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少年行 61-完
作者: 赵细骨,收录日期:2006-12-06,1320次阅读
第六十一章
仙流二人跟在和合身后出了东宫,那和合心中有气,走步甚急,直至走出两道宫门,方才缓了下来,叹了一口气,道:“朕这个太子,委实太过不中用!”
转身看向二人,强笑道:“罢了,现在提他,不过白白坏了心情,小枫,我带你去御花园转转可好?现在虽是初春,没什么花儿,听下边的管事说梅花倒还开着几枝,园里的花枝也都发了新芽,倒也有不少绿意。”
流川埋头不言,忽道:“那德妃是甚么人?他跟我爷爷有什么关系么?”
和合笑道:“德妃是朕前些年南巡时遇到的民间女子,那时你爷爷已经出宫好多年啦!”言下之意,德妃与流川趵并不认识。
流川奇道:“那为什么她知道我爷爷的名字?”
和合心头突地一跳,强笑道:“当年我以为你爷爷出事,自己却未能及时赶回救他,心中着实引以为憾事,有时难免便在她面前嗟叹几句,她便记在了心上。”
流川点点头道:“我见他与我长得相像,还以为他是爷爷的什么人。”
和合笑道:“我初时见到德妃,也是吓了一跳,真没想到世上竟能有人与阿趵一般相像。不过他与阿趵也只五分相像而已,倒是你,与你爷爷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
流川点点头,心下思忖呆会怎样向和合辞行,三人默默行得一会,将到御花园之际,一个小太监匆匆赶了上来,冲和合耳语几句,和合一皱眉,对仙流道:“朕现在有项急事处理,小枫,你们先回永和殿,等我处理好了与你们一同用午膳。”说毕带着那小太监匆匆离去。
流川望着和合背影远去,忽道:“我猜他多半没说实话。”
仙道微微错愕,流川又道:“不过没关系,今日用过午膳咱们便向他辞行,这里的事,我也不想多管。”
仙道轻叹一声,道:“你猜他,会这么容易就叫咱们走了吗?”
流川道:“他瞧来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若实在想见我,以后再来看望他便是。再者说来,他若是硬不答应,我也不会听他的。”
仙道道:“既是如此,咱们悄悄离去便好,又何苦与他起这一番争执?”
流川默然不语,半晌方道:“他现在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不愿叫他伤心。”
仙道心中一软,道:“依你便是。”心中暗道:“反正就算和合不答应,我也有法子带他离开,又何苦叫他心中难过?”
流川抬起头,道:“谢谢你,仙道。这皇宫之中处处透着古怪,我知你心中不舒服,我也觉不对劲的很,不过反正咱们要走了,就不要去理会他,好不好?”
仙道见他眼中露出哀求之色,心中一动,笑道:“好,不过你也不用与我这般客气,你几时见世上的夫妻说话这般客气的?”
流川一张脸顿时胀得通红,飞拳向仙道打来。仙道哈哈两声,笑着闪过,心中暗道:“小枫这孩子远比我想得要敏锐,那可要越早带他离开越好。不然待他发现了和合的龌龊心思,心中不知要如何难过。”心中暗暗打定主意,若是和合不答应两人请求,便假装屈从,今晚再伺机出来找那处冷宫所在。
仙道与流川几月前曾在康宁王府发现一处秘室,两人进入以后才发现原来那秘室的另一出口竟然是在皇宫大内的一处院落之中。仙道被和合带回皇宫后便察觉他对流川心思不对,料想和合不会轻易放两人出宫,皇宫之内守卫众多,两人虽然武功高强,若要硬闯,怕仍是颇为费劲,再者他知流川对和合甚有好感,也不忍心看两人正面冲突之下,再叫流川失望难过。
昨夜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只为想出一个悄悄出宫的妙法,苦苦想了半夜,正自百思不得其良策时,忽地想起密室一事,心中登时大喜,想到出口之处并无人把守,便知皇宫之中必无人知道那处所在,只是几月前在屋檐上匆匆一撇,皇宫之内又是宫殿甚多。他也只隐约记得那处院落在皇城西南角上,瞧来像是冷宫所在,具体位置,却是记不清楚了。
他主意一打定,心头顿觉一松,抬眼见流川已进了御花园,便也急忙赶上。两人刚绕过迎门假山,便听“咚”的一声,一名年轻男子自树上跳了下来,两人仔细一看,却是那二皇子。
那二皇子见到两人也十分惊讶,道:“咦,你们也来逛花园么?刚刚你们不是与父皇一起出去?怎么不见他?”
仙道道:“他有政事要处理,自行回去了。”
那二皇子点点头,眼光上下打量流川,道:“你跟我母妃长得真像,刚刚真吓了我一大跳,还以为你真是我的什么亲戚呢!”
仙道笑道:“二皇子若当真这么想的话,怕不会激那太子去皇后面前理论罢!”
那二皇子一愣,随即笑道:“咦?你瞧出来了啊?”他本来一脸温驯平和,此刻却笑嘻嘻地显出几分不羁来。
仙道冷哼一声,心道这人表面上装得良善好欺,其实骨子里比那草包太子不知狡猾了多少倍。先是激得那太子带了他去皇后面前请功,又激得皇后将德妃请到东宫面前理论,那福安会待和合一下朝便将他引至东宫,定也是在他授意下所为。他心中本对这皇宫里的人就无甚好感,眼见他拿自己二人来作戏,更是不喜到了极点。
仙道心中对他殊无好感,当下携了流川便要离去,那二皇子在他身后嚷嚷道:“喂喂喂!你干甚么不理我?男子汉大丈夫,不要这么小气嘛?!”他年纪原比仙流长上几岁,此刻却说出这般撒娇的话来,仙道心中好笑,怒气登时消了不少。
那二皇子见仙道忍俊不禁,更不放松,道:“你不要生气啦!我也不是故意利用你们,你们也看到啦,太子咄咄逼人,我也是无法可想,才出此下策。”
仙道念及那太子的嚣张气焰,心中一想确也如此,又见这人虽贵为皇子,却无何跋扈之态,心中一软,道:“算啦!”
那二皇子见仙道不再生气,大为高兴,道:“在下和合跃,请教两位兄台上下?”
仙道报了两人名号,和合跃又道:“其实我本也不想多管闲事的,不过流川老弟你长得与我那母妃实在太过相像,好奇之下,就……”
仙道心中大奇,道:“德妃不是你生母?怎么会有多管闲事一说?”
和合跃懒洋洋地道:“二位有所不知,父皇对我母妃宠得不得了。自她进宫内,就未再纳过别的妃子,断断不会忍心责备她。况且我既知你二人是父皇贵客,自然不会与我母妃有何关系。可笑那和合纵还口口声声咬定流川兄与我母妃关系非比寻常,堂堂一国太子竟这般草包,也不怪母妃不服气。不过说来奇怪,父皇平日里明明对母妃十分宠爱,今日又不是她的过错,怎么也叫他训斥了几句?奇怪,当真奇怪!”说到这里不由摸摸头,只觉大惑不解。
又道:“不过这样也好。若是今日只责罚皇后太子,母妃一个得意,又要逼我去争那太子之位,那可不妙啦!反正只是给说几句重话,又不会死人。”说了这话,心中也觉颇为不敬,不由吐了吐舌头。
仙流二人见那和合跃虽然狡慧,却也非奸恶之徒,性子甚可说颇为直爽,心下倒觉亲近不少。
三人攀谈一会儿,便见福安匆匆进来,却是和合已处理完政事,打发了他来请仙流回永和殿用午膳。
两人随福安回永和殿,饭桌上流川向和合辞行,和合果然不肯,只说要他二人再住几天,流川还待再说,给仙道按住了手背,他虽不知其用意,却也住口不言,和合只当他已默许,显得十分欢喜。
这日下午和合一直待在永和殿中,直至用过晚膳后还拉着仙流二人谈个不停,直到见流川呵欠连天,方才告辞。
流川一待和合离开,便道:“仙道,你刚才干甚么不让我说话?你不是不想待在这皇宫中么?”
仙道笑嘻嘻地在他耳边轻言几句,流川又惊又喜,道:“啊哟!我倒当真把这给忘了,幸亏你还记得!”想到既可出宫,又不必与和合起冲突,不由大感高兴。
两人又等得半个多时辰,见已是更深人静,便悄悄溜出殿外,门口守值的几名宫人给他们点了昏睡穴,自是半点不察。
仙道轻声道:“今晚找到自是最好,若是找不到,明日探探福安的口风,定可寻得。”
流川点点头,道:“好。”两人本也无甚行李,重要物件全都贴身放着,若是今夜真寻得了那秘室出口,便可直接出宫。
两人跃上屋脊,辨明方向,朝皇宫西南方而行,一路无惊无险,避过几队巡逻的侍卫后,探过几处宫殿后,便来到一处殿外,仙流二人见那宫殿之中隐隐一点透亮,料得不会是所寻之处,正待转身离去,却听得一个女声道:“万岁爷既已见着了正主儿,又何苦来找我这冒牌货?”
声音柔媚,却是白天与流川搭过话的德妃,两人心中一动,登时停下了脚步。
第六十二章
仙流二人跃上屋脊,揭下一块房瓦,向下一探,见那房内明晃晃的两枝烛台,将一室照得灯火通明,此刻冬末春初,室内炭火极旺,暖意融融。德妃斜坐在床沿上,脸上似嗔似怒,和合坐在她身边,双手撑出,扳着她的肩膀,想要叫她面朝自己,德妃歪过了头,只是不肯。
却见那和合手上一边加紧,一譬笑道:“无缘无故,这又发得是哪门子的邪火?”在她耳边絮絮说些甜言蜜语。
德妃哼了一声,见和合这般刻意讨好,心下倒也存了几分欢喜,暗道:“他对我到底也不是全无情义。”面上却越发地显出几分委屈来。
和合又道:“好啦,我知道你今儿个受了委屈,纵儿我已罚他抄经思过,还不能叫你消气么?难道非要朕并着皇后一块罚儿,你才解气么?”
那德妃不听则已,一听反倒又想起下午之事来,道:“皇上这是说得什么话,皇后贤良淑德,哪像臣妾,只会‘争风斗宠’,臣妾这般不识大体,皇上原是该重罚的。”
和合笑道:“好了好了,朕今日给那不成器的儿子气个半死,一时气昏了头,口不择言,你若觉受了委屈,朕在这里向你陪不是啦!”说着真的站起身来,双手合握,一躬到底。
仙流二人在外面面面相觑,想不到这一脸严辞之色的皇帝,竟也有这般柔情似水的时候。
德妃见他这般动作,却是越发地不依不饶,忿忿道:“皇上这是做给谁看的?您不是已经见到那人的孙儿了吗?既是那人血亲,瞧来不是比臣妾要像他多些?既是如此,你却又来找我做什么?”
和合本来脸上一直笑意昂然,此刻却是脸色一变,道:“你这说是甚么浑话?好了好了,别胡思乱想的,早些睡下罢。”说话间已有微微不快。
德妃道:“哼!胡思乱想?我倒真盼着我是胡思乱想!”忽道:“皇上,你还记不记得我刚入宫的那晚?”
和合面上稍霁,笑道:“当然记得,我还记得你那晚穿着大红的喜服,可是美极啦!”
德妃道:“皇上那晚喝得大醉,倒难为你还记得这些。”
和合笑道:“你那晚那么美,我怎会忘记?”
德妃微微冷笑,道:“那皇上可还记得你那晚说过什么话?”
和合笑道:“自然是夸你美极啦!”
德妃表情古怪,“哈、哈”笑了两声,却殊无欢喜之意,道:“我那天晚上听着外面喧嚣之声,心中又是紧张又是甜蜜。我自打在家乡一见到你,便喜欢上你了,能跟你回到皇宫,当真如做梦一般,虽然只是一名妃子,可是我也知道,皇后是皇上不得已才迎娶的,皇上真正喜欢的,只有臣妾一人。我紧张了半宿,终于等到了你,你那晚喝得酩酊大醉,踉踉跄跄地进来,揭下了我头上的喜帕,摸着我的脸,痴痴地看着我,说:‘阿趵……我真开心,你终于嫁给我了,阿趵!’”
流川身子瑟瑟发抖,仙道扶住了他的肩,流川回头冲他勉强一笑,遂又转过头去凝神细看。
便见和合脸上登时一变,德妃却似未看到一般,道:“我只觉如给人一盆凉水当头浇下来一般,从头凉到了脚底。你抱着我,口中喃喃自语,不停地喊着阿趵、阿趵,直唤了一个晚上。我当时只觉心灰意冷,便是死了的心都有了。”
“第二日我一待你离开,便唤了当值的太监来,问他可知一个名叫阿趵的人,那管事只说从未听过,后来又打听了好多宫内的人,他们也说没听过,我才稍稍放下心来,心想就算真有这么一个人,多半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和合冷哼一声,道:“你倒有心。”
德妃恍若未闻,道:“皇上自那晚之后,便再也没提过那人的名字,对臣妾也当真是好极,从未对臣妾发过火,便是臣妾与皇后起冲突,皇上也都向着臣妾。这二十年来,从未变过,臣妾心中,当真欢喜的很,可是臣妾也知道,皇上没忘了那个人。皇上给两名皇子一个取名为纵,一个取名为跃;趵者,纵跃也。臣妾每日听到皇上唤两名皇子,便似又回到您在臣妾耳边唤阿趵那一晚,只觉这个阿趵便如一颗钉子一般,时时钉在臣妾心上,叫臣妾一想起来,便坐立难安。”
说到这里恨恨地咬牙,道:“今日一见到那年轻人,我便知道了,为何当日皇上会摸着我的脸叫我阿趵,我还以为皇上当时是喝醉了,认错了人,原来皇上并不是没有认出臣妾,只是皇上看的是臣妾,心里想的,却是那长得与臣妾相像的阿趵!”
说到这里,身子止不住地发抖,显是伤心已极,停了半晌,又道:“本来我还一直奇怪,跃儿明明比太子聪明上百倍,皇后又不得你心,为何你还不肯废了太子立跃儿,到了昨天我才明白,原来皇上是怪跃儿长得不像我,不像那个你日思夜想的人!”说到这里大声哭泣。
和合待她说完,方冷冷道:“你既已知道了,我也不再瞒你,我当日正是见你与阿趵长得相像才带你回宫的。你今日在小枫面前口无遮拦,我念在几十年夫妻情份上,便放过你这一次。下次再敢胡说八道,决不轻饶!”
德妃听他这般绝情,心中一阵心灰意冷,内心深处一点企盼顿时消失无踪,妒忿之下口不择言,道:“皇上,你今日找到了那人的孙子,便弃臣妾如鄙履,是因为他长得比我更像那阿趵吗?可惜啊可惜,长得再像,也不过是个替代品!”
和合怒道:“住口!我待小枫便如孙儿一般,怎会想你想得这般龌龊!”一脚踢出,登时将德妃踢翻在地,那德妃如何当得?瘫在地上,半天做声不得。和合走至她面前,俯下身来,手捏住她的下巴,冷冷道:“朕怕是以前待你太好了,才惯出你这些个骄纵任性的毛病来!你给朕好好的在这景词宫中反省,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给朕出来!若是再敢胡说八道,当心你的脑袋!”说毕头也不回,拂袖而出。
德妃呆呆地望着他背影远去,又是伤心,又是不甘,跪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第六十三章
仙道见流川俯在屋脊上不发一言,知他心中纷乱,也不敢扰他,只轻轻将他手握在掌心。
流川垂首不语,过得好大一会儿,方才抬起头来,道:“走罢!”说毕轻轻跃下屋顶,他脑中思绪繁乱,信步乱走,遇到当值的侍卫,便择另一条道而行,早已将寻那冷宫之事忘在了脑后,待到想起,却已不知走了几个时辰了,“啊哟”一声,停住脚步,道:“我们现下是在何处?”
仙道摇头苦笑,道:“这一番胡乱走下来,到底是在何处,我可也不晓得啦!”
流川轻轻瞪他一眼,仙道嘻嘻一笑,盈盈跃上屋顶,四下一张望,却已走至皇宫东北角上,正对那西南处遥遥相对,又想两人这一番胡乱走下来,只怕已近凌晨,不由暗中皱了皱眉,思忖现在虽是初春,天色亮得晚,但一来朝廷早朝上得甚早,到时大群官员忽喇喇全涌进宫中,侍卫听差也必增多,难保不被人发现;二来这皇宫甚大,二人轻功再好,一时半刻之间,也赶不至那西南处,更何况目前冷宫位置不明,还需一间一间细细探查,不若回到永和殿,待到明晚再行探查。
跃了下来,道:“现在可绕到远处啦,眼看天也快亮了,我们先回永和殿,晚上再来探查,你看可好?”
流川此刻心中烦乱,倒也真没心思去寻那秘道,当下点一点头,道:“好。”
两人回至永和殿,经过门口时随手将那几句宫人穴道点开,那几人犹不自知,只道当值时睡着了。
两人回到房中,流川呆坐不语,仙道柔声道:“你也走了一晚了,先睡一会儿可好?”
流川摇摇头,忽道:“仙道,你说我爷爷他后来不愿回宫,是不是为了避开那和合?”
仙道道:“这个我也不知,不过我猜你爷爷对和合,未必像和合对他的心思一般。”
流川闷闷道:“那可未必,听那和合讲话,我爷爷对他可是亲密得很。况且我爷爷现在已不在,你又如何得知他心思?”
仙道笑道:“这个我自然是不知,不过若换作是我,拼了一死也要留在你身边。你爷爷若当真喜欢那和合,多半也如我想得一般罢。”见流川微红了一张脸,又笑道:“况且他二人本就是亲兄弟,相互之间亲热些,本也寻常,只是你爷爷坦坦荡荡,和合怕是多想了。”
流川心下稍定,又略觉不安,嗫嚅道:“我……我不是瞧他两个不起,我们两个也是这般,我又怎么会看低他们?!只是……只是他们是亲兄弟,这个又是不同。”
仙道笑着揉他一头黑发,道:“我知道,反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也不用想太多。”
流川点点头,抬起脸来望着仙道,道:“仙道,我觉得那和合很可怜。他心中一定爱煞了我爷爷。”
他与仙道之事不为世人所容,再遇有人与他同等情况,自是同病相怜,希望两人能终成眷属,听到仙道话后,虽是松了一口气,心中却又对和合生起一腔同情,只觉他倾心所爱,却得不到任何回应,甚是可怜。
他这一番心思,仙道又如何不知,若不是和合对流川起了这等心思,他只怕早已将之引为同类知音,只可惜和合虽嘴上说将流川视为孙儿,实则心怀不轨,在他心中,着实讨厌此人至了极点。
眼见流川兀自对和合满腔同情,他嘴上不说,心中已暗暗打定了主意:“天色一亮便去套那福安的话,今晚务必要将小枫带出宫去。”
流川心中方定,便觉困意袭来,沾床即睡,这一睡便是好久,直到和合下了朝来看他,还未醒来。
福安见和合进来,便要去唤流川起床,却给和合拦住了,道:“不妨不妨,我在一旁等他。”坐在床边看流川睡颜。
仙道心下登时不喜,他虽不愿吵流川睡觉,但见和合这般笑吟吟地贪看他睡颜,心下更是不喜至。退至几旁,自几上盘中悄悄取一颗瓜子,叩在中指与拇指之间,轻轻弹出,击在流川身上,这瓜子本就体积甚小,仙道内力高强,使来更是悄无声息,加之角度算得巧妙,正在那和合看不到之处,他自是半点也未觉察。
这一下力道拿捏恰好,流川睡梦之中只觉小腿微麻,当即醒转过来,迷糊片刻,见和合坐在床边,慌忙起身。
和合“啊”地一声,心中微微失望,随即笑道:“你醒啦?昨个儿可是睡得太晚?方才醒不来?”
流川心头一沉,只道昨晚两人在屋脊偷听他与德妃对话之事已被察觉,凤目看向仙道,仙道冲他微笑摇头,他才知自己多虑,心中略定。
只是他自对和合对流川趵的心思,再面对他时,难免有些心神不宁,三人一起用中膳时和合几次向他问话他也不知,好在和合知他向来话少,也没多想。
待到三人用过午膳,那小太监又捧上水盆来服侍三人净了手面,接过福安端来的香茗,揭开杯盖喝了一口,忽道:“待会镇南将军要去御书房向我述职。他刚自边关回来,这三年间他与边塞匈奴起了几次战事,次次大赢而归,这其间种种,倒是有些意思,你们可愿随我去听听?”
流川果然好奇心大起,仙道见他一脸企盼,笑道:“好。”
待至那御书房,那镇南将军果然已侯在房中,见了和合急忙见礼,和合笑道:“免了免了,你这几年在边关战事不少,且拣几件趣事讲来听听。”说毕领了仙流笑吟吟地坐下。
那镇南将军康弘恭恭敬敬地应道:“是。”心中大是好奇,不知这两名少年到底是何等人物,竟叫和合这般礼遇,当下自是不敢怠慢,便讲些弹兔、射雕、驰马、捕狼等诸般趣事,又讲敌军来犯时如何抵御杀敌,其实边塞之地苦寒,又哪有那许多乐闻趣事来说?但康弘既知和合心意,自是顺着他的心思百般美化,只叫仙流二人果然听得津津有味,大为神往,恨不得也前去看上一看。
这一讲便讲至掌灯时分,康弘方才住了口,和合见流川听得大为高兴,心下自是欣喜万分,笑道:“康弘,你这几年固守边关,功劳不小,来人哪,赐康弘黄金百两,良田百亩,绸缎百匹,良驹百匹。”
康弘心中又惊又喜,须知他自边关回来后,今晨在那金銮殿上已拜过赏赐,也不过黄金百两、良田百亩而已,这番不过在这两名少年面前讲几件边关趣事,竟有这许多奖赏,心下越发认定这两人非比寻常。
待那康弘退下之后,和合笑吟吟地道:“说到良驹,这次康弘回来,还当真带了几匹汗血宝马来,都是从匈奴手上俘来的,蹄健膘肥,甚是神骏,你们若是有兴趣,明日待我下朝后,可与我前去看上一看。”
仙流二人听得怦然心动,仙道心道:反正今夜也不一定就能寻着那处通道,先应允了他也好,流川也是一般心思,当下两人齐齐点头。
和合大是高兴,当下三人在御书房中一齐用过晚膳,又谈论许久,和合方才放他二人回去。
仙流自御书房出来后,迳自去寻那秘道,只是这皇宫甚大,便是西南角一处,宫殿也不下百余间,两人寻了一夜,也未寻到。
第二日上和合下了朝后果然带两人去御马房看那汗血宝马,两人见那马甚是神骏,心下喜欢非常,和合察言观色,当下带了两人在御林中放马急奔,如此又过了一日,当夜两人照旧去寻那秘道,却仍是无功而返。
第三日上仙道去套那福安的话,岂料福安却是自五年前进宫后便一直在永和殿当值,这永和殿地位非常,殿中宫人与其他殿的太监之类鲜有接触;加之和合严令众人留守永和殿,无事不得外出,是以莫说是常人少去的冷宫,便是寻常宫殿的情形,福安也不甚知晓。
仙流一听心下自是焦灼,更无可奈何间,和合又派了人来请去御书房,两人到后一看,却有几句官员站在房中向和合述职,和合见二人进来,略一点头,道:“你们来啦,坐!”说过这一句,又自去听那几人讲话,如此竟是过了一个下午。仙流听得那几人讲些什么赋税、水利之类的话题,直听得气闷不已,待到日落西山,那几人告辞时,流川已是昏昏欲睡。
和合待几人离开,又传了晚膳在御书房中用餐,却闭口不谈下午之事,仙流二人心下俱是困惑不已。
此后过了八九天,两人夜夜去寻那秘道,却是一直未寻着,仙道想起那日在冷宫屋顶上听得两个小太监对话,听来倒像是和合身边的人,有心想去套话,但想那久在和合身边服侍之人,必是油滑异常,若是一个不小心,到时话套不出来,反叫和合觉察,那可得不偿失了,是以犹豫半天,终究也未敢付诸行动。
这夜两人又去寻那秘道,接近凌晨时,来至一处宫殿面前,见那院内立了几名守卫,仙道只道那处又不是,正待带了流川离去,忽地见那院中黑黝黝一处,显是口水井,心中一动:反正来了来了,不妨探上一探。当下运石打中守卫昏睡穴,与流川跳至院中。
两人下井一看,俱是又惊又喜,眼见那井壁之上一块墙石四周痕迹宛然,仙道取下那方石板,探头进去一看,退回来时已是满脸喜色,道:“是这里了!”
流川大喜,道:“明日我们便收拾了东西离开,这几日天天去那御书房听和合处理政事,可把我给闷坏啦!”
两人回至永和殿,收拾好东西后倒头闷睡,待到一觉醒来,御书房中的太监早已在旁相侯,恭请两人去御书房听政,仙道见流川一脸无聊,在他耳边笑道:“反正就这一日了,你再忍一忍罢!”
当下两人去了御书房,他们这八九日来每日来此听政,已成习惯,见那房中站着述职一人,也已认识正是吏部尚书,和合见到两人,也只是一点头,又自去听那尚书述职。
待那尚书离去,又是已至掌灯时分,三人灯下一同用膳,吃至一半,和合忽道:“小枫,你这几日听我处理政事,觉得如何?”
流川老老实实道:“太闷,听不懂。”
和合一怔,随即笑道:“这可不好,你现在就觉得闷,待到坐上皇位,那还不给闷死?”
此言一出,仙道、流川俱是大惊。
第六十四章
仙流二人心中惊疑不定,流川平素再沉默,此时也忍不住开口道:“你说甚么坐上皇位?”
和合轻叹一口气,正色道:“你爷爷他原本也是皇室正统血亲,若要真说起来,当年若不是那场意外,现在坐在这大统之位的,多半是他而不是我,要你继承皇位,原也应当。”
见流川抿唇不语,又道:“你前几日也见过了我那两个儿子,一个不学无术,一个懦弱好欺,都是一般的不成器,叫我怎么放心把祖宗的心血交给他们。”
流川道:“我只会武术剑法,不会治国之术。他们两个再不中用,也比我要强上许多。”
和合柔声道:“你以前从未学过这些,自是不会。若是学起来了,以你的聪明才智,自然很快便能上手。”说到这里看一眼仙道,道:“况且我看仙道他聪明机敏,待立了你为太子,我便封他一个户部行走,待你荣登大典之后,再拜他为相。到时有他在一旁辅佐,自是没有问题。”
仙道低头埋饭,心中大骂和合卑鄙无耻。
流川摇头道:“我不喜欢做官,仙道也不喜欢。”
和合道:“傻孩子,你不喜欢做官,可是不喜欢奉迎拍马的那一套?只是,我现下是要你做皇帝,又不是要你做臣子,待你坐上皇位,便是你最大,自然不需听他们这一套。到时谁敢罗唣,便砍了他们的脑袋。”
流川沉默片刻,道:“你容我考虑考虑。”
和合大喜,只道他给自己说得心动,忙道:“这个自然,我不着急,你慢慢考虑便是。”
当下仙流用过晚膳便告辞回去,和合只道流川需静心考虑自己建议,当下也不挽留。
仙流二人回得永和殿,即把福安等人打发出去,收拾行装,好在两人东西不多,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收拾得当,眼见夜色未深,此时也不便出去,便小憩片刻。
仙道与流川并肩而卧,笑道:“那和合听你说要考虑,就喜得跟甚么似的,果然是平日里老实的人说起谎来,便叫人一听即信。”
流川瞪他一眼,道:“你还敢说?还不都是跟你学的?”
仙道嘻笑道:“是!是!是!我可把你教坏啦!若叫安西师知晓……”话说半句,忽觉不妙,急忙住口,偷眼看向流川,果见他神色一黯。仙道心中大恐,忙道:“你……你别往心里去,是我说错了话。”
流川抬头勉强一笑,道:“我没事。”
仙道怕再触动他心事,当下也不敢多言,两人沉默良久,眼见窗外已是漆黑一片,流川轻轻跃下床来,道:“走罢!”
两人提了包袱,施展轻功,一路畅行无阻,来至那处院落中,便见如昨夜一般,殿外站了四名守卫,流川轻皱眉道:“我记得这间好像无人居住,怎么这两夜却夜夜都有守值?”
仙道轻轻摇头,道:“不知道,说不定是近日有人要搬往这处,又或许是已有人居住。不管怎样,于咱们也无碍。”
流川轻轻点头,两人旧计重施,用石子点了四人穴道后,轻轻落入院中。
流川见殿内烛火影绰,轻道:“还真叫你猜着了,果然又有了人住进来。”
仙道笑道:“有人住进来也好,说不定哪天这里的人便发现了这口古井的秘密,到时也可解了你那皇爷爷的一桩疑问,不然他整日想你怎么出得宫,也可要想白了一头黑发啦!”
两人说笑之句,正所谓艺高人胆大,也不怎么怕屋内之人发现,轻手轻脚跳入井口,自那秘道之口爬了进去。
两人沿着狭窄的秘道而行,流川一想终于可以离开那叫人气闷不已的皇宫,就不由精神一振,闷头快走,只盼快快离了金陵。
仙道向来性子缜密,初时心中兴奋,还不曾察,待至行得一段,心潮渐渐平复,鼻端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之声便渐渐浓重起来,仙道心中一动,细细观察那地,火折子昏暗的火光之下,地上几点虽不可察,但若留心去看,亦可瞧出,那土地上略深的几点,显是血迹无疑,回顾身后,亦有血迹曼延;再往前行,不隔几步,便又可辨出几处血沾上的土地。
其实这秘道为谁所发现,原与他二人无关,怕只怕那和合也知晓了这处地方,仙道想起那院落中的几名守卫,心中不由一沉。眼见流川闷头而行,显是还未察觉,他心中左思右量,寻思一来那进入秘道之人未必便与和合有关;二来即使和合知晓这处秘道,待到他发现二人不见,再追了上来,两人只怕早已远离金陵;况且眼下情况只能进不能退,索性也不告诉流川,免得叫他担心。
两人快步而行,很快便至那处秘室,眼见墙壁四角的长明灯还发出微弱光芒,仙道眼尖,一眼便见床上被单给人撕下一块,急忙抢前几步,与流川并肩而行,不动声色地挡住他视线,心中暗暗好奇,不知那受伤之人到底是何人物,又怎么发现了这处所在。
穿过秘室后很快便至那石梯,两人拾阶而上,来至洞口,仙道抢在前头,按动机关。
假山洞门轰隆隆慢慢向一旁推开,泄进天上银亮的月光及满院的燥动不安,空气中传来低低的马嘶,夹杂几下不耐烦的刨地之声,数排青袍士兵成环状将整个池塘团团围住,正中一人骑了那匈奴进供的汗血宝马,面沉如水,马鞭遥遥指向两人:“仙道彰,你好大的胆子!”
第六十五章
仙流见状,知躲避无用,索性跳入院中,登时有那士兵团团围了上来。
流川抢前一步,挡在仙道身前,道:“是我自己不愿在皇宫待下去,你休要怪他。”
和合神色一黯,道:“小枫,可是我有哪里待你不好?竟是说走就走,连招呼都不打一个?”
流川心中略略愧疚,道:“你对我好得很,只是我自己过不惯这般安逸的日子,皇帝爷爷,你请罢。若是以后你想我了,我再来皇宫看你便是。”
和合给他一句“皇帝爷爷”听得心中一热,道:“我知你定不愿离了我。嗯,是了,定是听了这小子的挑拨,来人哪,把他给我拿下了!”一众侍卫齐齐呼应,抽出腰刀,向两人逼来。
流川大惊,“唰”地一声抽出长剑,道:“谁敢动手?”
和合慌道:“小枫,你快退到一边,刀剑无眼,可别伤到了你。”
流川道:“你先叫他们让开,我自然不会动手。”
和合道:“好,你跟我回去,我便不伤他。”
流川冷哼一声,右手握紧了剑柄,眼见和合志在必得,若要出去,只怕非得硬闯不可,他心中着实不愿与和合正面冲突,一时之间,不由踌躇不言,心中暗暗惊诧,不知这和合怎会知晓两人在这处。
其实他不知和合在宫中对他所讲流川趵之事,亦未是和盘托出。原来那流川趵自幼是生得俊美无俦,加之诗词书画无不通晓,当真是浊世间一位翩翩佳公子,其时对他顷心者大有人在,不只是那和合,便是麻理的祖父康宁王,亦对甚是迷恋。
只是这流川趵虽是人材样貌极好,但在宫中地位却不是甚高,其母淑妃乃是他父皇出巡时遇着的民间女子,后虽娶回宫后立为妃子,但无后台支撑,在后宫之中难免要受些欺侮。好在有和合零部这个皇后嫡出的太子明里暗里相护,他才未受太多委屈。
只是这和合对流川趵的一腔深情,流川趵却不知晓。那日和合自觉时机成熟,借醉告白,却把流川趵吓到,其时他也不过才十几岁的一名少年,对这等事又怎知该如何处理?慌乱之中两人拉扯起来,和合给流川趵错手间一个巴掌打在脸上,满腔热火登时去了一半,年轻人心高气傲,哪里受得了这等打击?适逢西南蝗灾泛滥,他第二日便向皇上请命,远走西南。
只是和合这一走,流川趵便失却了庇护之所。当时宫中皇位之争正是如火如荼,其中又以太子和合零部与四皇子和合悦争斗得最为厉害。流川趵平日里与和合零部走得甚近,和合悦母子早就瞧他不顺眼,此刻和合零部一走,和合悦母子当即发难,小施诡计,便将皇帝将既无势力又无后台的淑妃母子打入了冷宫。
其时康宁王已继承爵位,成了世袭的王爷,甫一听到淑妃母子失势的消息,便想到了家中那处秘道。
康宁王祖上与神奈川开国之帝乃是亲兄弟,当时两兄弟不分上下,于这国土的打下都立了汗马功劳,两人之父久经衡量,方才立了和合零部祖上一支为帝,康宁王祖上为护国王爷,世袭其位。
只是康宁王祖上对这一决定却是十分不服,在其父大兴土木,修建皇宫时,便悄悄买通工匠,自王爷府至皇宫偏殿处修了一条秘道。暗中再招兵买马,只待准备周全,便要起事。奈何天算不如人算,这秘道修成不几日,其人便染恶疾,不治而亡,临死之前虽将秘道之事告之其子,但其子当时不过十三四岁的孩童,加之天生软弱,于这推翻帝位,自立为王之事,自是不加考虑。不过这秘道的秘密,却一代一代,自各代王爷口中传了下来,直至康宁王后来愤而堵住那秘道口之后,方才失传,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却说这秘道的秘密虽是代代相传,但一神奈川自开国以来代代明君,举事无由;二来招兵买马也未易事;三来并非每一代都像其祖先一般热衷于帝位,是以直至康宁王这一代,竟是无人举事。
那处宫殿自修成以来便做冷宫使用,期间也住过几位失势的妃子,但是失势的人连自己都照顾不及,又哪里会有那门心思去发现这处秘密所在?是以竟是从未有人发现过这秘密在宫殿处的那另一处出口。
康宁王天性好逸,于这争夺皇位之事自是想都不想,但他倾心于流川趵,一听他随其母被打入冷宫一事,便想起那处秘道,暗中贿赂宗人府中管事,将淑妃母子调到这处冷宫所在。不然皇宫中冷宫亦是不少,又哪好那么凑巧,便叫两人住进此间?那管事一见白花花的银子便一口应允,反正宫中位高之人,对这失势的母子自是浑不在意,又管他们去了哪处冷宫?
康宁王一待流川趵母子入驻冷宫,当晚便将两人自秘道接入王府中,又趁夜放了一把火,将两句形体与流川趵母子相似的尸体抛入火中,这一招神不知鬼不觉,宫内众人自是不察。
只是那和合零部回宫之后便听噩耗,又悲又悔又怒,只道那纵火之人定是和合悦母子无疑,怒火中烧之下夺得皇位,将和合悦一派满门抄斩,端得是闹得满城腥风血雨。
却说康宁王对流川趵的心思原也只藏在心中,此刻接了流川趵进府,原来不敢抱的希望却一点一点生将出来,他知和合零部是自己最大情敌,若要光明正大与流川趵在一起,定当要除去和合零部这块绊脚石,且流川趵表面上已死,如何出来见人,还是个问题。
后来无意中在书中看到《九华经》的存在,心道一般武林奇书多半也含精巧兵法在内,索性把心一横,便要夺那皇位。当即召了泽北平也入府,别人他放心不下,便要谎称流川趵是幕僚,要他与泽北一起,去寻那《九华经》,自己一面招兵买马,准备起事。
岂料泽北与流川趵却取了本无字经书回来,且两人经此一历,感情突增,瞧在康宁王眼中,甚是吃醋,便把泽北平也关入了秘道之中,对流川趵只说是送他回了关外。
岂料流川趵冰雪聪明,竟然瞧出不对劲,这日两人为了此事又起争执,康宁王一怒之下口不择言,竟将那图谋篡位之事也讲了出来,流川趵一听大惊,淑妃自入康宁王府不到一年便郁郁而终,流川趵不愿康宁王做出这般大逆不道之事来,便诈死逃至湘北,后来在湘北娶妻生子,又有了流川这个孙儿。
康宁王不知流川趵之计,只当他当真死去,心想若不是泽北平也,流川趵也不会与自己大吵一架后愤而跳崖,激怒之下将秘道封死,又在食物中下毒,便要泽北平也为流川陪葬。
流川趵既死,夺取皇位之事,自也不了了之。
正所谓事有巧合,山关一派入关寻那泽北平也,百般探察之下得知湘北流川一家似与此事有关,便派了杀手上门,其时流川趵已死,那杀手便将流川一门上下屠杀个干干净净,只余流川枫一人逃了出来。山王一派还不罢休,派出北野上湘山要人,却给安西等人逼了回去,山王一来忌惮湘北派的厉害,二来仔细思量之下,又觉流川趵虽与泽北平也大有关连,但其人已死,且流川趵一介文弱书生,要杀泽北平也,多半也没这本事,当下也不再找流川的麻烦。
山王与流川的这一门恩怨,泽北荣治自小便知,也知那逃脱出来的孩子拜了湘北安西为师,他初时与流川碰过一次面,却不知他姓名,自也不知他是何人,后来两人在野外比武,泽北荣治突施诡计伤了流川,仙道情急之下连唤流川名字,泽北方才知道原来流川竟是八年前血案中逃脱的那个孩子。
泽北那日虽给仙道一颗蝗石救了性命,只是那颗蝗石上力道十足,也叫他受了不小的内伤。深津等人本待他伤好后再去探那靖安王府,泽北却自恃武艺高强,失却泰半武功也比寻常人厉害,执意入府。
只是仙道这一击委实不轻,泽北入府之后不久便惊动侍卫,那靖安王后来不知自哪里请了些新的护院来,倒也颇也得,打斗之中泽北又增新伤,深津等见状不妙,便将侍卫引开,叫泽北与自己四人在野外会合。泽北在受伤之下脚步不稳,竟跌入池塘之中,却给他发现了那秘道的机关。
泽北见假山上露出秘道大为好奇,想也不想便跳入洞中,仙流二人上次入秘道后便将两间石室打通,自其后也未关起来,泽北到那石室之后撕了块被单匆匆包裹一下伤口,便又沿着秘道而行,到了那处冷宫。
无巧不巧,那晚和合零部想起流川趵之死,便到了这冷宫来凭吊一番,泽北甫一出井口,便与那立在院中的和合打个照面。
大内侍卫人众艺强,泽北又身负重伤,最糟的是跌入池塘时手中长剑也不知丢在了哪处,是以当场便得拿下。
皇宫之中凭空多出一个人来,此事自是大非小可,和合亲自审问,泽北倒也干脆,将事情来龙去脉倾而倒出,和合一听竟有这样一处秘道,自是勃然大怒,当时便将靖安王一府拿下,又派了几小队守城军把守靖安王府,以防再有人潜入。
此事原来是满门抄斩的罪过,但是一来靖安王指天赌地不知晓这秘道的存在,二来麻理的夫家羽村家乃朝中重臣世家,一力担保,方才免了靖安王一家的死罪。
和合心思缜密,将靖安王处置后再细细研究泽北供词,便觉事有不对,他与康宁王也可算同道中人,那康宁王对流川趵的心思,他也觉察到一些,联想起那场不明不白的大火,便调了之前那宗人府的管事来问,一问之下,那管事果然讲出康宁王指使他将淑妃母子安置在这处冷宫之事。
和合一听之下大喜过望,流川趵诈死之后逃往湘北,康宁王自是不晓得。和合却从泽北口中得知流川府之事,细细推算之下,便知那人多半便是流川趵,当下便去往湘北城,到了城中衙门一亮身份,那知府自是知无不言,将尸体为湘北派领走一事和盘托出,和合即刻赶往湘北派,到了山上却被告知,莫说流川不在山上,便是掌门也已出游,只告知了流川趵墓地所在。
和合在湘北城中找了客栈住下,等得第三日上,便在流川趵墓前遇到了流川,他一见流川面貌,心中仅存一点怀疑也消失殆尽,当即将流川带回皇宫。
只是泽北当真厉害,和合见他交待干脆,便未严加防范,他在天牢中安心养伤,待自己身上伤势一好,便抢了牢头的佩刀逃出宫外。那日和合本欲带仙流二人游赏御花园,中途却被叫走,为的就是这件事,这是题外话,暂且不提。
却说这期间种种,当真曲折离奇,仙道便是再聪明,自也猜想不出。只是他虽不知事情原委,心思却转得甚快,眼见流川踌躇不言,和合却似半点不急,好整以暇地静静等候,心中不由一动,又见四下里侍卫尽着青袍,却不似宫中常见的黄袍加身,他思如闪电,心中大叫“不好!”俯在流川耳边道:“这院中的不是皇宫守卫,是守城军,和合在拖延时间,咱们快闯出去,待到大队人马来了,便糟啦!”
流川心中一凛,手中长剑发出一声龙吟,便向打头那士兵刺去,那士兵登时鲜血直流,众人不意他说动手便动手,一阵手忙脚乱,仙流二人运剑如风,唰唰几剑,便将那包围圈刺出一块空隙,仙道低喝道:“往东处走!”金陵城三面平原环绕,东面为神奈川最大的一条江——湘江,有这一天然屏障在手,守备必然最为薄弱。
流川应了一声,两人加紧几剑,自团团环围之中冲了出去,两人甫一落入院外,便听得马蹄之声,便见大队青袍士兵骑马奔了前来,仙道一皱眉,道:“不好,大队人马来了,快走!”两人施展轻功,往东城门奔去。遥遥听见和合在身后大喊:“追上去!”便听那大队青袍卫士轰然应声,马头掉转,紧紧追在仙流身后。
仙流二人奔至东城门口,那守城士兵的得了消息,正要关城门,给流川抢前一步,将他拍飞,那东城门果然没几名守卫,两人手掌翻飞,将几名守卫打倒,自城门中抢了出去,耳后听得马蹄声紧追不舍,不由俱是心焦,仙道道:“到了湘江,便跳进去,北方军士多半不习水性,咱们游到对面,便安全啦!”
流川眼睛一亮,两人加紧脚步,向江边奔去。
离得江边里许,便隐隐听到有轰隆之声传来,仙道初时不以为意,待到奔至江前,天边已微露晨光,便见水天相接之处一条白线向前推来,不过片刻,便推近好大一段距离,轰声如雷,晨光下两人瞧得清楚,那条白线竟是一道直立的白色水堤!
仙道心中略一掐算,今日竟是适逢春分,正值湘江春潮最为暴涨之时,心中不由叫苦不迭。
湘江春、秋两季涨潮乃是金陵一大奇观,潮涨时海涛高涨,最高可达五、六丈之高,向来是万人争观的景象,只是观者武功再强,也不敢离得太近,不然一个巨浪打过来,便是你有三世的武功,定也给卷得无影无踪,便是骨头也不剩一根。
流川从未见过涨潮,只瞧得目瞪口呆,道:“仙道,这是什么?”
便听背后马蹄声奔响,随即便是踏地之声,却是一从守城军追了上来,远远停在半里之外,一字排开,堵住了二人的退路。前后排了十余列,怕不有万人之多。
仙道回头一探,见那道水墙又推进许多,耳边听得潮声如春雷乍响,只怕片刻之间,便可逼至岸边。
和合坐在汗血宝马上,沉声道:“小枫,你现在跟我回宫,我便饶那仙道不死。”耳边听得阵阵轰鸣之声,自己这两句话,只说得两个字,便给那潮声掩了开去。
张年在和合左首,听得他这话,运足中力,又重复一遍,远远地送至仙流耳边。
流川冷哼一声,道:“你休想!”
张年听得他这一声平平传来,便似未用大气力般,但在这如雷鸣的潮声之中,却是字字清晰,不由吃了一惊。
和合听他说得决然,不由又急又恼,心中暗道:“难道你又要离我而去?!”一咬牙:“罢了,既是我得不到的,便毁了他也罢!”
张年见和合默不作声,道:“皇上,现在怎么办?”
和合阴沉了脸,一语不发,张年见状,自也不敢再问。数列青袍士兵静静坐在马上,形成一道人墙,与那水墙遥遥相对,一静一动,越发显得两者其间的仙流渺小无比。
流川听得身后滚雷之声越来越近,心中大急,道:“咱们从他们头上跃过去!”
仙道凝目一看,见那青袍士兵怕不有万人之多,前后排了十余列,形成厚厚一堵人墙,又如何跃得过去?
流川话一出口,便知不可行,又见和合坐在马上冷冷望着两人,知他此刻已动了杀意,心中一阵凄苦,料得此次是在劫难逃,暗道:“罢了,罢了,不管怎样,我和他总算是死在了一处。”紧紧握住了仙道的手,心道:“江上浪大,可不要将我们冲散了,待到去了阴间,可别找不到他。我要好好记得他的模样,投胎以后,再来寻他!”抬眼紧紧盯着仙道,便似要将他整个嵌入眼中一般。
第六十六章
流川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仙道,见他一张侧脸表情变幻不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的转过头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双臂一伸,将他打横抱起,低声道:“去擒和合!”在他颊上亲了一亲,奋起平生之力,将他和合方向掷去。
流川只觉如腾云驾雾般,低头一看,脚下密密麻麻的全是青袍士兵的头顶,耳后听得海浪之声愈来愈响,心头酸苦不已,遥见和合尤掩身在众人身后,牙一咬,右足在一青袍士兵头顶一点,和身向和合扑去。
张年见他从天而将,大吃一惊,御骑出列,便要阻拦,流川长剑出鞘,当胸向他掷去,这一掷用足了他平生之力,张年只觉迎面风响,左胸一阵钝痛,已给流川掷出的长剑当胸刺过,这剑力道十足,刺过之后尤自往前冲,直将张年也带得摔下了马背。
和合不意流川竟这般厉害,吃了一惊,待要驾马而逃,流川又如何给他这个机会?身子一翻,便已坐在和合马背上,“戗”的一声,一柄短剑闪闪发光,抵在了他喉头上,沉声道:“叫他们退后。”
和合见他赤红了眼,双目之中寒光毕现,便似要把自己生吃活剥了一般,又见他手中所持短剑,俨然正是自己所赠,如今却给他用来对付自己,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恼火,又是嫉妒,竟是咬紧牙关,不发一言。
流川见他闭口不言,心中怒火更盛,遥遥又见那道水墙又离仙道近了数里,只怕顷刻间便至他身前,心中大急,手上加劲,刃身入肉三身,登时鲜血淋漓,和合吃痛,忍不住闷哼出声。
流川咬牙道:“你放还是不放?”
和合死死地盯着流川,一字一句道:“传我命令,全都退后半里。”
这边众侍卫见和合受制,早就围了上来,只是忌惮和合陷在流川手中,都不敢放肆,听得和合命令,急忙提气发令,一众青袍听得,齐齐转身,退了开去。
流川松一口气,再去看仙道时,见那道水线离他已不过数丈之遥,仙道见众人退开,左足一点,向流川处掠来,一个顿身,已落在张年原先骑的那马匹之上,叱道:“走。”两腿一夹,当先向西首冲去,流川挟了和合,紧跟其后,身后听得一众士兵大声呼喝,遥遥在身后追赶。
仙流二人纵马一阵狂奔,便至一处山林,两人纵马入林,翻身下马,流川甫一下马,便冲至仙道面前,挥拳捣他小腹,这一拳虽未使上内劲,却也力道十足,仙道一声闷哼,登时便痛得弯下了腰,流川却毫不心软,拳打脚踢直往仙道身上招呼。仙道知他心中有怨,竟也强忍了不去躲,须知方才他掷流川出去,虽是嘴上说要他去擒那和合,但其时江潮近在咫尺,只怕流川还未近和合身前,自己已给大浪卷了进去,委实是要他逃命的成份居多。流川自然是知道这一点,恨他竟要舍了自己远去,方才下手毫不留情。
流川一阵拳打脚踢,直到累得气喘吁吁,方才罢手,恨恨地望着仙道,仙道想起他被自己掷出时,心中该是怎样一番酸楚惧怕,心中亦是不由一酸,伸手揽他入怀,低低道:“对不起,我原不该想舍了你去的。”
流川拼命挣扎,怒道:“你舍下了我,要我怎么办?你……你……”他本就不善言辞,此时心中激荡,更是说不出话来,怒到极处,又给了仙道一拳。
仙道强忍腹痛,双臂死死地将流川箍在怀中,更不撒手。
流川挣扎一阵,猛见仙道满脸青紫,想是给自己打的,想到刚才自己心中激愤,下手只怕没轻没重,也不知他伤到了哪处没有,不由一阵心疼,心中登时一软,却又觉不能这般放过了他,别扭了半天,终于重重地哼一声,道:“你以后再这般,我定不饶你!”揪住了仙道衣襟,道:“我们便是死也要在一起,听到没有?”
仙道见他对自己情深爱重,亦是一阵感动,反手握住他的手,低低道:“好,我们便是死也要在一起。”
两人方才心情激荡,对外境难免失察,此刻心境略加平复,便听得林外阵阵马蹄作响,想是追兵追了上来,不一会便至林外,耳边听得马蹄踏地之声,却不进来,想是忌惮和合在两人手中之故。
流川一皱眉,道:“这帮人好麻烦,竟是摆脱不掉。”又向仙道道:“现在要怎么办?”
仙道暗暗发愁,和合身份非比寻常,当真杀又杀不得,放又放不得,偏偏背后还有一帮追兵穷追不舍,当真难半,正自怔忡不定,忽听和合道:“小枫,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和合方才给流川点了穴道,一直冷眼旁观,见两人生死相依,心中又嫉又恨,见流川走至面前,冷冷道:“你待怎样?”心道他对自己与仙道,当真是天差地别,不由又是一阵怒火中烧,面上却不现一丝一毫,柔声道:“我有话要跟你单独说,你叫他走开些。”
流川疑他又要使诈,道:“你有话便说,少废话!”
和合心中一阵难过,道:“小枫,你怎么这般对我讲话?我是哪里对你不好?”
流川冷哼一声,想到这人险些害死仙道,就不由怒从胆边起,而今他竟然一脸若无其事,当真叫他恨到了极点,冷冷道:“你不说便算了。”
和合大急,道:“你且听我说完,反正现下我人在你们手上,难道还怕我使什么花招不成?难道你们想这般带些我逃一辈子么?”
流川心中一动,暗道:“如今老是这般挟持着他也不是办法,且看看他有什么说辞,或可解得我两人之难,反正他给我点中了穴道,料来也不会使什么花招。”点头道:“好,仙道,你去东面等我。”
仙道见和合目光灼灼,满含得意,望向自己,心下一阵不喜,快步而去。
流川见仙道离开,向和合道:“你说罢!”
和合一脸古怪地望着流川,却是半晌不言,流川正感不耐烦,却听那和合道:“小枫,你跟我回去,我放了仙道彰。”
流川大怒,明明见他受制于自己,却口口声声,以上位者自居,心中实感不耐,可笑自己竟还真相信他有什么话说,冷哼一声,便待转身而去。
和合大慌,喊道:“你为了他,竟是连师兄弟的命也不要了么?”
流川身子一震,慢慢转过身来,道:“你说什么?”
和合大感得意,道:“你有个师兄,个子小小的,叫做宫城良田,是也不是?”
流川道:“你怎么知道?”
和合道:“我前几日去金陵寻你爷爷陵墓,便是去湘北派中探知的,只不过当时你不在山上,我也未表露了身份,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大概晓得你是跟我回了金陵,那宫城良田便上了金陵来寻,在皇城内向人打听,无巧不巧却让张年给撞见了。”说到这里顿住不言。
流川大急,心道宫城在湘山上见过张年,却不知他身份,那张年武功又高,宫城对他中不防,只怕要吃亏,问道:“他现在在哪里?”
和合笑道:“张年说要带他见你,他竟不疑有他,跟了来,只是皇宫大内,哪是庶民说进便进的,宫内的侍卫见他身带兵刃,只怕于皇家不利,便给拘了起来,这倒是一场误会了。”
流川恨极,听他说“误会”云云,脸上却笑吟吟的,分明是故意为之,恨恨瞪了他一阵,忽然醒道:“啊哟,这些都是他自己说的,是真是假,我也不知道,可别上了他的当。”
和合观他脸色,已知他心中所想,笑道:“你不信也没关系,只是小枫,即便现在那宫城良田不在我手上,你湘北派一门上下,老老小小,只怕不是每个便似你武功一般上下,即便武功再高,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要抓他,只怕他们也逃不掉吧?你难道想让他们一辈子过着都逃亡不成?”
流川心中一动,心道:“虽然师父已不认我,我仍当他是师父,我已叫他这般伤心失望,可万万不能再连累了他们。”沉声道:“你待怎样?”
和合大喜过望,道:“你想通了吗?小枫,你只要跟我回去,我自然不会为难他们。便是那仙道,你若不想,我也不会为难他。”
流川木着一张脸,点点头,道:“我猜你多半也会这么说。”突然拨剑出鞘,抵在和合颈上,咬牙切齿道:“我不知道你跟我爷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过你看仔细了,我不是他,我跟他,不一样!”心中着实恨到了极点,只恨不得立时将他的头斩了下来。
和合柔声道:“这个我自然知道。阿趵他不会武功,也比你温柔多啦,断断不会拿剑指了我,你们差了那么多,我怎么会弄混?只是小枫,要怪就怪你跟阿趵长得太像,我看到跟阿趵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却是跟别的男子在一块,我心中,总归不痛快。”
他之前颈上伤口的血已渐渐止住,此刻给流川拿剑抵住,复又鲜血直流,加之早先给流川困在马上一阵疾驰,头发早就给吹散了开来,脸上也给风吹得乱起八糟,再加上他那阴阳怪气地语调,只觉说不出的怪异,流川自遇见他以来,除却初见时的涕泪横流之外,莫不是一派清华高贵之态,哪曾见过他这般模样,不由机伶伶打了个寒颤,用力捏紧了剑柄,道:“我和他,你知道?”
和合怪笑两声,道:“我自然知道,我是过来人,一看他看你的眼神,就什么都明白啦!他敢这么看你,我当真不喜欢,本来想砍了他的脑袋,不过小枫,如果你肯跟我回去,我就不再与他计较,饶了他便是!”
流川默不作声,心中暗道:“若不答应他,只怕师门有难。只是我怎么会跟仙道分开,为今之计,只好杀了他,一了百了。”只是和合终归是自己爷爷的亲兄弟,且身份非常,这一刀下去,只怕便要天下大乱,再者自己杀了和合,只怕到时反而更加连累一众师兄弟,一时之间,不由怔忡不定。
和合一直察言观色,见他目露凶光,心中不由一惊,暗道:“啊哟,不妙!他跟阿趵不同,自幼习武,只怕不把杀人当做一回事,也不似阿趵那般心善,若要当真动了杀机,只怕我性命不保。”慌道:“你若一定不肯跟我回宫也没关系,只是我要你立个誓,从此永远不见那仙道彰,若是见了,仙道彰必遭横死。你若答应了,我以后便不为难你师门,也不会为难他。”心中暗道:“他性子比阿趵倔强,若是苦苦逼迫,到时他恼羞成怒,只怕我性命不保。而今之计,只好先把他们分开,再做打算,想我神奈川士兵何止百万,他武功再强,也不过一个人而已,到时定能如了我的愿。”主意一打定,脸上笑得愈是灿烂。
流川一怔,不明白他明明胜券在握,为何突然让步,和合见他面露疑惑,叹道:“我知若是将你跟仙道分开,你心中必定恨我到了极点,即便强令你回宫,怕也无心学习政事。我虽是不舍,终究国家社稷为上,我又岂能为了一已之私危害江山?”
流川听他不要自己进宫,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只是一想到要跟仙道分开,便觉胸口痛到了极点,只觉自己宁愿一死也不愿跟他分开,见和合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怔了半天,一咬牙,暗道:“罢了!”短剑回手,三指朝天,道:“黄天在上,后土在下,流川枫今日在此立誓,有生之年,再不见仙道彰一面,若违此誓,”一咬牙,道:“仙道彰必遭横死!”
和合眉开眼笑,道:“好,好!”忽然扬声道:“外面的人听着,留带刀侍卫李超、刘卫两人在外侯命,其余人等,全都退回皇城!”
便听外面一阵嗡嗡谈论之声,马蹄踢嗒响得几声,却再无动静,和合眉头一皱,厉声喝道:“竟敢不听联的旨意,都不想要你们的脑袋了么?还不快快撤兵?!”便听得马蹄阵阵,渐渐远去,想是大队人马依言撤出。又有一人扬声道:“皇上,可要臣进去相救?”
和合看着流川,道:“朕没事,等一下便出来,你们在外面等着便好。”
那人恭恭敬敬应了声是,外面便又复寂静无声。
流川等得一会儿,估计那大队人马已然走远,道:“你最好谨守诺言,若敢违背,我定不饶你!”
和合道:“那是自然,只盼你也遵守约定为好。”
流川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仙道在林中深处,正等得不耐烦,忽听衣襟之声,却是流川奔了过来,心中正自一喜,便被流川冲上来抱个满怀,仙道不解,手抚着他一头柔顺的黑发道:“怎么了?你跟和合谈完啦?他跟你说了什么?”
流川头紧紧埋在他胸前,半晌方闷闷地“嗯”了一声,抬起头来,道:“我们走吧。”举步向后山走去。
仙道心中奇怪,道:“和合去哪里了?怎么不见他?”
流川脚步一顿,道:“他答应不再为难我们,我已放他回去了。”
仙道奇道:“他怎么会答应不为难我们?”念及这人城府极深,只怕流川着了他的道儿,心中登时一慌,便要回去寻他,只是见流川埋头不语,又想这番一个折腾间,只怕和合早已给守在林外的守卫救出,自己冒冒然折回去,没的把自己也搭上,想来想去,也只有先逃下山再做打算了。
流川默默随仙道行至一段,他本来半天也没言语,突然开口道:“仙道,我们下了山,便分开。”
仙道大惊,道:“小枫,你说什么?!”
流川默默望着他,仙道道:“是不是刚才和合说什么了?他是用什么要挟你吗?”说到这里连连顿足,道:“我就知道他没这么好心,会这般容易便放了我们!”一把抓住流川的手,道:“小枫,你莫要怕。不管他施甚么诡计,总之也不必怕他。”
流川微微一挣,脱开他手,仙道顿时一怔,却听流川道:“仙道,和合答应我,若是我们分开,便不再为难我们,可是若是我们在一起,便是要天涯海角,他也不放过我们。”
仙道怒道:“这人当真不正常!他自己得不到心爱的人,见到别人幸福,便百般阻挠,好厉害吗?只怕他要抓我们,也没那么容易?”
流川摇头道:“他要抓我们,自是没那么容易,只是我不愿总过着逃亡的日子,他既答应我们分开便不再为难,我们便分开罢!”
仙道错愕异常,怔了半天,方才道:“你说过……我们死也要在一起的。”
流川道:“没错,如果不得不死的话,我定是要与你一起的。可是如果分开便可以不死的话,那我们便分开。”
见仙道张口欲言,忙道:“你不要说话,听我说。我父母死的时候,我就想,为什么我会那么没用,保护不了他们。后来我拼命地练武,可是不管练得有多强,也救不回他们的命了。我不要你死,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活着的话,还有机会,就算……以后再也不能相见,可是我知道你在那里,虽然见不到你,可是还能听到你的消息,那也是好的。”说毕抬头盯着仙道,一对黑嗔嗔的眸子似要把他的身影嵌在眼中一般,看了一会,道:“保重。”转过身去,向山下飘然行去。
仙道从未听流川讲过这么多话,然而一讲出来,竟是这般绝情之言,只觉心痛难当。他向来口齿伶俐,然而此刻却是半句反驳之话也说不出来,见流川转身要走,张口欲喊,却是满口生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眼睁睁地看着他清瘦的背影却行越远,直至不见。胸中又是酸楚,又是苦涩,又是灰心,又是气苦,又是惧怕,种种情绪团杂在心中,便如同堵了一团棉絮,直叫他窒闷难当,竟是喘不上气来,急急喘几口气,只觉呼吸之间寸寸难当,撕心裂肺也似地疼,慢慢地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气,再慢慢自肺中挤了出来,如此吞吐半天,渐觉呼吸回复,站起身来,向山下走去。
他一路失神落魄,也不辨方向,胡乱而行,也不知走了多久,来至一个小镇,见路旁有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掏钱买了一串,咬了一颗在口中慢慢咀嚼,却是全然不知是何滋味,恍惚之中,又仿佛回到初遇流川时,两人牵着手在漫天烟火下吃冰糖葫芦的情形,一时之间,竟不知身在何处。
第六十七章
流川下了山,一路发足狂奔,他也不知该往何处去,只是心中郁结,若不如此狂奔,胸腹之间便似要炸开一般,也不知奔了多久,方才力竭而止,呼呼直喘,立了一会儿,待觉呼吸稍平,打量一下周围,见四处皆是荒野,也不知所在何处,随便捡了一个方向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见前面房屋鳞次栉比,已来至一个市镇,他已接近一天肚中未进半点米水,加之奔波一天,腹中早已饥饿不堪,初时心中悲痛,还不觉得,此刻闻得镇上酒楼阵阵饭香传来,顿觉肚子咕咕直响,遂快步走进一家酒楼。
待店小二送上饭菜,流川扒了几口,胸中难过,喉头噎住,竟是食不下咽,索性把筷子往桌上一搁,坐在那里怔怔发呆。
突然门帘一扫,走进一人,那跑堂的见了忙上去招呼,道:“这位爷,您是打尖还是住宿?”
那人点点头,正待说话,错见间看见流川,不由吃了一惊,暗道:“这小子竟然没死,今日只怕有一场好架要打。”
只是自恃武功奇强,非但不怕,心中反觉兴奋,大喇喇地往流川对面桌上一坐,叫了酒菜,自顾吃喝,一双眼睛不时瞥向流川,只待他出言挑衅,便即动手。
哪知流川竟如未瞧见他一般,一双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前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直至他酒饱饭足,仍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人见流川一副失神落魄的样子,不由大感好奇,走至流川桌前,伸手在他眼前一晃,道:“喂!你在想什么?见了老相识,怎么也不理会?”
岂料流川只是看他一眼,复又转过头,一语不发地发呆,那人不禁一愣,心中暗暗嘀咕:“这人是受了什么打击,连仇人都不放在眼里了?”
这人正是泽北,他给和合擒住时身上事物悉数被搜了去,后来虽叫他逃出天牢,但教中用于传讯的流星却未带出,深津等人亦未发流星找他,想来是久寻不果,已转去别处,对此他不忧反喜,尽因自入关以来,虽然众人对他颇为恭敬,但名义上深津仍高出他一阶,事事需听他调度,深津处处以完成任务为先,泽北却生性顽皮,一路随众而行,早觉气闷不堪。此刻与深津等人走散,正好叫他得了个机会四处游玩,他本就不安生,一路随意而行,听到附近有出名的门派便冲上去,这一路上也不知给他挑了多少家门派的牌子,只把人家气得牙痒痒,只是忌惮他武功高强,只得忍气吞声。
这日他来到这处,不意竟叫他遇上流川,心中不由又惊又喜,流川武功数月便突飞猛进,他心中实是忌惮不已,见上次突施诡计未能结果了流川性命,便暗暗下定决心,这次定要结果了他,心道流川上次险些送命在他手中,见了他必施报复,他只待流川发难,便与他动手,岂料流川对他竟是全然无视,他疑惑之下,好奇心大起,反倒不欲就此杀他,坐至流川对面,道:“你怎么一个人在?那仙道彰呢?”
流川本来一直恍恍惚惚,耳边听得“仙道彰”三个字,身子便陡然一震,抬眼望去,却是泽北坐在对面,心中不由失望,复又慢慢低下头去。
泽北大奇,他自见流川以来,流川莫不是一派凌厉傲然之态,几时见过他这般失神落魄的模样?心不由大呼古怪。
忽然听得一阵嘈杂声,七八名肩负兵刃的汉子吵吵嚷嚷地走了进来,当先那人大喊道:“快上酒菜!他奶奶的,赶了一天的路,可累死爷爷啦!”
那小二慌不迭地上了酒菜,众汉子聚在一桌大嚼,先前开口那人一边吃一边骂道:“快些吃,快些吃,吃完了还要赶去点苍派!”
泽北心中一动,看了流川一眼,见他仍在怔怔发呆,料得他一时还不了神,便把注意力放在那众人桌上,凝神细听。
却听一人道:“二师兄,你说那点子到底会不会去点苍,万一他到时没去,咱们岂不是白白赶了这么多冤枉路?”
先前那汉子道:“不会错,师叔他老人家说了,照那小子先前挑的门派看来,他乃是一路顺着漓江而行,如此算来,这小子的下一个目标,必然是点苍派无疑!”
那问话的人道:“师叔他老人家神机妙算,既是他说的,自然不会错。嘿嘿,这贼子定然料想不到我们已知晓他行动,此番定叫他有来无回!”
那二师兄骂道:“他奶奶的,这小子也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竟敢到处找人麻烦,害得老子连日赶路,这番逮着了他,看我不剥了他的皮!”
又有一人笑道:“青刀门他们也太过不中用,竟叫一个小子闹了个天翻地覆,此番咱们大荣与点苍两派合力,擒着了他,在江湖上可是大大的长脸啦!”说毕众人齐声大笑。
泽北微微冷笑,心中暗道:“竟然知晓我要去点苍,也算你们有点本事。只是你们也不用跑那么远啦!今日我便在这里料理了你们!”
众人笑声中,却听一人细声细气地道:“话虽如此,那人既能只身连挑十二大门派,自然有过人之事,我们也不可太过大意了。”
便听众人笑声顿消,那二师兄恭恭敬敬道:“大师兄说得极是。”
泽北大奇,扭过头去看那大师兄,却见他是个细眉瘦眼的青年,身子瘦削羸弱,瞧来也没几两肉,在坐众人除了他之外,个个人高马大,尤其是那二师兄,高大粗旷,只比河田差上几分,那大师兄与他坐在一处,越发显得瘦小不起眼,单看外形,绝计想不到他便是众人之首,且瞧他说话,众人竟似对他十分忌惮。
泽北见一众粗壮大汉对这瘦小个子唯唯诺诺,只觉甚是滑稽,不由“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第六十八章
此时乃是下午,尚未至用晚饭时间,食客本就稀少,加之那群大汉举止粗鲁,在座的客人见他们不似善类,,早就争相离去,不过片刻功夫,酒楼之中,竟只余流川、泽北及那一众大汉两桌客人而已,是以泽北这声笑虽轻,却清清楚楚传入众人耳中。
一众大汉听得他笑声,不约而同,都转头看他,见他唇角勾笑,拿眼斜睨了众人,目光之中大是不怀好意,虽不知为何,但显然是在嘲弄自家,是以皆向他怒目而视,那二师兄张口便骂:“他奶奶的,你笑个屁!”
那二师兄愈怒,泽北笑得愈是夸张,仰天又是“哈哈”几声,见那二师兄气得一张脸胀红,简直似是要滴出血来,方才停下,说道:“我高兴笑,你待怎样?”
那二师兄勃然大怒,便待冲上来打人,给那大师兄一把拉住,低声道:“我们还有正事要办,别招惹事非。”
那二师兄甚是听他大师兄的话,竟然强尽怒气,愤愤向泽北瞪了一眼,复又坐下。
泽北内力甚强,那大师兄虽压低了嗓子,却仍给他一字不漏听在耳中,心道:“你们不爱招惹我,我偏偏要招惹你们!”笑吟吟道:“喂,大个子,你长得这么壮,怎么对个瘦小子言听计从,羞是不羞?”
那二师兄大怒,道:“臭小子,干你屁事?”
泽北笑道:“自是我不关我的事,我若如你这般,嘿嘿!”摇摇头,又冷笑两声:“嘿嘿!”
那二师兄听他笑声中大是不怀好意,怒气填膺,便要冲上前来,给那大师兄强捺住,慢声细语地道:“这位兄台,若你如他这般,又待怎样?”
泽北笑道:“也不怎么样,不过早早抹了脖子,免得现世眼而已!”
那二师兄一听他这话,再也忍将不住,怒吼一声,冲上前来。
泽北端坐不动,待至那二师兄冲至身前,轻轻巧巧转个圈,转至长凳端头,施个巧劲,那长凳另一头登时凌空打起,正中那人小臂,只听“晃铛”一声,那人手中一柄钢刀已脱手而出,跌至地上,泽北屁股未离长凳半分,已将他兵刃卸了去。
那二师兄目瞪口呆,望着自己手臂,便似不相信之前发生了什么事,见泽北好整以暇地坐在长凳上,冲自己微微而笑,回过神来,怒吼一声,猱身再上。
只是他武功委实差上泽北许多,不过片刻功夫,已身中数招,好在泽北存心戏弄,他中招虽多,却并无大碍。
一众大汉见那二师兄不敌,纷纷抽出兵刃,上前助阵。
先前向二师兄问话那人最是机灵,见泽北武艺高强,不敢与他相斗,又见流川与泽北坐于一桌,只道他二人是同伴,流川外形出众,这人甫一进店便已注意到他,暗中早不知打量了多少眼,见他失神落魄,便是此时眼前打成一团也视如不见,自管发呆,心中不由一喜:“这人半天不动,多半是个癫子,待我抓住了他,那小子便是武功再强,也还不得乖乖就范?”
主意一打定,伸手便向流川肩头拿来。
流川正自发呆,突觉一道劲风迎面而来,便见一人手掌箕张,隔了桌子向他抓来,随手拿起桌上筷筒一挡,那人吃痛,登时缩手,定睛一看,指肚上已青红一片,心中惊疑不定,再看流川,见他将筷筒拿在手中,也不放下,就着这姿势又自顾发呆,心头略定,“方才那下多半是巧合,我瞧他也不像是会武功。”
只是他向来谨慎,虽料定流川不会武功,仍是抽刀在手,向上臂膀砍来,心中暗道:“先卸了他两条手臂再说!”
流川见眼前白光闪动,一柄钢刀挟着劲风向他砍来,定眼一看,却是原先抓他肩头那人,他心中本就烦郁,见这人如此不知好歹,几次三番前来相扰,胸中登时生起一股怒气,侧身避过他这一刀,此时筷筒尚在他手中,他便顺手抽出一只竹筷,疾点那人肩胛,内力到处,那人肩上登时便现一个血洞,鲜血直流,那人剧痛之下,左拳乱挥,向流川面门袭来,给流川一掌捏断手腕,那人惨叫一声,昏厥于地。
众汉子见状,纷纷挥刀向他砍来,流川也不抽剑,一双肉掌上下翻飞,与众人斗于一处。他本来心中郁结,此番与众人一斗将起来,顿觉胸中舒畅不少,不由精神一振,出手愈快,不过顷刻之间,又有两名大汉倒下。
泽北本来一直与众人游斗,见流川出招神勇,登时起了好胜之心,扬声道:“喂!流川枫,我们来比一比,看看谁打倒的人最多!”
流川打得兴起,朗声道:“比就比!”
泽北一听,大为兴奋,两人既定赛局,出手间更不容情,拳风虎虎,掌影飘飘,不过半顿饭的功夫,一众大汉已尽数倒在地下。
泽北低头一数,叫道:“喂,我比你多打倒一人,我赢啦!”
流川一怔,点点头道:“好,你赢啦。”他本也不将这输赢放在心上,说完之后,便要离去。
却听一人轻声细语道:“两位伤了我这么多师门兄弟,便要这么走了吗?”
泽北一看,却是那瘦瘦弱弱的大师兄,这人倒也当真沉得住气,眼见一众师弟给人打倒在地,兀自端坐不动,泽北笑道:“你待怎样?”
那人细声细气道:“两位好俊的身手,在下不才,也想讨教一二。”
泽北听得那人说话轻声慢调,便如同未出阁的大姑娘家一般,心中先存了三分轻视,实是不愿与他动手,当下对流川道:“喂,你还比我差了一人,这人便交给你如何?”
流川刚才一场打得意犹未尽,便毫不犹豫地点点头,道:“好,我来便我来。”见眼前这人虽瞧来瘦小,但对方既见过自己身手,还出言挑战,这般有恃无恐,料到必有过人之处,当下也不敢托大,抽剑出鞘,左手捏个剑诀,对那人道:“来吧。”
第六十九章
流川刚才一场打得意犹未尽,当下便毫不犹豫地点点头,道:“好。我来便我来。”见眼前这人虽瞧来瘦小,但既是这般有恃无恐,料来必有过人之处,当下也不敢托大,对泽北道:“喂,我没剑。你的借我一用。”
泽北解剑扔于流川,流川抽剑出鞘,左手捏个剑诀,对那人道:“来罢。”
那人腼腆一笑,细声细气道:“在下大荣土屋淳,请教兄台上下?”
流川报了名号,那土屋淳点点头,道:“好,流川兄。”
说话间抽出兵刃,泽流二人见他那把刀甚为厚重,似是比寻常钢刀还要长上几分,他人长得瘦瘦小小,偏偏却拿着这么一柄大刀,叫人瞧在眼中,只觉说不出地别扭。
土屋淳见泽流二人凝目望向自己,脸上竟是一红,轻声道:“得罪了。”手中钢刀虎虎生风,疾向流川当头砍来。
泽流二人见他说话间羞涩无比,不意运起刀来却是这般狠辣凌厉,甫一出手,便施杀招,皆是吃了一惊。
流川身子微侧,仗剑反格,与他斗于一处。
泽北在一旁凝目细看,见两人一个刀法凝重,如山口巍峙,一个剑走轻灵,若清风无迹,心中不由喝了一声采,他眼光精到,已瞧出这土屋淳刀法虽精,但三十招之内,必然落败。当下便全心全意瞧那流川剑法。
流川见那土屋淳刀法老辣,不由起了好胜之心,剑上并不灌注内力,存心要以招术取胜,剑走龙蛇,白光如虹。土屋淳见他出招间迅捷无比,不由吃了一惊,初时他见流川掌法虽精,未必便胜过自己,岂不知流川剑法远比拳脚功夫来得精湛,斗不得片刻,便渐觉不支。
流川把“九华剑法”使发了,信手而应悉逢肯綮,剑尖发出点点白光,越斗越是凌厉,泽北在一旁看得暗暗心惊,心道:“几日不见,他剑法瞧来竟似又精进不少。这小子当真邪门地紧!”
拆得二十多招,土屋淳刀法渐觉涩滞,心中焦噪,暗道:“这人剑法极好,我万万不是他对手。难道今日竟要大荣派全栽在他手中不成?”刀法突变,当胸向流川胸口劈落,未至沾身,忽向右折,不待招术使老,刀尖顺势上挑,直取流川喉头。这招乃是他师门绝技,唤作“一咏三叹”,名字虽然雅致,却是狠辣无比,自他出道以来,鲜少有人能走过此招。
流川见他招术精妙,精神一振,执剑上挑,刺他肘头,这招后发先至,霎时在他肘上划了一道大口子,土屋淳吃痛,手中钢刀再也把持不住,“晃铛”一声,掉至地上。呆立在地上,做声不得。
流川回剑入鞘,扔还泽北,转身走出客店。
泽北一怔,随即追他出门,口中大喊:“喂,流川枫!你等一下!”
流川低头疾行,恍若未闻。泽北提一口气,抢至他前头,回身将他堵在路当中,道:“你年纪轻轻,武功便这般强,到底是练了什么邪门功夫?!”
流川冷冷道:“你年纪轻轻,武功便这般强,又是练了什么邪门功夫?!”
泽北张口结舌,答不话来。流川不欲理他,绕过他复又前行。
泽北一呆之后复又赶上,道:“喂!你要去哪里?”见流川并不理他,也不以为意,自顾在他耳边絮絮不停,道:“你这套剑法不错,我想过了,就这样杀了你太过可惜。不然这样,你将剑法传我,我便不杀你,你看如何?”
流川大怒,道:“你怎知定能杀了我?”
泽北奇道:“上次若不是那仙道彰出手相救,你早就死在我剑下,你这么快就忘记啦?!”
流川气极,听他提及仙道,心中又是一阵难过,越发觉得眼前这人可恶至极,道:“不错,若不是他出手相救,你也已死在我剑下了。”
泽北脸上一红,讪讪道:“那次是我不小心,这次定能赢你,你敢不敢再比一场?”
流川给他纠缠得心头火起,大声道:“比就比,怕你不成?!”
泽北大为兴奋,左右顾盼一下,道:“你等一等。”说毕提气纵出。
过不多时,捧了两柄长剑回来,道:“这镇上只有一家兵器铺子,造的不过是寻常货,我的剑太好,若是赢了,倒像是占了兵刃上的便宜,索性便买了两把,你先捡一把罢。”
流川听他这般说话,心中更加不喜,随手拿了一把,立个门户,手中长剑递出,既狠且准,向泽北刺来。
泽北喝了一声好,仗剑与流川斗在一处。两人都存了必胜之心,一搭上手,便施全力,一时之间,斗了个旗鼓相当。
两人翻翻滚滚拆了三百余招,仍是胜负未分,此刻天已渐渐黑了下来,周围景物已不可细辨,泽北把剑一收,道:“我饿啦!我们吃过再比!”
流川一日未尽多少米水,也早已饥肠辘辘,道:“好!”两人走入一家店铺,叫了酒菜,自顾吃喝,茶饱饭足,泽北将碗一推,当先跳出店外,道:“来来来!我们接着比过!”
两人复又拆了百余招,兀自胜负未分,泽北道:“天色太暗啦!流川枫,我们明日再比如何?”
流川收剑回手,道:“好!”四顾之下,见路边依稀有座破庙,迈步向那边而去,泽北呆得一呆,拨脚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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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都贴了才发现,流川的剑已经插在倒霉的张侍卫身上了,^_^,所以他应该没有佩剑才对,这章把上章最后一段小改了一下。
最近好像经常犯晕,是因为夏天太热了吗?呵呵
第七十章
两人走至那庙前,见门楣上一块破匾写着“土地庙”三字,流川在门上轻轻一推,那门砰的一声,向后便倒,顿时尘土飞扬。待至进得庙中,只见屋角蛛网缠结,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的神像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尘,显然已年久失修,也不知多久未经香火了。
流川按住供桌用力摇了几下,尚喜还颇牢固,于是去庙外割了些青草,将那供桌抹拭干净,便往上躺倒。
泽北向来养尊处忧惯了,见流川自顾自忙,显是今夜就打算在这破庙中安睡,奇道:“你身上没带银子吗?干甚么不去客店投宿?”见流川不理不睬,又道:“你身上没钱也没关系,咱们也算老相识了,我来作东便是。”
流川闭目不言,泽北无奈,左右看看,见庙内仅有的一张供桌已给流川占去,还好地上尚有两扇门板,便拖了一扇至墙角,拿草胡乱抹了抹,侧身卧倒。
流川一夜未睡,又是连日奔波奋战,早就疲惫不堪,若换作往常,早已睡得不知人事,只是此刻虽觉身子虽疲累至了极点,脑中却偏偏清醒异常,一闭上双眼,便想起日间仙道那双眼睛,充满了悲伤、失望、惊惶,定定地望着自己,他心中又是心酸,又是难过,又哪里能睡得着?
泽北给门板硌得全身酸痛,夜风从大开的门框中吹进来,寒冷刺骨,只得运起内力抵御,方觉暖和些。听得流川翻来覆去,只道他也冷得睡不着,心中不由暗暗埋怨:“若是一早便跟了我去客店投宿多好,偏要睡在这破庙中。这会子春寒料峭,早晚要冻个半死。”
又挨得半刻,终觉忍耐不住,爬起身来,将另半片门板竖回,又自怀中掏出火绒火石点上火,然而四顾周围,并无引火之物,口中喃喃咒骂几句,举手将自己暂作床塌的门板劈成碎片,拢于一处,燃起了一个小小的火堆。
他环膝坐在火堆旁,见流川背向门口而卧,肩胛高高地隆起一大块,到了腰线处,又低低地陷下去,身形修长流畅,倒似画师笔下的醉卧仙子一般,心中不由一动,张口道:“喂,我睡不着,你陪我说说话罢!”
流川半天不言语,泽北心中正感失望,突听流川道:“说甚么?”
泽北大喜,忙道:“甚么都成!”
流川沉默一会儿,道:“我不知道要说甚么。”
泽北道:“那么我来问你好了。是了,你不是与那仙道彰在一处的吗?怎的不见他?”
泽北一直紧紧盯着流川背影,这话甫一问出口,便觉流川身子一僵,心中暗叫不好,果然流川沉默一会儿,道:“我要睡了。”
泽北慌道:“不要睡不要睡,你不爱说我便问别的。”
流川冷冷道:“你说不睡便不睡?我偏偏要睡。”
泽北暗暗叫苦,心道仙流二人定是不知起了什么矛盾,偏偏叫自己撞在当口上,一心想要引得流川再开口,慌乱之中一句话脱口而出:“流川趵是不是你爷爷?”
流川一惊,不由冷汗涔涔而下,暗骂自己该死,这般失神落魄,竟连此事也忘了,慢慢坐起身来,紧盯着泽北道:“我一家血案,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全都死于非命,是不是你山王教犯下的?”
泽北话一出口,便知自己说错,心中大悔,只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下来,见流川狭长的双目冷冰冰地望着自己,省得这番是含混不过去了,苦笑一声,道:“我若说无关,只怕你也不信罢。”
流川见他默认,心中一腔怒火登时止不住,厉声道:“为什么?”他自八岁时甫遭家门惨变,心中反反复复,便是这三个字,此刻面对仇人,再也忍将不住,喝问出来。
泽北见他怒火炽盛、一双眼睛更是冷得似要放出冰刀来,不由暗暗心惊,摇摇头,道:“我只约略知道大概与我教失踪的上教护法有关,至于具体如何,我也不太清楚。”
见流川眼睛一挑,便要发作,忙道:“我那时年纪尚小,一心耽于习武,于教中之事向来不太理会,对于你家之事,也只是此番进关,方才知个大概。你若不相信,待遇到师兄他们,一问便知。”
流川冷冷道:“不管如何,你父亲既是教主,此事总与他脱不了关系。”
泽北摇头道:“不然,不然。我父亲痴迷武功,只怕比我还要甚上十分,教中杂务,他一向推给左右护法去管。你家之事,我看也未必是他下的命令。”
流川见他双目澄澈,直直对着自己双目,料来所言非虚,冷冷哼一声,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终于确知仇人便是山王一派无疑,忧的是事端现在仍是一团迷雾,此事究竟是谁主使,又为何痛下杀手,那为自己送命的恩人又是谁,至今尚仍无头绪。他脑中思绪繁乱,一时之间,作声不得。
泽北忽道:“流川,若是你当真想查清你家门血案,不妨便随我回山王,我必叫我父亲给你一个交代。待到真凶得出,要报仇还是怎样,全看你的本事,且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我担保无人动你,你敢是不敢?”
他与流川照面次数不多,每次相遇,却必要厮拚一番,须知武人出招,不管技艺如何,其性格必会在出招之间显露出来,任是他武功再高也隐蔽不得。二人几次交手,泽北对流川性格已颇了解,知他向来倨傲,不肯服输,是以故意拿话激他,心中暗道:“他听我这般说法,心中不服,定会答允与我回关外,待到回到教中,便是我的天下,到时想要逼他交出剑谱,还不是手到擒来?”
流川果然受激不过,大声道:“去便去,有何不敢?”
泽北正大喜过望,却见流川又怔了一会儿,摇头道:“不行,我不能去。”
泽北大惊,道:“为什么?”
流川道:“我有事要回湘山,待一月之后,再赴此约。”
泽北奇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竟叫你连家仇也放至一边?”
流川心头一痛,扭头望向火堆,默然不语。
火光一明一灭,投在流川脸上,火光暗下去的时候,反而越显出他一张脸淬玉也似的白,泽北看得分明,心中忽然“突”地一跳。
第七十一章
此后两人俱是静默不语,守着火堆呆坐了大半夜,待至天色将明,火堆已无薪可加,渐渐熄灭。泽北望着残烬中几缕青烟,忽道:“左右无事,我便与你一起回湘山,待到你事情办完,你再同我回教中。”
流川心中一动,转头端详泽北,见他双手环膝,两颊想是刚才给火烤的,尚余两片红晕未消,却不看向自己,只管盯着火堆出神,只道他怕自己临阵退缩,一股傲气顿时油然而生,心道:“你区区山王又有什么了不起了?!当我当真不敢去不成?好,要跟便跟!且叫你看看,流川枫是不是胆小怕事之人!”当下冷然道:“随便你!”
泽北大喜过望,虽是一夜未睡,仍觉胸中一腔振奋之情,急待发泄出来,望望天色,自地上跳起,道:“天色已亮,我们再来比过!”
流川道:“好!来便来!”
两人亮出兵刃,又自斗于一处。两人于剑法招术俱皆醉心其中,初时还全心求胜,以快打快;斗至后来,见对方出招精妙,变化无穷,心中各自佩服,出招时莫不穷思极想,揣摩对方的精妙之处,自己要怎生出招方可一招制敌,两人心思一致,出手间反倒渐渐慢了下来。斗到分际,流川剑招突变,手中长剑“忽”地划个半圈,斜斜削向泽北腰侧,这招似慢实快,泽北避无可避,那剑身瞬间即至他腰际前三分处,流川凝剑不发,道:“怎样?”
泽北朝天思索片刻,摇摇头,黯然道:“这招我破解不了,嗯,是了,我若抬臂相格,再趁隙向前窜出,然后回身反刺,或许可反败为胜,只是如此一来,一只手臂就保不得啦!算来还是我吃亏多些。”
流川心中得意,之前的忧虑之情顿时减去不少,心中一松,顿觉饥困阵阵袭来,转身回庙,复又倒至供桌上。
泽北跟他进庙,奇道:“你做什么?”
流川道:“好困,我要睡觉。”
泽北大急,道:“喂喂,你打赢了便跑,忒也不厚道,我们再来比过!”耳边听得流川呼吸渐细,却是已然睡熟。
泽北在旁怔了半晌,终究不敢扰他,想想自己也是一夜未睡,索性也到墙角躺下,只是不知为何心中兴奋不已,翻来覆去的只是睡不着。
流川直睡到夕阳将落方才醒来,甫一睁眼,便见泽北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自己,一见他睡来,大喜过望,道:“你可醒啦!我知道怎么破你那招剑法了!”说话间便拉了流川起来。
流川本来起床气甚大,一听他破了自己剑招,竟也捺住不发,那泽北手脚并用,连比带画,道:“你一剑这么削来,我便抛剑上天,你若再上前,到时我剑也自半空落了下来,到时你免不了便利刃穿脑而忙,如此你势必回剑退避。你说我这招解得妙是不妙?”
流川将他所言招术在心中细细描摩一遍,果觉除此之外,再无第二法可想,心中不由大是佩服,泽北瞧他神色,心中大感得意,哈哈大笑。
流川剑招为泽北所破,心中又是敬佩又是不服,拉着泽北去附近客店匆匆用些餐点,复又拉着泽北斗于一处,直至天色全暗方可停手,此次却是泽北小胜半招。
这夜两人又在那破庙中借宿一夜,第二日上两人便动身去湘山。一路上晓行夜宿,日间必定要比上一场,各有胜败。只是流川从来不肯投宿客店,往往随便找个山洞或是破庙歇了。打尖时亦是吃过便走,从不多留片刻。泽北初时以为他身上所带银子不多,后来发现并非如此,心中好奇,问了几次,流川皆不理不睬,只得作罢。
如此两人已相处了六七日,渐渐熟稔,这日两人见天色渐晚,便至附近山庙中歇息。这几日下来,劈柴生火、烧水做饭之事,泽北已做得十分熟练。此刻他在火上支起木架,将方才猎的两只小兔反复翻烤,流川坐在一边,自管出神。
泽北见那兔肉烤得差不多,便自怀中掏出一包盐,细心洒遍,初时流川道他烤出来的食物太淡,他便在日间打尖时买了盐来,试过之后,果然口感好了不少。
又待得一会儿,两串兔肉发出阵阵香气,泽北将其中一串递给流川,自己吃了两口,忽得忆起深津等人,喃喃道:“不知师兄他们现在在哪里?”
流川与他处得久了,话虽仍是说得不多,倒也颇能与他谈上几句,当下便道:“你们怎么会分开的?”
泽北道:“说起来还真是倒霉!我们本来是去康宁王府打探消息,大伙儿分头行动,却叫我发现了一处秘道,那秘道的另一头竟然便是那皇宫大内,更巧的是我出秘道时那皇帝老儿便在附近……”
话未说完,便听“啪”的一声,流川手中肉串掉至了地上。
第七十二章
泽北吓了一跳,道:“怎么了?”臂上一痛,已给流川紧紧捏住,道:“你是说你从秘道出来的时候给那和合零部看见了?”
泽北见流川一张秀颜近在咫尺,心中不由一阵迷糊,道:“和合零部是谁?”当今皇帝的名字便叫做和合零部,在神奈川是妇孺皆知的事,泽北是关外人氏,对此却并不知晓。
流川急急道:“便是当今皇帝。”
泽北点点头,道:“是了,我从秘道出来的时候,他正在院内一个人站着发呆,见我从井里钻出来,张口便叫,待到大队人马到了,我才知道那老头儿居然是你们的皇帝。哼哼,堂堂一国之君,居然依多胜少,他妈的,算哪门子英雄好汉!”他向来自负武功高强,居然给和合所掳,心中大是不服气,也不顾他非武林人士,自然没有什么“英雄好汉”之说。
正自忿忿不平,突然臂上一松,却是流川脱了手来,他初时给流川大力抓住双臂,委实痛得厉害,然而不知为何,此刻给流川松了开来,痛楚消失之后,心中反倒隐隐觉得失望。
流川失魂落魄,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
泽北见他心神不定,道:“怎么,你与他打过交道?”忽得想起一事,“啊哟”一声,说道:“说起来,和合听我说起你流川府之事时,也是一副又惊又喜的样子。莫非他与你家是旧识?”
流川恨恨望着泽北,心中翻来覆去就只一句:“若不是他,我怎会与仙道分开?”心中怒火中烧,只恨不得一剑刺死了他。
泽北见流川目光中燃起雄雄怒火,冷冷地望着自己,也知事情多半不似自己想得那般,只怕流川家与那和合非但不是交好,反倒是仇家多些。心中一慌,忙道:“我,我不晓得他与你有仇,当时想骗他防范轻些,就……”
流川打断他的话,大声道:“你不晓得?你一句不晓得就推得干干净净,你知不知道我为你这句话,吃了多少苦头?”说话间揪住了泽北前襟。
泽北见他眼中满满全是恨意,心中没来由地一痛,他向来也是给人捧惯了的,哪曾受过这等气?给流川恶狠狠地望着,傲气反升,大声道:“我是不晓得你跟他之间有甚么恩怨,只是你若当真有本事,他便是想给你苦头吃,只怕也没法子。既是你本领不够,自也怨不得别人。却为什么又要推到我头上来?”
流川只觉胸口似给大石撞了一下一般,喃喃道:“不错,要怪就只怪我……若不是我轻信那和合,又怎会生出这些事端?”一时之间,只觉万念俱灰,双手一松,颓然坐到地上。
泽北见他失神落魄,心中顿生悔意,暗道:“他本就伤心难过,我刚才那些话可说得太重啦!岂不是叫他痛上加痛?”心中一软,俯身去拉流川袖口,道:“你莫要再伤心,算我说错话便是。”
流川摇摇头,缓缓站起身来,泽北见他眼中透出这等凄恻伤痛,伤心欲绝之色,不由吓了一跳,喃喃道:“你……”便见他摇摇晃晃走至蒲团旁,背对泽北躺下,再不发一言。
是夜泽北心头思绪繁复,不知为何,胸口又是憋闷又是懊丧,堵得他只恨不得大吼大叫几声方才解脱,后来委实忍不住,跑到庙外胡乱舞了几路剑法,方觉胸中郁结略去。
第二日上两人一早起身,泽流二人并驾而行,流川一路默默无语,中午也只随便用了些干粮便复又赶路,连马背都未下。本来他一向不爱讲话,两人这几日同行下来,一整天讲不上几话的情形,也是有的,只是这日泽北心心念念都是昨夜之事,见流川这般沉默,却只道他还在生气,心中不免有些忐忑,正待引得他开口讲话,便听得前面马蹄阵阵,一人纵马骑过,突地“咦”了一声,勒转马头,追上二人,道:“流川,怎么是你?”
流川方才自顾出神,于身边经过这人全然未曾注意,此刻抬头一看,不禁又惊又喜,道:“三师兄?你……你,你没事?”
宫城眉毛一挑,失声道:“你果然跟那狗皇帝……”看到泽北,硬生生把后半句咽了回去,道:“这个先不急着说。这位小兄弟是你朋友吗?”
流川道:“他是山王教的泽北。”
宫城心中一惊,道:“山王教的?那不就是……”
流川点点头,他急欲知道湘山情况如何,问道:“三师兄,你这是要去哪里?师父他们……没事吧?”
宫城见流川一脸关切,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看看天色,道:“这样吧,反正已近天黑,我们先找家客店投宿,等会儿慢慢再谈。”
流川点点头,三人又行得三里余地,便至一处客店,用过晚膳之后,各自回房,走至房门口,泽北笑道:“流川,你们师兄弟相见,必有许多体已话说,我就不打扰了。”说毕径自进房,两人听得”喀”地一声轻响,已然落上了门栓。
流川随宫城来至房间,宫城道:“小师弟,你是怎么跟这人遇上的?”
流川将事情经过略略讲述一遍,宫城点点头,轻手轻脚,推门出去,流川知他是去查探那泽北是否仍在房中,果然过不得一会儿,宫城便自外面回来,掩好房门,坐至流川面前,轻声道:“你不是与仙道在一起,怎么不见他?”
流川心中一痛,搪塞道:“他有事要办,我们就分开了。”
宫城点点头,犹豫一下,道:“小师弟,你跟那仙道彰……那日我们听陵南的人讲起此事,是说甚么也不肯相信的。可是师父他老人家偏偏又一提起这个就大发其火,大夥儿谁也不敢去问。你告诉师哥,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管你说甚么,我一定信你。”
流川心中一阵激荡,道:“三师兄你没听错,我们两个,就像陵南派诸师兄说的那般无二。”
宫城惊骇莫名,张口结舌道:“你……你……你们两个同为男子,这……这怎么可以?”
流川自宣告与仙道情意之后,听到之人,莫不是对二人轻视侧目,加之后来两人被迫分开,流川心中一股激愤之情,早就愈涨愈盛,此刻再也按捺不住,冷冷道:“我就是喜欢他,偏他也只喜欢我这一人,我们两个光明正大、坦坦荡荡,对得起天地良心,有甚么不可以的?!”
宫城急道:“可是你们……这个于礼法不合,若是传到江湖上……”
流川大声道:“他人怎么想,与我又有甚么关系?”
宫城见他满脸皆是不甘心,眼中露出浓浓的受伤之色,心中不由一软,叹道:“唉,你这孩子,偏生就是这么倔强!算了,这个也管不到。倒是听你方才说话,你跟那皇帝到底是甚么关系?”
流川心中一凛,暗暗惭愧,心道:“啊哟,我只顾着跟师兄赌气。怎么把这等大事放至一边?”说道:“师兄,你当真给那和合困住啦?”
宫城点点头,流川奇道:“你怎么会犯到他手里?”
宫城叹道:“那日山上来了两名客人,说道是你家的远门亲戚,多年未走动,到至了湘北城才知你家已遇难,后来从官府那边打听到是师父出面去认领,葬了你父母家人的尸首,便寻到了山上来。其时师父正好去了陵南找田冈师叔下棋,大夥儿一听你是亲戚,马上便去陵南找师父,后来便听到那些……话,才知道你已给师父赶下了山……”叹口气,又道:“可是等师父回到湘山,到他投宿的客店一打听,才知道那两人已然离去,而且听旁人道同行的还有两名少年,听着形容音容相貌,便就是你与仙道了,我们才知原来你们又回过湘北。”
说到这里,正色道:“小师弟,师父他老人家一听说你尚有亲戚在,立刻动身回湘北,田冈师叔也马上派人去寻你跟仙道;回山以后,师父听说你与仙道随那两人走了,终究放心不下,派了我沿路打探,一路直寻到金陵,师父他老人家当真待你如自己孩儿一般,我知道师父逐你下山,虽不敢你心中说有怨,但是必然不服,只是这事你错在先,爱之深,责之切,你可知道?”
流川听得宫城说话,心中早就又是感动又是不安,暗道:“师父他老人家虽说逐我下山,终究还是对我极为关爱。唉,我当真不该惹他老人家生气,若是当时多说些好话,师父心软甚软,也不会逐我下山了。”歉然道:“师兄,你此番为了我,吃了不少苦头,我当真对你不住。”
宫城叹道:“这倒也没甚么,也怪我太不小心,虽知朝廷中人,不可轻信,却总想着你与他关系非常,是以才不加防范,不然他要抓我,也没那么容易。只是说起来,刚听到那人竟是当今皇帝时,当真吓了我一跳,流川,你家里到底与他是何关系?”
当下流川将两人关系略略一讲,只隐过了和合对流川趵心怀爱慕之事不提。
宫城点点头,道:“原来如此,那狗皇帝……”说到这里,“啊”地一声,道:“对不住,流川,我顺口就……”
流川摇摇头,道:“你骂的没错,这人当真是个狗皇帝!”说到这里,不由恨恨咬住了牙。
宫城心中奇怪,道:“他不是你爷爷的兄弟,你怎么这么说他?”
流川不愿将他拿湘北胁迫自己的事告诉宫城,只是垂首不语。
宫城见他不说话,晓得这小师弟自幼便是若不想说,谁也问不出来的性子,当下也不再追问,只道:“那狗皇帝虽是把我关在牢中,却也不来为难我,不闻不问的,我只道他把我给忘了,这辈子也不晓得还能不能出来了,可是后来不知为何,那狗皇帝又把我放了出来,我回到湘山把事情经过跟师父一说,他听了之后,便要我再去趟陵南,这不,刚一上路,就遇到了你。”
流川想起他这飞来横祸全因自己而起,心中又是一阵难过,宫城察言观色,已知他心意,转了个话头,笑道:“我看师父这般挂心你,嘴上虽是不说,对逐你出师门之事,只怕早不知道后悔了多少遭啦。你快快回去向他老人家说几句好话,到时师兄妹们在旁边求求情,定能叫他老人家重新收了你。”
流川闻言暗道不错,精神便为之一振,笑道:“这个自然。算算行程,明日便可进入湘北地内了。”他这几日黯然神伤,心情落寞,但此时想起不日便可得回师门,脸上不由露出笑容。
宫城打个呵欠,笑道:“好了,我明日还要赶路,你也早些去睡吧,养足了精神,好向师父救情。”
流川回到自己房间,正待上床就寝,突听房门“喀”地一响,急忙运气当胸,转过身去,喝道:“谁!”
却见泽北站在门口,一双眼睛泛出点点寒光,冷冰冰地望着自己。
第七十三章
流川见泽北面色不善,心中奇怪,只是他既不开口,流川便也不问,过得半晌,泽北果然按捺不住,冷冷道:“原来堂堂两位青年少侠,竟是这等见不得人的关系,陵南湘北枉称名门正派,门下弟子却做出这等寡廉鲜耻的行径,嘿嘿,当真是可笑啊可笑!”他嘴上虽说可笑,然而面色阴沉,殊无笑容。
流川一股怒火直冲心头,喝道:“你偷听我们讲话?”
泽北见流川面现厌恶之色,心中又气又苦,慌乱之中口不择言,大声道:“你们若是光明正大,又如何惧怕别人来听?偏偏要行那苟且之事,自然要偷偷摸摸、背人耳目了!”
流川大怒,喝道:“我俩清清白白,你嘴巴给我放干净些!”
泽北嘿嘿冷笑,心中又痛又怒,他方才本也不欲偷听两人对话,后来宫城到他房前查探他是否睡着,他内功高强,当时便得觉察,如此一来,反倒起了好奇之心,宫城前脚离开,他便后脚潜到两人窗外,将他们对话一字不漏地听在耳语。听到流川说:“我就是喜欢他,偏他也只喜欢我这一人”胸中登时怒火填膺,强捺着听完两人对话,待到流川一回房,一腔怒火再也按捺不下,也不去细想自己与流川实在连朋友也称不上,这般着恼,却又是为何,拨脚便跟了进来。
流川见泽北冷笑不语,心头怒火更甚,冷冷道:“你信也不罢,不信也罢,你请罢!”不欲与他多说,转身便要走。
泽北见他要走,情急之下不及多想,一把抓住了他袖角,流川给他拽住,回过头来,泽北近处得见他秀颜,心头突然一跳,暗道:“咦?他跟仙道彰怎么样是他的事,我为什么这么生气?难道我……难道我……”
流川大怒,只道他要动手,用力甩开他手,泽北正自心神恍惚,“扑通”一声,便给他甩到了地上,不由一愣,想起先前泽北数度挑衅,心中也不感抱歉,只是若就此将他扔出去,好像也不太妥当,一时之间,沉吟不定。
便听外面一人跑了进来,嘴中叫道:“怎么回事?”流川一看,却是宫城在隔壁听到动静,闯了进来。
宫城一眼便见泽北坐在地上,兀自发呆,奇道:“咦?你在这里做什么?”
泽北见到宫城,忽地回过神来,环顾四周,回想起方才所为,不由又羞又恼,大叫一声,抢出门去。
宫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对流川道:“这人怎么回事?”
流川恼道:“这白痴脑子有毛病!”
宫城见流川不欲多说,只道少年人一时意气之争,笑着摇摇头,自顾回房。
第二日上起来,流川与宫城一下楼,便吓了一跳,但见泽北坐在堂中,一张脸憔悴异常,眼下乌黑两大片,眼中也是红丝连片,显是一夜未睡。
泽北见两人下楼,急忙冲到他面前,道:“流川枫,昨天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你莫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流川置若罔闻,坐到另一张桌上,泽北心中又爱又恨,暗中咬牙:“待会叫你落到小爷手里,看你还敢不敢不理我?”越发地卖乖讨好,流川只是不理不睬。
宫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中暗暗好笑,打圆场道:“算啦,流川!年青人拌嘴斗气,也是常有,火气发过就算,你就别放心上啦!”
流川听他说得老气横秋,不觉好笑:“二师兄你才比我大几岁,说话像个老头子一般。”他向来大度,不然也不会将泽北刺他那一剑全然不放在心上,想想泽北话虽过分,但世人只怕多是这般想法,又岂能单单责怪于他?想起自己与仙道之事为天下人所不认同,不由又是一阵心灰意冷,当下再也无心与他计较,叹道:“罢啦!”
泽北大喜过望,宫城笑道:“如此最好,我也该上路啦,小师弟,我们就此别过罢!”
其后三人便分向东西而行。
这夜泽流二人仍在一处破庙中借宿,此时正值春季,万物复生,泽北不费小半时辰便自山中打了两只野兔回来,架在火堆上烘烤,烤好之后递于流川,道:“我去汲些水来烧。”
他在外面转了半天,自觉时辰差不多,复又回到庙中,果见流川瘫坐在地上,全身似是毫不着力,咬了几口的兔肉扔在身边,流川见他进来,眉头便是一皱,怒道:“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
泽北心中一喜,笑道:“你莫要着慌,不过方才洒盐的时候顺便加了些散功粉,只是暂时将你功力封住几个时辰,于身体并无伤害。”
流川冷冷道:“你想干什么?”
泽北往他身边一坐,柔声道:“流川枫,我昨天想了大半夜,明白了一件事。你知不知道是什么?”
流川哼了一声,道:“我没兴趣。”
泽北置若罔闻,自顾往下说,道:“我想我是喜欢上你啦!嗯,多半我早就喜欢上你啦,只是我娘死得早,我爹又只会练武,教里的人都对我毕恭毕敬,也没人教我这档子事,是以我一直糊里糊涂,到了昨天,才想明白。”说到这里轻叹一口气,道:“只是我想,你心里已经有了那仙道彰,就算我自己明白心中爱煞了你,远比那仙道彰更甚,只怕你也不信。”
流川道:“你知道便好,快把解药给我!”
泽北脸色一正,说道:“那可不成!”笑道:“流川,你可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见流川不理睬,自顾说道:“我娘原是教中白虎堂的堂主,她模样生得不好,脾气又暴躁,可是就是这样,我爹还是娶了她。你知道为甚么么?”
流川本待不理,终究抵不过心中好奇,道:“为甚么?”
泽北笑笑,道:“因为教中女子当中,我娘的武功最强。”见流川一脸迷惑,笑道:“我爹他痴迷武功,远甚我十倍。那年他闭关三年,给他研究出一门厉害的功夫来,叫做‘传息功’,能将气血相连的两个人,其中一人的功力,全转到另一个人的身上。”
流川心头一跳,失声道:“竟有这等武功?”
泽北笑道:“不错,所以我爹一出关娶了武功最强的我娘为妻,后来我娘怀了我,我爹便每日借口帮她缓神,悄悄将她功力转到我身上,待到我出生时,便将她毕生功力全转到了我身上。所以我一生下来,身上便带了二十年的内力。”
流川惊道:“毕生功力?那你娘她岂不是……”
泽北点点头,道:“因为全身功力失散,生产时又耗费太多力气,当时便死了。她死的时候,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爹骗了她那么久,她一定恨死了他。”说到这里,心头突然一阵犹豫,暗道:“我若也这般对他,他岂不是也要恨我一辈子?”脊背一阵发冷,脱口道:“流川,只要你答应以后不再理那仙道彰,从此跟我在一起,我便马上放了你。”
流川冷冷道:“休想。”
泽北眼他面现厌恶之色,心中又气又怒,暗道:“好,这是你逼我的,可不是我不给你机会。”冷冷道:“好,我昨天思来想去,咱们武功差不多,就算困得了你一时,除非你心甘情愿,也难保关得住你一辈子!只有将你武功化了去,我才放心。待会儿我俩便行夫妻之实,到时两人气血便得相连,我便慢慢催动功力,将你身上大半内力引到我身上来,到时候你失却了武功,我自然也不会怕你逃跑了。”
流川强忍恐惧,一言不发,恶狠狠地瞪着泽北。
泽北对上他倔强的眼睛,心中登时一软,叹道:“你这又是何苦?中原人士多重礼教,你二人之情形在他人眼中实属僻邪,终将不容于世人。不若跟我回关外,我担保全教上下无人敢说半个不字。”
流川冷冷道:“你做梦!”
泽北心头火起,他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本也是张扬惯了的,奈何遇上一个流川,竟是软硬不吃,索性话也不讲,偏头便向流川唇上吻来。
第七十四章
流川把头一偏,泽北唇落在他左腮上,唇瓣触到之处只觉冰凉如丝,滑腻异常,泽北脑袋“轰”地一声,越发地头昏脑胀,偏头复又往他唇上凑去。
忽觉腰间一麻,已给人点中穴道,泽北心中一震,脑中登时清明,瞪眼看着流川将他推开,站起身来,他又惊又惧,道:“你……你怎么……”见流川一脸鄙夷,省得自己此番是逃不出去了,心中又羞又怒,又是骇怕,凄然道:“你是怎么察觉到的?总要教我死个明白。”
流川冷冷看着他,道:“我曾在一个名医朋友那里住过一段时日,每日帮他整理草药,虽未学得半点医术,但你洒的到底是盐是还是药物,我倒还闻得出来。”
泽北惨笑道:“好!好!原来我是载在了这上头。不过流川,你倒真也小心,若是换作别人,即便识得药草味道,这些末一点,若非刻意,只怕也闻不出来。你对我倒是不放心得紧哪。”想起两人相处时日也算不短,流川竟是对自己时刻防范,心中不禁一阵发冷,又自一阵愤恨。
流川冷哼一声,并不答话,其实若是换作以前,他只怕便要着了泽北的道儿,只是上次委实给和合骗得太惨,竟至与仙道自此两不相见,这般代价,实是刻骨铭心,叫他想不记住也难。
此番与泽北一路行来,日久相熟,加之甫与仙道分开,心情悲苦之下,有他陪至一旁,也可稍消心头苦闷,心中对他已颇生亲切之感,岂料此人竟与和合一般无二,竟要施这等卑鄙无耻的手段,若非自己小心,只怕便要不好,想到这里,一腔恨意便再也按捺不住。
两人心中各自有恨,恶狠狠地望着对方。
对峙片刻,流川提起手掌,缓缓说道:“你方才说要用‘传息功’吸我功力,我便废了你武功,咱们两不相欠。”
泽北惨然道:“好!这样也算公平!你动手吧!”自知求饶无用,闭上双目。
流川正待动手,突听庙外传来一阵说话之声,他内力大增之后,耳力非常,那两人虽不过寻常说话音量,已叫他听到,只是隔得远了,言语却听不清楚,见泽北面上微微露出喜色,知是他亦已听见,骈指点他哑穴,耳中听得脚步声渐近,两人直奔此庙而来。他不愿旁人瞧见自己二人这等状况,伸足将火堆踢灭,杂乱物品扫入供桌底下,提了泽北,轻轻跃到神像后面。
两人在神像后站定,过得一会儿,便有两人走入庙中,嗤的一声,便觉外面透过一道微光,显是有人晃亮了火折,随即脚步乱响,光线乱动,想是那人举了火折四处察看,便听一人说道:“这山庙好生破烂!”
流川心中一动,听这话音依稀有几分熟悉,只是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是谁。
又听另外一人说道:“你就是这等吃不了苦的脾气!这算不错的啦,若咱们第一个进来的,只怕有一场灰土好吃!”
流川听了这话一惊,心道:“难道叫他发现了?”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便听先前那人奇道:“师兄,你怎么知道咱们不是第一个进来的?”
那人道:“你方才转了一圈,难道没发现这供桌上没有灰尘?这神像上都是灰土,怎么偏偏这供桌这等干净?显是有人擦试过了的。还有,我一进庙门,便闻到一阵烟火气,显是方才不久有人在这里燃过火堆,刚走不久。亏你还是师父的徒弟,若是连这个都闻不出来,要叫他老人家知道,只怕又要给你一场苦头好吃。”
流川听得这人心思这等敏锐,大生好奇之心,悄悄探头出去,一看之下,那庙中站立的两人,竟是山王教的南烈与岸本,心中暗道:“怪不得我听得口音甚熟,原来是这二人。”
缩回身来,见泽北眼珠乱转,显是已听出两人声音,心下不由一阵踟躇:“要不要把泽北废了后掷给这两人,直接离去?只是这样一来,若要再寻家仇,只怕又要费上一番功夫。”
正自怔忡不定,便听岸本道:“师兄,算来咱们找这小少主也找了不少时日啦,怎么还是找不见他,是不是错了方向?要不要换个方向找找?”
南烈道:“不用,他必是沿着此线行来无疑。”
岸本低声道:“那可未必,若是真这样,只怕早给咱们寻着了。再说了,你又不会起课,怎么会这么肯定?!”
南烈道:“你莫要不服气,咱们沿路走来,有不少门派,给人挑了场子,这事你知不知道?”
岸本道:“这个我自然知道,师兄,我知道你心中定是以为这事儿是少主办的,方才沿着这条线一路追下来。只是江湖中人,本来喜欢打斗挑衅的就不少,咱们追了一路也没见着少主的踪迹,依我说,这挑了各大门派场子的,多半另有其人。”
南烈笑道:“那我来问你,这给人挑了场子的,都是哪几个门派,你知不知道?”
岸本道:“我来想想,嗯,长剑门、短剑门、马家枪、飞云堡、室山派、长庆帮……”他一口气列数了十几个门派,一直说到“青刀门”,方才住口,道:“师兄,我说的对不对?”口气颇有些洋洋得意。
南烈笑道:“不错,全给你说对啦!”
岸本道:“可是我还是看不出为甚么一定是少主做的。”
南烈道:“师弟,这几家之中,都是以什么见长?”
岸本道:“长剑门,短剑门,自是以剑见长,马家枪,顾名思义,想是善使长枪,飞云堡、室山派等等,我对中原门派不熟,倒是不知。”
南烈道:“那我来告诉你,被人挑了场子的,共有十二个门派,有以剑术见长,有的以枪法见长,有的是刀法见长,但是这十二个门派中,都有善使的兵刃,偏偏没有以拳脚为看门功夫的。”
岸本道:“这……这……”
南烈道:“这人既能连挑十二大门派,想来兵刃上修为甚高,一般兵刃功夫极高的,拳脚定也不弱,这十几个门派地域之间,也有不少以拳脚见长的门派,可是这人偏偏绕过了不理,显是不屑以拳脚争斗。”他说到这里,便听“啊”地一声,岸本已叫了出来,道:“当今世上,死也不肯以拳脚争斗的,只怕便只有少主一人了。”
南烈笑道:“既是如此,咱们这样沿路追来,你说,对是不对?”
岸本道:“师兄,你当真聪明。这般寻法,自是对的。”
南烈笑道:“那你之前对我百般不信任,这般对师兄不敬,我可该怎生罚你才好?”
岸本“嘿嘿”笑了两声,似是不好意思,随即正色道:“师兄,你错啦,我原是对你十分佩服的,只是自你遇到那翔阳藤真之后,就乱了阵脚,做事再也不似以前那般冷静,简直比我还要冲动,我才……”
流川心头“突”地一跳,暗道:“这南烈跟藤真有甚么干系?”
第七十五章
流川心中怦怦乱跳,不知这南烈与藤真到底有何纠葛,隐隐之中,只觉花形受伤中毒一事多与眼前这两人大有干系,当下越发凝神去听。
哪知他凝神静侯了片刻,外面却是全无声息,流川好奇心大盛,悄悄探出头去,火光吡剥之中,但见南烈抱膝而坐,双眉微锁,脸上似哀还怒,又带了几分愁绪,心中不由一动:“他做甚么这付表情?”
便见南烈又呆了半晌,忽的长叹一声,道:“你说得对,我自遇着了他,就失了分寸,所做之事,全然乱了章法,只是我心中虽是明白,可也管不住自己……”说到这里不由神色一黯,他对藤真已是情根深种,心中虽知自己这般冲动大是不当,然则又哪里能管得住自己?
岸本忿忿道:“师兄,你就是这般患得患失,方才叫他逃脱了,当日若依我所言,给他来个霸王硬上弓,他又哪里还能逃了开去?!”
南烈默然不语,心中暗道:“这法子你都想到了,难道我还能想不到?我若只为求一时欢娱,自然乐得如此。只是我喜欢他,可不单单是为了这个,总要想个法子,将他的心也掳了来,到时两情缱绻,岂不是比强逼他更为开心快活?你这粗人,便是说与你听,你也是不懂。”
岸本却不知他这一番心思,见他不说话,只道已给自己说得无言以对,他生平除了师父之外,一向唯师兄马首是瞻,今日竟尔反客为主,心中洋洋得意,口中更是肆无忌惮,说道:“想他堂堂一派掌门,竟会遭人强暴,传到江湖上,那可是轰动武林的丑事,料得他也不敢声张,到时以此威胁,还怕他不乖乖从了你?况且那藤真长得娘娘腔十足,即便他不怕丑事抖落,到时说起来,只怕大夥儿还以为是他先行引诱的多些……”话未说完,忽听得佛像后喀剌一声,他吃了一惊,喝道:“是谁?!”
便听嗤的一声,火堆应声而灭,南烈吃了一惊,暗道:“这人好强的内劲!”随即便听得一阵风声当胸袭来,南烈提掌迎上,应声而中,心中一阵暗喜,正待提掌再击,却听得那人闷哼一声,跌落在地。
南烈自幼研习毒术,嗅觉、听觉皆极是灵敏,泽北吃痛之下声音不免有变,仍叫他辩认出来,心中大奇,道:“少主?怎么是你?”耳中未听得泽北回答,他伏身将他扶起,触手之下,便觉泽北身子僵直无比,便知他已给人点中了穴道。又听那边“啪啪啪”接连十几声,一人冷冷道:“下次再敢胡说八道,便揪了你们的舌头下来!”
南烈屏神凝息,不敢妄动,心道泽北武功这般高强,仍给他制住了,这人武功当真深不可测,只怕自己三人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如此等了半晌,静悄悄地毫无声息,他再也按捺不住,晃亮火折,火光跳动之下,但见岸本两颊高高肿起,仰倒在地,双目紧闭,显是已然昏了过去,那先前动手之人,却已不知何时离开了。
南烈替泽北解了穴道,正待看他身上有无伤势,却给他制止,道:“你去看看岸本,我不碍事。”
南烈见他脸色灰败,只道他输于人手,心有不甘,当下也不敢坚持,应了一声,伏身看向岸本,查探之下,所幸只是两颊受了些皮外伤,并无大碍。心中略觉安定。
方才慌乱之中不及细想,此刻心中一静,仔细忆起,方才那说话之人,倒像是湘北流川枫的声口,有心问问泽北,眼见他一脸沮丧,又哪敢开口?
流川在神像后听得岸本胡言乱语,口中对藤真极尽诬蔑之事,不由气得瑟瑟发抖,心情激荡之下,触动身前佛像,听得两人叫破,索性便也不再躲,点了泽北气海穴后将他抛给南烈,便冲至岸本面前,左右开弓,十几个巴掌打下去,手法迅捷利落,岸本莫说要躲,便是呼痛也喊也不出来,十几个巴掌打下来,竟硬生生地将人打昏了,流川方才停手。心中暗道:“听他二人对话,想来那日围困藤真、花形的便是他二人无疑了,藤真受此大辱,定要自己报仇方才解恨,我若在此料理了二人,反倒不好。”然而心中怒气炽盛,终觉这般太过便宜了二人,提脚又在岸本身上重重一踢,撂下句狠话,方才离去。
他出得庙中,辨明方向,即施展轻功飞奔,想起泽北对自己所作所为,心中又是一阵厌恶,暗道:“山王教的人个个都不正常,阖教上下,全是一般的劣性!”心中越想越气,如此飞奔大半日,已渐至湘山脚下,想起恩师得见,心中郁结方才渐渐消去。
离师门越近,他心中不安、兴奋之情就越盛,待至上得半山腰,见到师门匾额,心中激荡,已至极至,实不下于那日与仙道上陵南之情形。
流川深吸一口气,寻思:“此时已是午后,师兄弟们多半都在后山练武,只怕此时只余师父一人在庄中。”他心中委实惧怕,只怕安西见到自己,一个不开心,便将自己赶了出去,心中暗暗思忖,要不要先去后山与一众师兄弟汇合,待他们先去师父面前替自己求求情,再行现身。
心中正自迟疑不定,忽听门内传来阵阵兵刃破空之声,心中大奇:“是谁在里面练剑?”探头一看,不由大是后悔,暗骂自己好奇心太盛。
只见院中一人一身月白短打扮,手中长剑闪烁,游走满场,正是安西光义。
流川虽见安西手中长剑不停,却知他已看到了自己,迟疑片刻,一狠心,走到院内,在一边垂首站立。
他见安西并非收手,也不敢扰他,毕恭毕敬站在一旁,待安西将一套七十二路“长波剑法”施完,收剑回手,便抢上前去,拜倒磕头。
他怕安西发怒,也不敢唤他师傅,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也不知等了多久,便听安西长叹一声,道:“你起来吧。”
第七十六章
流川应道:“是!”站起身来,心中惴惴不安,低垂着头,兀自不敢抬起来。
便听安西又道:“据宫城所说,那日来寻你之人,乃是当今皇帝,此事是真是假?”
流川道:“是真的。”
安西奇道:“那你此后便一直留在皇宫之内?”
流川听他于逐自己出师门之事避而不谈,心中略略安定,应道:“是,弟子在皇宫中待了月余。”当下将遇到和合零部之后情景讲与他听,只略过了与和合闹翻,与仙道分手之事不提。
安西听后半晌不言,流川心中不安渐消,寻思:“师父既是未发怒,收我重回师门之事,多半有望。”大着胆子抬头一看,但见安西仰脸望天,双眉微锁,他不敢扰了安西思绪,复又低下头去,又过得一会儿,耳边听得安西微微一声轻叹,道:“你师兄师姐们都在后山练剑,你也有好一阵子没见到他们了,快去罢。”
流川又惊又喜,知道安西这句“师兄师姐”一出口,便是已将先前成命收回,心情激荡之下,唤了一声“师父!”便即哽住。
安西心中暗叹一声,知这弟子一向喜怒不于形色,此番这般激动,除却一片尊师之心极重之外,必是在外受了极大的委屈,才会在亲如家人的师父面前垂泪。他闯荡江湖多年,经验极其丰富,于人心之险恶,自然也是经历良多。那日宫城回到湘山,将自己遭遇一讲,安西便知那和合零部绝无好心,流川性子单纯,仙道虽是机灵,终究太过年轻,加之对流川百依百顺,只怕两人要吃大亏,张惶中也顾不得宫城刚经受一场牢狱之苦,又派了他赶出陵南报信。
哪知宫城人还未到,流川已然回来,与他形影不离的仙道彰也失却了踪影,安西见他满脸颓败,对仙道之事闭口不提,便猜到两人已然决裂,流川自幼在他身边长大,他心中对这小弟子着实喜爱的紧,见他现在这副模样,嘴上虽是不说,心中却极感心疼。先前流川与仙道犯下大逆罪行,他一怒之下逐他出师门,心中已隐隐后悔太过冲动,此刻见到流川这等模样,心中更是一软,暗道:“也罢!这番他也算是得了教训了,此刻他两人已然分开,除了这里,他也再无别的去处啦!我又怎么舍得叫这孩子一人在江湖上漂泊?”
心知流川向来坚忍好强,当下只做不知,道:“快去罢!”
流川抹干眼泪,应道:“是!”转身向后山而去。
待行至山坳前,已可隐隐听到兵刃相击之声,间或还有师姐彩子的娇叱之声,流川心中一阵激动,加快脚步,转过山坳,遥遥便见众人两两对打,快步奔到众人面前。
彩子当先一个发现流川,欢呼一声,冲上前来,众人见到流川,都停手不打,冲到流川面前,将他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问话,好不热闹。流川真如又重回到家一般,心中感动,暗道:“他们是真心对我好。不管怎样,我还有一众师兄陪着我,只是仙道,仙道……他已给田罔师叔逐出了师门,我又舍了, 他去,他该怎么办?”想到仙道以后便是孤苦零丁的一个人,心中不由又是一阵酸痛。
众人吵闹一阵,眼见将近黄昏,便即拥了流川回到山庄中,初时久别重逢,众人心情激动,皆想不到要问流川仙道之事,待到回到山庄,又给安西分头警告,自然也不敢再问起。好在安西门下众人向来交好,心中虽有疑惑,却也绝不会轻视看不起流川,彩子更是拉着流川说个不停,这一顿晚餐吃得好不热闹。
用过晚餐后,众人又齐齐聚到流川房间,热闹了好一阵子,方才离去。
流川心情稍一平复,便想起日间遇到南岸二人之事,快步走到安西房前,见房尚有烛光透出,说道:“师父,您睡下了吗?”
便听安西答道:“你进来罢!”
流川依言进屋,见安西坐在桌旁,桌上空无一物,倒似是方才在思索什么事情一般,见他进门,抬头道:“什么事?”
流川心道:“此事说来倒颇尴尬,我虽不敢对师父说谎,可也不能全说实话。”当下只说日见撞见南烈、岸本二人说话,意欲对藤真不利。
安西听后点头道:“依你所说,这两人既是北野弟子,与翔阳的干戈可就大了。”
流川道:“正是,弟子想请师父放出信鸽,向翔阳示警,好叫他们早加防范。”
安西沉吟道:“也好,只是前几日方才与翔阳联系过一次,说是自来此找你下山之后,藤真便未回门中。也不知现在在也不在?”
流川失声道:“他还未回门中吗?难道还在栖霞山中?”
安西奇道:“栖霞山?那不是回春圣手九川北治所居之地?藤真去那里做什么?难道是受了什么伤?”
流川定定心神,将过往匆匆一讲,道:“今日也未见三井师兄,难道他也一直未回来过?”
安西点点头,道:“不错,照你所说,说不定他们仍留在栖霞山也未必,这样吧,我先与翔阳联络,看看藤真是否在门中,如若不在,便再派人往栖霞山报信。”
当晚安西便放了信鸽出去,流川辞别安西后回到房中,想起藤真等人仍滞留栖霞山中,不禁大感奇怪,又想起两人辞别栖霞山时藤真曾说要留在山中,一是为了给花形调养,另外还有事要向木暮请教,当时他并未放在心上,此时想起,藤真久留不去,多半便是为了这件要向木暮请教的事了,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不知木暮一个半点武功也不会的寻常人,藤真要向他讨教些什么?又想藤真花形两名好手不在门中,翔阳防御力自是大减,南岸虽只得两人,但毒术诡异,教人防不胜防,加之那南烈瞧来甚是狡黠,可别要出什么事才好。
这般思来想去,直到天色将明方才迷迷糊糊睡去,醒来后已是上午,他梳洗完毕,即便到后山与一众师兄练剑,众人见他进步神速,皆是艳羡不已。
又过得两日,收到翔阳的回讯,道是藤真花形仍未回门中,流川暗暗心焦,便要赶去栖霞山告警,安西怕流川一出山,和合又要施毒手,心道不管怎样,留在山上,还有众人帮手,是以拦住了不肯,只道流川出外已久,需得留在山中多加养息,另派了赤术去栖霞山。
如此过了十余日,流川每日与众师兄练练剑,闲暇时便一人窝在一旁睡觉,倒似回到了从前一般,只是却仍时时想起仙道,每一想起,心中便痛彻难当,这般心境,终究是与以前大不相同了。
这日正在后山练剑,突见晴子急冲冲地奔了过来,道:“流川,你快到前堂去,大事不好了!”
流川收剑回手,奇道:“什么事?”
晴子道:“二师兄带来了外面的消息,说道是仙道意图行刺当今圣上,给捉拿下了天牢,半月后即要问斩,现在大街小巷布告都贴满了!”
第七十七章
流川大惊,道:“你说甚么?”
晴子又重复一遍,流川心中又痛又疑,道:“二师兄在哪里?你带我去见他。”
晴子道:“他在正厅中,正向师父禀告,我听得一半,知道你与仙道关系……交好,就先来告诉你……”说未讲完,便见流川飞身向山庄奔去,急忙提气跟上。然而流川武功高她许多,此刻又是心急如焚,施展全力而奔,过不得一会儿,便将她远远地落在了后面。
晴子在后追得气喘吁吁,两人距离却是越来越远,过不多时,就连流川的身形也看不见了,她自初见流川便对他芳心暗许,只是生性羞涩,流川又是极冷清的一个人,是以两人之间反最生疏。之前得知流川与仙道之事,她心中半信半疑,很是伤心了一阵子;不料峰回路转,流川竟与仙道决裂,孤身回到湘山,她内心之中,着实窃喜不已,只是流川这次回来,反倒比下山更加沉漠,每日一醒了来便发狠似的拼命练剑,累到筋疲力尽便倒头大睡,常常几天不发一言。她虽未经情事,然而女儿家生性心细,见此情景,便知他与仙道之事多半是真。待至刚才,流川一听仙道出事便反应异常,心中已是十成十肯定,自己这一番心意,终究是空付了,遥见前方流川已不可见,只余一条空荡荡的大道笔直向前延伸开去,忽觉一阵心惊肉跳,隐隐觉得,流川这一离开,便是连痴心妄想的机会也不给自己了,心中一阵心灰意冷,只觉得疲累到了极点,脚下越行越慢,最后停在路中,怔怔地掉下两行泪来。
流川心中惶惶,一路疾奔下山,他脚程极快,过不多时,便至正厅,还未进内,便见厅中众师兄围成一圈,中间一个精瘦的身影立在安西面前,正自说着什么,瞧身形正是宫城。他大跨步冲进来,奔到宫城面前,喝道:“仙道他怎么了?!”
宫城正向安西回话,不意流川竟冲了进来,不由骇了一大跳,心道:“小师弟什么时候练成这绝顶的功夫,怎么他进来我都没听见?!”他轻功在一众同门中本是最高,但看刚才情形,流川轻功倒似大有长进,反倒高出自己一截,心中不由又是惊讶又是不服气,于他问了些什么,倒是全然没注意。
流川见宫城不答话,心中焦虑异常,扳住他肩膀又问一遍,宫城给他拿得肩膀生疼,几欲破碎,这才反应过来,知道他是关心则乱,也不往心里去,道:“大前天贴出来告示,说道是仙道夜潜入宫,意图行刺皇帝,结果给人发现,反被拿下,现在已下入天牢,半月后即要问斩。”
流川道:“你看清楚了?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宫城苦笑一声,道:“我也盼着是自己看错了,只是黄纸布告,还盖着大印,到处都贴满了,打大前天起,一路走来,我看了没有一百张,也有八十张了,决计不会弄错。”
流川听他说得斩钉截铁,眼前一阵发黑,便要昏了过去,强自定定心神,辨明方向,来至安西身前,“扑嗵”一声,直直跪下。
他低垂着头,却不说话。安西凝目望着他,面上阴晴莫测,亦是不语。宫城等人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过得半晌,安西缓缓道:“你要去找仙道?”
流川垂首道:“求师父恩准。”
安西道:“皇宫大内,守卫森严,到时大队人马涌将出来,你武功虽高,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怕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将人救出来的。”
流川只道:“求师父恩准。”暗道:“那又有什么关系?若是救他不出,我与他死在一块便是,一了百了,倒好过现在受这许多煎熬。”心中忽觉若当真是这等结果,倒也不坏。
安西默然一阵,道:“如此我与你同去。”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大惊,流川颤声道:“这……这如何使得?弟子万万不敢!”
安西道:“湘北与陵南向来共气连枝,他门中弟子有难,我们原该伸手援助的。”话一出口,便想起仙道已给田冈逐出师门,道:“你田冈师叔虽已将他逐出师门,未必没有转圜的机会,定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受苦。”
流川道:“这个弟子决计不敢,请允弟子一人下山。”心中暗道:和合狡诈狠毒,这番既是大肆张贴布告,必定防备万全,不怕自己来劫。自己已是存了与仙道共同赴死之心,万万不能再将师父拉下水去。
宫城也道:“师父,您老人家已退出江湖,不如让我陪小师弟下山。”
一时之间,彩子等人亦是纷纷自荐,皆说要由自己陪流川下山。
流川心中又是感激,又是难受,大声道:“你们不要争了,我谁都不要你们陪!”
安西忽道:“你们都下去,我有话跟小枫单独说。”
众人不敢违抗,依言退出,安西待众人离开,道:“小枫,那日我听宫城讲述在京遭遇,这和合乃是极其心狠手辣的一人,他若施诈,你定斗不过他,宫城几人江湖经验虽比你足,终究太过年轻,他势力又极大,到时救人不成,反被他所俘。只有我陪你同去,或可有法子相救。”
流川心中感动,大声道:“正因如此,我更不能连累师父。”不管安西如何劝说,只是不肯。
最终安西厉声道:“你不必多说了,我已决定。你现在便去收拾包裹,时间紧迫,我们即刻下山。”
流川还待再说,安西转身不理,流川见他心意已决,只得退下。
两人收拾好东西即辞别众人下山,宫城等虽皆想代替安西下山,但见安西一脸严厉,当下也不敢多话。
两人都知时间紧迫,早一日到金陵,便多一分将仙道救出的希望,是以一路上催马紧行,到得第四日上,便已至上次遇到三井的那个小镇,再行半日,便可至金陵城内了。
两人急驰了一个上午,早已饥渴不堪,在镇上随便找家客店,打算略用餐点,再即赶路。
甫一进客店门,便见正中坐上坐了四人,无巧不巧,正是赤木、三井、藤真、花形。
赤木等人见到安西两人,亦是又惊又喜,纷纷抢上前来拜见,当下两方人马互一打探,原来赤木至栖霞谷后,藤真尚有事情未办完,是以又耽搁了几日,却正巧碰上了流川二人。
藤真等人听说仙道落难一事,纷纷表示要与安西、流川二人同去。
安西略一沉吟,道:“也好,人多好办事。我们便一同去罢。”
当下几人匆匆用些餐点,便又赶路,又行了四、五个时辰,便至金陵城内。众人找家客栈放下行李,便去皇城附近,一圈转下来,感觉守卫颇为严密,便又重回到客栈之中。
众人商量一番,决定今、明两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晚便去劫狱。流川于宫中住过一段时日,便由他来引路。
众人商量既定,便各自回房休息,流川心中暗道:“他们为了我二人如此不顾生死,我更不能连累了他们。”在房中静候半个时辰,悄悄出房,到各人门前一听,悄无声息,想是这几日奔波劳累,都已睡死。施展轻功,向皇城掠去。
皇宫守卫虽颇为森严,但一来流川武艺高强,自然不将他们放在心上;二来之前曾与仙道夜夜出来探寻密道,早已练出躲避巡卫的本领。是以轻车熟路,七拐八弯,过不得多久,便至和合寝殿中。
流川见窗纸上映出一人身影,正在踱来踱去,瞧身形俨然正是和合零部,心头一阵激荡,双手击出,便将窗棂打烂,纵身跳进,“唰”地一声,剑尖已抵在和合喉下。
和合眼望流川,面上表情似喜似怒,古怪异常,过了片刻,道:“你竟真的来了!”
流川冷哼一声,道:“放了仙道!”
和合脸色古怪,似笑非笑,道:“你要我放了他?”
流川抿紧了唇不出声,手上微一加劲,剑尖立刻在和合颈上划出一道血痕,和合也不呼痛,只是一直眼色古怪地望着他,这时听门帘一响,打里殿进来一人,竖发蓝衫,竟是仙道彰!
第七十八章
流川低呼一声,冲上前去,紧紧抱住仙道,仙道反手回抱,感觉他身子在自己怀中瑟瑟发抖,心下又是怜惜又是开心,过得半晌,便听流川在他怀中闷闷出声:“你吓死我了。”
仙道心中一阵内疚,暗道:“啊哟,我只想着怎生才能快些与他相见,却忘了他听到我被抓的消息后,该是如何害怕难过。”
流川说完这句话,忽的反应过来,自仙道怀中挣出,定睛一看,却见和合仍立在桌房,竟未趁机逃出,大感奇怪,又想起仙道出来时身边再无旁人,哪里像是落入敌手、被人桎梏的模样了?心头不禁一阵迷糊,隐隐之中,已觉此事不对,抬头望向仙道,道:“这是怎么回事?”
仙道不答他话,转头对和合道:“现在这情形,你也看到了,出宫之后,我自当遵守诺言,告辞!”说毕拉了流川便要走,流川见仙道这般有恃无恐,心头虽是大惑不解,也知此时不是详细问话的时候,当下也不问。
岂料和合忽道:“且慢。”仙道身子一顿,回首道:“你还有什么话说?”他天性开朗,便是遇到内藤等人也笑嘻嘻的甚好脾气,只是对和合却是恨到了极点,面上竟是不带一丝笑容。
和合道:“这跟咱们当初说的可大不一样。”
仙道怒道:“哪里不一样了?”
和合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当初怎么约定的?”
仙道道:“这个我自然记得,你我二人立下赌约,小枫见到我后,若重回我身边,我便替你了了那桩心患,你也不得再找我二人麻烦;反之,我有生之年,再不见小枫一面。”
和合点头道:“不错,可是小枫还未表态,你怎知他必会回你身边?”
仙道怒极反笑,道:“你是瞎子吗?都到了这般情形,还要怎样你才看得清楚?”
和合也不着恼,笑道:“我亲耳听他讲过,方才死心。”
仙道道:“好!便叫你死了这条心!”眼见和合一脸微笑,似是有恃无恐,他心中虽是甚有信心,仍不免感到惴惴,暗道:“莫非他还有什么诡计?”对流川道:“小枫,我已逼他立誓,不得迫害你我身边之人。你可愿重回我身边?”
流川一听,又惊又喜,道:“此事当真?”
仙道点点头,道:“不信你可以问他。”说罢向和合一指。
流川望向和合,见他虽是一脸不情愿,却仍是将头点了两点,沉声道:“不错,我已与他立下约定,此后决不为难你与他身边之人。”
流川心中怦怦乱跳,暗道:“若当真如此,那真是好极!只是这和合狡诈狠毒,若要施诈,到时他一反悔之下,岂不是害了师父师兄?”虽知此时身处险地,绝非问话的好时机,只是现在若不问个清楚,到时令安西等人白白丧命,那可万万不行,当下一双眼睛望定了仙道,只待他给自己一个解释。
仙道给他一望,便知他心中所想,见他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自己,心中暗叹一声,道:“你坐下,我慢慢跟你说。”
流川依言坐下,仙道忽得疾伸两指,分点和合两处穴道,和合不意他有此一着,心中大惊,只道他要逃跑,张口欲喊,却是一个字也叫不出来,原来身上哑穴也已给他封住。
仙道见和合一脸惊疑不定,道:“你不用担心,我既敢与你打赌,自然要叫你输个心服口服,只是阁下人品太差,我却是信不过,只好先委屈你几个时辰,等我与小枫叙完话,自然会把你穴道解开。”
和合又急又怒,他乃九五之尊,何曾受过这等对待,岂料遇到仙道之后,竟是屡遭羞辱,只气得险些晕过去。
那日仙道与流川分手后,失神落魄,竟在那小镇的街道上站了大半日,路人见他那副呆呆的模样,只道此人脑子不好,只是见他面目俊朗、穿着不俗,倒也不为难他。如此站了也不知几个时辰,仙道听得身旁阵阵嗤笑之声,方才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却是几个顽童聚在一旁,对他大加嘲笑,也不知呆了多久了,路旁来往的大人未驻足而观,然而皆是偷眼打量,目光怪异。他向来好面子,见此情形,不禁面上一红,快步奔开,心中反倒冷静了不少,暗道:“小枫对我情深爱重,决不至没来由地便离了我去,定是那和合胁迫于他,我这便找他算账去。”心中一股傲气斗然而生,辨明方向,往金陵奔去。
待他来至皇宫之外,已是天色擦黑,他心中一腔怒火正盛,加之自恃武艺高强,竟也不等天色全暗,便跃入墙中。
仙道轻功不凡,在宫墙上一掠而过,那些侍卫自是一个也没看见。他抬头看看天色,心道:“照以往惯例看来,和合此时多半还是御书房中。”直奔御书房而去。
仙道来到御书房偏殿房瓦上,果见院中站了两名侍卫,门口还立了个小太监。他手扣三柄银针,分中三人穴道,一缩身,窜入屋檐之下,双脚勾住屋梁,挂下身子,舐湿窗纸,张眼内望,此时天未全黑,里面已掌了数盏宫灯,将其内照得雪亮,仙道瞧得分明,正高高坐在桌前的那人,正是和合零部。
第七十九章
只见他手中拿着一明晃晃的物件,不住抚摸,口中不时长叹几声,眼望屋顶,似是满腹心事,其时殿内雪亮,仙道瞧得真切,他手中所持之物,却是一柄长剑,心中大奇,暗道:“虽听说和合年轻时便文武全通,但在宫中与他相处一番看下来,他却是重文多过于武。况且若要舞剑,自然要去武场,在这御书房中,却是不伦不类了。”正自沉吟,和合突然手中长剑一翻,在空中虚虚比划几下,面露笑容。那长剑背面翻了过来,露出靠剑柄处一个小小的字痕,饶是仙道眼力极好,也只看到浅浅几道,至于上面刻的到底是甚么,却是不得而知了。
仙道双掌送出,便听喀喇喇数声,登时双门大开,和合骇了一跳,喝道:“谁?!”便见眼前人影一闪,慌忙挺剑向那人刺去,未及近那人身,忽觉腕上一阵剧痛,登时冷汗涔涔,长剑咣铛一声,掉至地上,他这一下给痛得七荤八素,只差没昏过去,眼前一片昏黑,大喘了几口粗气,方才缓了过来,定眼一看,那捏住他手腕的人却是仙道,正冷冷地看着他。这一下把他吓得魂飞魄散,正欲张口呼救,便听仙道冷冷道:“你若是敢喊,我便拧断你的脖子!”和合吓了一跳,知他恨透了自己,只怕言出必行,登时不敢出声。
仙道见那剑跌落在地上,剑柄上刻的原是个“枫”字,原来那日流川刺中张年,那张年当场便得了账,和合却派人将那长剑收了回来,时不时拿出来把玩一下,以慰相思之苦。仙道想通此节,心中登时涌起一股强烈的憎恶,手上不由加劲,便听“喀”的一声轻响,和合双眼翻白,昏了过去,却是已给他拧脱了臼。
仙道在和合人中掐上几下,过不得片刻,和合复又转醒,睁眼见到仙道,便又挣扎,却哪里挣得开去?
仙道沉声道:“你那日在林子里到底跟小枫说了什么,给我一字不漏地讲出来!”
和合道:“朕甚么也没说说,是他自己要离了你,这个可不干朕的事。”
仙道怒道:“他好端端得干嘛要离了我去,定是你从旁捣鬼,你说是不说?”说话间手上加劲,和合只觉奇痛彻痛,登时疼得大汗淋漓,叫道:“好好好,我说,我说便是,你先松手。”
仙道手上力道略松,沉声道:“快说!”
和合强笑道:“仙道少侠,你年轻有为,却落身草莽,实是可惜,朕向来惜才,你若放了朕,朕定不会与你为难,还许你高官厚禄,保你世代簪缨……”还待再说,腕上又是一阵奇痛,慌道:“别动手,别动手!朕……朕跟他说,你们两个恋情为世所难容,若是说了出来,恐怕天下人耻笑,他听我说得有理,自然是迷途知返。”
仙道怒极,道:“你当我是傻子吗?小枫他又不是三岁孩童,岂能你说甚么便是甚么?”说话间又要加力,和合给他几次三番捏下来,早已知晓厉害,叫道:“别动手,别动手!”当下不敢再有隐瞒,将那日之事一五一十讲了出来。
仙道只听得怒火填膺,喝道:“枉你也是一国之君,竟然也使出这种小人行径来!”
和合垂首耸肩,不敢吱声,心中怦怦乱跳,暗道:“这人出身草莽,杀人如草芥,一个不好,只怕要送命在他手上。”
果然仙道长臂一伸,将他提了起来,和合见他面露杀机,手掌作势便要击来,慌道:“杀……不得,杀不得!……你若杀了我,必定天下大乱,你……你便是千古的罪人!”
仙道本来怒火中烧,直想一掌将他毙命,听他这么一喊,心中虽仍是怒火正盛,却不由犹豫起来,一掌举在空中,却已不得落下。
正自怔忡不定,突听外面靴声橐橐,转眼即至门前,沉寂片刻,突听一人尖声道:“福禄,你是怎么了?!”叫得两声,又叫道:“万岁,万岁!你可在御书房里面?”仙道捂紧了和合之口,不让他作答。
外面静得一阵,便听另一人叫道:“不好了,宫里进了奸细,快来人!”又道:“快把门撞开!”便有两人应声上前,随即门板大响,片刻即得撞开。
仙道暗中皱眉,提起和合道:“你将他们支开,若敢乱说话,我便要你的命!”和合口不能言,眼珠乱动,连连点头。
仙道舒一口气,将和合放至书桌后椅子上,右手按在他背后悬枢穴上,身子一俯,隐在他身后,便听咣铛一声,门已给人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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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方才矮身藏好,便听两扇门砰的一声,跟着脚步杂沓,几十个人奔了进来,奔不几步,忽的都一齐住下,一人道:“皇上……皇上,你……你没事?”语气中大有惊讶之意。
仙道听他声音苍老,认得是自己与流川曾在御书房中共同听过奏议的户部尚书柳大人,他记性甚好,虽与这柳姓尚书只见过两三次,此次甫一听到他的声音,却当即认了出来。
仙道手掌在和合背心微一用力,和合吃痛,心道:“这人一脸杀气,若不依他,只怕登时便给他杀了。只是若将旁人支开,他再要动手,我可万万逃脱不掉,这该如何是好?”正自犹豫不决,忽觉背心疼痛加剧,险些叫他叫出声来,他不敢再耽搁,道:“朕好端端地,能有什么事?柳云龙,倒是你的胆子越发地大了,竟敢不加通报,带了人来硬闯御书房?柳云龙,你有几颗脑袋?!”
仙道心道:“嗯,是了,当真是那户部的柳大人,原来他名叫柳云龙。”
来人大惊,扑嗵一声跪在地上,没命价磕头,口中直道:“皇上明鉴,皇上明鉴!!”便听身后叩叩有声,却是一帮子与他闯进来的侍卫跟着不住磕头。
仙道心中暗暗焦急,心道:“这帮人在这里磕头不止,得快快将他们赶了出去才好。”手上又一用力,和合给他一推,只得道:“行了,你们退下吧,朕现在想一个人静一静,有事明日再奏。”
柳云龙应了一声“是”,便听衣角悉挲,一干人等站了起来,静得一下,那柳云龙忽道:“皇上,臣有急奏。”
和合“唔”了一声,道:“有事明日再说。”
柳云龙道:“此事非同小可,恳请皇上圣听。”
和合怒道:“我说明日便是明日,柳云龙,你想抗旨吗?”
便听那柳云龙道:“事关国家社稷,老臣不敬,恳请皇上听议。”
仙道暗自焦燥:“这人赖着不走,当真讨厌,他是一朝重臣,和合倒也不见得真为了这点小事便将他拖出去砍了,须得想个什么法子,将他赶了出去才好。”
耳边听得和合无可奈何道:“罢了罢了,准你奏事。”
柳云龙道:“是,老臣今晨接到探子来报,边关守备小菅宏已秘密回京,今日午后在左丞相府与左丞相、吏部尚书、兵部尚书等一干人事秘议。”
仙道心道:“小菅宏是谁?这名字听来好熟。”
和合失声道:“什么?他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回京,不要脑袋了吗?!他聚众营私,想要做甚?”
柳云龙沉声道:“依老臣所见,小菅宏此次回京,只怕与太子继位一事有关。”
仙道心中一动:“啊,是了,皇后娘家姓小菅,听说他有一名兄长乃是边关守城大将军,多半便是这小菅宏了。”
和合“啊”的一声,怒道:“怎么?他们还想逼宫不成?!好哇,朕还没死呢,他们倒等不及来夺位了,哼,朕的好皇后!好儿子!好国舅!”
仙道手心抵处,只觉和合背部瑟瑟发抖,显是心中忿恨已极,不由大感痛快:“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这人心肠歹毒,活该被自己儿子报应。”
又听那柳云龙道:“事到如今,臣倒有一计。”
和合点点头,喜道:“好,你上来说话。”显然他此刻一心记挂国丈造反之事,竟是将仙道在身后也忘记了。
便听柳云龙应了一声,脚步沉重,走至书案前,和合身子稍稍离座,探向前方,却不听有说话之声,想是那柳云龙正与和合耳语秘议。御书房中书案甚为宽大,和合身量又高,仙道倒也不担心被柳云龙看到了,屏气凝神,只盼他快快禀奏完毕。
一时之间,书房内寂静无声,和合身子又向前探了探,仙道心中一动,隐隐之中,忽觉不对,仔细一想,心中不由一凛:“是了,依我此时内力,耳力非同小可,那柳云龙身无半点武功,离我又近,即便声量再小,我也断断不会半点也听不见。”
他心念电转之间,忽听喀喇喇一声巨响,那书案向前轰倒,和合顺着那书案倒塌之势向前冲趴了过去,背心顿时脱离仙道控制,好在仙道此时已有准备,反应甚快,右手急伸,去抓他背心,尚未抓到,斜地里刀光闪闪,一柄大刀伸了出来,向他手腕直直砍落,仙道翻手成钩,抓住来袭之人手腕,一个“顺水推舟”,连人带刀,扔了出去,正落在墙边两棵盆景上,那人手脚乱挥几下,便即昏了过去。
只是这么一耽搁间,和合又已奔出好几步,在众侍卫身后躲了起来,二三十名侍卫手中持刀,将和合密密挡在身后,口中大呼小叫:“护驾!护驾!”,“莫跑了贼子!”那柳尚书看到仙道,不由吃了一惊,心中嘀咕:“这人前几日还是皇上贵客,怎么几日不见,竟成了行刺皇上的奸细?”偷眼瞥一下和合,见他一张脸黑沉沉的,阴得似要挤出水来,急忙转过头,不敢再看,涌上喉头的疑问“咕噜”一声,又咽回了肚子里。
两名侍卫手持长刀,当先奔了过来,迎面便砍,仙道此时已可说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又哪会将这些皇宫侍卫的粗浅武功放在眼中?伸手一伸,一只手一个,两人已给他拎住了后领,双臂一合,“砰”地一声,两名侍卫额角相碰,登时都昏迷过去。仙道余光一扫,见案下露出一角剑柄,却是流川那柄长剑,俯身去拾,这时又有几名侍卫奔到,当先那个见仙道后背送至眼前,不由一喜,心中暗道:“老子运气好,这次要立头功!”,挥刀向仙道背上砍落,刀刃未及后背,忽地一股大力传来,带人带刀,直飞至三丈远,原来仙道听得脑后风响,头也不回,反脚一踢,正中当先那人小腹,直把他踢飞了出去,此刻仙道已拾剑在手,回身挺刺,但见剑尖光芒闪动,“嗤嗤”几声过后,又有五人倒下。
众侍卫不意他竟如此神勇,心中不由胆怯,碍于皇上就在身边,不敢反身逃跑,只是口中虽仍是大声呼喝,却已无人再敢抢上。
仙道耳力甚好,听得远处隐隐传来杂乱奔跑之声,料得侍卫援军赶到,又见和合被众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护在身后,若要擒他,只怕还要颇费些功夫,寻思:“若是待他调了弓箭手来,只怕脱身不易,且叫他多活几日。”仗剑向门边掠去,众侍卫见他要走,持刀虚张声势,口中大呼小叫,却不敢当真来挡,仙道轻轻松松,抢了出来,跳上屋檐,辨明方向,向宫外奔去,跳纵之间,见东西南北,好几队黄衣兵卫,持刀挟箭,向御书房急奔而去,哪会想得到他们要抓之人,正要自己头上,大摇大摆地出宫?
仙道知道经自己这么一闹,只怕过不多时,便即铁骑齐出,全城大索,是以一出皇宫,便向西郊偏僻之地掠去,到得一处小树林中,此时天色已近黄昏,仙道思忖:“和合经此一事,必定以为我几日内会潜伏不出,我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今夜再去与他算账。只是经此一番大闹,宫中防备定会大大加强,哼,他便有再多守卫,又能奈我何?”主意一打定,便拣了一棵大树,跳上去小憩养神,睡到二更时分,跳下树来,施展轻功,往皇宫奔去。
过不多时,便至宫外,仙道跃上宫墙,见宫内到处明火执仗,带刀护卫举着火把,一队一队往来不绝,巡逻严紧,但仙道轻身功夫何等了得,岂能让护卫发见?他轻车熟路,片刻之间,便至和合寝宫,见宫门左右两边分列两排护卫,个个睁大了双眼,表情凝重,如临大敌,提警得甚为森严。仙道见状,悄悄绕至宫殿后墙,果然此间亦有两队守卫来回巡视,他捡起一枚石子,待得两队巡护一圈回来,趁两队头领错身之际,打在一名头领身前三分处,果然那头领一脚踏上,始料未及,向旁便歪,正正撞在另一队头领身上,“扑嗵”一声,齐齐跌倒,后面的护卫收脚不及,一个个撞将上来,只听得“哎哟,哎哟”,叫声不绝,顿时便跌倒了一大片,仙道趁此时机,抢前一步,跃上屋顶。众护卫浑然不觉,只道是失足跌倒,耳边听得一人压低了嗓子笑骂:“他妈的,你小子走个路也会摔倒,给日间那刺客吓破了胆子不成?”众人低声说笑咒骂几句,重又列了队伍,来回巡逻。
仙道俯在房顶上,揭开一块屋瓦,向下张望,但见门边守了四名带刀守卫,和合端坐椅上,身后又各自站了两名侍卫,他面前跪了一人,却是寻常服饰,非宫装打扮,只听那人说道:“流川公子武功甚高,臣下无能,跟不得半日,便已失却他踪迹,微臣已着部下沿路细细探查,一有消息,马上回报。”仙道心头砰砰乱跳:“这和合当真可恶,背地里居然还遣了人去跟踪小枫,不知小枫现下去了何处?”正胡思乱想间,便听和合“唔”了一声,道:“你先下去吧,一有流川公子的消息,不必惊动,马上来回报。”那人应了一声,低头退出,仙道将瓦片放回原处,认明那人离开方向,从屋顶纵出,门口众守卫只听得一阵风声,待到抬头去望时,只剩夜空明月,哪里还有半点人影?
仙道跟在那人身后,只待一到守卫稀少之处,便擒了他来逼问,那人浑然不知有人在身后追踪,但见他左一转,右一绕,遇到巡逻守卫,便闪至一旁,仙道初时只当他身份隐密,不愿有人发现,走得一会,便察觉不对,瞧他行走方向,不似出宫,反倒越往皇宫深处行去,待到后来,竟已到后宫之地,仙道心中大为好奇,又跟着他曲曲折折走了好大一会儿,走至一处宫殿前,那人左右察看一下,举手叩门,笃笃笃三下,笃笃两下,又是笃笃笃三下,便听那门“吱呀”一声,开了半边,里面有人开了门,全身笼罩在黑暗之中,辨不清楚,见到来人,一歪头,压低了嗓子道:“进来罢!”他这头一歪之间,正好给月光照到侧面,仙道一见,心头不禁一跳,开门那人竟是那二皇子和合跃。
第八十二章
仙道心中砰砰乱跳,暗暗思忖:这人分明是和合零部的密探,怎么又会与和合跃扯上关系,难道……难道他要不利于小枫?他这次在和合零部手上吃亏委实不小,一时之间,颇有草木皆兵之感,只觉皇宫大内,无一好人。正自沉吟间,见两人已闪身入殿,关了殿门,急忙纵身跃起,攀住檐头,从窗缝中向里观看。
但见那殿内十分昏暗,只在一张小几上燃了一只蜡烛,殿中陈设简陋,除去一几两椅外,更无它物,想来废置不用已久。和合跃坐在几旁一张木椅上,先前那人站在他身前,垂首敛眉,态度甚为恭敬,除却他二人之外,房间再无一人。
只听那人低声道:“回禀二皇子,微臣手下探子已然查清,那小菅宏确已回京,今日午后曾在左丞相府现身。”
和合跃道:“此事非关小可,可没有看错罢?”
那人道:“微臣这手下曾在边关驻守三年,于这小菅宏的面目是认熟了的,决计不会认错。”
和合跃“唔”了一声,眉头紧粗蹙,愁苦之情,溢于言表。
仙道听得暗暗称惊,心道:“我只道今日御书房柳云龙那一番话,只为引我上当,好营救和合,难道竟真有此事?”
他抢出御书房后曾细细思索,虽不知和合跃与那柳云龙如何通气,但国舅逼宫云云,只怕是假,只为拖延时间,引他上当,否则其时御书房内守卫密集,耳目甚多,这等机密大事,万万不会在众人面前说了开去;况且和合纵太子之位坐得稳稳当当,又怎么会突然沉不住气,竟至逼宫?
只是他却不知柳云龙突然进宫密奏,确是查到小菅回京一事,遇到仙道大闹御书房,那却是巧合,柳云龙接到和合暗示,知道有刺客藏身御书房中,当然不肯带了守卫出去,只说有要事要禀,只是仓皇之间,哪里想得出借口?索性将小菅之事说了出来,反正大内之中,侍卫甚多,至不济事后将在场众人杀了灭口,皇上却是只有一个,自是救驾为先。
此刻仙道见和合跃皱眉不语,显是十分为难,他本来对和合跃颇有好感,此刻却觉但凡皇宫内之人,人人可憎,见他犯难,不由颇有些兴灾乐祸,又想小菅起兵逼宫,和合零部必定手忙脚乱,焦头烂额,到时必无心思再来为难自己二人,心中不由又是一松,高兴一阵,突然想起:“刚刚听和合与这密探说话,分明是不肯舍了小枫,哼,这人行事疯狂任性,未必便肯顾大事而弃私事,这可该如何是好?”思及此处,不由暗暗发愁,只觉和合这般死缠烂打,当真可恶,若他是寻常人,一剑杀了,倒也一了百了,偏偏他又身份非常,一生一死之间,天下苍生皆受牵连,他为人虽坏,但治起国来却颇有才干,那太子和合纵十足草包一个,若真将他杀了,到时和合纵一继位,只怕合国上下,便要糟糕。仙道年纪轻轻,又是江湖人士,于国家大事,原不关心,但他终非奸恶之徒,若要因一已之私,牵累无辜百姓,终究是下不去手。
正自左右为难,却听里面和合跃长叹一声,道:“十三,你点了几名死士,明晚潜进小菅住处,将他兵符盗出。”
十三应了声是,问道:“要不要一并将小管……”说话间右手提起,向下一斫。
和合跃摇摇头,道:“小管宏人称‘神武大将军’,武艺了得,等闲人近不了身,他此番秘密回京,所带人手虽不多,但必定个个都是一顶十的好手,到时行刺不成,反倒打草惊蛇,叫他们有了提防,只怕兵符也不能得手。咱们此番只为自保,不求杀敌,切切将那兵符盗到手,如若失手,唉……到时只怕……”说话间连连摇头,神色黯然。
十三面色一肃,谨声道:“请二皇子放心,属下等赴汤蹈火,也必将那兵符盗得手中。”
和合跃点点头,脸上殊无喜色,摆摆手道:“你去罢。”
十三行了一礼,退身出殿,仙道缩回屋顶,静思片刻,心中已有了主意。见十三出来,悄悄跟至身后,但见十三依然是左一转,右一绕,行得一阵,到得一处宫殿前,仙道认得那是重华宫,和合零部纳妃不多,子嗣更少,膝下只和合纵、和合跃两子,是以后宫虽大,却闲置不少,自重华宫往北,皆无人居住,先前和合跃与十三碰头之所,便在那一大片闲置的宫殿之中,甚为隐秘。仙道眼见十三过了重华宫,一路径向南行,心道:“他这般走法,多半是要出宫。”遥遥跟在他身后,果见他一路经漱芳斋、丽景轩、储秀宫、体和殿、翊坤宫、永寿宫、养心殿、保和殿、中和殿、太和殿,若是碰到巡逻侍卫,便往隐蔽处一躲,如此一路走来,再往前行,过了金水桥,便是皇宫城门了。
仙道见此情景,已知十三必是出宫无疑,过桥后飞身向旁掠出,寻得一处偏角,跃至皇城墙上,俯身看去,遥遥便见皇城门口灯火通明,十三行到此处,自腰间取下一枚令牌,那城门守卫反复检点几遍,还了回去,挥手放行,仙道翻出墙角,跟着十三向西而行,过了七八条街,来到一处胡同,走至一处黑漆大门的院落旁,径自拍门进去,仙道见胡同口一棵老槐,枝繁叶茂,亭亭如盖,正斜对了那户人家,拣了一处枝头,跳上去闭目小憩,约莫半顿饭功夫,便听那大门“吱”地一声,一人轻手轻脚地出来,瞧面目却不是十三,他四下看看,施展轻功,向外奔去。稍后天色渐亮,胡同中渐有人开门走动之声,再过一会儿,人声渐起,胡同里有人支起了摊子卖早点,也有挑了担子卖青菜萝卜的,虽不十分繁茂,倒也人来人往不断,一片沉滞脚步声中,有两人脚步格外轻灵,显是练家子,仙道俯身看去,果见两个寻常打扮男子,并肩进了那处院子。过得两顿饭的功夫,又两名青年男子进入那处院落;申牌时分,又来两人,如此两人一组,待到天黑收市,前前后后,已有八人进了那宅院里去。
等到二更时分,那宅子大门一声响,八子男子拿布巾蒙了面,作夜行打扮,自院中闪了出来,仙道跟在八人身后,行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来到一处豪宅前,料来便是小菅在金陵的秘密行馆。当先那人做个手势,八人翻墙入院,直奔后院而去,仙道紧跟其后,心中暗道:“这和合跃倒也精明,不过两日之间,已将小菅住处打探得一清二楚。”
不一刻到得后院,八人分散了开来,或藏于假山之后,或隐在树旁墙角,向内张望。仙道闪在一棵大树后,见屋前一排长廊,两边廊角各站了两名守卫,作寻常短打扮,虽只是站着,已凛凛然威武十足,气势远胜于寻常家丁护院,料来是小菅自边关带回的贴身侍卫,最中间那间屋前又各站两名,整栋院子黑漆漆的不着半点灯火,旁人若不入院,只怕便以为是座空宅。
仙道见和合跃部下八人各自伏好,说话间就要动手,抢先一步,掠到藏身假山处的两人身后,骈指点出,点了两人昏睡穴,如此依法,将八人一一点倒,竟无一人发觉,便连小菅那六名守卫,也毫不知情。他将八人点倒后看清方位,扣了六枚银针在手,扬手到处,六名守卫立扑倒地。他抢到屋前,抽剑将刃身从门缝中插了进去,轻轻拨得几拨,门闩向上抬起,将门推开两寸,从门缝中伸手进去先抓住了门闩,不让落地出声,这才推门,闪身入内,侧耳倾听,里间一人呼吸沉稳,显是睡得正沉,潜进一看,见一人仰天而睡,颏下生着一丛如乱茅草般的短须,料来便是那小菅宏了。
仙道心中寻思:即是兵符,料来多半是贴身放着。正待点了他昏睡穴搜身,呼声忽停,小菅睁开眼来,见到仙道,不由吃了一惊,喝道:“是谁?”着里一滚,闪开仙道攻势,手往枕下一探,抽出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呼”地一声,向仙道头上砍去。
仙道只觉迎面一阵劲风,直吹得面上隐隐作痛,向左一侧,伸手去拿他手腕,“咣”地一声,钢刀落地,他不意竟如此容易便能得手,不由一呆,原来这小菅只是膂力奇大,武功却是平平。那小菅兵刃被夺,亦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放声大喊:“快来人!快来人!”仙道伸手拿他衣襟,小菅只觉胸口一滞,登时满面通红,说不出话来,仙道沉声道:“兵符在什么地方?”那小菅吃了一惊,咬牙不答,仙道见状,也不逼问,径自在他身上摸索,果然在他中衣胸口处摸到一件硬物,掏出一看,是块黑沉沉的铁牌,正面刻着“西南守备”四字,反面雕了一个虎头,正是那兵符,原来小菅自知此物要紧,是以时时贴身收藏,却叫正好叫仙道轻松到手。
小菅一见他拿走兵符,心中一惊,也不顾命在人手,挥拳便击,仙道信手挡开,掠出门外,便听前院脚步杂沓,有人往这边奔来,显是已听得刚才动静。又听小菅紧跟了出来,在身后大喊:“快来人!快来人!”仙道在院中转了一圈,解了八人的穴道,见院门处已有人奔了进来,纵身飞出院外,小菅手下众守卫甫一进门,便见八名夜行男子,挥刀便砍,那八人兀自不晓得发生何事,见有人来袭,急忙招驾,两群人糊里糊涂,乒乒乓乓,战于一处。
仙道出了小菅府,一口气奔出三四里地,到得一处僻静所在,方才止步,掏出怀中虎符,细细查看,他本欲拿了兵符与和合谈判,叫他不再为难流川,但细细寻思一下,又觉不妥,只怕和合嘴上答应,收了兵符之后,又再反悔。寻思:总得想个什么万无一失的法子,叫他再也不能来罗唣才好。
须知神奈川合国上下,皆供和合所使,而他却唯有与流川两人而已,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致胆怯,但也知此事乃是天大的麻烦,自是永绝后患为上。
他苦思半天,直至天色微亮,亦无想出一个万无一失的法子来,正自焦急,忽然想起一事:和合若能平定此事,定要废太子,到时继任大统的,必是和合跃,若能得他相助,自不必担心和合再来寻麻烦。主意一定,心头登时一松,寻思:倒也不急着找和合纵,先叫他们着急几天,最好沉不住气,斗将起来,叫和合忙个焦头烂额。
当下在城郊偏僻之处寻了一家客店,住了下来,他虽打定主意要和合急上几天,然而内心之中,实在是盼着能与流川早一日相见,挨了几日,自己先忍不住,这日一入夜,便换了衣装,认明方向,往皇宫奔去。
他轻车熟路,不一刻便摸到和合跃的寝宫寿安宫,向内一张望,见里面立了两名宫人,却不见和合跃踪影,寻思:半夜三更的,他不在寝宫,却是去往哪里了?想起那日和合跃与十三碰头之偏殿,寻着记忆找去,饶是他记性好,也颇找了一阵子,正自寻不着头路,见一间小屋中隐隐有火光透出,不由大喜过望,趴在窗缝上一看,果见和合跃与十三都在其内,另有一名须发苍然的老年男子,瞧来不似宫中人士,也不知他怎么混了进来的。
但见和合跃眉头紧锁,道:“那盗走兵符的人,可曾查到底细?”
十三低声道:“那人来得好不蹊跷,属下等人不等看清他面貌,已着了他的道儿,这几日属下派了不少人出去打探,却是没探到半点消息。”
和合点点头,道:“小菅那边怎么样?”
十三道:“他们亦在加紧寻找兵符,不过似亦无所获。”
和合向那老头道:“太傅,你怎么看?”
那太傅沉吟道:“他不是咱们这边的人,小菅也四处寻找此人,那么他也不是小管一派的,瞧皇上那边,也不似知道兵符丢失一事,如此说来,竟是自成一派;若说他想要以此挟持小菅,他取走兵符,却又不现身,当真奇哉怪也,莫非是右丞那边的?我今日探了探他的口风,也没见有什么破绽呀?”说话间连连摇头,大惑不解。
和合跃皱眉道:“不管他是何方神圣,咱们都要把他找了出来,如若不然,那可要糟。”
仙道听到此处,双手一推门,迈入房内,三人吃了一惊,和合喝道:“是谁?”
十三伸拳打来,仙道向旁一闪,信手点了他穴道,和合跃此时已清他面貌,不由吃了一惊,道:“仙道兄,怎么是你?”他三人在房中秘议,自觉神不知鬼不觉,哪知竟教仙道撞破,此事若让和合零部得知,那便是杀头的大罪,念及此处,不由白了一张脸,又见十三为仙道所制,自己那点粗浅功夫更是万万不是他敌手,亦无法呼宫中守卫来救驾,俨然已是任人宰割的架势,这可该如何是好?一时之间,脑中转过百千个念头,脸上颜色,也是变了好几变。
仙道道:“二皇子,咱们明人面前不说假话,那盗走兵符之人,正是在下,我想用这兵符,与你谈一桩买卖。”
和合跃吃了一惊,道:“什么?原来那盗走兵符之人竟是你?你有什么意图?”
仙道道:“我助你登上太子宝座,你保证你父皇永远不来打扰我与流川。”
和合跃心头一松,道:“我道是何事,仙道兄,不瞒你说,即便你不拿兵符来要挟,我也应了你的愿。”见仙道一脸怀疑,道:“你若不信,我可发誓。”说毕当真立了一个誓。
仙道大奇,心道:“他干么这么积极?”
小菅察言观色,笑道:“仙道兄,你可知小菅宏为何要逼宫?”
仙道道:“这是你们皇家的事,我哪里晓得?”
和合跃道:“我父皇虽极宠母妃,但却甚不喜欢我,这个你是知道的了?”
仙道道:“那又如何?”
和合道:“所以皇兄他稳坐太子之位,国舅也手握兵马大权,皇后见我母妃得宠,虽不服气,但知太子之位绝不会让我得了去,是以倒也放心。但前几日父皇突然携了你与流川公子进宫,恩宠有加,甫一进宫,便为了你二人将皇后、太子、母妃一并责罚,更兼每日召你二人入御书房听政,朝中大臣对此,早有疑虑,几十年前趵皇子那桩冤案,虽已久远,但宫中也不是有人不记得。”
仙道微微一惊,又听和合道:“瞧父皇那架势,十有八九,是要废太子而改立流川为储,前几日在朝堂之上,已隐隐露出废太子之意,皇后娘家在朝中极有权势,如何肯得?所以小菅宏这才悄悄回京,与朝中一干太子党商量对策。哪知他刚一回京,你与流川公子不知为何缘故,竟然与父皇反目……”说到这里仔细察看仙道脸色,见他面无表情,继道:“他若沉得气,他外甥的位子还是坐得好好的,又何至于多生出这许多事端?”
仙道心中一动,暗道:“和合零部明知小菅兵马大权在手,断断不肯轻易与他决裂,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对小菅回京一事故作不知,待他回了边关,再行找个因头,解了他的兵权。这件事我都能想得到,和合跃是他儿子,又怎么会想不到?既是如此,他为何要去盗小菅的兵符,将事情闹大?”脑中忽的灵光一闪,失声道:“啊,是了!你要小菅离不了金陵!”
须知若放小菅回边关,和合即便解了小菅兵权,未必便肯废太子。只有让太子党与和合零部公开决裂,到时不得不废了和合纵,和合跃才有机会登上皇位,小菅兵符被盗,未寻回之前,势必不得离开金陵,他在京滞留不去,便是和合零部心头大患,到时情势所逼,不得不与他反目,和合跃命人盗取兵符,原是这层用意!
他想到这层,一时之间,又是心惊,又是厌恶。
和合跃见他猜出自己用意,不由又是吃惊,又是佩服,见仙道望向自己目光之中,全是鄙夷之色,苦笑道:“仙道兄,你定以为我是为了一已之私,要搞得天下大乱。只是这事原也怪不得我。我自知皇兄登上大统,定不会放过我母子俩,是以培训了一批死士,只盼到时能逃得出宫,但终究不是十拿九稳,此刻大好良机就在眼前,我无论如何,单只为护得母妃周全,也是要拼一拼的了。”
仙道心想他说的也不无道理,道:“那么我们目前便且按兵不动,且看他们两相争斗。”
和合跃听他此言,道:“不错,小菅没了兵符,暂时也无法起兵,我们且抻他几日,父王见他滞留金陵,定然沉不住气,要拿他问罪,到时我们便将兵符交于父王,助他一臂之力。”
仙道点头道:“好,你父王若知你搀在其中,只怕不喜。到时由我出面,将那兵符交与了他便是。”
和合跃喜道:“如此甚好。”当下几人又商议相关事宜,待到一切商议妥当,已是晨光熹亮,仙道辞了和合等人出宫,在客店静静守候。过了大半月,这日听得街上喧闹异常,着了那小二来问,那小二道:“通吏部的刘大人不知犯了什么事,皇上下了旨,要九族问狱,现下正满大街地拿人呢!”仙道暗道:“通吏部尚书乃是太子党一派,主管京城警备,和合零部果然沉不住气了,他此番一动作,便是将小菅内应抽了去,到时专心对外,这么一来,便是要与小菅撕破脸了。”当下也不等入夜,拿了兵符入宫,走不得几步,便见前面一老头,穿着紫色官袍,正是那户部尚书柳云龙,遥遥便见他进了御书房,仙道跟了上去,便听他在里面高声唱道:“微臣柳尚龙,见过皇上万岁万万岁!”仙道心头别的一跳:“是了,我道他半点武功不会,那日怎么能察觉到我在房内,原来他名字叫做柳尚龙,和合零部却几次三番,故意叫他做柳云龙,原来他们是这般通了声气。”想到此处,不由怒气勃发,伸手推门,里面和合与柳尚书俱是吃了一惊,和合喝道:“快来人!”登时有几十名侍卫冲了出来,将院子团团围住,过不多时,四方屋顶上出现一排排弓箭手,手执弓箭,支支箭头都对准了仙道。
和合零部大是得意,道:“任你本事再高,也逃不过我这天罗地网,这番叫你插翅难逃。”
仙道也不答话,手中扣了一把银针,以漫天花雨手法撒出,屋顶上之人顿时倒下一大片,余下不几名弓箭手大吃一惊,搭箭射他,给他抽出长剑,将来箭尽数拨飞,又是一把银针洒出,屋顶上再无一名活人。和合面色铁青,又气又怕,仙道将怀中兵符掏出,在他眼前一晃,道:“你看这是什么?”
和合一看,吃了一惊,道:“这东西怎么会在你那里?”
仙道冷冷道:“你叫他们退下再说话。”
和合零部挥挥手,众侍卫退出房外,和合往椅上一坐,道:“你有什么目的?”他见仙道拿出兵符,便知他不为取自己性命,反倒放下心来。
仙道道:“我有什么目的,你心中最清楚不过。”
和合零部道:“你不是朝廷命官,就算拿了兵符,也是无用,你想用这个来威胁我,却是打错了算盘。”
仙道道:“我拿它自然是无用,不过我哪天一高兴,便拿它送了人,说不定便还给了那小菅宏,他在京中滞留已久,自然知道你已容不下他,到时兵符一到手,你猜他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和合零部心中一惊,随即冷笑,道:“我这便着人拿了小菅,我宫中守卫虽拦你不住,总归能挡上一挡,等你逃得出宫,那小菅早已给我拿下了大狱。”
仙道道:“你最好多派些人手出去,将小菅同党一网打尽,叫他们一个不得逃脱,若是少拿了一人,叫我知道了,只怕你便有些麻烦。”
和合心中一沉,小菅一党在朝中势力极大,他当初既立和合纵为太子,自然是支持和合纵的人越多越好,是以从未加以拘束,其党羽在朝堂上枝枝蔓蔓,不知有多少,若说要一朝之间肃清,那是万万不能,到时若将他们拿到兵符,只怕有一场好仗要打,边关守卫二十万大军,皇宫禁卫军再连上金陵城备,也不过区区三万余人,其中还不知有多少是小菅心腹,若是斗将起来,自己定是只输不赢。他左思右想,终于咬牙道:“好,你若能叫小枫亲口说出要与你一起,我便答应不再为难你二人。”见仙道冷冷望着自己,又道:“也不拿你们身边的人来威胁于你们,不过若是他自己不愿与你在一起,那我可不管。”他心中始终存了一丝希望,只盼流川记得自己所立誓言,到时就算自己不为难他们,流川怕应了誓,也不会再回仙道身边。
仙道听得和合如此一说,便知多半有鬼,道:“他要不要与我在一起,那是我们的事,这个不劳你操心,你只说答应还是不答应?”
和合道:“他若真喜欢你,你又怕些什么?我言尽于此,你便是拿了兵符要挟,我也不会让步,大不了咱们一拍两散。”话说到这里,已是决无转圜的可能。
仙道见他势必不肯退让,心道:“只要他不来罗唣,小枫势必不会离了我去,总之先将他摆平了再说。”当下道:“好!小枫他现在对我避而不见,你现立一张通告,分发全国各地,就说我意图行刺,被你拿下了,不日问斩。他见了这告示,必定前来营救我。”
和合心中又嫉又恨,自知流川若见了那告示,定会赶来与流川会面,有心不写,但给仙道一把明晃晃的剑逼着,也不得不写,心道:“即便他赶来救你,见你没事,念及他所发毒誓,也要再离你而去。”如此一想,心中方好过了些。
顷刻间一篇告示一挥而就,仙道看着他盖上大印,着了人去发放,拱了拱手,大步走出。门外守卫未撤,见他出来,跃跃欲上,和合在房中道:“让他去!”众人听后不敢再拦,眼睁睁看他走出。
随后几日,金陵城闹成一片,禁军齐出,废太子改立和合纵,于别馆将废太子党羽小菅宏拿获,即日问斩,捕获大小官员近百人,一时之间,金陵城内,人人自危。
仙道在客店中呆了三四日,估计告示已发往全国各地,虽知流川一时之间赶不来,仍是忍不住夜夜去皇宫打探消息,苦守了七八日,终于等到了流川。
流川听他将其中缘由一一道来,虽未亲身经历,仍感惊心动魄,听得他几次三番入宫冒险,他厌恶和合已极,却为了自己不惜放下身段,与和合谈判,不由又是感动,又是羞愧,心道:“他对我情深意重,我可当真比不上他。”
仙道道:“小枫,此中经过你已得知,和合他以后再也不会为难你我极师伯、师父等人,你可愿与我一同归去?”问完直直盯着流川,眼睛眨也不眨。
流川见他一问出口竟屏住了呼吸,显是紧张已极,不由笑道:“我自然愿意。”此话一出,仙道大喜过望,忍不住凑过头去,在他脸上香得一香。
和合在旁看到,又急又嫉,道:“小枫,你忘了你发的誓吗?你舍得教他五雷轰顶,死无葬身之地?!”
仙道一听大惊,道:“你……你好卑鄙!竟逼着他立此重誓!”对流川道:“小枫!你这誓言不是你真心所发,作不得数的!即便是真的,我宁愿日后应了誓,也不要与你再分开!”他又急又慌,生怕流川再飘然离去。
流川见他惶急无措,轻轻握住他手,道:“你放心,我说再也不离开你,便决不会再舍了你去。即使要应誓,我必也陪你一起来应。”
仙道听了,又惊又喜,道:“好,咱们这便走吧!”他此刻与流川重逢,又得他亲口保证,不由心情大好,也不再计较和合方才口出挑拨之事。
和合见两人转身欲离开,慌道:“且慢!”
仙道沉声道:“你还要做甚?”
和合道:“兵符呢?我既遵守约定,放你二人离开,你兵符可要还我。”
仙道哈哈一笑,道:“兵符我已交给儿子,你自己找他要去罢!”
和合大怒,道:“你怎的不守约定?!”
仙道道:“我当初只说解了你心头大患,可没有说好一定要将兵符交到你手里,你若想要,自管去找你儿子,他若孝顺,定会还你,如若不然,你不妨再废了他,再另立一名太子。只是你儿子就只两个,若要再立,还得现生,我劝你还是将就将就算了。”他至到此时,方才出了一口恶气,不由大感痛快,大笑声中,携了流川头也不回地出宫去。
和合知晓自己上当,又急又怒,又想自己两名儿子,一个要逼宫弑父,一个勾结外人,夺取兵权,急火攻心,“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仙流二人急奔出宫,一脱离险地,便即紧紧拥于一处,也不知抱了多久,仙道听得流川胸膛心跳渐渐平缓下来,方才松了双臂,凝望流川,但笑不语。
流川给他瞧得心慌,心中正暗道不好,已被他铺天盖地地吻了过来,吻了良机,直到他快喘不上气来,仙道方才放开了他,与他并肩而坐,互道别来情景。
流川将两人分开之后所经之事细细讲来,仙道本来一直对和合发现秘道之事耿耿于怀,待到此时,方才知晓原因;待到听到泽北欲行不轨,心头大惊,听流川说废了泽北武功,又大呼痛快;待到听得流川重回师门,更是心头大慰,道:“师父一向喜欢跟师伯比高低,他见师伯重收你为徒,定要也重收了我回去,不然叫旁人说一句‘心胸不如安西宽阔’,他可要怄死了,咱们此番也算因祸得福。”
流川直说到朝曦初上,方才将别后情景述完,道:“师父还在客店之中,咱们赶紧回去,不然他们起来发现我不见,找到宫里去,那可麻烦。”
两人回到客店,走到门口,便见三井匆匆忙忙地下楼,一见二人,大喜过望,道:“仙道,你没事?那可太好了,咱们早上收了那战贴,又不见了流川,正待去寻你,你们可就回来了,这可太好了!”他这番说得颠三倒四,仙流二人正听得摸不着头脑,安西、藤真等人听得动静,奔了出来,见到仙流,不由都是欢呼一声。
安西道:“咱们先回房再说。”当下众人回房坐定,仙道少不得又将昨日宫中所说之话,再重头讲过一遍,此间经历波折重重,他妙语如珠,讲起来更觉跌宕起伏,险象环生,直将安西等人听得挢舌不下。
仙道将其间种种一一讲完,道:“三井,你方才说收到战贴,是怎么回事?”
藤真自怀中掏出一张纸来,道:“你们看。”仙流一看,见上面写着:“今夜子时,城东十里坡,携教中弟子,敬候流川公子一行大驾。”再看信尾落款,竟然写着“山王教教主泽北平也拜上”。
两人一见,不由都是又惊又喜,流川道:“泽北平也来了中原,那再好不过,我家门血案,今日终可水落石出了。”
仙道道:“他定是恼你废了泽北容治武功,要为他儿子报仇。”
流川废了泽北武功之事,藤真、花形、三井等人俱是第一次听到,不由齐声道:“什么?你废了泽北的武功?”
流川点点头,泽北对他意图不轨,他自不便说出,只说泽北暗行偷袭,被他识破,反拿了他,正巧碰上南烈、岸本,便废了泽北武功,将他丢给二人。说到此处,想起南岸在庙中的对话,偷眼打量藤真、花形,见藤真面无表情,眉毛也不挑一根,花形听到南烈的名字后,却是身子大震,双目之中,直欲喷出火来。
众人皆知今夜有一场恶斗,吃过饭后,都在房中养精蓄锐。将至子时,安西、流川、仙道、藤真、花形、三井、宫城一行出了客店,径直奔往城东十里坡。
月光下但见早有几人站在坡顶相候,当先站了一人,约莫五十上下年纪,面貌清癯,唇边蓄了一圈短须,想来便是那山王教教主泽北平也,在他身后,依左向右,依次站着河田、南烈、岸本,最右边一人,手拄双杖,竟是那久未露面北野治之。
藤真一见北野治之、南烈、岸本三人,饶是他涵养再好,也不禁红了双眼。
泽北平也目光如电,在安西等人身上缓缓扫过一圈,目光定在流川身上,道:“这位可是流川枫少侠?”
流川道:“正是,足下可是泽北教主?”
泽北平也哼一声,道:“是你杀死了我孩儿?”
流川一愣,道:“泽北荣治死了?”
泽北冷笑不语,流川看他那架势,分明认定是自己杀了泽北荣治,心中不由有气,暗道:“慢说泽北不是我杀的,便当真是我杀的,也是他理亏在先。我要杀他,原也杀得。”索性也不加解释,道:“泽北教主,在下也有一事求教,九年前,我流川府一家血案,可是你所为?”
泽北冷然道:“不错,你爷爷背信弃义,私吞武功秘芨,害死我教中长辈,原就该死,可惜我寻到他时,他已死去多年,我只好杀了你全家,以祭奠我教前辈,流川趵得以终老,当真是便宜了他。”
流川气血上涌,喝道:“我爷爷为了他,不惜与兄长反目,你竟污他私吞秘芨!若他真得了秘芨,我父母又何至于轻易为你们所杀?!”
泽北冷笑道:“或许你父母自知资质不够,方才不练。那秘芨分明被你带走,否则你年纪轻轻,又怎能杀了我那孩儿?哼,我当年派了两名教众去你家寻那秘芨,也不知你爹爹怎生花言巧语,竟骗得我一名女弟子动了心,偷偷将你带走,也算你运气不错,竟将田冈那老匹夫救了去,不然你焉有命在?”他本来一心以为那武功秘芨必在流川府中,他爱武成痴,对那秘芨势在必得,不料事有巧合,安西竟然收了流川为弟子,又宣布金盆洗手,他想若流川当真带了秘芨在身上,安西得此奇书,定然不会退隐江湖,这才明白自己多半是搞错了,其后几年间他也曾派上偷偷去湘北查看,只觉流川所学武功,亦无不同,这才彻底死心,改由靖安王府入手调查,岂料几日前南烈、岸本竟带回泽北荣治、的尸首,禀明是为流川所杀。他心中又怒又悔,认定流川、安西藏起了秘芨,自己一时不察,竟为他们所骗,一怒之下,带了北野等人入关,一为报仇,二为夺经。
流川怒火填膺,喝道:“今日我便要为我父母报仇。”说话间抽出长剑,便要动手。
泽北冷笑道:“动手便动手,怕你不成?山王教众弟子听着,我要为我那孩儿,此番乃是我个人私怨,你们都不得插手!”他心思机敏,认定了流川怀揣秘芨入湘北派,心想一个流川就已经这么厉害,安西本就有几十年功力,再加上秘芨上的武功,那还了得?是以说了前面那一番话,要挤兑得安西不得插手。
果然听流川道:“没错,此乃个人私怨,我也不用别人来帮!”说完长剑一挺,便向泽北刺去,泽北的兵器是一对银钩,抽了出来,与他斗与一处。
藤真向北野道:“北野先生,咱们的恩怨也该了一了了吧?”
北野怪笑一声,道:“正是!”手中铁杖一挥,呼地一声,道:“小子,来吧!”
便见藤真自怀中掏出一样事物来,那东西瞧来像是女子所用面纱,但远比寻常面纱要厚上许多,里面鼓囊囊的也不知塞了什么东西,两边各系了两根长绳,藤真将那面纱系在脸上,遮住了口鼻,北野皱眉道:“小子,你搞什么鬼名堂?我可不怕你!”右手铁杖呼地一声响,向藤真当头击落,藤真侧身避过,与他斗与一处。
花形亦从怀中掏出一个一模一样的面纱来,遮住了头脸,他恨南烈至极,话也不讲一句,挥剑与他斗将起来。
安西、仙道、三井、宫城、河田、岸本站在一侧,凝神观战。
北野武功远较藤真为高,当年在湘山上,他不过寥寥数招,便将藤真的师父击死在掌下,藤真虽悟性极好,终究年轻,武功比之当年山田,还要差上一截,好在北野半年练功突然岔气,下半身瘫痪,他苦修良久,总算冲开了腿部穴道,但终究跛了两腿,他本来的兵器乃是一枚铁杖,索性便又打造了一根,既做支撑,又做兵器。终究新换不久,于这双杖之法不甚熟练,如此藤真才不致马上落败,饶是如此,也给他那威猛沉重的杖法逼得喘不过气来。过不多时,北野右边铁杖一横,呼地一声,向藤真当胸扫来,藤真见他来势汹汹,不敢硬接,向后便撤,勉强避开他这一击,待到站定,只觉胸中气血翻涌,说不出的难受,倏忽间见北野左杖又击来,他避闪不及,肩头登时给戳出一个小洞,鲜血喷将出来,所幸北野左手杖法尚不熟练,力道使得不足,不然他这一条胳膊便要当场废了。北野一招得手,精神大振,左右铁杖连挥连扫,狂风暴雨般向藤真击来,过不多时,藤真腿上又中他一杖,纵使他避得快,只给那杖尾扫到,也自痛得他不轻。
辗转拆了数十招,北野双杖齐挥,左杖一势老,右杖马上跟上,简直是毫无破绽,直无破解之法,藤真心中正暗暗焦燥,见他又是一杖击来,藤真避过之后,那杖顺着下落之势支地,北野上前一步,另一支铁杖又挥了过来。藤真心中一动:“是了!他双腿不能动,左杖击出,右杖必然要支地,待到右杖再挥,须得等左杖支地了方才行,我怎么如此之笨,到现在才瞧出来?”
他既想通此节,便知破法。待到北野右杖击过,左手杖再击来,向旁一闪,北野铁杖顺着击来之势,便要落于地下,将落未落之击,藤真忽然矮身扫他右杖,北野吃了一惊,左手铁杖想要回招,已是有心无力,他此刻全身力道都集中左手,但全身重量单只靠右杖支撑,给藤真一扫,登时向前扑去,藤真回手一剑,透心穿过,北野惨叫一声,眼见是不活了。
岸本在旁看到,大惊失措,怒吼一声,便要冲上前去拼命,南烈武功原较花形为低,只是心思却远比他机敏,加之花形重伤初愈,是以两人斗了半天,不分胜负,此刻他见恩师被害,心中大恸,一个闪神间,被花形瞅准时机,刺了一剑,他吃痛之下,又惊又怒,双袖鼓荡,一蓬毒粉直扑花形面部,两人此刻距离极近,花形待要闪躲,已来不及,向后便倒。南烈见一招得手,大喜过望,抢上前去察看,忽觉咽喉已凉,一把明晃晃的长剑抵在下巴上,却是那应中毒倒地的花形。原来藤真心思细腻,上次花形中毒之后,他便想南岸毒术厉害,防不胜防,将来若是再碰上了,定然吃亏不少,是以在栖霞山上疗伤之时,便与木暮一起研究那毒药,想研制出一味可解百毒的药丸来,只是这等药物研制不易,就算真想得出方子,若要研制成功,也不知待到何时。他灵机一动,拿布缝了面罩,也不管是什么药草,但凡可解毒排毒的,都缝在其中,心想即便不能避毒,里面药草繁多,说不定碰巧有一样便可减轻毒性,此番初一上阵,竟然当真管用,莫说是南烈又疑又怒,便是花形自己,也觉又惊又喜。花形一招得手,正欲刺下去,却听仙道道:“花形,你先住手,我有话问他。”当即凝剑不发。
泽北见两名部下一死一败,心中又惊又怒,他与流川翻翻滚滚已拆了近百招,流川却丝毫不见败势,自知两人若拆不得一两千招,只怕难分胜负,心中更加认定了流川必是练了那秘芨上的功夫,可恨他当年一个小小孩童,竟在自己面前瞒天过海,若是自己机警一点,早已夺了那秘芨来,即便找不到那秘芨,当时便一剑将他杀了,也好过叫他活到现在,泽北容治也不致为他所杀,想到此处,不由又悔又怒,见久攻不下,更是大感焦燥,须知高手过招,最忌心浮气燥,一个不察,给流川抽空在胸上划过一剑,虽他闪避及时,只划了轻轻一道剑痕,却叫他更加沉不住气,出招越来越乱,过不多时,流川长剑直挺,“扑”地一声,插入了他左肩,他身子一幌,拍的一声,长剑应声折断,剩下半截留在肩中,他也不去拔,怒吼一声,揉身向流川扑来。流川向侧闪过,扔了断剑,十指箕张,抓他背心,他回身反拍,双掌击出,忽觉掌心一凉,却是流川抽了短剑出来,真刺他手心,那短剑乃是大内之物,锋利异常,登时穿掌而过,他痛呼一声,奋力将掌拔出,鲜血淋淋而下,滴得身前地上都是。
他手掌受重创,已无力再发招,勉强又与流川拆了十几招,心窝一凉,低头去看,见那短剑端端正正插在心口上,他似不信自己竟当真为流川所杀,瞪大了双眼,去看流川,眼中光芒渐渐黯淡,身体向后一倒,就此死去。
这边岸本已为藤真拍了一掌,瘫在地上,奄奄一息,眼见是不活了。山王教五人,三死一败,只余一个河田,他瞧来粗笨,却极是狡黠,眼见已方败势已定,竟然不顾教中义气,趁众人激斗之时,脚底抹油,溜乎矣哉。山王教经此一役,元气大伤,勉强支撑了几年,教中之人纷纷作鸟兽散,一代大教,就此没落,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仙道走至南烈面前,道:“泽北、深津是不是你杀的?”他听流川说话,明明是废了泽北功夫后交给南岸二人,泽北平也却一口咬定泽北容治为流川所杀,他思来想去,只怕此事与南岸二人脱不了关系,果然南烈昂然道:“不错,泽北、深津仗着位高艺强,平时对我师徒多有冒犯,我既知泽北武功失却,如此大好良机,我怎能放过?深津他武功虽高,脑子却不大好使,我略使小计,便即得手,只怕他到死,也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仙道大感奇怪,问道:“你杀了他二人,怎么还有胆子回山王?”须知山王教武功路数与中原大大相左,即便泽北平也一时为他俩言语所蔽,日后静下心来,定能发现其中破绽,到时南岸二人万万逃脱不掉,他二人杀了泽北之后,不是远远逃开,反倒自己送回山王教,于性命安全全然不顾,当真好不稀奇。
南烈闭口不答,双目却紧紧盯着藤真,心道:“我千辛万苦,甘犯大险,但只为了再见你一面,这番心意,你可明白?”他心中始终对藤真念念不忘,知道藤真与流川交好,索性把事情推到流川头上,泽北平也必会来找流川报仇,到时藤真必然出面相帮流川,只待泽北平也杀了流川,再擒藤真,到时自己便可趁机带了藤真逃走。只是他千算万算,却未算到泽北平也竟会败在流川剑下,自己师父竟也为藤真所杀,心中又是懊悔,又是沮丧,暗叹一声:“罢了!罢了!”
花形见南烈目光灼灼,紧紧盯着藤真,又气又怒,长剑一挺,穿喉而过,南烈喉咙喷血,登时了账。
众人经此一番恶斗,已是天色微亮,四顾之下,但见鲜血满地,不由皆是暗暗心惊。此番虽将来敌尽数杀光,但流川、藤真、花形也自受了不小的伤,藤真吃了北野几杖,伤得尤为严重,当下众人返回客店,包裹伤口,运功疗伤,在客店逗留了十几日,这日皆感伤势大好,便收拾了包裹,去往客店柜台,正欲退店回山,门帘一扫,进来一老一少,仔细一看,却是田冈、越野。众人一相见,俱是大喜过望,当下牵了马匹,一路行,一路叙话,这才知田冈听说仙道陷落皇宫,便带了越野赶至金陵,想设法营救,岂料两人在金陵逗留许久,皇宫也不知摸进了多少次,却没发现仙道半点踪迹,擒了宫中小太监来问,也问不到什么消息。蒙头摸索了十几日,半点头绪也寻不着,反倒打草惊蛇,惹了官兵去所住客店拿人,田冈二人抢了出去,想再另寻一处客店安顿下来,无巧不巧,便正碰上了安西等人。
仙道知师父挂心自己安危,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欣喜,一路上加意讨好,初时田冈还板着脸不加理会,后来得知流川已重回师门,又被仙道哄得开心,他本来于礼数极为看重,死也不肯同意仙流之事,但之前只道仙道性命有忧,此刻失而复得,内心实是欣喜,于此事便也不再坚持。待到后来,言谈之间,已于先前无异,便似从未将仙道赶出师门一般,等至回到陵南,众师兄弟见仙道重又回来,俱是又惊又喜,又见田冈装糊涂,众人心意一致,也乐得不问。
仙流二人各自在山上将养了七、八日,相思愁苦,皆辞了师父下山,说是再去江湖上闯荡一番,安西、田冈自然知晓两人心思,虽对尚有心结,却也不再逼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作不知,放了两人出山。两人在江湖上行侠仗义,惩恶除奸,偶尔回山与三派师兄弟相聚,当真乐也陶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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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花!!
终于写完了,这篇文,断断续续也写了近一年,其实真正写文的时间也不到三个月而已,中间留坑无数次,写错题目等乌龙事件N次,各位大大还能坚持看完,实在让骨头感动莫名,虽然稍嫌啰嗦,还是要感谢各位坚持看文的大大,回贴的大大,对本文提出批评指正的大大,尤其要感谢各位催文的大大,虽然骨头曾经说过不会弃坑,但卡得厉害,对自己超没信心的时候,是你们的贴子给我又继写下去的动力。虽然水平不怎么样,但骨头还会一直坚持下去,热爱仙流的心情,也会一直保持下去。那么,我们下一篇文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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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景--2009-12-06 22:11:26
<P>啊! 真為仙流抹一把汗呢.</P> <P>還以為就這他們就些分開, 害我擔心死了.</P> <P>還好最後是有情人終成眷屬.</P>
kokumi--2009-02-24 23:07:19
<P>当年我没注册的时候 就看这文</P> <P>最近爬上来看 娘哦 终于完结了~</P>
lemoncat--2008-11-26 09:17:30
<P><FONT face=宋体>今天,又看了一遍此文,是仙流里不可多得的好文啊!</FONT></P>
ice-lemon--2007-07-25 23:41:45
<P>喜欢~~</P> <P>很强大的仙仙和同样厉害的枫枫~~绝配!</P>
狐狸宝宝--2007-07-12 16:18:08
<TABLE width="100%" border=0> <TBODY> <TR> <TD vAlign=top width="4%"> <DIV align=center><IMG height=16 src="http://www.senruonly.com/img/sidebar-bullet.gif" width=14></DIV></TD> <TD class=pl2 width="96%"><A href="http://www.senruonly.com/user/userview.asp?u_id=2686">阿霞</A> 认为:<SPAN class=STYLE1> <P><FONT face=宋体 size=3>第一次来这个网站。MS人比较少的说。</FONT></P> <P><FONT face=宋体 size=3>喜欢这篇文文,可是,这么好的文为什么没有人萌啊!支持大人!</FONT></P></SPAN> [2007-6-12 22:33:48]</TD></TR></TBODY></TABLE> <P>人都聚集在论坛那边:<FONT face=Verdana><A href="http://my.clubhi.com/bbs/660956/">http://my.clubhi.com/bbs/660956/</A></FONT></P> <P> </P>
谈笑--2007-06-13 09:15:08
<P><FONT face=宋体 size=3>第一次来这个网站。MS人比较少的说。</FONT></P> <P><FONT face=宋体 size=3>喜欢这篇文文,可是,这么好的文为什么没有人萌啊!支持大人!</FONT></P>
阿霞--2007-06-12 22:33: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