。只是刚才若花形的剑再偏上那么一偏,他可也就性命不保了。本来他二人先于四人下山,若要施展全力,发足狂奔,说不定便得逃脱,只是他心中对藤真爱意已深,性子又偏执,对藤真欺骗自己一事无法释怀,心心念念,只想找他当面问个清楚,一念之差,险些陪上了性命。

这边藤真见花形面色如常,呼吸平稳,方知那迷烟没毒,心下稍定,虽给南烈二人逃脱,但总算找到了解毒之法,当下与阿牧搀了花形,往山上行去。

仙道一路急奔,回到海南,将那解毒之法向众人说了,当下高头下令未中毒的海南弟子准备热水木桶,仙道自扶了流川回房中疗伤。

仙道回到房中,已有小厮送了热水木桶进来,仙道向他谢过了,反身将门关上,又将流川上衣脱了,把他抱进木桶中,自己也除了鞋袜跳进去。

仙道双手抵在流川背心上,将真气缓缓输入,过得大半个时辰,便听“哇”的一声,流川吐出一口黑血,头软软地垂了下来。仙道在他背后看不见他脸色,听得流川吐血,急道“小枫,你怎么样?”一边将他身子扳了过了来,叫他面朝自己,一瞧之下,见他虽双目紧闭,然而面色已不似刚才那般胀红,呼吸也渐平稳,便知流川身上毒已经解,心头正自一松,忽见流川上身赤裸,胸前肌肤雪莹莹地一大片,直刺得他眼睛也痛了起来,又见流川软软地依在自己怀中,原来那木桶本是为一人使用,容纳两人已颇为勉强,偏巧他二人身量又高,一起坐进来便成贴身之势,只是方才仙道急着为流川疗伤,也不觉察。

此刻心境放松,见流川与自己肌肤相亲,姿势暧昧,不觉呼吸一阵急促,口干舌燥。明知流川既已无事,此刻自己便该放开他,然而心下却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双臂将他紧紧圈在胸前。俯首见流川双目紧闭,密密的睫毛如羽毛一般覆在他脸上,只觉得心中怦怦乱跳,暗暗道:“万万不可,仙道彰,你莫要叫他瞧低了你!”然而身体却似和心分了家,竟然不听指挥,一张脸越俯越低,便要往他脸上吻去。

仙道双唇将至未至,猛地醒起,急忙别过脸去,一颗心怦怦乱跳,待到心绪稍平,方才别过脸来,只是可再也不敢唐突,然而也舍不得就此放开流川,将他紧紧地抱住了,心想能多抱得一时也好。

过了一会儿流川渐渐醒转过来,一睁眼却见仙道一张脸近在眼前,正痴痴地望了自己,不觉奇怪,道:“怎么?”仙道正望着他出神,见他突然醒转,不禁心头一慌,急忙别过脸去,一张脸胀得通红,讪讪地说不出话来。

流川醒后一般要犯会迷糊,这会儿神智渐渐清明,见此情景,已知仙道为自己解了毒,只是两人姿势不免尴尬,待到察觉,心中一阵狂跳,随即对自己道:“他不过是为自己祛毒而已。”然而心跳却越来越快,心中隐隐已察觉不妥,暗想得赶快摆脱这等尴尬境地才行,当下内劲外吐,双臂微微用力,往外一崩,自仙道怀中挣了开来,急急站起。

仙道正心思恍惚之间,被他轻轻一挣,脱了开去,不禁“啊哟”一声,流川只道自己中毒太深,仙道方才为救自己用尽了真力,自己刚刚那一挣可别是伤了他,急急道:“仙道,你怎么样?”一边又俯身要看他伤势。

他这一下去势太急,偏巧那桶既窄且滑,一个收势不住,整个人扑至仙道身上,登时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没了言语。

流川眼见仙道一双清亮的眼睛就在眼前,心念电转,明明知道这般姿势大大不妥,不知为何,方才中的毒似还未解清,竟然全身软弱无力,动弹不得。

仙道更是心神激荡,见流川一双狭长的凤眼迫在眼前,点漆般的瞳仁紧紧地盯着自己,恍惚之间,只觉自己仿佛置身在一个高高的悬崖之上,周围一片漆黑,心中明明知道跳下去很危险,但却怎么也抵挡不了崖底的诱惑。索性把心一横,俯首吻住了流川。


第二十章

流川只觉脑中“哄”的一声,一片空白,唇上传来温润的触感,紧紧地堵住了口角的空隙,叫他喘不过气来,待到快要不能呼吸,方才醒省过来,急急把仙道推开,只是空间窄小,也不过把他推离三寸而已,他只顾气呼呼地望着仙道,一时之间,倒也忘了站起来。

仙道被流川一推方才清醒过来,见他一脸俊脸涨得通红,胸膛急促起伏,想是给气得不轻,他本来这几日颠颠倒倒反反复复只为这事苦恼不已,此刻反倒冷静下来,心想反正已铸成大错,索性辖出去了。当下凝神望着流川,缓缓道:“小枫,我想告诉你,我喜欢你,不是朋友间的那种喜欢,而是,我想牵着你的手,永远跟你在一起。”

他几句话说完,登时屏住了呼吸,一双亮目眨也不眨地望了流川的薄唇,生怕从里面挤出个“不”来。哪知等了半晌,流川一句话也没有,本来他说完这话之后就没敢看流川的眼睛,此刻见他一声不响,忍不住抬眼一看,却见流川愣愣地望着自己,似是全没听见自己讲什么。

他只道流川给气糊涂了,登时身子便觉一软,方才的勇气似乎一瞬之间给抽个精光,张了好几次嘴,才艰难地道:“我知道……我知道了。”言毕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一只脚刚跨出木桶,便给流川自后扯住了衣襟,仙道身子一颤,也不敢回头,却听流川在身后道:“仙道,你前几日魂不守舍?就是这了这个?”仙道苦笑道:“是,是我太傻了,明明知道不可能,还……”话未说完,突听流川清清亮亮地道:“白痴!”

仙道心中“突”地一跳,大喜之下,浑然忘了自己现在所处环境,强强转身,一个站立不稳,向流川直压下来。这一压可比方才流川那一下力道大出许多,那桶吃不住劲,“哐”地一声,连带着里面的两人,倒在地上。仙道不管不顾,紧紧地抱住了流川,流川又急又气,沉声道:“快起来。”仙道把头深深埋进他颈窝,过得一会,方才抬头,笑道:“我不放,好不容易抓到了你,我怎么舍得放手。”流川啐道:“白痴。”眼底之中,却有盈盈笑意,温柔无限。

却说藤真三人回到海南时,大厅之内已摆满了木桶,自未中毒的帮忙运功疗伤,原来中毒之人颇多,海南客房不够用,无可奈何之下,只得空出大厅来用作疗毒之地。藤真心中暗暗好笑,心想人说这海南财大气粗,倒也不是全无道理,一时之间,也不知从哪里找来这么多的木桶,眼见大厅之内热气缭绕,又自一阵后怕,心道幸亏这毒不致人命,若是真下了剧毒,只怕此刻这大厅之内便就横尸便地了。

花形自幼与他一起长大,对他心思甚为了解,见他面带忧色,已知他心中所想,柔声道:“正是这毒毒性不大,方才叫他这般容易便得手,若是下得剧毒,早早地便叫咱们发现了。他也必是知道这点,所以才只敢捣捣乱而已。”

藤真心头一宽,展颜笑道:“透哥哥说得是,倒是我多虑了。”见高头迎面走来,便上前道:“高头前辈,小枫他现在在哪里?”

高头笑道:“流川枫吗?方才仙道扶他回房疗伤去了。”

藤真心头略宽,高头又称谢了几句,藤真谦虚一番,见中毒之人甚多,比未中毒的要多出一倍不止,樱木、宫城、越野等人皆在为人运功疗伤,便与花形也前去帮忙。

好在这毒并无大碍,解来倒也颇为简单,两个时辰以后,厅里众人皆已恢复,只是身体略为虚弱而已。

藤真接连为两人疗伤,累得出了一头大汗,抬头间正好看见仙流二人自厅外走了进来,后面还跟了一个麻理。

原来麻理见流川为救自己而中毒,只道他性命不保,回想起流川数次有救于她,她却每次都百般挑衅,她性子虽劣,倒也非全不通人情,愧疚之下,挂心流川伤势,便偷偷跑去看他。甫一至他门口,便见仙流二人拉门出来,倒把她吓了一大跳。

仙道心思细密,见麻理涨红了脸,嗫嗫地说不出话来,已知她心意,本来他心中着恼麻理害流川中毒,但此刻刚明白流川心意,大喜之下,自然也不会怪罪于她,反而想:“若不是她害流川中毒,我说不定这辈子都无法知道小枫的心意。如此说来,倒要好好谢谢她。”当下冲她微微一笑,麻理心神稍定,再望向流川,见他虽仍旧面无表情,倒也无着恼之色,方才安心,只是她与流川相处时日虽短,也知他不爱说话,倒也不敢说话扰他。

诸星大此刻身上毒已尽去,见仙流二人进来,抢上前去冲仙道一抱拳,道:“仙道兄,若非你寻来祛毒之法,明年的今天可就是在下的祭日啦。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此前种种,是在下不对,还望仙道兄海涵。”

仙道笑道:“这个好说,只要你以后不逼着小弟去靖安府做客就行啦!”

诸星大听后面色一红,看见仙道身后的麻理,道:“麻理小姐,咱们这便回府吧!”

麻理摇头道:“我不回去!”此言一出,仙道不禁暗暗皱眉,心道:“这大小姐又待怎样?”

却听麻理道:“仙道,你与……流川少侠送我回府好不好?我保证路上不再给你们添麻烦,这次父王对你误会有加,你护我回去,正好向他解释一番。”

不待仙道拒绝,又急急道:“我一定乖乖的。”

仙道此刻心境大好,又见她一张脸泫然欲泣,说得甚是可怜,心道反正还要陪小枫追察山王下落,索性去那靖安王府上以逸待劳,倒也不错,当下点一点头,道:“好吧。”

诸星大道:“如此诸星便告辞了。此番险些误伤麻理小姐的救命恩人,靖安王爷的赏银,诸某也无颜领受了。仙道兄、藤真掌门,日后若有所用,诸某万死不辞。”说毕向众人一揖到地,转身离去。

当天便有不少群雄动身返回,有中毒颇久身子虚弱的,海南自安排了客房给他们。

海南此番欠了仙藤等人大大的一个人情,心下自是感激不尽,当晚留下的群豪被依旧被招呼在大厅用膳,仙藤等人却被邀请在内厅与高头阿牧等人一起用膳,麻理身份既已拆穿,自然不便与他们同桌,被招呼与海南众女弟子同桌。

席间说起白天之事,高头向藤真道:“据藤真掌门所言,那两个小贼竟是山王教的人?”

藤真道:“正是,据我所知,此次山王教来了两帮,一帮是南烈岸本二人,前来破坏贵派掌门交接盛事。还有一帮是深津、泽北、河田三人,受靖安王所托去寻爱女麻理,只是他们武艺高强,在教内地位似也不低,怕不只为寻人这么简单。”

高头道:“这两人年纪虽小,施毒的本领倒不错,想来必是那北野在山王所收弟子。”想起与北野几十年的恩恩怨怨,不禁恨声道:“他们这番前来捣乱,必是受北野指使,当初叫他侥幸逃得生天,果然又来为祸武林。”

藤真想起师父之惨死,心中一阵激愤,道:“这老贼害我师父惨死,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总有一天,定要叫他一命偿一命。”

第二十一章
当晚吃过晚饭各自回房,仙道心中兴奋,跑到流川房里拉着他说了半天的话,见他困得直点头,方才恋恋不舍地出来,然而实在半点睡意也无,索性便踱到藤真房间来。

未近其门,便听欢声笑语一片,仙道推门一看,却是花形、宫城、樱木也在藤真房里,正在听他讲南烈岸本之事。樱木见仙道进来,冲他嚷道:“扫把头,这几个平民里面你最聪明,你倒说说为什么?”

仙道奇道:“什么为什么?”

藤真将那晚南烈进他房间的事大致向仙道一讲,仙道沉吟道:“若说是南烈对你起了疑心,那今天应该有所防备才对,不致这么鲁莽行事,而且照你所说情形看来,他那晚也不像是要杀人灭口,这倒怪了。”

樱木哼一声道:“扫把头,你也不过如此嘛,说出来的话还不都跟大家一样?”

仙道笑道:“在下不才,不知樱木兄有何高见?”

樱木得意洋洋地道:“你们平民的想法,本天才怎么会知道?”

仙道冲他一揖到地,笑道:“樱木师弟,佩服佩服。”

樱木大是得意,道:“怎样?你现在也知道本天才异于常人的地方了吗?”

仙道笑道:“若早知樱木你这般手段,今日又哪用我等四人献丑?只须樱木师弟你吹一口气,立刻气到毒除,还要什么劳什子解药?”

樱木本来颇为白天未去追南烈一事后悔,暗暗可惜白白浪费一个出风头的机会,此刻听仙道这么一说,心下稍平,心道天才就是天才,不须出力也能叫人看出本领来,难得他未给夸奖冲昏了头,竟然也知谦虚几句,说道:“扫把头你倒挺识货的,只是本天才武艺虽强,对施毒下毒这等下三滥的玩艺儿却也没什么研究,所以这个吹气之说嘛,嗯,本天才内力高强,死个把人倒是有的,若说解毒吗?那可行不大通……”好在他也并未真个迟钝,话未讲完,便硬生生煞住,环顾众人,果然都一脸忍笑的表情,心中大怒,登时便要一个头锤向仙道击来。

花形急忙将他拦腰抱住,道:“藤真,南烈今日见了我们不逃反迎,你猜为什么?”

藤真知他转移话题,果然樱木一听这话便安静下来,冲花形道:“咦?为什么?”

仙道道:“南烈说要藤真去换解药,莫不是为了这个才现身的?”

樱木瞪他一眼道:“你这是什么狗屁原因?若侯补的是个女的,那还说得通。”

宫城奇道:“若他是女的便怎样?”

樱木得意洋洋道:“若侯补的是女人,南烈那小子一见他长得这么漂亮,说不定便看上他了,要拿解药换他,多半也是有的。”

花形听后向樱木狠狠瞪一眼,樱木话一出口,便知说错了话,心下正略略不安,见花形向自己一瞪,反倒不服气,当即“哼”一声,也不理他。

藤真听后倒不以为意,他性子虽刁钻,心胸却宽大,世间男子多极恶别人说自己长得漂亮,藤真却知恼也没用,索性便也不去管它。

仙道听了樱木这话,心中却是微微一动。

藤真沉吟道:“多半他恼我骗他,要给我吃点苦头。好在这两个人武功倒不怎么样,要不然真给他们抓了去试毒,那可……”想起二人施毒之狠,侥是他胆大,也不禁打了个寒颤,一句话再也说不下去。

众人想起白天厅堂一片混乱场面,也不禁齐齐打了个哆嗦。

房内静得片刻,仙道轻叹道:“山王此次虽只派五人进关,然而深津等人武功高不可测,南烈岸本又擅使毒,倒也真难对付。”

藤真默然,仙道知他又想起师父之仇,心中颇觉后悔,当下笑道:“幸亏小枫不在这里,不然见咱们还没打便怕了起来,定要骂咱们是‘白痴’。”

藤真听后精神一振,笑道:“说的也是,小枫这孩子心思最是直接,反倒不像咱们这般畏首畏尾。咱们这样胆小,倒要叫他瞧不起了。”说到这里,忽地忆起一事,道:“仙道,怎么你今天这么高兴?我瞧着你前几天还失魂落魄的,怎么几天不见,又这么神采飞扬的了?”

仙道一怔,樱木嚷道:“就是就是,扫把头你昨天还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怎么今天这么高兴?”

仙道心中暗叫糟糕,他与藤真关系虽好,但一来还未想好怎么跟他说,二来宫城等人也在场,怕是多有不便,见四个人八双眼齐齐望着自己,遂向藤真笑道:“见你回来了,当然高兴。”

藤真哼一声道:“不说算了,好稀罕吗?”

仙道松一口气,却见樱木仍虎视眈眈地望着自己,心想此时不溜,更待何时,当下打个呵欠道:“今天忙了一天,我可累坏了,我先回去睡了,你们慢慢聊。”说毕也不等众人回话,自顾溜了出去。

第二日醒来,众人便向阿牧辞行,仙道流川樱木自是送麻理回靖安王府,仙道提起深津等人也有可能回靖安王府,提议藤真与他们一道。藤真摇头道:“反正现在回去也见不着他们,多半还要等上几天。倒是南烈这边,这厮的毒药如此厉害,倒是不得不妨。我昨天自那尹一志的身上割了一片衣服下来,这番便回去找人好好验验。”

仙道道:“这样也罢,你我便分头行动。”

越野一听仙道要去金陵,心中老大不乐意,道:“仙道,师父让我转述给你的话你忘了吗?你这番再不乖乖回去,小心他老人家逐你出师门。”

仙道嘻皮笑脸地道:“你只消跟他老人家说没见着我便行了,等我回了陵南,再慢慢给他消气。”

越野哼一声道:“你道这么说他便信吗?你这性子,最是爱凑热闹,这般盛事,怎会不来?这话莫说师父,便是植草他们,怕也不信。”话虽如此,也知仙道一旦打定了主意,是怎么也劝不回来的了,自己这番未能带了他回去,免不了还得被师父臭骂一顿,想到这里,又忍不住狠狠瞪他一眼,一瞪之下,却见仙道正一手扶了流川的肩,一手绕着他的头发玩,不禁一怔,心中模模糊糊地想:“仙道对这流川枫倒是真好啊”

当下众人在钟灵山下分手,各自而行。

一路之上樱木与流川二人,仍是一日早午晚三顿地打,简直比吃饭还勤。仙道知他二人也不会真伤了对方,自顾在一旁笑嘻嘻地观看。有时见二人打得久了,方才出手拦上一拦,只是拉偏架的多。

麻理果然遵照前言,不再找流川的麻烦,只是不知樱木怎么惹到了她,给她想起来便要讥他几句,樱木本就粗心,加之自幼在湘山上长大,彩子性子泼辣,与男子无异,晴子温柔有礼,有时安静地便似不存在,麻理这般转弯抹角地说话,他哪里听得出来?有时麻理在一旁冷言冷语,他还道在夸他,直把麻理气得跳脚。

这日来到湘江边,这湘江乃是神奈川国内第一大江,贯穿南北而行,仙道知流川自幼在湘北城长大,怕是从未见过这等白浪滔滔的景象。当下便弃了马匹,改行水路,一路顺流而行,倒也其乐融融。

这日梢公将船停在一个小村落旁,洗米做饭,仙道见几日整天吃鱼,怕流川吃腻了,便要去村子里买只鸡来烧。樱木最是坐不住,也跟着一块去了。

仙道给了那农家二两碎银,直把两口子乐得眉开眼笑,道是院内的鸡随他们来挑,樱木一听便跃跃欲试,跳进院中追着一只最肥的大黄鸡满地乱跑,真真闹了个鸡飞狗跳,照说樱木轻功其实不错,只是院内地方甚小,且这事也不是速度快便能办成,几下没抓着,倒把他的性子给引上来了,死活不让仙道相帮,也不肯用掌风将那鸡击昏,竟然跟那只大黄鸡拼上了脚程,足足追了大半个时辰,直把那鸡累得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方才了事。

樱木大是得意,将那鸡拎起来道:“就凭你这点微末水平也想跑过本天才?哼哼,自不量力!”遂即拎着它向村外大跨步走去。

仙道一脸无可奈何,心道湘北有这活宝倒也当真头疼。

二人来得村外,却听那梢公呼天抢地,仙道脸色一变,定睛一看,那梢公还在岸边,拴在柳树上的小船却不见了踪影,只剩一截绳子在风中瑟瑟抖动。仙道大急,奔到梢公旁边,道:“船呢?船上的公子哪去了?”

梢公哭道:“我正在岸边洗米,旁边来了几个汉子,为首那个一刀便把绳子给砍断了,跳上小船,便与那公子打了起来,这船越飘越远,不一会儿,就到江心了。”

仙道大急,极目向江中一望,果见江心中隐约可见飘着那只小船,船上影影绰绰,似是有人在打斗,他知流川不通水性,情急之下,“扑嗵”一声跳进水中,向江心游去。


第二十二章

那船上与流川打斗的一伙原是水龙帮的人,水龙帮名字听来气派,其实在江湖上也无甚名头,帮中之人武艺平平,平时在这湘江上打劫打劫商船,偶尔也去岸上人家作作恶,说起来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与那陵江双雄自是不能比。

这日他们本是在岸上一个小村庄劫了些银子,驶船回本部时遇见了流川等人坐的小船,见那麻理容貌娟好,便起了色心,撑槁跟在船后,这湘江乃国内第一大江,江上来往客船不断,仙流等人又哪会注意?

跟到傍晚,那帮人见仙道樱木下船,便觉机不可失,当下砍断绳索,跳上小船,适逢这日有东风,不过一会,船便给吹到了江心。

流川本来在船尾打瞌睡,麻理却未睡,见一伙人提了刀跳上了船,目光委琐,嘴里还不干不净,吓得花容失色,急急将流川唤醒。这伙人武功本也不怎么样,给流川一剑一个,不一会就挑了三人下船,余下有机灵的见状不妙,便跳到船底,使劲晃那小船,流川站立不稳,又不会游泳,心中一慌,剑法不免有所滞顿,倒险些给人刺中。麻理见状不妙,抓了竹槁来刺那在船底之人,被那人反手一把抓住竹槁,险些将她也扯了下去,吓得她急急松手,再也不敢乱动。

那带头的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见流川处于下风,不禁大是得意,沙哑了嗓子道:“大伙儿并着肩子上啊,杀了这小子,叫他见识见识咱们水龙帮的厉害!”流川给他喊得心头火起,心道打便打,作什么那么多废话,斜眼瞥见船上桅杆,心中一动,边打边慢慢往那桅杆处退去。

待到退到桅杆前,流川左腿后踢,盘在桅杆之上,右腿独立,登时稳住了身子。随即剑锋下落,使出一招“深海斫蛟”,直取那为首的下盘,这一下既快又准,只听那带头的惨叫一声,瘫倒在船板之上。

流川既已稳住身形,这几个小毛贼,又怎会被他放在眼里?一柄剑指东打西,挥洒徐来,茫茫湘江之上,但见他白衣飘飘,气度闲逸,脱尘绝俗之至。麻理在一旁看着,不禁瞧痴了。

流川不一会便将余下众人一一击倒在地,回首看向麻理,却见她一脸神情古怪地看着自己。他知麻理对他敌意甚深,也不以为意,待要转过头来,忽听麻理柔声道:“流川……大哥,多谢你数次相救,你……没受伤罢?”流川听她语气奇怪,心中大奇,他虽迟钝,但也非全然无知无觉,麻理先前对他百般刁难,此刻竟然软语相就,这般天差地别,倒叫他当真反应不来。惊讶之下,不禁看她一眼,却见麻理眼波流转,双颊生晕,嘴角噙笑,一派娇羞窃喜之相,不禁一呆,心道:“咦?她做什么这么高兴?她很高兴被人推在江心吗?”

然而他对别人之事一向懒得理会,这念头只在他心中一闪而过,也不再去想。便去后舱找那竹槁。然而前后舱都寻遍了,却也没找到,正微感奇怪,抬眼一望,却见离船三四米处飘着一物,正是那竹槁,心想自己与麻理皆不会游泳,只好等仙道来救了,当下坐在船侧,默然不语。

江风徐来,吹得流川衣服头发轻轻飘起,此时天已向晚,朱红的晚霞映射江心,水波又将红霞反射到了流川脸上、身上,他整个人便笼罩在一层似烟非烟,似雾非雾的水光之中,美得如同一个幻影。麻理瞧在眼中,心中暗道:“这人俊美不凡,如若生为女儿身,可不知要羞死天下多少女子。”随即又想:“幸亏他不是女子,否则,否则……”否则怎样,却不愿再想下去,然而心中已知下文,一张脸羞得通红不已。

她先前对仙道朝思暮想,自觉一往情深,殊不知只是少女怀春,心意无托,于是聊自遣怀,待到知晓仙道流水无情,大小姐脾气发作,越是得不到的便越要得到,越发追了仙道不放,到了这时,已是赌气成分居多,她对仙道,实非真正情爱,只是自己不知而已。她本来对流川偏见甚大,待到前几日险些害了流川丧命,愧疚之下,心态反倒放正,待到方才见流川以一敌众,潇洒俊雅,宛若天人。又想他性子虽冷,却别有一种独特魅力,这一番比较下来,只觉流川处处胜于仙道,不知不觉间,一颗芳心已转到了流川身上。

这边流川端坐不语,麻理满怀心事,一时之间,船上静悄悄的一片。

流川又坐得片刻,便见仙道向这边游来,心中一喜,正待起身唤他。突然船身急晃,他身子一斜,耳边听得麻理惊声尖叫,那小船已被掀翻了过来,连船带人,扣入江中。

仙道在一旁瞧得真切,心中大急,然而此时他距那船还有七八米,又哪里来得及前去相救?

流川甫一落水,便给人掐住了脖子,原来这将船打翻之人正是先前晃船底的那人。这人水性极好,流川将他同伴一一刺倒,他在水下瞧得真切,直恨得咬牙切齿,方才见流川自船上站起,人又站在船侧,心想机不可失,双手扳住船舷用力一扳,便将那小船翻了个底朝天。他隐在水中,一见流川落水,虽知他不识水性,然而心中恼恨,仍是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下手自是不留情,竟要生生将他扼死。

流川落水时灌了几口江水入肚,他不识水性,心中不免惊慌不已,待到被那人掐住脖子,心中一凛,反倒清醒过来。他落水之后长剑便失,当下运指如箭,双指向那人右手手肘“曲池穴”点去,这是“曲池穴”乃是人身要穴,点中后全臂立即酸麻失灵,难得他人在水中,视线不清之下,认穴乃是奇准。这一下点来,那人只觉右臂酸麻不已,只可惜他给那人扼住脖子之后,呼吸渐觉困难,出手虽准,却绵软无力,且江水又将他力道减免大半,是而那人虽觉右臂酸痛,却无大碍,他恼极流川杀自己同伴,双手只是合紧了不放。

流川渐觉呼吸困难,头昏脑胀之间,双手抚上那人手背,有心捏他手背麻筋,然而昏昏沉沉之间,又哪里寻得到?即便找到了,此刻也已是力气全无,有心无力了。

正自意识半失之间,忽见麻理在一旁挣扎,头上金簪在水中熠熠生辉,流川心中一动,勉力伸出右手去抓她簪子,然而麻理正惊慌挣扎,手脚乱动之际,哪有这么容易便抓到?待到流川终于触到她簪子,已是接近昏迷,只想就此放手睡去。亏得他意志坚强,在自己舌尖重重一咬,一痛之下,神智稍清,使尽全身力气将麻理头上金簪拨下,刺入那人手背,那人防不胜防,哑声惨叫,松了双手。

流川给他一松,反倒又咽下几口江水,身子渐渐下沉,见那人目露凶光,复又逼了过来,半昏半醒之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自后抓住了那人的脚踝,心中一松,昏了过去。

待到流川甫一转醒,便见仙道一脸焦急地望着自己,知晓他为自己担心,心中又是感动又是甜蜜。

仙道见流川醒来,大喜过望,轻声道:“你醒啦?可曾有其它地方受伤?”

流川摇摇头,环顾四周,见四顾茫茫,却是仍在江心之中,又见船角躺着麻理,显是仍在昏迷之中。

仙道其实早已为流川检察过身子,只是总要听他亲口说没事,才放下心来,此刻见流川一脸不解,便笑嘻嘻地道:“我要亲眼见你醒来,自然不忍离了你左右。”见流川虽大翻白眼,然而眼底却一片感动之色,心下好笑,也不说破,只笑道:“是是是,我这便撑船回去。”他方才已从江中捡了长槁回来,此刻便撑着回岸边。

此刻天已擦黑,月亮还未升起,仙道一下又一下地拨着江水,动作舒缓优雅。一片朦胧之中,只听得竹槁轻划过水面的声音,流川坐在船头,望着仙道修长的身影,心中一阵迷糊,又自一阵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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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川川为什么每次受伤的都是你?偶记得你的定位是很强的说(仙道:你还敢说!还不是你害的!)偶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伤了,就算是受伤,也是仙道来受!!!偶可是流命的说……


第二十三章

樱木不会武功,见仙道跳入江中,只急得在岸上团团打转,心中暗道病狐狸他刚刚中毒,还未痊愈,而且又不识水性,武功奇差,可别给人一刀解决了才好。又见仙道在江中奋力搏水,不禁大骂出声:“扫把头你没吃饭吗?怎么游得这么慢!等你游到小船旁,狐狸早就翘辫子了!”只恨自己不会游泳,要不然以自己的一番神力,不出盏茶的工夫,定能游到船旁,将那帮人杀个片甲不留。随即又自言自语地道:“死狐狸你可别这么没出息,掉进江里淹死了,本天才可不打算年年跑到这江边祭你。”

那老梢公方才给那帮人一吓,哭天喊地了半天,方才渐渐平复下来,又见樱木眉头紧锁,急得不住价转圈子,口中一边骂个不停,一头红发在火光吡剥中更显得烈火一般耀眼,樱本来就身形高大,再加上一脸烦躁暴戾之色,整个人尤如庙里走出来的罗刹,那梢公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害怕,暗道眼前这小爷瞧来脾气不顺,若那两位公子不能平安回来,到时他可别迁怒于自己,瞧他一只拳头便有醋钵儿大小,一拳下来,自己哪里吃得消,只怕这把老骨头便要卖在这里了,越想越觉心惊,险些又要哭将出来,在心里没口子地念阿弥陀佛。

樱木不往江中眺望,仙道撑着小船一靠近,便给他瞧见了,又见船头流川一身白衣在月光下分外显眼,一颗心才放了下来。又略觉不忿,心道都怪这只狐狸武功不济,竟然害得本天才为他担心,连晚饭也没吃,心念至此,便觉腹如雷鸣,饿意汹涌而来,待到小船驶近,见流川仍是木着一张脸毫无表情,心中已是不快之极,暗暗打定主意,待到死狐狸一上岸,便要重重给他一拳。

想虽这样想,等到船靠了岸,见流川一身白色长衫从内到外全湿透了,紧紧贴在他身上,勾出修长流畅的线条,乌黑的头发湿搭搭地垂在额前,眉眼却越发地清晰,呼吸突觉一紧,心中迷迷糊糊地想:“想必他刚才也吃了不少苦头,我可不是趁人之危的小人,还是留着以后一块找他算账罢。”

那老梢公见二人回来,心中大喜过望,暗道这次老天有眼,不但老命未失,且船只得保,赶明儿跑完这趟船,可要好好给佛祖上上香。一边急急地上去接过了绳索,复又将那小船绑在树上。

那麻理本来一直昏睡不醒,仙道瞧她无甚大碍,也不唤醒她。此刻船在岸上一磕,她才悠悠醒来,见身上盖了件衣服,正觉奇怪,转念一想,不禁羞红了脸,自顾跑进船舱找干的衣服换了。

仙道等她换好衣服出来,方才进船舱,流川跟了进去。仙道正在解衣,见了他面色一红,待到流川解下长衫,一张脸便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促促忙忙地道:“我等你换完了再换。”说毕慌慌张张地出去了。流川初时不解,待到反应过来,不禁暗啐一口,面上飞红。

二人换好衣服,便将湿衣放在火堆上烤了,这边老梢公饭菜本来做了一半,现在复又做起来。樱木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含糊不清地讽刺流川不中用,又笑话仙道游泳太慢。本来这种时候,麻理总要出言讥他几句,但此时自顾呆呆地想心事,竟也没理他。

仙道望着流川火光中忽明忽暗地侧脸,想起傍晚见他落水时心中那种窒息一般的感觉,心中已打定了主意。

一夜无话。

第二日吃过中饭不久,仙道便吩咐那梢公靠岸,众人皆觉不解,仙道向流川笑嘻嘻地道:“小枫,昨天见你落水,可把我吓坏了,下次若我不在你身边,那可怎么办?反正咱们也不赶时间,左右无事,我教你游水如何?”

流川无可无不可;樱木是求之不得;麻理想着待到回了王府,想见流川也没那么容易了,如此在外能多处一日便是一日,自然也是欣然同意;那梢公反正按日收费,也乐得清闲。当下将船靠了岸,仙花流三人脱了外衣,一步一步走进江中,仙道教他二人换气划水的法门。游泳之道,要旨在能控制呼吸,二人于内功习练有素,精通换气吐纳的功夫,练到天色擦黑,已略识门径。此时岸上传来阵阵香气,那梢公已做好晚饭等着他们。

此后数日,三人也是这般吃过午饭便停船靠岸,一个教二个学,每日在水中浸得四五个时辰,间或在水中嬉戏,直到天色变黑方才上岸,倒也乐此不疲。待到第八日上午船到浩口,仙流二人仗着内力精到,于这游泳之术,已略有小成。期间麻理数次向流川表明心事,但一来二人始终不得独处,二来她对流川仍有些惧怕,终究也未能向他表明心迹。

浩口乃是金陵城外的一处港口,在此下了船,再骑马半日,即可进得金陵。四人结了船账,又买了马匹,向靖安王府赶去。

待到到了靖安王府,父女相见,自然又少不了一番笑骂啼怒,中间麻理又将仙道之事解释一番,端得是闹了好一阵子。靖安王听说仙道原来不是扶持他女儿的恶人,反倒数次相救于她,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感激,没口子地道歉称谢,且一定要三人在府上小住,好叫他略表感谢致歉之意,三人本就有此意,当下略一委托,便欣然应允。

麻理见三人答应留府小住,自是喜不自胜。当下便有小厮来引了三人入后院客房。上次三人已来过一次靖安王府,虽只见得前厅院落,已觉气派豪雄至极,待到给下人引至后花院,见长廊回承转折,镂刻雕花;亭台楼榭,起承转合;园内假山嶙峋,中空外奇,跌宕多姿;树影婆娑,鲜花满园,暗香浮动;便是一口池塘,也非寻常人家,竟差不多有一口小湖大小,湖上荷叶飘浮,水珠滚动其上,叶底游鱼纷纷,这一路走来,直把三人看得眼花缭乱,仙道暗道:“想那海南山庄也算奢华气派的了,但是与这靖安王府一比,便生生地多出一份土气来,京城世家,果然是不一样。”

待到给人引进客房,见房中陈设精雅,枕衾雅洁,虽瞧来无甚特别,然而矮几,床柜俱是紫檀木制,镂刻极为精细剔透,绝非寻常人家能负担之物。仙道心中暗笑道:“看来这靖安王对我们救她爱女一事极为感激,竟将最好的客房腾了出来与我们。”

当晚靖安王摆宴待客,期间种种,自不细表。

靖安王爱女极深,此次麻理犯下这般大错,他也只责骂几句,到底也没舍得动她一个手指。他爱屋极乌,对仙流花三位救女恩人极是感激,每日以贵客之礼相待,下人们见了三人,知是主人恩主,也是毕恭毕敬,三人每日吃喝玩乐,闲时逛逛后花园,在靖安王府中静侯深津等人的光临,然而三人毕竟是少年心性,这般舒适的生活,初时还觉新鲜,待到等了四五日,山珍海味已吃遍,花园也逛了好几次了,便渐觉气闷。

这日樱木一早醒来,想起又是一日无事可做,不觉无聊,他虽胆大,也知流川睡着了不好惹,当下也不敢去他房间扰他,只得跑到仙道房中,那仙道却还好梦正酣,给他生拉硬拽地唤了起来。

樱木见仙道睁开眼睛,急急道:“扫把头,整日待在这王府之中,闷也闷死了,我们今天去外面玩好不好?”

仙道精神一震,道:“好主意,我也可无聊死了,待小枫起来,我们便一共出去。”

樱木粗声粗声地道:“这只狐狸那么爱睡,还不知睡到几时才醒,我们不要等他,自己溜出去玩。”

仙道笑道:“这个么,小枫不去,我可也提不起精神来。不然你去唤他起来?”

樱木冷哼一声,他虽平时与流川打架时异常勇敢,但可也万万不敢去唤醒梦中的流川,当下只得闷闷不乐地坐了等。

又等得大半个时辰,樱木正自不耐烦,方才听到流川房门“吱”的一声,樱木大喜过望,冲出去抓住流川衣袖道:“快,臭狐狸,我们去外面玩!”也不管流川正迷迷糊糊地,拉了他就往外跑,仙道一脸无可奈何,跟在两人后面。

三人尚未出得后院,便见一个小厮匆匆走来,见了三人,微一鞠躬,道:“三位有客来访,我家王爷请三位前厅一去。”

三人互望一眼,微微诧异,心想谁会知道三人在这里,莫非是藤真?


第二十四章

三人跟在那小厮身后,心中皆猜想那来客十有八九便是藤真,只是不知他动作怎么那么快,不出几天,竟已办妥验毒之事。哪知到了客厅一看,一人背向大厅而坐,瞧那身形,却不是藤真。

那人听得三人脚步声响,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三人,道:“你们三人每日在这神仙府第好吃好喝,好不自在!只苦了我,千里奔波地来寻你们!”

樱木惊喜道:“小宫?你不是回湘山了吗?怎么又跑到金陵来了?”

宫城笑道:“我刚回湘山,还未坐下歇口气,连师父都没见着,就给阿彩逼着快马加鞭赶来金陵,就为了寻你这小子,这一路之上,可把我累得不轻。”

樱木奇道:“找我做什么?”

宫城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阿彩火急火燎地赶我上路,我连问都未来得及问。”

仙花流三人心中奇怪,互望一眼,樱木忽地想起一事,道:“那狐狸怎么办?他不要回去吗?”

宫城道:“这倒不必,阿彩说了,师父的意思,是要小枫仍留在金陵,继续办他未完之事,只须樱木你一人跟我回去便可。”

樱木心中不忿,道:“师父好不偏心!单单留了狐狸在这边好吃好玩,还有得架打,连个理由都没有,便要我回去湘山受那闷罪!我才不要!”想起与深津等人大战在即,他上次与那河田还未分出胜负,自己却不能参加,不禁心痒难耐,梗着脖子只是不肯回去。

宫城见百般劝他不听,当下故意叹一口气,道:“唉,你若硬是不肯回去,那就罢了,难得晴子师妹她对你日夜思念,人都瘦了一大圈,这番若见我带你不回,不晓得又要多伤心!”

樱木一听这话便一个箭步冲到宫城面前,摇着他的身子道:“你说什么小宫?你说晴子小师妹她她……她对我日夜思念,可是当真?”说到这里,竟然忸捏不已,一张脸涨得比头发还红。

樱木对赤木晴子倾心已久,他虽一向心直口快,到底少年羞涩,于这等情事反倒说不出口,只是他虽不说,然而心思单纯,言谈行动之间自是不懂怎么掩饰,同门之中,三井彩子等人,个个古灵精怪,哪有看不出来的?只是晴子一颗芳心却是一意系在流川心上,于他人心意,难免疏于觉察,反而不知,而流川生性迟钝,莫说对晴子的一腔柔情,便是对她本人,这八年来,也未多看过一眼。彩子等人有时谈起,难免感叹不已,皆道这三人关系还当真叫人头疼,偏偏旁人又提点不得,加上流川樱木脾气都是极尽乖张,日后可别起什么争端才好。

宫城给他摇得头也疼了起来,一边口中敷衍,一边暗暗好笑,心想阿彩不愧是女中诸葛,竟将这樱木的反应猜得分毫不差。

原来彩子料到樱木必不会乖乖跟他回湘山,是以在宫城上马前特意嘱咐他一番,如若樱木不肯回来,只消抬出晴子,立马无往不利。岂不知彩子聪明是不假,也怪这樱木性子单纯,行动先于思维,难免叫人一猜即中。

果然一提及晴子,樱木态度便立刻转变,前一刻还誓死不回,这一刻已是迫不及待地拉着宫城便要上路了。那靖安王出府访友时在门口遇到,着了下人引他进去,自己却已出府,麻理已是待嫁之身,自回到王府便不方便出来见客,是以樱木只向仙流二人说一声,回房收拾了一下包袱,便拉着宫城上了回湘山的路,可怜宫城几日来马不停蹄,数次奔波,只怕待到回得湘山,便是连下马的力气也没有了。

仙流二人目送樱木宫城远去,眼见两人背影已不可见,仙道突然轻笑出声,流川白他一眼道:“你笑什么?”

仙道笑道:“没了个恨天无环恨地无把的铁金钢樱木花道在你我身边打岔,我自然高兴不已,笑出声来,也是难免。”

流川瞪他一眼,道:“你不是说要逛逛金陵的美景,还不快走。”说毕也不理他,自顾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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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好像有点少……没办法,偶,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大家将就看吧,好歹也算赶走了一个电灯泡的说……


第二十五章

仙道与流川之前逛过一次金陵,只是一来那次还有藤真樱木在场,二来当时二人还未互明心意,此番故地重游,心境自然与上次有所不同。

那金陵既是京师,自然是热闹异常,二人一路走走逛逛,不觉已到正午,正腹中饥渴,忽闻得路旁香气阵阵传来,抬头一看,见是好大一座酒楼,但见彩画欢门,飞檐华栋,自楼头上高高挑出两盏栀子花灯,门楣上一块铜匾擦着闪闪发亮,上书“醉月楼”三个大字。仙道不禁一笑,道:“这么巧,是我们重逢的地方呢,小枫!”流川点点头,仙道笑道:“进去罢。”

两人进得楼去,早有酒保过来含笑相迎,仙道道:“给我们在二楼找间雅间。”

那店小二笑道:“对不住啦,二位爷,今个儿不巧,雅间全满了。我带您二位去阁间可好?咱们这阁间是屏风隔就,虽比那雅, 间少一扇门,却也别有一番风味,我帮您寻一间靠角落的,保管跟雅间一样清静,价钱可比雅间实惠多了。”

仙道含笑道:“小哥儿灿舌生花,想不要也不行啦!那就烦你带路,带我们去阁间吧。”

那店小二领着二人经过一道走廊,拣了个最靠里的的阁间布上杯筷。仙道点了酒菜,那店小二自行退下吩咐去了。

仙道倒了一碗茶水慢慢喝着,一杯茶水喝完,便听靴声橐橐,却是那店小二另领了一帮客人来,径自进了仙流二人隔壁阁间。

只听一人粗声粗气地点了菜,随后又道:“快快去寻那绮翠来给大爷唱曲下酒!”那店小二应了一声,自行下去了。

仙道微一皱眉,流川道:“怎样?”

仙道轻声道:“这声音听来好耳熟。”

流川奇道:“你在金陵有朋友吗?”

仙道摇头道:“若是朋友,自然听得出来。这声音只是听来耳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随即笑道:“既不是相熟之人,那倒也不必去管他。”

又待得片刻,便有那店小二将酒菜送了进来。仙流二人听得他刚出阁间,便给隔壁那一伙给叫住了,那方才说话之人恶声恶气地道:“你们上菜怎么这么慢!为什么隔壁那桌有,我们这桌的还不来?”

那店小二陪笑道:“对不住刘爷,隔壁那桌比您来得早,你再稍侯一会儿,我这就去给您催催!”

仙道心中”啊”地一声,与流川对望一眼,流川道:“刘安。”

仙道笑道:“咱们倒忘了这个老相识,这几日在靖安王府上倒也没见到他,不知还在不在那里?”

又听那刘安道:“催催催!你倒要催到几时方才好?若不是你方才罗里叭嗦地不让大爷去雅间,这番咱们早就吃好走人了!刘爷我告诉你,我这杯茶喝完之前你不把菜给我上齐了,我就砸了你这破烂铺子!”

那店小二吓得迭声告饶,那刘安又骂得几句,喝道:“还不快去给大爷催着?!”便听那小二一路小跑,想是往厨房去了。

仙道笑道:“这位脾气还这么大,我瞧那靖安王爷也不像是个摆架子的人,怎么府上出了这么个仗势欺人的下人!”

流川冷哼一声,想起上次刘安手下出口调笑,目光不由地一冷,那日之事仙道已从樱木口中得知,此刻察言观色,便知他心中所想,笑道:“这人老是这么仗势欺人,咱们也叫他吃点苦头可好?”

流川点点头,便要起身,仙道将他按下,道:“整人的法子多得是,何必浪费力气在这种人身上?他这点微末功夫,倒还不配领教小枫的本事!”

流川知他点子极多,道:“依你说怎样?”

仙道微微一笑,俯在他耳边轻声几句,流川毕竟少年心性,只听得眼睛闪闪发亮。

仙道将话讲完,忽然意识二人此刻正耳鬃厮磨,心中不禁一荡,见流川小小的耳垂正在自已眼前,阳光从窗户中斜穿过他的耳垂,便如透明的红玉一般,呼吸不觉急促,情难自禁,将他耳垂含在口中,轻轻吸吮。

流川给他吓了一跳,只觉耳上阵阵酥痒,顺着经络一路传到心里,连带着心也痒了起来,扑嗵扑嗵急跳不停,慌忙将仙道推开,道:“你做什么?”

仙道正自消魂,给他一下子推开,心中暗暗失望,但见流川一张脸直红到耳根,心中又是一荡,却也不敢再亲,打趣道:“小枫脸红得像番茄一样,真是个爱害羞的孩子!”

流川瞪他一眼,道:“还说别人?你的脸还不是也红得好像猴子屁股一样?”

仙道这才觉得脸上微微发烫,心中暗道:“越野他们老说我脸皮甚厚,这付样子若给他们看到了,不知会不会吓得目瞪口呆?”见流川气鼓鼓地瞪着自己,想是气不过自己说他像小孩子,只觉他付模样当真是说不出地可爱,只是想虽这样想,却也不敢说出口,只怕说出来,少不得要招来一阵拳脚,当下拉起他的手,笑道:“好啦,我们一个半斤,一个八两,你莫要生气了。我这便去了。”

流川倒也非真生气,当下点点头,仙道冲他一笑,出得阁间,施展轻功,从刘安阁间前一晃而过,这一下去速极快,刘安等人只觉蓝影一闪,还倒是自己花了眼,也不以为意。

仙道出得醉月楼,去隔壁药铺买了几付药,复又回到酒楼,便见那小二端着个托盘闪进走廊,仙道急走几句,走到他身后,拍一拍那小二肩道:“这是我们的菜吗?”

那小二回头一见是他,笑道:“不是,您那间已经上齐了。这桌是隔壁间的。”

仙道笑道:“是那唤作刘爷的吗?我听得他可威风啊。”

那小二看看左右无人,压低着嗓门道:“这位爷是靖安王府的总护院,瞧着派头甚大,偏偏净做些下道的事情,三不五时的就上这们这儿来混吃混喝,一个招呼不好,还要给臭骂一顿,咱们掌柜的一见他来,就头疼不已,前阵子听说出了趟远门,咱们好不容易消停了几天,这不,昨天刚一回来,就又上这儿来啦。”

仙道心道,怪不得这几日没在王府见着他,见他托盘上的酒壶,掀开盖子闻一下,笑道:“这酒好香!吃白食还给这么好的酒?”

那小二苦着脸道:“没办法,谁叫人家是王爷家出来的呢?”随即又笑道:“这酒是陈了二十年的女儿红,你要闻着好,我叫下面给您上一壶?”

仙道笑道:“你倒是会做生意,我不会饮酒,那就免啦!”说话间,不动声色,将少许药末倒入酒中,放回托盘,快走几步,自顾回去了。

流川见他进来,道:“怎么样?”

仙道轻笑道:“你就等着吧。”

两人静静吃喝,听得小二将酒菜端进隔壁,那刘安又骂他几句,便是一片吃喝行酒之声,过不多时,一人突然叫痛出声,刘安好不耐烦,道:“怎么了?”

那人强撑着道:“刘爷,我好像吃坏肚子了,痛得不得了。”

刘安不耐烦道:“你小子忒也不长出息,谁叫你吃那么多啦?”话音未落,周围一片叫痛之声,刘安正感诧异,忽觉腹痛如绞,只疼得冷汗也出来了,心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不好,有人下毒!”

正想强撑着夺出门去,却见一个蓝衣人倚门而立,笑吟吟地道:“好久不见啊,刘护院!”

刘安对他印象极深,上次莫名其妙被他痛打一顿不说,后来还得知原来他居然就是那拐走小姐之人,他昨日才回金陵,知道小姐已回王府,却不知乃是仙流二人送她回去的。此番一见,只道他为小姐而来,饶是他平日横行京师,此刻竟然颇为硬气,哑着嗓子道:“仙道彰,你是为麻理小姐来的吗?我告诉你,我们王爷请了两个高人来保护麻理小姐的安全,你若想带他走,可没那么容易!”

仙道不意他会这么说,反倒一愣,待到反应过来,不禁好笑,心道这两位高人之中,有一位便是区区在下,这你倒是不知了。笑道:“是吗?那便算了,只是我瞧你这黑痣极不顺眼,自从上次见了你一面之后,我便远走边疆,终于给我找到了一味好药,唤作‘花容月貌’,服了此药的人,身上皮肤便会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内褪个一干二净,此番药也给你吃下,你只消忍上四十九天,便可将那大大影响你容貌的黑痣除去,在下此番煞费苦心,不知刘护院要怎么谢我?”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那刘安颤声道:“你……你胡说!”

仙道笑道:“胡不胡说,一试便知。只是这药本须四十天才能炼成,在下急着帮你治病,只炼了一个月零三天就给拿来了,因此嘛,这个药效不全,说不定会褪一半留一半,褪皮的时候还可能会有点小小的疼痛,不过没关系,反正咱们男子汉大丈夫,倒也不怕这区区小痛。”

众人见他说得煞有其事,心中已信了九成九,其中一人哭丧着脸问道:“我们又没长黑痣,为什么连我们也要下毒?”

仙道笑道:“这个嘛,在下把药下到酒壶里,又不是下到各位的酒杯里,这酒是各位自己倒出来喝的,又不是在下逼着你们喝的,可也怪不到我头上来。”


第二十六章
一时之间,众人闹成一片。跪地求饶者有之,破口大骂者亦有之,仙道不理不睬,自顾离去。

出得”醉月楼”,流川已在门外等侯,仙道笑道:“行啦,咱们现在便回靖安王府。”

两人回府稍等片刻,果然听得下人进进出出,一片嘈乱,二人故作不知,在院中拉着一个下人问道:“出什么事啦?”

那下人道:“咱们府上的刘护院不知惹着个什么仇家,在酒楼里给人下了毒啦,现下走都走不回来啦,还是通知那店小二给咱们报信,用马车接了回来的,现在请了大夫给看着呢!”

仙道忍笑道:“是吗?在下略通医术,不妨也去看上一看,说不定有那解救之法。”

那下人笑道:“如此劳烦二位了。”随即引了二人往那刘安房内走去。

进得刘安房间,果见他头上汗如黄豆,一边不住地呻吟,一边大骂那大夫,那大夫须发苍然,瞧来也有五六十岁了,唯唯诺诺,只给他骂得也是一头冷汗,一边擦汗一边道:“刘爷恕罪,只是若是照您所说,是给人下了毒,那就非得有那独门解药不可,这个老朽实在无能为力,您喝的那毒酒若还有剩,给老夫拿回去研究一下,说不定能配出解药来。只是这毒力若真像您说得那般古怪,只怕解药也没那么好配,说不定要费花上一年半载,也未可知。”

那刘安破口大骂:“他奶奶的,若是花上一年半载,老子早就翘辫子啦,你这庸医,一点本事也没有,还敢开医馆?小心老子砸了你的铺子!”

仙道轻笑一声,道:“在下帮你看看如何?”

刘安正自痛得死去活来,听得笑声,已是不喜,抬头向那发声处骂道:“笑个……”话未讲完,一眼见到仙道,不禁“啊”的一声,惊讶至甚,指着他道:“你你你……”你了半天,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那刘安瞧来在府中地位着实不低,靖安王府的总管家刘福也在屋内照看,此时看到仙流二人,急忙上来请安,又道:“仙道公子,您说能治刘安身上的毒,不知是也不是?”

刘安此时方才回过神来,大骂道:“刘叔你快把他抓起来,就是这人给我下的毒!”说毕向仙道怒目而视,想是恨他到了极点。

刘福一听这话吓了一大跳,回道斥道:“别胡说!你小子给吓糊涂了罢!”

刘安急道:“是真的刘叔,那日掳去麻理小姐的人也是他!”

刘福沉声道:“此事中间大有误会,其中原委,王爷已经清楚,这二位公子乃是麻理小姐的救命恩人,现下是咱们府上的贵宾,你若再胡说八道,小心家法伺侯!”他见仙道笑吟吟地不说话,显是已经默认,这刘安仗着靖安王的名声在外胡作非为,他也多少听到一些,今天恐怕不知怎么惹到这两位公子了,才给他们作弄一番。他既知是二人所为,反倒放下心来,料得瞧在王爷的面子上,必能保得刘安无事,只盼这不成器的小子能汲取教训,以后能收敛些。

那刘安大是委屈,不知道仙道怎么又变成了麻理的救命恩人,只是眼看刘福一脸郑重,不像说笑,对那二人又是一脸的毕恭毕敬,当下也吓得不敢再言,只躺在床上不停地哼哼。

刘福将刘安训斥一番后,冲仙道一揖到地,道:“刘安他出口无状,还请二位公子不要见怪。只是他虽性子粗鲁,绝非大奸大恶,还望公子看在他是老奴远侄的分上,原谅他这一次。”

仙道笑道:“原来刘护院是靖安王府的人,这个在下倒是不知,其中只怕有些误会,这倒是在下唐突了。”

刘福笑道:“公子言重了,本来就是刘安的不是。”

仙道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道:“这瓶解药你拿去,一日三次,分三天服完,便可保无恙。”

刘福连忙接了,向刘安瞪眼道:“还不快谢过两位公子!”

刘安无可奈何,粗声粗气道:“多谢二位公子赐药!”

仙道忍笑道:“不必客气,如此刘护院安心养病,我们先告辞了。”走得两步,又回首道:“服了这药之后,九九八十一天之内不得喝酒,不得近女色,不然生命堪忧,刘护院可要记下了。”说毕拉了流川出去。

二人出了刘安厢房,却并不回别院,蹑手蹑脚又摸了回去,躲在走廊拐角处偷看,过不多时,果然听得房门声响,刘安一手捂着肚子,急急向外奔去,仙流二人对视一眼,轻笑出声。

原来仙道在醉月楼给刘安酒中掺入的乃是苍耳粉,苍耳乃是一种有毒植物,少量服食一般有头晕头痛、口干、恶心呕吐、腹痛如绞等症状,于生命却并无大碍,至于后来给刘安的那瓶解药,却是货真价实的泻药,仙道给的剂量极大,又嘱他“一日三次,连服三日”,料得刘安三日服下来,只怕腿肚子也给泻软了。至于“九九八十一日,不得喝酒,不得近女色”云云,纯粹是仙道信口胡说。

二人见刘安模样狼狈,心中大感舒畅,相视一笑,悄悄离去。

此后几日,二人依旧携了去外面游玩,倒也其乐融融。只是山王一派却仍无消息,有时与靖安王一同用膳时,仙道便旁敲侧击几句,但靖安王只道已通知深津等人回府,至于什么时候回来,却也未可知。

这日仙流二人起得床来,便有王府小厮前来禀告,道是靖安王携了麻理进宫面圣,讨论大婚一事,走之前已说好留在宫中用膳,怕是要到晚上才能回来,靖安王已留下话来,让二人不必拘束,只管自便。

二人也不理会,吃过早饭,一路踱到池塘边。仙道见流川倚在栏杆之上,眉头微簇,知他在烦心山王之事,当下有意拉了他扯东扯西,流川与他说笑几句,心中烦郁渐减,拿了鱼食有一搭没一搭地喂池塘里的鱼。

那鱼原是养来观赏的,这片池塘面积甚大,靖安王府财大气粗,自然连鱼也养得肥肥胖胖,仙道笑道:“这鱼养得这么肥,倒不知这府里平常烧来吃的鱼,是不是从这池子里捉出来的?”

流川道:“你去捉一条来尝尝便知。”

仙道童心大起,笑道:“前几日不是才学会游泳?这番倒是个好机会让你再锻炼锻炼。”说着便拿了流川的手腕要送他入水。流川如何肯得?手腕上翻,脱了开来,反扣他手,左脚微勾他右腿,便要反扑,仙道笑嘻嘻地道:“跟我较量较量吗?”一边说着话,一边右腿回踢,手绕着流川手腕转了个圈,依旧去拿他手腕,流川道:“较量就较量。”两人说话间,手来脚往,已拆了七八招。

若论武功,实是仙道较为高强,只是二人本是闹着玩,自然也不当真,嘻嘻哈哈拆了二十几招,便笑得撑不住,齐齐停了手。

仙道趴在栏杆上道:“鱼啊鱼,看来是尝不到你的味道喽!”说毕摇头晃脑,神色之间大是惋惜。

流川见他一脸装模作样,心下好笑,悄悄走到他身后,道:“下去吧!”一脚踹在他屁股上,仙道猝不及防,给他一脚踢入水中。

仙道甫一落水,便叫”糟糕”,心道这小子平时看来不声不响,倒叫自己上了个大当,听得流川在岸上笑声,心中一动,不浮反沉,向深去游去。

他内息缓长,便是在这水下待上大半时辰,自然也不在话下。仙道静静待在水中,果然又过得片刻,便听流川唤声,声音之中焦急可闻,已无笑意。

仙道暗暗好笑,正想再待片刻便浮上去吓他一跳,眼光到处,却见池底隐隐有一事物随水流轻摆,心中奇怪,游过去一看,却是一段铁索,约莫半米多长,下端直嵌入池底,仙道心中一动,暗道:“莫非这下面有密室?”双手握住了铁索端头,用力一挣,等得片刻,却并无半点异像发生,心下失望,又略感好笑,心道:“我也是真笨,若这下面真有密室,一打开来,这池水还不全涌了进去?这铁索怕是挖这池塘时工匠留下的罢。”心中正自思忖,却听得流川在岸上“咦”地一声,语气之间,大是惊讶。他此刻已在水底,但一来内力高强,耳力比常人灵敏,二来他对流川相关事情甚为关注,是以流川这一声虽轻,却他听了去,当即松手向上游去。

甫一浮出水面,便见流川望向一处,仙道顺着他目光看去,不禁也是“咦”地一声。


第二十七章

那池塘之中原本有一座假山,系用太湖石堆砌而成。那池塘方圆甚大,其上假山自然也不会太小,高约十几丈,足足有三四人合围之粗。那制作假山的工匠手艺极其精巧。须知假山之道,最讲究的便是“瘦、漏、皱、奇、秀、透”六个字,其中又以“透”字要求最高,指是是假山之上的石洞,既不能太大,又不能太小,既不可太多,又不可过少,其中拿捏,讲究的便是一个”恰到好处”。靖安王府的这座假山,中空外奇,跌宕多姿,更是将这“透”字发挥得淋漓尽致,其上石洞疏密有致,大小适度,堪称达到了最高境界,这洞口最小的不小于酒盅大小,最大的却也不超过水桶口粗,然而此刻那假山正面却赫然出现了一个足以容人穿腰穿进的洞口。

仙道何等聪颖,见到这洞口,心中略一思忖,便知那水下铁链果然是机关所在,只不过奥妙却是在这假山之上,当时自己却一心以为在那池塘之底,全神贯注之下,未注意到岸上的动静,幸好被流川瞧出了端倪。

这机关设计得真真是精巧隐蔽之致,须知一来决不会有人无缘无故潜入水底,二来即便是有人在水中触动铁链,其人在水底,于岸上的动静难免疏于觉察,况且那假山之上,大大小小的洞口,只怕有百十个之多,即便多上一个,若非极其心思缜密,怕也看不出来。此番仙流二人机缘凑巧,一个在水中,一个在岸上,仙道误打误撞触动铁链,偏巧流川又内功高强,听力灵敏,那山石缓开的一声虽轻,却叫他听了去,这才发现这一秘密。

流川不知仙道在水底所为,见他冒出水面,道:“仙道,这假山有古怪。”

仙道道:“上去看看再说。”

流川点点头,两人跃至假山之上,自洞口弯腰摸进。

自那洞口往下乃是层层石阶,仙道一边弯腰前行,一边向流川讲述水中所见。走得几步,已可直身而行,只是视线渐渐不清,不久便已是伸手不见五指,仙道伸手入怀,晃出火摺子点着了,火光到处,但见其下黑乎乎一片,深不可见。仅脚下四五阶台阶隐约可见。又走得二十几步,那石阶仍是向下延伸,仙道越走越心惊,暗道:“啊哟,这下子我们可在池塘底下啦。”好在又走得七八阶,便成平地,两人沿着甬道又前行了十几丈,渐渐前方有亮光透来,二人对望一眼,脚下步子加快,却越发小心,不敢发出半点声息。

奔至亮光处一看,却是一间石室,四面墙角上各燃了一盏长明灯,石室内甚是光洁,只落一床一桌一椅,其上并无陈设,仙道将那桌子抽屉一一拉开了细看,皆是空无一物,摸来也无夹层。二人在室内巡视了一圈,连床边桌角也细细察过,却也是毫无机关。

流川不死心,道:“这家俱比洞口大,肯定有别的出口。”说毕在石壁上细细叩击。

仙道瞥见墙角长明灯,心中一动,道:“小枫,你等一下。”流川依言退至室中。

仙道本来自进石室后已将火摺熄灭,此刻复又点了起来,拿在手中,沿着四面墙线缓步而行,流川不明所以,然见他神色凝重,料得必有所因,也不搅他。果见他走至东面那堵墙时,面露喜色,道:“是这里了。”说毕熄了火摺,双手在墙上一寸一寸细细摸索,流川见状也上前助他,问道:“你怎知是这一面?”

仙道双手不停,道:“这石室深处地下,另一出口又被堵住,照理应空气稀薄,然而墙角这四盏灯却常燃不熄,想那另一出口虽给堵上了,却并不密实,所以空气可以流通。我方才点了火摺沿四周行走,到了这面墙前,便见火势被吹偏,显然这墙后有风袭来,看来其后别有洞天。”流川听他侃侃而谈,心下佩服之至。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双手不停,然而自上而下细细摸了一遍,却并无半点异常,仙道心中奇怪,道:“咦?难道我猜错啦?”低头苦苦思索,无意中瞥见地角线,道:“啊,是了!”自腰中抽出软剑,沿着地角线插入地中,拖着前行。

拖出两尺左右,便听“咯”的一声那墙自中裂为两半,缓缓向左右退开,二人心中大喜,对望一眼,自裂口而入。

那裂口之内原是另一间石室,仍旧是一床一桌一椅,对面墙上连有一条甬道,深不可见,想来便是另外一道出口了。

这间石室虽与外面那间摆设一致,却多了许多杂乱之物,仙道走至桌前,见一封信笺摆在桌上,上书“见信者启”。两人心中好奇,将信拆了开来。

那信写得极长,足足有七八页纸之多,二人一路细细读来,不禁越看越是心惊,不料无意之中,竟然发现一个武林中的大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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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忙到翻,到现在还在加班,摸鱼写了一点,大家见谅吧,明天争取多写点。

还有,上次的章节好像写错了,多谢凰儿大人提醒


第二十八章

原来那写信之人唤作泽北平也,是山王教首任教主泽北淳的亲生哥哥,也是山王的护法。彼时山王教刚成立不久,那泽北淳武艺极高,但于管理教众一事却十分不在行,内忧外患,着实不少。这日便有教内香主叛乱,他兄弟二人一个不察,齐齐给下了重毒,拼死逃出教外,却已再难支撑,眼见追兵越来越近,两人只道命不长矣。哪知机缘巧合,靖安王的亲爹康宁王奉命在这一带抵御外族,出营巡察地形时遇到两人,遂出手将他们二人救下,后来又助他们平定帮中叛乱,二人感激之下,立下重誓,说道以后山王教众任凭康宁王及其子孙差遣。

后来康宁王击退外族,班师回朝。三年之后突然写来书信,邀请二人金陵中一聚,彼时教内事体繁多,便由这泽北平也一人上京,到京之后康宁王摆酒设宴,酒过三巡之后,屏退左右,却告知泽北平也一个大秘密,原来这康宁王家中藏书甚多,一日偶然翻阅一本旧书,竟给他发现一本失传已久的武功秘芨所在,他身为武将,于这本书自然是大大的感兴趣,只是那本书所在却颇为尴尬,他不便出手,想起泽北两兄弟,便开口相求。

泽北平也也是练武之人,对此书自然也是大感好奇,加上康宁王对他有救命之恩,自是欣然应允。康宁王派了王府之中一名幕僚与他同行,道是此人聪明绝顶,那古书上的秘密便是由他参详出来的。然而康宁王出身皇族,自幼便与人勾心斗角,猜忌之心,已成习惯,这人名为同行,实则监视,泽北岂有看不出来的?不禁暗叹自己虽有报恩之心,别人却无收受之意,是以他们二人一开始相处极不愉快,后来取书之时颇经历了一些风险,经历九死一生,方才将书取回,哪知这书却只落得半本,读来晦涩不堪,百思不得其解。两人不禁大感失望。但此行二人同生共死之后,反倒惺惺相惜,成为至交好友。

两人取书成功之后回到王府,康宁王见书只得半本,且二人过从甚密,便起了疑心,只道二人合起伙来欺骗自己,他嘴上不说,暗地里却施计将泽北武功废去,关入这石室之中,却仍将那半本残书留在他身上,另派了人来监视,只盼他哪天忍不住拿出另外半本来练,好叫自己逮个正着,岂知泽北是当真只有半本,康宁王静心等了三年,见他毫无动静,又急又怒,想起来便冲到密石中将他折磨个死去活来。

五年之后康宁王突然来到密室,告知他那幕僚已死,将他着实折磨一番后离去。泽北又是伤心又是悲愤,想起都是这本残书害得自己二人变成这样,激忿之余,便要一把火烧了这书,岂知这书一接近那长明灯,反倒有字在原本行间出现,原来那另半本却就正藏在其中,只有用火烤就之后方才看见,只是若火势稍大,只怕便要全部烧毁,半部也不可得。幸好那石室内并无火盆,只落得几盏灯,需知这火虽能长燃,却是火苗微弱,不致将那书烧坏。

泽北又惊又喜,逐页将书就在灯上烘烤,果然每页字里行间都隐约有字迹存在,他一读之下,便知是一本旷世奇书,彼时康宁王只道他当真是不知,已将石室内守卫撤掉,自己大可放心练功,待到武功练成之后,要从这里离去,易如反掌,不禁欣喜若狂。

岂料人算不如天算,康宁王对那人之死耿耿于怀,盛怒之下,迁怒于泽北,第二日竟在泽北饭中下了巨毒,偏偏又叫他一时三刻不得死,看他在地上痛苦挣扎,泽北腹痛如绞,不禁破口大骂,道:“若我兄长知你如此待我,定叫你生不如死。”康宁王冷然道:“我早已传信告诉泽北淳你已回关外,他只道你在路上被人所害,可是半点也怀疑不到我头上来。等下我便叫人把这密室堵了起来,他到时就算到我王府里来搜,怕也搜不出来,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说毕拂袖而去。

康宁王出去后不久,泽北便听得外面阵阵闷响,这康宁王说到做到,果然将那密石封了起来。事已至此,他知自己必死无疑,反倒不怕了,过得片刻,见屋内空气流通正常,心中一思忖,便知康宁王知他中毒之后必死无疑,是以只将府内入口堵住,对府外出口却无动作,心中不禁略一振奋,心知康宁王府内的人以后是不得其口而入,但府外的人却有可能在机缘巧合之下自另一条通道进来,遂强忍疼痛,留书一封,想到日后有人习成此书之后,必可威震江湖,到时康宁王便会知道这本书原来就在密室之中,却叫他自己封死了,心中痛悔,虽不能见,便是想到也觉得痛快之至。

仙流二人看过书信,依言将桌子第二个抽屉拉开,果见一本书在其中,书上写着“九华经”三个字,正是信中所提秘芨之名,想来是泽北知康宁王不会回这里,是以也不隐藏。仙道翻开书就着灯苗一烤,果见另有字浮出在原来行距之中,一读之下,果然内意精深,两人读得半页,便知果然便是那本书了。

不料这石室中竟还有这样一段秘密,震惊之下,久久不语。过了片刻,心绪稍定,细细回想信中内容,俱感其中疑窦甚多,仙道道:“这人多次提到那幕僚,既说二人结为知己,却又不提他名字,好不奇怪。”

流川点头道:“瞧来那康宁王他之死倒颇为痛心,当时他将泽北关入石室,却不知如何处置那名幕僚。”

仙道道:“没错。而且照他信中所说,康宁王是因为怀疑泽北私吞了九华经才对他百般折磨,可是我瞧他所说康宁王所作所为,怕不止为这个理由这么简单。想来康宁王虽是武将,终究朝廷人士,于这本书就算看重,也不至花费这么多心血,他这般作为,怕是另有原因。”

流川道:“看来这幕僚倒是个关键。你猜这事靖安王知不知道?”

仙道道:“多半不知,不然他不会请山王教入关助她寻女,看来当年康宁王只告诉他泽北淳的誓约,如若他知晓泽北平也被他父王杀害一事,怕也不敢找那山王教派相助。”

流川冷哼一声道:“这泽北淳倒也真相信康宁王。竟真以为自己弟弟在归仿途中失踪了。”

仙道笑道:“那可未必。我看泽北淳找了多年后应该怀疑康宁王了,正好趁这个机会调查一下。不然不会派了这么多人入关,而且还兵分两路。只是现在泽北淳应该已死,现任教主应该是他儿子,泽北平也的侄子吧。”

流川“唔”一声,忽地想起一事,道:“那三人之中也有个姓泽北的,不知是不是现任教主的儿子?”

仙道笑道:“上次跟你比剑的那个吗?啊哟,我一直以为他叫做北泽,呵呵。”

流川笑道:“白痴,名字也会记错。”

二人心中虽有不少疑问,然则寻到旷世奇书,心情自是大好。仙道晃火摺子将那信烧了,与流川顺着甬道前走,走不多远,果见一具骨架半倚半坐在地上,想来便是那泽北平也的遗骸了,二人想起此人本为报恩,哪知反被害得客死他乡,着实冤枉,心下不禁黯然,默默站了半晌,流川道:“仙道,咱们将他好好埋葬了吧。”

仙道点点头,对着泽北平也的遗骸道:“弟子知前辈不愿死在康宁府中,现下便将前辈带出去好生安葬。”言毕将那骨架抱起,向外走去。


第二十九章

这一路行来,比之来时甬道,却又长出许多,二人一路行来,竟足足走了有小半个时辰,渐渐地势缓升,不久前面已经无路可行,仙道两手按着前面石壁,掌力外吐,那石壁给他无声无息地顶了开来。仙道探出头来,只觉隐隐一阵阴冷之气,但见头顶四寸天光,周围一圈长满青石壁,低头丈余却是一片半干不干的淤泥,原来这密室的另一出口却是在一口井中。

仙流目测一下井口至井底距离,大约有八九丈之深,二人轻功虽是不错,但也跃不至这么高。这石壁之上生满青苔,无法借力,他素来爱干净,见到这副情况,不禁微一皱眉,回首对流川道:“小枫,等下我跳入井底,你跃出去之后再找绳子把我拉上去。”

流川点点头,仙道将泽北平也的遗骸放入他手中,纵身跳入井底,仰首道:“来吧。”

流川飞身跃出,左足在他肩上轻轻一点,一个借力,跃出井口,过不多时,一条长绳垂下来,仙道抓住绳端,轻轻摇了三下,便觉身上一紧,给流川凌空提了起来,一下便飞出井口,仙道凌空一个翻身,轻轻巧巧地落在流川面前,笑嘻嘻地道:“小枫,我重不重?”

流川跟他相处时间久了,知他出口调笑已成习惯,当下也不答他话,环顾一圈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仙道方才已想到,既是有井,怕是庭院之所在,四顾之下,果见闲庭深院,华桐丝柳,只是画栋雕栏,屋顶尽覆铜瓦,镌镂龙凤飞骧之状,巍峨壮丽,显非一般人家,然而门窗蒙灰,一派破落之像,想来是闲置已久。

仙道道:“这屋顶之上镂刻龙凤,居住之人,不是皇亲,便是国戚,难道这又是哪个王爷家所在?”

流川飞身上檐,一望之下,满脸诧异,道:“仙道!”

仙道纵身飞上他身边,四顾一望,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但见宫繁进深,楼阁错落,檐角相啄,极目所望处,一片片屋脊铺陈开来,间或绿荫摇曳,花丛团簇,砖径上一队队身着黄甲的执戟守卫交错行过,俨然正是皇宫大内的所在。

二人便有纵天才谋,也想不到此刻竟是在那皇宫之内,仙道最先反应过来,道:“这靖安王府竟然有条秘道通往皇宫,若让他那皇帝堂哥知道了,怕是要杀头的罪过。”

流川道:“我看那靖安王怕也不知晓此事,而且这地道瞧来修筑已久,怕是在建宫殿的时候就修好了。”

仙道点点头,见此处院落正在皇宫西南角,地处偏僻,想来是冷宫一类的用途,不禁暗捏一把冷汗,心道幸亏皇帝老儿没个倒霉妃子给他打入冷宫,不然这番二人平地里冒出来,给人一叫,在这深宫大院之内,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逃不出去了。当下拉一拉流川的衣袖,道:“咱们从这里出不去,还是顺着地道回去吧。”流川点点头,二人正要跳入院中,忽见两个小太监自前面走了过来,瞧那目的地,竟是这院落所在,两人急忙趴下身子,眼见这两个小太监越走越近,到了门前,却不进来,倚在门前说起话来。方才明白,原来是两个小太监找了处偏僻的地方偷懒,当下轻轻跃入院中,甫一落地,却听得一个小太监说:“照你的意思是说,那麻理郡主是跟皇上杠上啦?”

他二人只道地方偏僻,无人在左右,所以说话也未压低声音,与仙流又只隔了一层薄门,是以两人说话之声,字字传入仙流耳中。

又听另一个人道:“是啊,照说咱们做奴才的不该背后议论主子,可是这麻理郡主也太过恃宠而娇,知道皇上疼他,竟然连圣旨也抗起来啦。你没见靖安王爷那脸色,吓得都白啦,麻理郡主还不管不顾,只是跟皇上顶嘴。”

先前那个又道:“羽村大人是当朝丞相的独子,自己又是兵部尚书,相貌堂堂,文武兼备,照说与那麻理小郡主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到底为什么小郡主不同意这门婚事?”

流川听到这里,不禁向仙道斜睨一眼,心道:“还不是你惹的祸?”

仙道知他心意,反手握住了他的手,冲他一笑,七分得意三分无奈。

又听另一个得意洋洋地道:“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告诉你呀,”说到这里,声音又压低许多,好在二人内力充沛,倒也听得清清楚楚,那人道:“前几日小郡主不知道在哪里结识了个少年侠客,说道是叫流川枫的,咱们小郡主看上他啦,在皇上面前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说什么武艺高强,品貌端正,侠骨柔肠的,直求着要皇上撤了先前的旨,给他们二人赐婚。”

此言一出,门外门内三人皆是一惊,仙道俯首在流川耳边道:“小枫好大的本事,这么快就把我的追随者抢了去,我可不依,你得陪我一个。”流川见仙道一脸似笑非笑,恼他调笑自己,一拳向他小腹捣去,仙道笑嘻嘻地接住了,将他拳攥在手中只是不肯放,流川挣了几下没挣开,也就由他去了。

又听门外一人惊讶道:“这不是要皇上出言无信吗?那皇上能依?”

先前那人道:“哪能啊?皇上再疼郡主,也不能由了她闹去,把咱们皇家的体面都丢啦。”

另一个道:“可是依着小郡主那个脾气,怕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罢?”

先前那个冷笑道:“郡主是皇上的亲侄女,又是皇上看着长大的,自然舍不得把她怎么样,了不起骂几句也就算了,可是那个叫流川枫的小子怕就没那么好运啦。我看照皇上的脾气,今天晚上说不定就派了大内高手去……”说到这里闭口不说,却听另一个吸了一口冷气,先前那个又道:“到时没了这障碍,小郡主还能不嫁?”

仙道见流川气得脸都白了,拉一拉他衣袖,两人跳入井中,钻入密道,仙道道:“麻理这小姑奶奶还真会给人找麻烦,小枫,你这下可是犯了桃花劫啦。侠骨柔肠,嘻嘻,我怎么没发现你侠骨柔肠,小枫你的温柔都给别人啦,我不依。”

流川恶狠狠给他一拳,恨声道:“这皇帝好不讲理,我倒要见识见识这大内高手是什么样?”

仙道一见他当真着恼,心想双拳难敌四手,你便是再厉害,也打不过千军万,忙道:“使不得,我们今天便离开靖安王府,他们见我们不在,自然不会再找麻烦。”见他眉毛一瞪,忙又软声道:“我知你不怕,皇宫里的侍卫,能有什么厉害的了,没的跟他们白白耗费了时间,再说了,麻理本来就对你有意,若到时你把那帮人打退,咱们自然是不怕那朝廷的人,但只怕麻理是要缠你一辈子啦,这位大小姐,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没的自找麻烦。”见流川面色稍霁,暗暗松一口气,复又连哄加骗,终于叫流川点头同意随他离开。

此刻流川却还抱着泽北平也的骨骸,仙道叹道:“这下子咱们也埋不了啦。”将骨架放在地道中,冲它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道:“泽北前辈,晚辈现在做客他人府上,实在无法将你安葬,待到他日,定会通知你家人前来取回你骨骸,叫你叶落归根、入土为安。”

两人自假山中钻出,洞口又自动合闭,仙流二人回房收拾好包裹,仙道又写了一封信给靖安王,到了前院找到个下人,见他面色如常,知密室之事未给发现,心下稍定,一问之下,果然靖安王父女尚未回府,仙道将信交给那下人,不顾他一脸诧异,自顾与流川离去。


第三十章

仙流二人出得靖安王府,流川道:“仙道,我们现在去哪里?”

仙道沉吟道:“深津等人自名朋折回的话,必定是从西城门进京,反正他们一时半刻也回不来,我们不如在城西找一处客店,一边练这九华经上的功夫,一边等他们回来。”

流川点头道:“如此咱们这就去罢。”

二人调转马头,在城西之郊寻了一处小客店,虽是地处偏僻,然而却是进城必经之道,虽是店内简陋,客人稀少,然而仙流本不欲张扬,如此反倒正合心意,待听那小二说二里之外便是一处松林,正好是那练功的好去处,当下便在那客店内住了下来。

流川于武学一事甚为痴迷,先前给那泽北荣治逼得毫无招架之力,更是大大得不服气,此番得此奇书,自是迫不及待,将包裹往店内一放,便拉了仙道去那松林练功。

二人来到松林深处,仙道虽知此处偏僻,然而他生性谨慎,依旧四处打探一番,见四处无人,方才放下心来,自怀中掏出一截蜡烛,拿火石点燃了放在书下烘烤,两人坐在一处,将那九华经先细细读过一遍。

两人在石室之中曾对九华经匆匆读过半页,那时已知这书含义精深,绝非一般武林秘笈所比,然而此番细细一读下来,心中震惊,实在胜于当日。须知一般人练武,乃是内力为基,招式为形,一个人招式再精,或可凭剑刀之类兵器将个内力多于自己二三十年的高手击败,但若此人也是招术精湛,又或内力稍浅之人损失兵器,双方肉搏之下,必是内功高强之人取胜。仙流二人乃是百年不遇练功奇才,然而招式再精,出剑再快,究竟也只有小十年功力,遇到内力高强,招术也自不弱的人,不管你如何出招,只需百招之内,便会落败,这便是当日仙流二人败于深津等人之手的原因。可是内力修行,又是最急不得的,哪怕你天纵英才,也要日复一日练功打座,厚积薄发,方能练成。然而这九华经却另僻捷径,寻常门派打座吐纳,虽练法不同,但原理相通,皆是气随周身经络而走,经络之中,又各有牵连,有的与全身经络大圈相连之外,又自成一个小圈,称为小周天,而将全身经络游走一遍为一个大周天,周天运行次数越多,则内力积累越多,然而若要走完一个大圈,须得从各个小周天取道,就好比山路多走了几处弯道一样,是以事倍功半。然而这九华经上运气之法,则是全然不同,运气之时,单随大周天而走,遇到盘绕之处,凭着经书里的独特练气之法,便可直接将气冲至另一点,不必再取道小周天,就好比常人爬山,要从一个山头翻下,才能再翻上另一座山头,而现在这个法子,却是在两座山头之间搭了一座吊桥,于时间气力,自是大大节省。而待到一个大周天走完,则气自动运行至小周天上的经络,而小周天之气又分汇至各大经络,成次方增加,循环相生,源源不绝,时间一长,便是不再打座运动,体内之气也会自动运行,且历时越久,堆积越深,加上仙流二人本就有内力不弱,若照这书中之心法练来,多则一年,少则半载,便可平添几十倍内功,到时便是安西等人,却也不及他们了。

这书上所载心法当真是蜚夷所思,江湖各大门派几百年来,别说用此练功之人,便是想也想不到竟然有这等颠破常理的修习之术。二人只读得目瞪口呆,震惊之下,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过得半晌,仙道方道:“想不到世上居然有此奇书,当真能跨脉走气,能常人之所不能。这写书之人不知是何方高人,当真是震古烁今,聪明绝顶。”

流川点点头,心下稍平,一脸跃跃欲试,道:“仙道,咱们这便练吧。”

仙道笑道:“好。”

这书边烤边看着实麻烦,索性先将那前面练功的心法背了下来,两人都是一目十行,记性绝佳,读得三四遍,已将这书前面内功修习之术烂熟于心,当下仙道收书入怀,二人就地打座练功,不过片刻,流川已运行一个大周天,自觉体内内息流转,绵绵不绝,心中喜不自胜,睁开双目望向仙道,见仙道也正看着自己,四目相对之下,不禁相视一笑,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此后数日,两人皆是吃过早饭后便步入小松林中练习那吐纳之术,初时还挂心深津等人回京之事,托了那店小二代为留意,待到七八日之后,深津等人仍是毫无音讯,而两人对那九华经是越练越痴迷,初时还回客店用中饭,待到后来,已是带了干粮在松林中用餐,对寻深津等人之事,也已抛至脑后。如此练了月余,两人皆是已有小成。

这日流川打座完毕,自觉脑中空明澄澈,周身百骸贯满劲力,兴之所至,一掌拍出,自觉也未用多大力气,便听“咯嚓”一声,身旁一棵碗口大的松树应声折断。

流川虽已知晓此书厉害,但对这心经到底有多厉害并非很清楚,此刻见自己随随便便一掌便有如此大的威力,不禁吓了一大跳,回首望向仙道,却见他也是目瞪口呆。

流川本来剑术精湛,但输在身体纤弱,内功虽是不弱,终究非一流之内,于刚猛沉勇的路子,自是走不来,遇到这种对手,更是大大的吃亏,先前他对森重宽过招,便是吃了这个体力不济的亏,不然十招之内便可取胜。他自己对这一点也是十分懊恼,此番见自己内力至此,心中雀跃,实是言语不能形容。

仙道见流川如此厉害,也是吓了一大跳,也是一掌拍出,果然身边一棵松树也是应声中折,心中又惊又喜,道:“这九华经着实厉害。”

流川点点头,眼中露出淡淡欢喜,仙道笑道:“咱们现在练到这样,怕是有三十几年的内力了,小枫,明天起,我们便练后面的剑法如何?”

流川点头道:“好。”

第二日起二人便开始练那后面的剑法,这九华经大半都是内功心法,只有最后几页才是那剑法之道,这套剑法叫“九华剑法”,乍看之下并无特别,然而招式拙朴,并无花哨之处,皆是一剑即中的招术。需知寻常剑招之灵动飘逸,轻盈迅捷,虽然好看,然而招式太过繁杂,过于追求精巧好看,反而得不偿失,削弱了剑的凌厉和锐气。所谓大巧若拙,而太巧了便是拙,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流川本就善使快剑,然而之前所学“长波剑法”及“飞瀑剑法”,招术虽然不错,终究太过繁琐,流川一意求快,使将开来,难免有力不从心之感,此番学了“九华剑法”,只觉一招一式之间,皆是称手之极,只觉这套剑法着实契合心意,不禁越练越是欢喜,待到后来,但见剑越舞越快,剑气舞成团团白茫,将他整个人围在其中,灵动无比。仙道在一旁瞧得心驰神往,待他收剑回手,不禁道:“小枫,这世上也就只有你一人,能把这么简单的剑使得这么好看。”

流川只道仙道开口调笑,待要瞪他一眼,却见他一脸诚恳之色,眼中隐隐露出爱慕之意,脸上不禁一红。


 

评论

<P>虽然已经过了多年</P> <P>但是好文章还是会流传的,仙流命也不会灭绝的</P>

serena--2010-04-01 00:04:07


赞过头了,远比不上红尘逆旅之类,更不要说纵横了。

策马--2007-05-25 16:36:31


<TABLE width="100%" border=0> <TBODY> <TR> <TD vAlign=top width="4%"> <DIV align=center><IMG height=16 src="http://www.senruonly.com/img/sidebar-bullet.gif" width=14></DIV></TD> <TD class=pl2 width="96%"><A href="http://www.senruonly.com/user/userview.asp?u_id=455">多多清水无香</A>&nbsp;认为:<SPAN class=STYLE1>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size=2>我觉得这篇若是发表在仙流盛世的三四年前,定是堪比《红尘》《逆旅》的佳作,《纵横》《东风》般的经典啊,只是如今已不比当初,怎生得法子能把这篇佳作推广啊~~~</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size=2>好文是不缺的,好像缺的只是时机吧,不少人在喊文荒,我看只是荒的只是发现好文的眼睛吧~~</FONT></P></SPAN>&nbsp;&nbsp;[2007-4-13 17:39:29]</TD></TR></TBODY></TABLE> <P><BR>跟大人握手!原来不只我一个人这么想啊。沉缅于过去的同时,我们又有多少人看清了眼前的事物呢?</P>

北翩之狐--2007-04-14 20:56:44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size=2>我觉得这篇若是发表在仙流盛世的三四年前,定是堪比《红尘》《逆旅》的佳作,《纵横》《东风》般的经典啊,只是如今已不比当初,怎生得法子能把这篇佳作推广啊~~~</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size=2>好文是不缺的,好像缺的只是时机吧,不少人在喊文荒,我看只是荒的只是发现好文的眼睛吧~~</FONT></P>

多多清水无香--2007-04-13 17:39:29


既有武侠故事的曲折情节,又保有原来SB的人物个性,还能写那么长,真是佩服啊.

fish_2--2007-02-02 15:05: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