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少年行 31-60

作者: 赵细骨,收录日期:2006-12-06,1212次阅读

第三十一章
流川定定神,向仙道道:“仙道,我想今天进京。”

仙道微微一愣,见流川虽面无表情,然而一双点漆般的眸子闪闪发亮,眼底一片跃跃欲试之情,不禁笑将起来:“也是,咱们这几日光忙着练功,可把深津几人给忘了,等进京寻着了泽北,正好找他练练新学的剑法。”

流川一听泽北二字,眼中精光大盛,仙道笑道:“瞧你这样子,若是那泽北在你眼前,只怕早就给你用眼神在身上刺了十七八个窟窿啦。这倒省劲,倒是连剑都不用拨。”

当下二人回客店牵了马匹,复又往金陵城中赶去。

不一会便到得城中心,街上熙熙攘攘,仍是一如往常地热闹,此刻正值正午,两人翻身下马,见路旁一处酒楼甚是雅洁,便入内坐定,这边早就店家含笑将马儿牵了去喂草。

这店虽是不大,倒也肴精酿佳,流川只盼快快吃完了好去找泽北比武,埋头苦吃不语,仙道瞧他吃得认真,不禁笑道:“小枫,你慢些吃,若要找那泽北,倒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只是待会儿去了靖安王府,若再碰上了麻理,只怕比泽北还难对付。”

流川知他调笑,自不理会,这边店小二正给二人上菜,听了这话,倒是一愣,道:“两位是靖安王府上的客人吗?怎么今天才到,府上的喜事可在三日之前就办过了。”

仙流二人一怔,仙道笑道:“小二哥,你方才说的喜事,不知是何喜事?”

那小二道:“便是麻理郡主与羽村大人的喜事哪,听说还是当今圣上赐的婚。”仙道听了心中一松,笑着斜睨了流川一下,流川眉毛一挑,仙道心中大乐,但笑不语。

那小二兀自喋喋不休:“您二位没瞧见,那派场可是非同小可,迎亲的队伍从靖安王府真排到东城门,这大街上看热闹的把路都堵死啦,听说这新娘子是生得千娇百媚,这个小的虽没见着,但那新郎倌倒是果真长得是英俊不凡,身上穿着那大红礼服,别提有多威风,便是他跨下骑的那匹大马,也是大大的有来历,据说是西域……”仙道见他罗嗦个没完,扔给他一锭碎银,含笑将他打发了。

流川见仙道笑吟吟地不说话,眼底一派戏谑之色,不觉尴尬,沉声道:“你笑什么?”

仙道笑道:“我想到又少了个情敌,该不该笑?只是想不到这靖安王爷倒也厉害,竟能叫麻理乖乖地嫁了去,我只道他疼女儿疼上了天,原来也抵不过一纸皇命。也不知他费了多大功夫来哄他这女儿。”想起麻理的刁钻任性,不禁又是一笑。

流川于麻理出嫁一事全无兴趣,心中只想如此到靖安王府更方便,道:“这样正好,咱们便直接上靖安王府去找人。”

仙道见他一脸兴奋,心道:“这孩子性子倒是直接,不喜欢的便全然不放在心上,幸好他对我亦有心意,如若不然,如若不然……”想到流川对自己冷冰冰的样子,虽知是自己胡思乱想,心里仍是没来由的一痛。

流川见他面上忽现哀伤迷茫之色,心中奇怪,道:“仙道,你怎么啦?”

仙道定定神,牵了他的手笑道:“没事,我们走吧。”心中已打定了主意:“我好不容易才能与他两情相悦,便是死也不能与他分开。”

两人进了靖安府,靖安王听得下人通报,早已在花厅相候,前几日麻理与他面圣时出口无状,惹得龙颜大怒,他心中自是叫苦不迭,暗自后悔不该留了仙流二人在府,心中正想找了什么借口将二人找发了,哪知回来一看,却被下人告知二人已走,虽不知原因为何,心中倒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又命下人严密看管麻理,丝毫不敢松懈,好不容易熬到三日前将女儿嫁了出去,他这才放下一颗心来,此刻心中愉快,又想起二人是爱女的救命恩人,面上一派热情,倒也不是装出来的。

只是这一问之下,泽北荣治等人早已传了信回来,道是麻理郡主既已找到,他们教中另有事宜要办,便没再回王府,到是村雨等人在仙流离开不久便回了王府,且一直等到麻理出嫁才离开,想来是给靖安王留了在府中看管女儿。

两人心中失望,辞了靖安王出府。

仙道心中疑惑,道:“我们在王府中时,靖安王便曾传书给泽北三人,要他们回王府,当时这几人并没有回拒,而且泽北等人怀疑泽北平也失踪一事,应该会回来勘察靖安王府才对。照此看来,若真是有事,怕也是临时发生意外,才至赶不回来。”

流川心中微微泄气,他本为追查父母惨死之事来来,然而他自习武以来,便醉心剑道,对自己身手也颇为自负,然而上次在庙中与泽北交手,见他年纪也大不了自己一些,出手之间,却是对自己招招掣肘,心中又是兴奋又是不服气,后来无意之中学得九华剑法,更是心心念念想要再找他比一场,于追查父母死因一事,虽未忘记,却已推至第二位。此刻百般寻泽北不着,心下不禁失望,好在他一向不言放弃,失落片刻,便又振奋起来,道:“如此咱们便去找藤真,我看应是南烈那边出了什么意外,才叫泽北等人前去支援,藤真上次说要追寻南烈等人,应该有线索。”

仙道点点头,两人遂向翔阳而去。

当晚便到了金陵城外的一个小镇,这镇虽是不大,然而接近京师,倒也殷实整洁,并无穷僻之相,两人寻了一处干净的客店,因着明日还要早起赶路,吃过晚饭后便各自回房歇了。

仙道睡至半夜,忽听房上传来“咯”的一声,他乃习武之人,警觉性自然比常人要强,虽是熟睡之中,却也立刻惊醒,知这声响应是夜行人踩到屋顶瓦片所发出,心中自是一凛,当下轻轻跃下床来,自窗户跳入院中,抬眼一望间,屋顶上已没有人,随即耳后生风,一人也自邻屋跳出,仙道知是流川,低低道:“好像跑到街上了。”

流川施展轻功,向街上奔去,仙道紧跟其后,此刻二人轻功已可至绝顶之列,追人自是不在话下,不过顷刻之间,已掠过两条街,前方隐隐约约,已可听到兵器打斗之声。两人对望一眼,向那处掠去。

不一会便远远看到一白一黑两个人在打斗,此刻正值十五,月光下但见那穿黑衣的四十上下,个子墩实,一脸好勇斗狠之色,那穿白衣的却身量修长,只是背对着月光,却看不出什么模样。然而流川对这白衣人甚为熟悉,只看他身形,却已认出他是谁来,不禁低声惊呼,仙道见他神色诧异,又见那白衣人剑招使来,正是流川的“长波剑法”,心中一转,已知这白衣人便是流川的二师兄三井寿。

二人此刻已看出三井行动滞迟,似是有伤在身,心中焦急,齐齐向前急奔,将至未至之际,便见那黑衣人一掌往三井胸前拍来,三井身子侧转,似是要避开,然而行动缓慢,只略略错开身子,终究叫那人一掌拍在身上。三井“哇”得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那黑衣人眼中杀机大盛,一剑便要刺下,不料劲风急起,斜地里挥出一掌,正正拍在他胸口,直打得他飞出丈外,摔在墙上,眼见是不活了。

流川一掌将那人挥开,仙道已将三井扶在怀中,见他面如金纸,眉宇间隐隐一团黑气,心中暗叫不妙,拉开他长袍一看,果见他左胸上方一个黑黑的掌印,高高肿起了半寸还多。流川道:“这掌有毒?”仙道点点头,道:“你去看那人身上可有解药?”

流川奔到那人身前,探手一搜,给他汗巾、碎银,零零索索地搜出一大堆,却并无解药在内,心中又急又悔,只恨方才下手太重,不然或可问出解药所在,又恨这人太过不中用,怎么连一掌也躲不开?岂不知他方才为救三井之急,乃是全力挥出一掌,他此刻功力大非从前,这一掌十成十地使开来,便是一头黑熊也给打死了,这人又岂有活命之理?


第三十二章

这边仙道已将三井周身仔细检查一遍,见他除却胸前一记毒掌外,腰腹上还给用剑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深约半寸,连带着里面的肉也外翻了出来,鲜血淋漓地瞧来甚是吓人,所幸并未伤及内脏,仙道将他周身大穴封了,又自撕下一片衣襟为他包裹。

仙道将三井伤口包扎好,抬头见流川一脸沮丧,知他未寻着解药,当下低声道:“先回店栈再说。”流川点点头,背了三井向客栈奔去。

回到客栈,流川将三井放在床上,灯光下只见他面如金纸,嘴唇略略发紫,呼吸几不可闻,便要立时为他推宫过血,将真气源源不断地输入到他体内,输了大半个时辰,却是丝毫不见其效,三井依旧双目紧闭,脸上一丝红润也无。流川心中焦急,对仙道道:“怎么二师兄还不醒来?这毒掌怎么这般厉害?”

仙道摇头道:“毒沙掌的功夫依着练法不同而各有解法,毒浅一点的用真气把毒逼出来即可,若是功力深厚些,毒又深的,便非得有那解药不可。瞧着三井的样子,怕是中毒匪浅,得要那独门解药方才解得了。”

流川听了这话大是焦急,他性子虽淡,但与同门师兄妹之间关系却十分深厚,此刻见三井在床上昏睡不醒,心中难过,恨声道:“那人怎么这般不中用,一掌便给拍死了,倒是便宜了他!”

仙道伸手为三井搭脉,只觉他脉搏微弱,似有若无,不禁暗暗心惊,心道:“他伤得这么厉害,如不赶快医治,怕是命不久矣。”

流川道:“仙道,咱们先送师兄回湘北,说不定师父有法子救他。”

仙道缓缓摇头道:“此处离湘北太远,而且师伯他不一定有救治之法,没得耽误时间,咱们去栖霞山。”

流川道:“栖霞山?你是说去找那‘回春妙手’九川北治?”

流川虽久居湘山之上,然而安西于茶余饭后时常讲些武林轶事与众弟子听,是以也听过这人的名号,那‘回春妙手’九川北治乃是武林第一神医,号称便是病人只剩半口气他也能将人医了回来,只是这人医术虽大,脾气也自是不小,自成名起便不出栖霞山半步,不管病人病得有多重也不上门医诊,且他医人还有三个不医,便是“刮风不医,下雨不医,心情不好也不医”,来人皆为求命而来,自是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只是他这规矩太过奇怪,前两条还勉强说得过去,总归老天爷有天晴的时候,只是最后一条却是有点无理取闹,偏巧他又经常性“心情不好”,不知多少次因为这个原因便拒不看诊,生生耽误了几十条人命。有枉死的家属有心寻仇,偏巧一来人也不是他所伤,有点师出无名,二来这人武功也是颇高,打起来未必占了好处去,三来这人手下救人无数,各大门派里有不少欠了他的人情的,背后靠山无数,武林中人最讲究一个“义”字,有道是滴水之恩,必将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命?若是他有个三长短,到时各大门派闻风而动,只怕那与他作对的人便也活不长了。是以他至今虽得罪黑白两道人无数,但却安安生生地在栖霞山待了三十几年,莫说他自己,便是山上的虫蚁鸟兽,也没少了一只去。

那栖霞山就在金陵近效,两人由此小镇北折,只需半日便可到达,确是比回湘山要快得多。流川毕竟刚下山不久,又所谓关心则乱,一片焦急之下哪想得到九川北治这个名字?此刻经仙道一提方才想起这人来,虽知九川北治性子怪僻,但他一向不轻言放弃,略略诧异之后便道:“好,事不宜迟,我们这便走罢。”

仙道道:“好。只是这人性子有些怪僻,就怕到时不肯医。”

流川道:“不管怎样也要试一试,他若肯医,自是最好,如若不肯,”说到这里用力抿一下嘴唇,道:“如若他坚持不肯,我们再带师兄回湘北,天下之大,我就不信没有解救之法。”

仙道见他说得坚定,心下感动,道:“好,咱们这便去罢。”

此刻天还未亮,仙道去楼下唤了那店小二去寻马车,那店小二好大不乐意,道:“客官,这半夜三更的,车店都没开门,您叫我去给您哪找车去?”

仙道掏出一锭银子在他眼前一晃,道:“你只管去寻,我们有急事要赶路,你跟那车夫说我五十两银子包他一天,你若快快给我寻了来,这十两银子就赏你啦。”

那店小二一听咋舌不下,须知他一年薪水才不过纹银一两三钱,此刻寻辆车便可抵他近十年的工钱,当下眉开眼笑地去了。过不得一会,便给寻了个车夫,气喘吁吁地进得店来,那小二兀自在后面不住价地催他:“张二,你倒是快些走,五十两银子够把你整辆车给买下来啦,这么好的买卖,一百年也遇不上这一遭!倒要看你回来怎么谢我?!”

那张二瞧来甚是淳朴,一副身材又黑又壮,见了仙流二人没口子地笑,似是给那五十两乐傻了,仙道冲他一笑,道:“老哥,我有个兄弟生了重病,现在赶着送他回家,麻烦你快些催马,还有他身子现在弱,经不起颠簸,倒是有劳你了。”

那小二在一旁听了,心中嘀咕:“乖乖,又要跑得快,又要跑得稳,这五十两银子倒也不好赚。”

张二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道:“小哥儿你放心,我老张驾马是出了名的又快又稳。”说毕瞥了一眼三井,此刻他给流川用披风裹了抱在怀中,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庞,张二心道:“这小哥儿生得好俊,只可惜身子不好。”

第三十三章

那张二倒也没说大话,一辆马车果真是驶得又快又稳,晌午不到,便已至栖霞山下,仙道之前已将车钱付清,此刻又拿出一锭银子来,塞在张二手里,道:“大叔,方才我们经过山下小镇时,我见有一处叫锦华居的客店,你去那里等我们三天,三天以后,若我们还未下山,只管离去,这里有二十两银子,权给你做住店的钱。若是……”说到这里看一眼流川,道:“若是三天之内我们下山,还需借你车子一用,到时车钱自是另算。”

仙道心中对求医一事委实全无把握,但此刻三井危在旦夕,便是有一丝希望也要试上一试,只是若那九川北治执意不肯,那只好赶回湘山再做计较,这张二车子驾得又快又稳,索性也不再换车。

张二一听还另有一单大买卖可做,眼前这两个小哥出手阔绰,到时自然也不会少给,而且就算是白等三天,二十两银子给他白吃白住,可也是大大地划算,自是没口子地答应。

当下两人抱了三井向山上走去,好在这九川北治性子虽怪,不管有意无意,总算还有一处颇为病人思量,医庐并未建在山上,只在两座山头间一处狭窄的山谷之中,只是这山谷颇为深远,两人虽施展轻功,倒也颇走了些时候。

两人只觉这山谷越走走窄,初时尚可容两人经过,后来七八丈便堪堪容一人而行,且中间一段头顶上顶了一块巨大的山石,夹在两壁之间,有风吹来便觉摇摇欲坠,瞧着甚为吓人。流川本来打横抱了三井而行,到了此处,便将他背在背上,两手扶住了他身子,走不几步,手肘上的衣服便给两旁山石磨破,后来渐渐渗出血来,仙道瞧着心疼不已,本来流川师门手足情深,一直不肯将三井给他,此刻他也管不得流川是否生气,半哄半强地将三井接了过来。两人小心翼翼地行来,尤其到了头顶有山石那一段,更是冷汗都出来了,这七八丈竟走了好大一会儿方才走完,仙道的手肘已给划得鲜血淋漓。

前方路一变宽,两人不约而同,长出一口气,仙道笑道:“这九川北治寻的好住处,病人本来还剩一口气的,过了这山谷,怕也给折腾的只剩半口气了,还不如建在半山腰上。”所幸又行得一阵,道路渐宽,又转过一道弯,眼前豁然开朗,但见四面环山,眼前好大一片平地,一排三间小茅屋依山而建,茅屋两旁的菜圃中绿意融融,想来种的不是青菜便是草药之类,门前一条小溪蜿蜒而过,两岸开满了小白花,瞧来便如世外桃源一般。

仙流二人见到那茅屋,大喜过望,齐齐冲至小屋前,仙道在门前扬声道:“九川前辈在吗?”顷刻便听得脚步声响,却是自屋后而来,那人来至二人身前,道:“两位有何贵干?”

仙道见这人二十出头,身着一袭淡灰长袍,一脸儒雅斯文之相,手里提着一只小水壶,想是方才在给后园植物浇水,不禁一呆,心道:“这人是谁?”口中却道:“不知这里是否是九川北治前辈的住处?”

那年青人淡淡道:“家师日前已驾鹤西去。”

仙流二人皆给他吓了一大跳,仙道心中暗道:“九川北治死了吗?怎么没听江湖人提起过,嗯,他隐居山中,新死不久,外人不知,也是有的,只是这人自称是九川北治的弟子,怎么说起师父之死,却不见悲伤之色?而且江湖上从未听说九川北治收徒,怎么平白无故多出来个弟子?”只是眼前这人彬彬有礼,面色如常,瞧来实不像是冒充之徒,心中不禁惊疑不定。

流川却想:“若是九川北治死了,那三井师兄的伤可怎么办?眼前这人虽自称是他弟子,但瞧来年纪甚轻,只怕未必能解得了师兄之毒,这可如何是好?”

那年青人此时已看到趴在仙道背上的三井,迟疑道:“这位世兄可是中了毒?”

流川道:“正是,不知先生可有法子解救?”

那年青人淡淡道:“不敢,在下木暮公延,这位的伤瞧来应是中了毒掌之类,是否有救,还要待仔细检查后方能知晓。”

仙流二人一听他一眼看出三井伤势来源,不禁大喜过望,心中疑虑,登时淡去不少,流川道:“木暮先生,能否烦你为我师兄诊上一诊?”

木暮面上仍是一派云淡风清,冲两人点点头道:“你们跟我进来。”说毕转身走入茅屋。

两人听他应允,俱是大喜过望,急忙跟了他身后进屋。

木暮走入内室,指着屋内一张床道:“你把他放在上面吧。”说毕转身出去。仙道小心翼翼将三井放在床上,耳边听得外屋水声,却是木暮在屋外洗手。顷刻他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小药箱,却不看床上三井一眼,只对仙道道:“你过来。”

仙道心中不知他要做什么,走到木暮面前,木暮又指着面前一张凳子道:“你坐下。”仙道心中疑惑,却见他一脸面无表情,终究不敢问他,乖乖地坐下了。

却见木暮自药箱中拿出药膏绷带,仙道此时才明白他要做什么,慌道:“我只是擦破了点皮,不要紧,先生可否先为我师兄号一下脉?他受伤颇重,只怕耽误不得。”

那木暮淡淡道:“若是要活,也不差这一时半刻,若是这一会儿便死了,便是他命中注定,那倒也无可奈何。”

仙道不意他竟会如此回答,不禁一怔,然而有救于人,且眼前这人年纪虽轻,不知怎的举止言谈中却自有一股让人不可违抗的力量,是以终究未敢出声,乖乖地让他将两臂包扎好。

木暮给仙道包好伤后,又对流川道:“你也过来。”流川知他要为自己上药,他素来不爱多言,竟自走到木暮面前,好在他只是略略有些擦伤,木暮便只给他上了层药膏,不出一会儿便弄好了。

木暮将两人伤治好以后,才转身面向床上的三井,将他衣服拉开,见了他胸前肿起的掌印后微一皱眉,用手指轻轻在上面按了按,又伸手搭他脉搏。这一号便号了良久,仙流二人在一旁紧张不已,只是这人双目紧闭,面上毫不动容,直叫人看不出半点喜怒哀乐,过了大约半顿饭的功夫,方才睁开眼睛,道:“还有救。”

仙流二人大喜过望,对看一眼后,流川道:“恳请先生为我师兄疗伤。”

木暮点点头,自药箱中取出一枚银针,在三井胸前掌印上微微一刺,转身对仙流二人道:“我要去验一验这毒,你们二人在这里等着。”说毕自顾走进最里一间房间。

流川待他进得里间,对仙道道:“仙道,你瞧这人能不能治好二师兄?”

仙道心知这木暮虽说三井有救,但他委实太过年轻,又未听过他名号,难怪流川担心,只是他与三井师门情重,仙道自然要让他宽心,当下笑道:“这人年纪虽轻,但是瞧来甚是沉稳,又是九川北治的弟子,医术自然高超,定能将三井医好。”

流川也知仙道话中安慰成份过多,见三井面如金纸,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哪里是自己所认识是那个又活泼又潇洒的二师兄?心下不禁一片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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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姑小暮,他比较酷,好像跟原型不太相符,不过这样写来,感觉很好玩的说,但是,人家这么酷是有原因的,以后会解释。说不定还会让他改一改,毕竟在偶眼里,只有小枫枫酷酷的样子最帅!怎么能叫别人抢了他的风头涅?


第三十四章

木暮一钻进里间便没再出来,仙流二人耳边听得里面一丝动静也没有,心中虽是焦急,却也不敢敲门扰他,只得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相侯,直至太阳西下,方听房门一响,木暮自里面走了出来。

仙流二人耐性再好,此刻也给磨个净光,见他出来,齐齐从座上跳起,向他冲去,仙道道:“先生……”有心催他快些救人,只是这人瞧来性子甚是古怪,又怕说话间一个不留神得罪了他,到时一怒之下,拒不医治,是以只说得两字,便讪讪地住了口。

木暮目光在两人身上淡淡一扫,道:“先吃饭。”

流川素来不爱说话,此刻却也不得不开口,道:“我师兄他瞧来情况不太好,先生可否先为他医治?”

木暮道:“吃了饭才有力气医病。”说毕也不理两人,自顾去厨房忙碌。

仙流二人心中焦急,眼见三井眉间一团黑气越来越重,却是无半点法子可想,耳边听得木暮在厨房里乒乒乓乓忙个不停,只恨不得把他抓到三井床前为他医治,可是心中纵是百般恼怒,终究也不敢轻举妄动。

所幸时间不长,木暮便端了个托盘自厨房间转了出来,盘上放了四碗白粥,一盘青菜,还有一盘瞧来像是獐子肉之类的。木暮将那托盘在桌上放了,对二人道:“过来吃吧。”举起竹筷,又道:“山间粗茶淡饭,还请二位见谅。”

仙流二人自早上至今,只在马车上吃过几口干粮,方才两颗心全挂在三井伤势之上,倒不也觉腹中饥饿,此刻木暮饭菜一端出来,只觉阵阵香气扑鼻,顿时腹如雷鸣,反正木暮已说过吃完才看诊,当下也不客气,坐下来吃喝。

木暮吃完,便将三井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胸前,端了白粥用小勺一点一点喂他,三井一直昏迷不醒,一勺也只咽下一点,木暮也不着急,耐着性子喂他,过得大半时辰,倒也叫他喂下小半碗粥去,方才停下。

木暮微吁一口气,将碗放下,自怀中掏出一颗药丸,塞进三井喉中,那药是他师父研制而成,入口即化,不费什么力气,便给三井吞进了腹中。

木暮望向仙流二人,道:“我现在要为他针灸祛毒,只是在下不会武功,倒要劳烦两位来帮我把他奇经八脉打通。”

仙流二人一听“打通奇经八脉”几个字,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冷气,心道:“怪不得他方才说吃饱饭才有力气医病。”

这奇经八脉乃是人体周身八大经脉,其上穴道密布,若要一一打通,那点穴之人必定内力大损,没个十天半个月调养不来。仙道心中暗道:“此人身份尚不明确,若是他待我二人内息受损后再施毒手,我们三人可一个也跑不出去。”只是此刻三井危在旦夕,已无别法可想,仙道见木暮面色坦然,把心一横,暗道:“现在也只好听他的了。”

流川道:“我去。”

仙道也不与他争,只道:“好,待你累了便换我。”心想:“幸好我们二人可以交替而行,若是其中有诈,倒也不至全无还手之力。他这法子到底是真是假,只需看三井面色便知,若是他敢骗我二人,定将他一掌毙命。”他此刻武功已可列入绝顶高手之列,又见木暮下盘虚浮,呼吸粗促,心中主意一定,倒也不怕他来捣鬼。

流川微一点头,走至床边,木暮已将三井扶正坐好,自药箱中取出一个布套展开,但见里面密密麻麻地排满了银针,怕不有几百根之多。木暮取出一根,慢慢刺入三井头顶,他虽不会武功,认穴却是奇准,正正刺中他百会穴,针尖入皮三分便不再下探,用手指捻了慢慢地转动,过得片刻,复又将针拨出。流川眼明手快,运指如剪,往三井百会穴上点去,一指点过,立即缩回。木暮又已拿了一根银针在手,刺入三井百会穴后一寸五分处的后顶穴,也是捻动片刻,复又拨出,流川待他银针离身,便又点中三井后顶穴。如此依样类推,强间、脑户、风府、大椎、身柱一路点将下来,三井眉头一团黑气已渐渐变淡,面色也不复方才那般青白,仙道瞧在眼中,心中一喜,对木暮猜忌方才渐消。过得一柱香的时间,便已将三井督脉的三十大穴顺次点完,流川已是累得额头现汗,三井脸上却已稍见血色。

仙道将流川换下,顺着木暮的针灸点中三井任脉25处大穴。流川待他打通三井任脉后又将仙道换下,如此二人交替点穴,将阳维脉、阴维脉……直至带脉,八大脉的穴道一一点来,待到将三井奇经八脉全部打通,两人已是大汗淋漓,虚弱不堪,便是木暮,也已累得衣衫湿尽,说不出话来,勉强自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药丸,捏着药丸的两指不住地打颤,对了半天,方才塞进三井口中。

木暮瘫坐在床上,过得片刻,开口道:“行啦。”

仙流二人见三井虽仍是昏迷不醒,但脸上一团黑气已尽消去,嘴唇也已回复血色,身上出了一层大汗,白袍湿搭搭地贴在身上,略有一阵腥膻之气传来,显是身上的毒已随汗发出来了,又见木暮累得脸色惨白,心中大是感动,流川素不喜说话,此刻却勉强支起身子,冲着木暮道:“多谢先生救命之恩,我湘北一派弟子永世难忘。”

木暮摆摆手,自药箱中又拿出一个瓷瓶,道:“这药有补神健体之用,你们服下了罢。”

流川上前拿了,木暮低低道:“抱歉,我实是站不起来了。”

仙道道:“先生言重了,若要道歉,也是我们来说才对。”

木暮看看三井,道:“他大约清晨便能醒来,身上毒气也已去得七八,待他醒后再服我为他配制的解药,便可将体内之毒尽数消去。身上内伤也已无大碍,好好调教月余便可痊愈了。倒是你们内力消耗太多,赶快去歇息一会吧。”

此刻已是夜半,木暮房中床铺不多,仙流二人身量都是颇高,同榻而眠自是感觉甚挤,但两人此番委实累得不轻,头一沾到枕头,便沉沉睡去。


第三十五章

仙道一觉醒来,已是天色大亮,窗外一轮朝日高高挂在天上,只觉颈窝阵阵温热,侧脸一看,不禁失笑,原来是流川脑袋自枕上滑了下来,正靠在他肩头上,微蜷了身子,呼吸细细地喷洒在仙道脖子上。仙道伸出一支手指,在他脸上方反复虚空临摹他的眉眼,倒也玩得不亦乐乎。

正自玩得高兴,忽见流川睫毛忽扇两下,旋即眼皮慢慢睁开,一双眼睛氤氲着重重雾气,眼波朦胧迷离,仙道对上他没有焦距的瞳仁,心脏顿觉停了半拍,待他眼神渐渐清亮,方才略略平复。

流川神智渐清,见仙道面朝着自己,嘴角上弯,露出大大一枚笑脸,道:“你醒啦?昨天累得不轻,要不要再睡一会儿?”不由冲他一笑,忽地醒省过来,道:“二师兄醒了没有?”

仙道“啊哟”一声,笑道:“咱们快去看看。”

两人奔到三井房间,见三井虽仍躺在床上,然而嘴角含笑,双目盯着坐在床边的木暮,显是在跟他讲话。

流川喜道:“二师兄,你醒啦?”

木暮方才已将昨晚救治他的情况大致给三井讲了一遍,三井听得仙流二人为救自己不惜损耗全身内力,又想这小师弟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然而此刻竟露出这般喜不自胜的表情来,显是心中高兴到了极点,心下感动,暗道:“这孩子平时不声不响,却是最重情谊。”笑道:“你耗了那么多内力,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小师弟,这下师兄可是欠你一个大大的人情啦!”

又向仙道道:“仙道兄,大恩不言谢。田罔师叔若知道你救了湘北弟子,定要跑到湘山上大大显摆一番。”仙道笑着摆摆手。

木暮道:“你身上大病初愈,身子还弱得很,不要说太多话。”

三井笑道:“是。”说毕吐吐舌头,他性子一向开朗不羁,又在山中与众师兄弟闹惯了,此刻虽是刚自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然而却不见丝毫萎靡不振之相,依旧谈笑自若,木暮在旁边看了,不觉微感诧异。

木暮话虽这样讲,也知三井流川久别重逢,必定有一肚子的话说,当下道:“我去准备早餐。”说毕走出房去。

仙道见他背影消失在门外,笑道:“这木暮大夫性子瞧来冷漠,其实最热心不过,昨天为你针灸,累得差点虚脱了,今天又早早地在床前侯着你,当真是古道热肠。”

流川道:“我瞧他眼圈乌黑,别是一夜未睡罢?”

三井笑道:“我一醒来,便见他在床头守着了,他这么衣不解带地照顾我,若我是女子,定要以身相许。”

仙道心道:“早就听藤真说湘北一帮活宝,樱木宫城我算是见识过了,没想到这三井也是与他二人不相上下。”想起三井绰号玉面剑客,武林中不知多少少女对他暗许芳心,但眼前这付嬉皮笑脸的样子,哪有半点玉面之风?不禁暗暗好笑,心道:“若叫她们见到三井现在这付样子,还不给吓个半死?”

三流二人将别后经历一一叙来,原来那打伤三井之人唤作保版本,是江湖上有名的采花大盗,这日行事时无意之中给三井撞到,便一路追踪至金陵附近,一个不察,给他偷袭成功,苦苦搏斗之际仙流二人救下。

流川知这二师兄瞧来样子生得稳重,其实最是粗枝大叶不过,在湘山上时便时常丢三拉四,有时跑到后山练一天剑下来,连剑鞘都不知丢到什么地方去了,便是连这练剑之人时刻不离手的宝剑也丢过几回。这几年来不知道让彩子师姐帮他买了多少剑身剑鞘,至于汗巾、钱镖之类,更是不计其数。

仙道却是不知,见三井提起那人偷袭时兀自一脸理直气壮地愤懑,心中不觉好笑,暗道:“这么简单的伎俩也察觉不到,这三井这般大大咧咧,在江湖上行走这八九年竟能安然无恙,倒也真是他的造化。”

三人又谈得片刻,门口布帘一掀,木暮端了托盘进来,虽依旧是清粥小菜,倒也做得颇为可口,三井吃在嘴里,没口子地称赞,仙道本也是个油嘴滑舌的性子,在旁边与他一喝一和,是以一顿饭吃下来,木暮虽依旧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三井却已对仙道大起惺惺相惜之感。

四人吃过早饭,木暮又给三井服了一颗药丸,将碗筷收拾干净,三井笑道:“啊哟,我身上好臭,这里能不能洗澡?”

木暮略一点头,见他身上月白的袍子已给昨晚发出来的毒汗染得发黄,显是不能穿了,当下又自房中取出一套干净的衣衫,流川扶了三井,由木暮带着,转到屋后,便听“咕咕”之声,原来那茅屋之后竟有一池半月形的温泉,泉水碧绿如玉,水面上氤氲着团团白气,三井欢呼一声,三下五除二脱掉衣服,跳进泉中。

仙道笑道:“先生这里山青水秀,又有这么一脉好水,走到这里便觉凡俗尽消,当真是神仙仙境也不能比。”

木暮淡淡道:“你们若是喜欢,便多住几日,这温泉水最是健体强身,你们每日泡上一两个时辰,对于恢复内力,倒也颇有益处。”

仙道望向流川,流川心想与三井多日未见,倒也不舍就此分开;而且若论养伤,自是此地最佳,当下略一颔首,仙道会意,笑着冲木暮一揖到地,道:“如此叨扰了。”

木暮道:“我还有事要忙,你们自便吧。”说毕转身离开。

三井笑道:“这里面好舒服,不是说泡了健身强体吗?你们也下来泡一泡吧!”

仙道站在泉边,颇为踌躇,但见流川面色坦然,将身上衣衫一一除下,心道:“小枫心中坦荡,倒是我多想了,两个大男人,纵是赤裸相对,又有什么?”然而想虽是这样想,终究也不敢朝流川望上一望,匆匆除了衣衫跳入温泉,甫一入水,便正对上流川莹白的胸膛,“啊哟”一声,急急换个地方,然而那温泉周围甚小,他们三人身量又高,仙道若不想面对流川,便要与他肌肤相切,仙道只觉流川腿部肌肤贴在自己的旁边,便如给烙铁烙了一下,慌慌张张地又转回原位,也不敢抬头看他,一张脸越来越低,鼻尖已是碰到了水面。

三井见他一张脸胀得通红,只道是水温太高所致,关心道:“仙道,你没事吧?你昨天内力消耗太过,体质虚弱,可别给热昏过去了。”

仙道听了这话如同大赦,道:“好像是有点晕,那我先上去了,你们慢慢泡。”说毕爬出水面,慌慌张张套好衣服,虽知流川不会看他穿衣,然而只觉如芒在背,勉强将中衣套上,拎着长衫慌忙离去。


第三十六章
不觉三人已在山谷中待了十天有余。这十几天来,三人每日轮流去那温泉浸泡,木暮这里每日虽是粗茶淡饭,但一来做得颇为可口,二来他在粥饭之中往往加入药材熬就,于这身子是大有裨益,莫说仙流二人元气早就恢复,便是三井的伤势,也好了个七七八八。

三井伤势一有好转,爱玩闹的性子便又显露出来,他此时已与仙道混得极熟,流川虽不爱说话,动起手来却是毫不含糊,三人整日打打闹闹,便如回到湘山一般。

木暮除门前一块之外,在屋后及左右两边都垦出一小块地来,茅屋左边种的是平常吃的青菜、胡萝卜之类,右边及后面的两块地却是用来种植药草,按说此处四面环山,药草遍地都是,但是一来有些药草只在悬崖峭壁间生长,采摘极为不易,二来大江南北药草产地不同,有些却不在栖霞山地域生长,当初九川北治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这株移植成功。是以这两块药圃虽小,但所种植之药草,皆是十分珍稀之物。

木暮对三井有救命之恩,三人对他委实是感激不尽,每日也帮他配制丹药,清理清理药圃之类。这日仙道在屋后给药圃浇水,三井自后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便要在后偷袭,只是他伤势还未好全,鼻息略略粗重,仙道此时内力已大大高于常人,哪会有觉察不出来的,当下只做不知,待到三井近身前来,手中木瓢往后一扬,三井猝不及防,登时给他浇了个扑头盖脸。

仙道转过身来,故意一脸诧异地道:“咦,三井,你怎么全身上下湿搭搭的?莫不是方才泡温泉的时候忘了脱衣服?”

三井咬牙道:“好啊,你敢偷袭我,看我怎么收拾你?!”说毕双手自桶中捧起一捧水,往仙道身上泼了去,仙道一头朝天发登时轰塌,三井哈哈大笑,仙道又捧了水往三井身上泼去,三井往旁边一跳,让他泼了个空,笑道:“你这准头可不行。”却见仙道望着他身后,一脸似笑非笑,回首一看,却是流川来找仙道,无巧不巧,三井那一躲,正正叫他给仙道淋个正着。

仙道见流川头发给打得湿湿地垂在额前,前襟上也湿了一大块,忍笑上前道:“小枫,你的衣服也湿了,那索性就……全湿透好了!”说毕手一扬,又是几颗水珠向流川脸上溅去。

流川看他一眼,面无表情,脚下忽然一勾,一桶水便直直泼到仙道身上,将他全身上下湿了个透,仙道见流川抿着嘴唇,一双点漆般的眼睛晶晶发亮,眼底一片笑意,笑道:“好啊,小枫,你这么狡猾,看我怎么收拾你。”奔到温泉边,向流川三井身上泼去,一时之间,三人闹成一片。

正自玩得开心,三井一错眼间却见木暮拿了个小药锄站在屋旁,想来本是想给药圃松土,却叫他看到三人打闹的一幕,但见他在那边默默站了一会儿,便转身默默离开,三井隐隐约约之间,竟觉他脸上隐隐有些许羡慕之色,心中颇觉古怪,只道自己看错了。

要说木暮这人当真奇怪,每日虽是淡淡地不多话,然而照顾三人却是极为细致上心,毫无半点不耐之相,偏偏又对三人客气有余,亲热不足,叫人感觉疏离无比,性子委实古怪。且瞧他医术高明,若真是从医九川北治,怕最少也习了十几年才有这般水平,然而江湖上却从未有人知晓九川北治身边竟然有这么一号弟子。三人心中对年轻的大夫委实是好奇不已,只是流川一向淡漠,木暮既不欲说,他定不会去问,心中疑虑一会儿,也便过去了;仙道虽是极想知道此人来历,但是他为人处世一向八面玲珑,既便是要探知木暮秘密,也要他心甘情愿地讲出来才是,料得这人性子虽淡,其实却颇为固执,若不欲别人知晓的事,定是怎么问也问不出来,索性便知趣不提;三井却是不管这些,他一向性子豪爽,加上与山上众师兄弟也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江湖之人结交的朋友也大多是直爽之辈,只道世上人人都是如他这般性子,是以卯足了劲要问出此人身世。

这日木暮要上山采草药,三井腰腹上伤口自是早已痊愈,身上余毒也由木暮调制的解药全部清除了,功力已恢复了七八成,整日在这山谷中养伤,虽是悠闲,却着实不符他的性子,这十几天待下来,直叫他胸闷不已。是以一听说木暮要上山,便也嚷着要跟了去,木暮无可无不可,便由着他跟了去。

一路上木暮一言不发,低着头在山路两旁细细地寻找草药,三井虽爱讲话,但见木暮闭口不言,一时之间,倒也不知如何开口。两人闷头前行,不知不觉已过了大半个上午,此刻已是越攀越高,将近山顶,木暮药筐中已满大半,三井跟在他身后,见他微弓着背,肩上负了个大大的药筐,越发显得他身子瘦弱无比,心中一动,抢上去将他药筐夺上,一边往身上背,一边笑道:“我这几日整日游手好闲,可是闷得不轻,你这点活计,索性叫我替你背了吧。”

木暮微微一征,见他笑得一脸灿烂,也便由他去了。

三井口一开,便再也闭不上嘴巴,笑道:“你师父据说武功奇高无比,怎么你一点也不会?是不是九川前辈的医术太过高深,忙得你连练功的功夫也没有了?”

木暮脚步微一停顿,淡淡扫三井一眼,目光平静,瞧来便是平常看物一般,但三井不知怎的,给他目光这么一扫,竟然问不下去。木暮看他一眼,复又往山顶爬去,三井跟在他身后,心中纳闷:“奇怪,我怎么给他一瞧便说不出话来?”心想这人既不会武功脾气又温和,断断不会跟自己发火,即便生气也不会把自己怎么样,自己探他身世也只是好奇,并没有什么歹意,只是想虽这样想,终究没敢再问下去。

又想木暮这人实在奇怪,你若说他冷漠,但他十几日来无微不至地为三人疗伤,毫无倦怠不耐之意,若真是生性冷血的人,又哪会这般照料他人?但若说他温柔,偏偏他又对人客气得过份,简直就是刻意与人保持一段生疏的距离。想来流川也是生性淡漠的一个人,但他尚有仙道藤真等一众好友,与师门众师兄妹也处得十分融洽,若是不开心,打上一架,便也罢了,这木暮却似存心不欲与人接触,真真叫人拿他没辄。

心中正想东想西,忽觉脚下一松,人便向下跌去,三井反应极快,双手在岩壁上一拍,借力上跃,这边厢木暮听到动静,已经急奔了过来,伸出右臂,牢牢抓住了三井。

三井紧紧攀住了木暮的手,方才往下一看,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原来此处已至顶峰,身下便是一个大大的斜坡,绵延至半山腰,方才有个平台接住,若不是他刚才应变极快,便要从这斜坡上滚了下去,虽不至死,但也要摔个七荤八素,这几日来的伤怕是白养了。

木暮将三井用力一拉,他不会武功,这一拉虽未能将三井拉上多少,却叫他一个借力,凌空飞起,劲力所至之处,掀起一道疾风,将木暮长袍的袖子吹了开来,露出一条伤痕累累的手臂。

三井一呆,怔怔地落在地上,木暮却未发现他的异样,道:“你有没有伤到?”脸上虽仍是淡淡的,语气之中隐隐露出几丝急切。

三井笑道:“没事,差点又要躺到病床上。还好有你拉我一把。”

木暮听他没事,道:“你没事便好,我药已采齐,我们下山去吧。”说毕转身离开。

三井心中满满都是他那遍布伤痕的手臂,见他要离开,情急之下,不假思索地拉住了他衣袖,见木暮略带诧异地转过身子,方自醒省过来,讪讪地放开手,道:“我刚才……看到你的手臂……你可是以前曾受过什么伤?怎么……那么严重?”


第三十七章

木暮听了这话身子不由一震,他方才只顾救三井上来,不料竟给他看到自己手臂上的疤痕,不由怔在原地,一时之间,自己极力不愿回想的过去又重回心头,眼前恍恍忽忽地似又看到一个哭泣的少年,被绳子缚在床上,不管他怎么挣扎哀求,仍然避不过高举在面前的匕首,此刻那把雪亮的匕首似又重回到他眼前,将他刻意忘却的事实又残忍地割剥开来,赤裸裸地呈现在他面前。

三井自认识木暮以来,从未见过他这般五味陈杂的表情,心中大骇,见他一脸又是痛苦又是绝望的表情,竟不知如何是好,惊吓之下,冲到他面前将他一把抱住,心中隐隐觉得,若不这样做,眼前这人竟似要就此而去,口中却是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木暮给他一抱,方自回过神来,急急脱开来,道:“你干什么?”

三井一愣,方才醒到刚刚自己的动作是大大的不妥,搔了搔头发,讪讪地道:“嘿嘿,我看你刚才好像有点不太对劲,情急之下,就……你莫要多心。”

木暮沉默半晌,再一开口,已恢复先前的淡然,道:“回去吧。”说毕也不管三井,自顾转身下山。

三井方才给木暮吓个不轻,他此刻便是心中有天大的好奇,也不敢开口再问,当下乖乖地跟了木暮下山。

仙道方自泡过温泉回来,便见三井在木暮用作药房的小屋外来回转圈,奇道:“咦,三井,你在这里做什么?”

木暮一回到山谷中便自顾去药房整理药草,三井有心进去帮忙,又怕他对自己冷颜相向,心中疑虑万千,又不舍就此离去,只得百无聊赖地在他门口徘徊,此时见到仙道,心头一喜,冲到他身边急急道:“仙道,你脑袋聪明,快快帮我想个法子,怎么哄得木暮开心?”

仙道给他一句话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怎么?”

三井道:“那个……咳,我刚刚……他刚刚,好像在生我的气。”

仙道奇道:“木暮这么淡的性子你也能惹到他发火,三井兄,彰真是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说毕含笑向他一揖到底。

三井急道:“我可没跟你开玩笑,我看他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仙道,你帮帮求求情,唉,我怎么会惹到自己的救命恩人?!”说毕搔搔头,苦恼不已。

仙道这才知他不是玩笑,笑脸一收,正色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且说来听听。”

三井将仙道拉至一旁,将他如何不慎落空,木暮如何救他,他又如何无意中看到木暮臂上伤痕,问过木暮后他又如何失常如实讲来,只是对失控抱住木暮一事,心中着实觉得不好意思,当下隐下不提。

仙道失声道:“你说什么?他手臂上全是疤痕?他不是大夫吗?怎么会不懂得医治?”

三井皱眉道:“这个我也不知,只是他那手臂,瞧来委实吓人,一道道伤疤纵横交错,还布满大大小小的针眼、烫伤,瞧来简直没有一块完好的肌肤。”

仙道沉吟道:“照你说的样子,倒像是有人成心虐待一般。”

三井失声道:“什么?他师父不是九川北治吗?谁会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去惹九川北治的门人?”

仙道道:“说不定是他拜师之前便已受伤,后来给九川北治救下了,也未可知。”

三井点点头,道:“只是难为他居然受了那么多苦,这人瞧来柔柔弱弱,当初竟然能熬得住。”想到木暮身上道道狰狞伤痕,不由不寒而栗。

仙道叹道:“这人单只右臂就伤痕累累,怕是身上别处也不免于难,幸亏遇到九川北治,若是别人,怕也救不了他。”

三井点点头,道:“说的也是。”又想起一事,道:“啊哟,你还没教我怎么哄他开心。”

仙道笑道:“这个可难了,像他这种性子,平时不气则已,一气起来,怕是怎么哄也哄不回来。倒是你,人家既是不愿是说,还不知死活的去问,倒叫他想不生气也难。”

三井大是不服气,道:“我就不信你不好奇?!”

仙道一愣,倒也无话可说,若是先撞见木暮手臂伤痕的人是他,虽不至当场便问出声来,但事后肯定会旁敲侧击,探人口风,总之是要拐弯抹角地问出来,断不会闭口不提,是以给三井这么一指责,竟然也无法反驳。

三井见仙道给自己一句话说得张口结舌,心中大是得意,趁机道:“如何?你对这人也是大大的好奇对不对?索性咱们想个法子,叫他将过往之事告知咱们,要不然整天叫我这样七猜八猜,可是憋也要憋死啦。”

仙道心中一动,他此时已对木暮好奇到了极点,嘴上却不甘示弱,只道:“怎么,你前一刻还想着怎么给人家道歉,怎么这会子又要去探人家私事,不怕再惹恼了他?”

三井抓抓头发,苦着脸道:“我看是道歉也没用啦,而且人家又没发火,冒冒失失地找他道歉,倒也师出无名,要是到时他再装作不知,那我这脸可就丢尽啦。不若将他过往探出来,若那当日害他之人还在,我们便去将他绑了来,叫他大打一顿,既给他出气,也算我赔罪。”他越说越觉这主意是大大的妙,直兴奋不已,急急地道:“怎么样,仙道?我这法子不错吧,你快想个法子出来。”

仙道沉吟一会儿,道:“也好,今晚我便试试,只是到时若是问不出来,你可别怪我。”心中已在琢磨到时如何开口。

这日四人依旧一起用晚饭,十几日来木暮已与他们熟络了很多,只是话仍是不多。仙道见木暮面色如常,不禁暗暗称奇,心道:“这人倒是好定力。”

不知不觉晚饭已吃过一半,这边三井已不知向仙道使了几十个眼色,仙道心中好笑,有意苦吃不言,见三井急得眉毛都快到跳起来,方才轻咳一声,道:“木暮,不知九川前辈的坟墓在哪边,我们想明日前去祭拜一下,若非他收了你这么个好徒弟,我们也不会这么快便得痊愈。”

木暮微微一怔,道:“好。”

仙道听他应允,自觉大受鼓励,道:“九川前辈只收你一名弟子吗?你医术这般精湛,不知跟他学了多少年才能有此成就?”

三井见木暮并不答话,道:“不过说也奇怪,怎么你医术这么高明,江湖之人却不知你名号?莫非是九川前辈有意隐瞒,待到你学成之后,才将你推至世人面前,好叫人吓一大跳?”

仙道一听三井这话便知要糟,心中暗骂此人不会拐弯,果见木暮筷子往桌上一放,却并未发火,只淡淡地道:“你们跟我来。”说毕向内室走去。


第三十八章

三人跟着木暮来到内室,却见他背向三人,手上端着一个小小的紫檀木盒,手指细细地摸索着木盒上的雕花,一遍又一遍,显是陷入了沉思之中。三人皆不敢出声,静静等了半晌,木暮方才转过身来,道:“三位伤势已无大碍,只需日后稍加调养,即可痊愈,你们明日便出谷罢!”

此言一出,三人皆是大惊,三井嘴唇动了动,便要说话,却给仙道一把拉住,道:“此次多亏先生出手相救,我们三人在此也已打扰先生多日,也是时候离开啦,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先生以后若有何差遣,只须开口便是,我三人定当万死不辞。”见三井仍欲开口,又道:“我们还要收拾行装,便先告退了,先生也请早些歇息吧。”说毕冲流川使个眼色,拉了三井便走。

木暮待三人一离开,便坐在椅子上怔怔发呆,过得半晌,竟“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这日下午他恼三井所为,一回山谷便将自己关在药房之中,却是无心手中之事,三井在房外徘徊,也给他听在耳里,后来听到三井与仙道两人的对话,听得他二人对自己的关切,心中不由感动。他与三人这十几日处下来,便知三人性子虽是顽劣,其实最是善良热心不过,他自幼便不与人接触,莫说朋友,便是玩伴也没有落得一个,童年过得甚为孤单,有时见到三人打闹成一片,心中不免产生艳羡向往之意,晚饭时给三井一问,一时冲动,便想要将过往告知三人,只是他对那一段过往着实不愿再回顾,来到内室之后,心中又生顾虑,犹豫半天,终究还是未向三人表露身世,反倒出言叫三人早早离去。

木暮身上旧疾颇重,不能妄动情绪,再加上旧日遭受巨大创击,是以一直刻意淡淡地不动七情六欲,时间一长,竟已成习惯。今日一日之间,竟经受几次大哀大喜,又眼三井离去前一脸不解与委屈,激动之下,再也忍受不住,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就此喷出。

却说三井不甘不愿地给仙道拉出来,一出门外,便甩开了仙道的手,忿忿地道:“你干什么?怎么说走就走?”

仙道道:“他既不欲与我们说明,定是有他的原因,我们又何苦苦苦相逼,叫他想起尘封旧事,岂不是徒增伤心?”

三井想起木暮在山上那付伤心害怕的表情,不禁张口结舌,讲不出话来,但若就此不管,却又狠不下这个心来,怔了半天,竟是没了主意。

是夜三井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头脑中满满都是木暮手上的伤疤,他本身是最热忱不过的一个人,且不提木暮对他有救命之恩,十几日相处下来,他对木暮为人也大有好感,口中虽是不说,心中已将当视为朋友,既是知晓他曾为人所害,又哪能放手不管?然而虽次有心相帮,却偏偏无从插手,心中只觉实在憋气,便是想要发火,也找不到对象。又想到明日便要离开此地,从此以后,便是天各一方,说不定余生再不得相见,只恨得在床上拼命翻身,险些将那张木板床压垮。

三井在床上翻了大半夜,觉得实在是胸闷不已,心想反正也睡不着,索性出去透透气,当下翻身下床,刚刚走得屋外,便听得屋后撩水之声,此刻万籁俱寂,这声音便显得格外突兀,心中疑惑,轻手轻脚地转至屋后一看,不禁“啊”的一声,叫出声来。

却见木暮身上只着一件中裤,头发湿淋淋地,显是刚刚泡过温泉出来,手上拿着一件长衫正要往身上披,此刻皓月当空,三井月光下看得分明,但见他身上交错纵横,布满了伤疤,瞧来刀伤、剑伤、烫伤、刺伤无一不有,左胸上还印了个暗色的掌印,整个胸膛竟无半点完好之处,配上他一张温和无害的脸,瞧来诡异到了极点。

木暮不意此时能见到三井,不禁惊慌失措,明知此刻是大大地不妥,要赶快披上衣服才行,但给他目光热辣辣地扫在身上,竟似给他点了穴道一般,只觉手足无力,再也抬不起来。

便听身后脚步急响,却是仙道与流川听到三井叫声,匆匆赶了出来,仙道奔到三井身边道:“三井,出了什么……”

话未说完,忽然见到前方的木暮,见他一身伤痕累累,心中虽是早有预料,但却没想到竟是这般可怕,大骇之下,一句话吞在腹中,再也讲不出来。

木暮见仙流二人跑来,方才觉得身上气力渐渐恢复,匆匆忙忙将外衣套上,心中只觉羞愧不已,便要急奔回屋。

没奔出两步,便给三井堵在前面,急急道:“木暮,你跟我说实话,你身上的伤,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木暮用力一推,沉声道:“闪开!”

岂料三井不闪不避,一把拽住他的胳膊,道:“你快说!”

木暮又羞又急,怒急攻心之下,胸口便似给一把大锤槌中,“哇”地一声,又喷出一口鲜血,就此昏了过来。

三人大急,急忙将他负回屋中,仙道单手抵住他背心,将真气缓缓输入,过得片刻,便见木暮悠悠醒了过来。

木暮醒转过来,便见三双眼睛关切地望着自己,想起方才之事,只觉羞怒无比,一时之间,竟也不得开口。

仙道见木暮醒转过来,小心翼翼道:“木暮,方才我为你疗伤,感觉你内息混乱,甚为虚弱,若不医治,只怕是不大妥。”

三井急道:“木暮,你什么时候受过内伤?你不是不会武功吗?还有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什么人如此心狠,居然这么对付一个毫无武功之人?”

木暮心中长叹一声,心道此事既已给他们撞见,索性便全盘托出,道:“是九川北治。”

“什么?”一旁的仙道大惊失声,道:“你不是说九川北治是你的师父吗?怎么他这么对你?”

木暮神色黯然,道:“我是个弃婴,二十年前,九川北治去西山采药,在山下小溪旁捡到我,便带回来将我养大,那时他医术已在江湖大大有名,不知治好了多少江湖人士,人家便送了个‘回春妙手’的称号给他,只是他医术再高,终究也不是神仙,并非什么伤都能治得了。这人醉心医术,简直到了痴狂的境地。他初时待我甚好,不光悉心将我养大,教我武功医术,还常常采了草药来煎了给我补身子。”说到这里眼中隐隐现出一丝温柔,接着脸色一变,“哪知到我七岁那年,我正跟着他在后山采药,突觉背后给人一推,便从山顶上滚了下去。”

三井想起那处斜坡,不禁后怕,道:“那你不是摔得很惨?”

木暮道:“我那次全身跌得青肿,右臂和两腿都骨折了,肋骨也断了一根。后来师父赶来救我时,我已经疼得昏了过去。他将我带了回去,细细地给我疗伤,我那次因为受惊吓太大,当晚便发起了高烧,他在床边衣不解带地照料我,整整三天三夜没有合眼。又将我断骨接起来,给身上伤处敷药,饶是如此,我也在床上躺了三个多月,方才恢复。”说到这里轻叹一声,道:“后来伤势痊愈,师父他果然医术高明,我全身上下竟是一下伤疤也没落下,我当时对他实是感激不尽。”说到这里苦笑一下。

仙道隐隐猜到几分,道:“莫非那推你下山之人竟是九川北治?”


第三十九章

木暮道:“没错。”

此言一出,三井、流川俱是大吃一惊,三井颤声道:“他怎么忍心……若他是那推你下山之人,为何后来又要救你?”

木暮道:“我那时年纪还小,只是一心一意地敬他信他,哪知后来我总是频频受伤,而且伤势越来越重,每次师父不在我身边时,便总有个蒙面人出来砍我一刀或拍我一掌,却又不取我性命,后来都是师父来给治好。后来有一次他又要我单独上山采药,我那时心中委实害怕到了极点,苦苦哀求他陪我一起,哪知师父大发雷霆,将我大骂一顿,又将我赶到山上。等我行至半山腰,果然给人当胸一掌,拍得昏了过去,我那次受伤实在严重,足足昏迷了一个多月,才给师父救醒。他一见我醒来,便告诉我,虽然我性命得保,但是经脉俱伤,武功全废,以后再也不能练武了,其实我只爱跟着师父学习医人救命之术,对练功之事,是全无兴趣,听了这话,倒也不甚伤心,师父却是一脸沮丧,我当时以为他心中为不能救我而感愧疚,又见他瘦得脸颊也陷了下去,显是这一个多月来为救我而操劳之故,心中好生后悔,暗骂自己不懂事,师父这般尽心照料,我那天还要惹他生气。”

说到这里苦笑一下,又道:“这次伤好后两个多月,那蒙面人都没再出现,我心中好生高兴,只道从此平安无事。哪知有一天有人送了个病人来到山谷,道是青城派的人给人暗算,全身上下给滚油烫得无一处完好的肌肤,便是连面目也看不出来了,躺在担架上不住哀嚎。师父给那人治了六天七夜,那人便叫了六天七夜,到最后嗓子都哑了,还是不住口地低鸣,然而这人受伤太重,师父终究也将他救活。那时已有两三年未有病人在师父面前死去,他受的打击委实很大,简直比死去那人的师兄弟还要伤心,将自己关在房中,说是要闭门静思疗烫伤之法,每日除了送饭菜之外,不许打扰他,如此他将自己关了三天,到了第四天上,我正在厅堂中读医术,却听房门声响,师父自内走了出来,我见他出来,大喜过望,忙跑到他身前问:‘师父,你想好烫伤的疗法没?’师父面露喜色,却又带点疑惑,道:‘法子倒是给我想出一个,我看多半能成,只是若不试上一试,也没有十成把握。’我正自疑惑,心道这个要怎么试,却见师父神情古怪地看着我,道:‘你气色不太好,今天不要泡温泉了,我拿药材给泡了热汤洗澡。’师父常常自配了药材给我泡澡,我自小时便已习惯,是以随口应了一声,便要转身去浴室准备材料,哪知师父拦住我,道:‘我才想出来一个方子,倒还没教过你,你不知道怎么配,还是我来吧。’说毕转入浴室,在里面忙活了一会儿后,便扬声叫我进去。

我走进浴室,见屋内热气腾腾,倒也不以为意,因着自小用药材泡澡,水温都须得高些药效才强,加之平日都在屋后泡那温泉,是以洗澡水水温一向都兑得颇高。我走到木桶前,探手试那水温,那知一伸之下,便如给火灼了一下一般,火辣辣地疼,竟是满满一桶沸水,吓得我急忙将手缩回来,心中暗笑师父糊涂,竟忘了兑冷水。

蓦地斜地里伸出一只手来,拽住我的胳膊便往那木桶里送,我又痛又怕,拼命挣扎,那水给我拍得溅起来,洒到那人裸着的手背上,那人吃痛,闷哼一声,声音虽是不大,听在我耳中却如晴天霹雳,呆呆地看着他,道:‘师父?’那人听了这话微微一颤,接着慢慢将脸上蒙布拿下来,不是他是谁?我那时也已有十五六岁,想起以前受伤,都是他不在我身边之时,又想起他明知道有人要加害于我,却总是逼我独自上山,有几次他的病人不治而亡,过不几天,我肯定也会被那蒙面人施以同样毒手,那几次不咨于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其实只需将这些事联系起来,便早就可觉察他的阴谋,可笑我对他一意敬重信任,竟是半点也不曾怀疑。”说到这里脸上一片凄凉,仙流等人心下黯然,心道生平最敬爱之人竟是频频伤害自己之人,这人当时所受打击之大,只怕一辈子也难以忘怀。

木暮沉默一会,又道:“我给眼前这事实打击太大,只是声嘶力歇地道:‘是你!是你!’他冷笑道:‘没错,就是我。你是我捡回来的,若不是我,只怕早就没命,莫说叫你替我试药,便是要了你的命,你也无话可说。你既知此事是我所为,便乖乖地听话罢。’说毕出手点我穴道,我当时伤心已极,竟不知躲避,任由抱了我,便要往木桶里扔,岂知他又中途停手,道:‘我那法子也不知管不管用,若把你烫坏了,下次可就不用能了。也罢,这次便叫你少受点罪。’说毕将我放在地上,用木瓢勺起一瓢沸水,浇到我胸膛上,我只觉身上如给万针齐扎,简直痛到了极点,大声哀叫,心中才知青城派那人当初经受多大痛苦,一边哀叫,一边向师父求饶,他却不理不睬,只管一瓢瓢地沸水浇在我上身,我不住地哀鸣,直叫到嗓子出血,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给疼昏了过去。”三人听在耳里只觉匪夷所思,心中不忍到了极点。仙流二人不约而同伸出手去握住对方,三井却将一只拳头攥紧了又松开,松开又捏紧,咬着牙不出声。

却听木暮又道:“等到我醒来,已给师父搬到了床上,只觉上身如火燎一般地疼,他将捣烂的药草往我烫伤之处一一敷上,我只觉他手所到之处,莫不若给烙铁烙到身上一样,忍不住又哀鸣起来,如此待他将我敷好药草,再用白布将我伤处缠裹起来,我已又疼昏过去了四五次。这次我在床上足足躺了大半年才好,虽是性命无碍,却也落下一身伤疤,师父却很高兴,说道练武之人要那么美做什么,只需性命得救便可,说到这里笑嘻嘻地摸我伤疤一下,道:‘本来想若这次不成功,便再换个法子,用你的腿来试一试,这下子便省了不少麻烦。你师父医术高超,倒叫你少受不少苦头。’我给他这话吓出一身冷汗,心知此人已近疯狂,嘴上虽不做声,心中已暗暗打定主意,要早早逃离此地。

这日我趁他上山草药之际,强自床上爬了下来出谷,只是我当时身子委实虚弱,又不会武功,傍晚便给他在山下逮到了我,我见他目露凶光,心知此番给他抓到还不知要受什么苦,索性把心一横,低头向山石上撞去。”


第四十章

此言一出,三人皆是倒吸一口冷气,三井性子最是憨直,虽知木暮现在仍是好好地坐在他们面前讲话,但想到当时情形,却仍是不免心悸,心中暗道:“这人瞧来柔柔弱弱,想不到性子竟这般执拗?竟是连性命都不要了。”

却听木暮又道:“师父他料不到我竟会自寻短见,急忙便要拉开我,却已是来不及,只将我拉得偏了一偏,仍是一头撞在了山石上,我昏过去之前听得他在身后惊呼,只道这番必死无疑,心中好生高兴。”说毕摇头苦笑,又道:“哪知师父那一拉,虽不能将我拉开,却使得我角度偏了一偏,避开了那要害之处,他将我带回山谷,竟又将我救活了回来。他一见我醒来,就恶狠狠地对我道:‘你可别忘了,你是我捡回来的,你的命是我的!你是死是活,我说了算!下次你若再敢逃跑自杀,若是叫我逮不着便罢,若是叫我逮到,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毕扬长而去,我听得门外锁响,却是他将我锁在了屋内,这一关竟是关了我五年,每日只送三餐过来,过上十天半个月的便来弄伤我再给他治疗,有好次我给他弄得奄奄一息,只当就此死去,也算一了百了,哪知这人医术着实高明,竟然次次都将我救得活了过来。我初时还想着逃走,但一来他防得紧,二来我身子太弱,便是有力气出门,也没力气逃出山谷,索性便断了这个念头;也试过自杀几次,但都给他闻讯赶了来,他倒也当真不食言,果然将我整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几次下来,我便是连自杀也不敢了。”说到这里身子一颤,想是那九川北治用的法子实在阴毒,便叫他现在想起来仍是后怕不已。

木暮又道:“如此浑浑噩噩地过了五年,师父的医术越来越高,到最后已基本没有什么治不好的伤了,却仍是时不常地跑来将我刺上一剑或是割上一刀,我只道以后怕便是要这样过下去了,哪知半年前,他却突然跑过来,一脸兴奋地对我说,他给人医治的时候无意中知道了大仇家的去处,即刻便要去寻她,说毕兴奋不已,直在屋中来回踱圈,我心中好生奇怪,心道他居然还有个仇家,怎么我二十年来从不知晓,心中兴奋不已,暗想不管怎样,待他出得山谷,我便有机会逃走。哪知他转了几个圈后,突然站在我面前,神情古怪地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待我出谷后便偷偷逃走对不对?’我吓了一大跳,急忙否认,他怒道:‘你脸上都笑成那个样子了,还不承认?’我才知我心中太过兴奋,竟然表露在脸上,不由暗骂自己沉不住气,当下低了头不出声。他见我不语,冷哼一声,道:‘默认了吗?你别以为我不在你身边就可以让你为所欲为,我可要想个法子,叫你离开了我也要乖乖地听话。’说毕又在屋内来回踱起步来,一边走一边道:‘想个什么法子呢?什么法子呢……有了!’他转了几个圈,突然大叫一声,冲我诡异一笑,我心中骇怕,不知他又要做什么,不料他却自顾离开了。那一晚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心中惴惴不安,不知他又要怎么折磨我。哪知第二日便听门锁轻响,师父肩上背了个包袱,笑嘻嘻地站在门口,道‘我现在便要出谷,大概要去三个月,你乖乖地待在这里等我回来。你若听话便罢,若是不听,哼哼’说到这里脸色一变,道:‘我在山下小镇的水井中给他们下了点药,喝了那里的水之后,每日正午腹痛如绞,三个月后便会毒发身亡,我若回来见不到你在谷中,这一个镇上的人便要因你丧命!现下已近正午,我们先去看看我有没有在唬你!’说毕提了我出谷,我们一到镇上,便听得呻吟声一片,师父拉着一个路人问道‘小哥,这镇上的人怎么了?’那人道:‘不知道,大伙儿一夜之间病倒不少,好像是虐疾,你们打外地来的吧,赶快走吧,可别连你们两位也传染上了。’师父道:‘咦?这可巧了,我从医多年,倒是专治这虐疾之疾。’那人将信将疑,道:‘你可别唬我。’师父笑道:‘唬不唬你,一试便知。说罢自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药丸,道:‘服了下去,立马见效。’那人犹豫一下,见街角有个小乞丐,显是也喝了井中的水,正疼得死去活来,便将药塞到他嘴里,不过半刻,果然便已无事。那人大喜过望,求师父救全镇的人,师父道:‘你把患病的人数统计一下,我看这里药够不够。’那人跑去一点,道是共计有六十三人患病,师父数了六十三颗药丸给他,那人欢天喜地地去了,过不多时,领了一大帮人回来,道是医好的患者,没口子地向他道谢,直夸他是济世救人的活菩萨。”却听三井在旁边重重地哼一声,原来他越听越怒,心中大骂九川北治卑鄙无耻,待听到众人夸赞他,再也忍不住,哼出声来。

木暮看三井一眼,苦笑道:“我在旁边看着,只气得瑟瑟发抖,忍不住当场便要揭发他的丑事,哪知他突然在我身上一戳,我口张了好几次,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原来给他点中了哑穴。只听得众人在耳边七嘴八舌,又要留我二人住宿,又要请我们喝酒。他应酬几句,推脱还要赶路,自顾夹了我出镇。到了山下,解开我哑穴,道:‘今天第一天,还有不少人喝了昨天的存水,所以侥幸逃脱,明天可就没那么好运气了。我方才给的只有一天的药效。过了明天,还得另服解药,不然也不必等我回来,可就生生地疼死啦。你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没命吧?’我只气得说不出话来,拿眼狠狠地瞪住了他,他脸色一沉,道:‘我养了你二十年,你敢这么看我?’说毕一个耳光扇来,直打得我眼冒金星,他自怀中掏出一个纸包,道:‘这包药粉,你每日倒一点到水井之中,便可包人一日无事,这么些也够你三十天用的了。只是这药只能减免每日腹痛,却不能解毒,若是三个月后没我解药,到时也是一命呜呼。你若不想他们死,便乖乖地等我回来。’我心中气恨已极,他又看我一会儿,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找别人帮你投这药粉也没关系,想自己配解药也可以,只怕你没那么大的本事!不信你就试试吧。’说毕也不再管你,竟自离去。

我见他离开,便又跑回镇中,取了一点井水回到山谷,谁知这人倒也当真不说大话,我察了一个晚上,也没弄清这毒到底是怎么制成的,没法子,只得先去镇上投那药粉。我本来对自己颇为自信,心想我从师这人十余年,他会的东西我一定也能想到,不想这人虽是痴狂,当真是个医学天才,如此折腾了两个多月,我方才将那毒的配方解了出来,一看之下,不禁心凉了大半截。”

三井奇道:“怎么?莫非他骗你,那毒竟是无药可解?”

木暮摇头苦笑:“若是当真不可解,那倒也罢了,大不了我一死了之,赔一条命给镇上的人。其实这毒成分测出来,解药便可配制,只是解药之中有一种却是冬灵草,只在名朋境内生长,当时离三月之期已不足十日,我若去那名朋寻药,一来一回之间,最快也要十二天。我心中无法可想,只得死了心,乖乖待在山谷中等他回来。

眼看离三月之限越来越近,我每日也越发担心,只怕他路上一个耽搁,便赶不及回来,这人当真也厉害,我本来避之不及,他竟逼得我天天站在谷口等他回来。”说毕苦笑一下,又道:“好在离三月之期还有三天的时候,我方一出谷,便见师父大步奔来,我心中高兴至极,急急跑到他身边,他瞧我神色,笑道:‘你倒也当真听师父的话,果然乖乖地在这里等我。’我急道:‘你把解药给我,我先去给他们把毒解了。’师父道:‘解药我还没配好。’我一听这话大急,道:‘你怎么没配,你不知道那药要冬灵草来制的吗?现在哪还来得及去寻?’九川北治道:‘怎么?你将那解药方子配出来了?你倒也不错,短短三月之内便可配出毒方,不愧是我九川北治的徒弟!’说毕哈哈大笑,甚是高兴,我心中又急又气,只当他在骗我,惨然道:‘也罢,他们因我而死,我赔了他们这条命便是。’师父冷冷道:‘你若当真不顾他们性命,我也不拦你。’我听了这话心中一动,向他看去,他道:‘你可知我那仇人在何处?’我心中奇怪,心道我又怎么会知道?当下摇一摇头,他道:‘他便住在名朋境内,我走之前故意配了要用冬灵草来解的毒,此番在那边可是采了不少回来,你既已配出解药的方子,当也知道只要材料解齐,只需一晚便可将解药制成,此刻离三月之限还有三天,你说时间够不够用?’他越说越得意,我只越听越心惊,心道这人当真医术无人能敌,竟对药草熟悉至此,然而救人心切,当下救了他快去跟我配制解药,我只道他还要为难我一番,哪知他竟是爽快答应。我们连夜将药熬好,下山洒在井中,我心中一块大石才得放下,正自松一口气,他却道:‘你跟我去个地方。’说毕带我到镇上一个客栈,他上次在镇中解毒,引起一片哄动,那客栈掌柜显然也认识他,殷勤不已,他道:‘我那两个朋友怎么样了?’那掌柜的道:‘依着您的吩咐,小的没敢去打扰两位病人,刚刚在门口看了一眼,还在沉睡之中。’师父点一点头,道:‘我那两位朋友病得不轻,你们千万不可太过接近,不然等药效一过,他们发起疯来,可要误伤到你,我带他们一路奔波,也没个客店愿意收我们,这次倒要多谢你。’那掌柜的笑道:‘大爷太客气了,上次若非你出手相救,小的只怕便要没命了。这点小忙算什么?’师父点一点头,道:‘好,我现在上去看看他。’说毕向二楼走去。

我跟在他身后,心中大是好奇,心道师父又自哪里找回两个病人,而且听他跟那掌柜的说话,好像还是脑子有病之人,莫非师父要给他们治病?若是一个治不好,岂不是又要拿我做实验,可我又不是疯子,难道他要把我逼疯了再治我?想到这里,不禁心惊胆颤。

正自胡思乱想,师父已走至一间客房前,将门推了开来,我跟在他后面走进一看,不禁呆上一呆。


第四十一章
却见那客房的床上躺了两个人,一个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还有一个却是个二十七八的青年,皆是双目紧闭,昏迷不醒。这两个人男女有别,年龄悬殊,现在却并排躺在一张床上,让人只觉说不出的古怪。

我心中正感奇怪,却听师父道:‘你帮我把他们带回山谷。’我应了一声,与师父一人背起一个,自柜台结了房账,便回到山谷。

师父回到房间,便把背上的人往床上一扔,手指在两人身上急点两下,那两个人便醒转过来,我这才知道,师父点了那两个人的昏睡穴。

那老妇人方一转醒,便恨恨地盯住了师父,道:‘九川北治,你待怎样?’

师父瞧来心情似是大好,笑道:‘我待怎样,你还不清楚吗?既然是叫你落在我手中……”说到这里脸色一变,恶狠狠地道:“自是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妇人恨声道:‘枉你活了这么大岁数,竟然使出这等卑鄙下流的手段来对付我们孤儿寡母,也不怕传出去叫江湖中人笑话。’我这才知道原来床上那青年竟是他的儿子。

师父冷笑道:‘对你这种邪门歪道,江湖上人人莫不欲除之而后快,现下竟然跟我讲起江湖道义来了,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那妇人脸色一变,惨然道:‘罢了罢了,我现在的样子实是生不如死,你若要我性命,只管拿去便是,只是我儿子与你无怨无仇,望你看在你大哥的份上,放他走吧。’

师父哼道:‘你莫把你的命看得太值钱,竟然跟我谈起条件来了!我既说要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哪有这么容易便叫你痛快了?我瞧你这儿子身强体壮的,倒正好叫我练练手。’说毕突然抬眼冲我一笑,我情知师父要拿折磨我的法子来对付这青年人,不禁打了个哆嗦。

那妇人虽不知师父要做什么,也从他话语中知道不对,颤声道:‘你要做什么?’

师父突然对我道:‘延儿,你这孩子只可惜身体不太好,上次受了伤之后便不能再练功,害得为师的只能拿你练练治刀伤、剑伤什么的。现在老天有眼,叫我遇上仇人的儿子,我看这小子功底倒是不弱,正好拿他来练练内伤的疗法,也可叫你轻松些,你说好不好?’他这话说来极其轻柔,我听在耳里却不由自主打个哆嗦,他这话听来像是对我而说,其实句句都是讲给那妇人听的,果见那妇人面色熬白,尖声道:‘你……你疯啦!九川北治,他可是你亲侄子!’

师父脸色一变,道:‘住口,谁知道这是你跟谁的野种,你别以为把我大哥害死了,就可以信口开河!’

那妇人急道:‘我真的没有骗你,你若不信,我发毒誓便是。’

师父道:‘不用了,莫说眼前这人不是我侄子,即便他是,在你这妖女身边待了这么多年,耳濡目染,只怕也是个小孽畜,这种侄子,不认也罢!’

那妇人急道:‘九川北治,你大哥只余这一脉子息,你又未婚娶,若是杀了他,你们九川家可就绝后了,你大哥地下有知,只怕也不会安息罢!’

师父听到这里身形一顿,片刻后道:‘这个不劳你费心,自打二十年前大哥被你害死,我就一心一意为他报仇,早就绝了这传递香火的心思了。再者说了,’说到这里冷冷一笑:‘你若要我就这么杀了他,我还当真舍不得,若是真要为我九川家开枝散叶,就算是断条胳膊断条腿,也不会碍到什么事!’

那妇人恨声道:‘好,九川北治,我真没想到你这般狠心。你倒也当真对得起你大哥。’

师父脸色一变,一个巴掌打在那妇人脸上,道:‘凭你也想跟我说这话?若不是你,我大哥又怎么会横死?这二十几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着为他报仇血恨,老天开眼,总算叫我得偿所愿!’

那妇人冷笑道:‘下毒害人算什么本事?亏你还有脸在这里说!对几十个弱质女流下此毒手,枉你号称江湖侠医,倒也真下得去手!你若当真是单打独斗赢了我,我倒也服气,只可惜,你却只会使那些个鬼蜮伎俩,净做些趁人之危的行径!’

师父冷笑道:‘你那练功的法子又有什么好说的了?我早些送她们上路,倒也好过叫你吸剥她们的皮,吸她们的血!’”

仙道本来一直凝神听木暮话语,听到这里,却不由低呼一声,木暮道:“怎么?”

仙道道:“那妇人可是叫相田弥生?她儿子叫森重宽?”

木暮奇道:“咦?你怎么知道?”

仙道道:“说来凑巧,这妇人身上的武功却是叫我废掉的。”当下略略将留顾山庄之事讲一遍。又道:“如此看来,那相田说的毒杀她所养一干少女的仇家竟是你师父,莫非他下毒后一直未曾离开,待我与小枫走后又现身将相田与森重宽带走?”

木暮点头道:“我听他二人对话,多半是这样。”

仙道点点头,道:“后来怎样?”

木暮道:“我在旁边听他二人言来言往,倒也将他们过往恩怨听个大概,原来那相田弥生与我师父的大哥原是一对情侣,只是这相田弥生后来却移情别恋,正给我师父的大哥撞个正着,两相争执之下,那人失手将我师父的大哥杀死,相田弥生知我师父兄弟感情甚好,她当时还没练成她那套武功,武功不及我师父,便偷偷逃走,那时她已有身孕,待逃至名朋境内,已近产期,后来嫁了当地一户姓森重的大家,是以孩子生下来便随森重的姓,那森重家却是寻常人家,不涉江湖,加之相距又远,是以我师父寻了二十几年方才寻到她。”说到这里摇摇头,道:“只是我看她这话多半是假的,试想当日她若嫁人,必也是嫁了她那移情别恋的人才对,又怎会另择人而嫁?且我师父去寻她时,那山庄之中除了下人,竟只有她母子二人,又哪有别人在了?”

木暮不知就里,自然有此疑问。仙道却曾去过留顾山庄,知那山庄建筑辉宏,方圆甚大,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建成,定是几世几代积累下来的成果,想来她说嫁入森重家一事,多半便是真的。他曾被相田引诱过,知这女人生平以证明自己魅力为大,那九川北治的大哥与杀他之人,多半都是她一时兴起的牺牲品,后来惹出人命,不得以逃亡出走,不巧身怀六甲,逃至名朋之后,已近产期,恰巧遇到森重宽的父亲,略施魅力,便嫁入他家中,得避灾祸,生下儿子之后多半故态重萌,又要练她那邪功,都需避人耳目,说不定索性将她丈夫一家亲手杀害,也未可知。

流川见仙道面上略带不以为然之色,心中略略思忖,已知他心中所想,忽然想起那晚相田奔来时只着寸缕,曲线毕露,虽知仙道不为所动,心下仍是略略泛酸,不禁骂一句:“大白痴!”

仙道等人正自出神,听他这话一出,不禁都是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向他望去,流川见三人眼中皆是问询之意,却不能说自己是在吃干醋,面上一热,急欲扯开话题,便对木暮道:“后来呢?”


第四十二章

木暮道:“那森重宽受的是外伤,从名朋一路走来已给师父治得差不多。师父说到做到,第二日就打碎了他的两处经脉,再给他慢慢医治,且每每都要在相田弥生面前进行。那相田极爱她儿子,虽是武功全失,见儿子受此折磨,竟要跑上来跟师父拼命,是以后来师父便索性点了她腿上穴道,我本待乘此机会逃跑,但一来知此事没那么容易,二来看那相田母子着实可怜,便是要走,也要带了他们出去,是以也只得留下来慢慢找机会。如此过了七八日,那日师父给森重宽医完后照旧去解相田的穴道,哪知穴道一解,相田即瘫软在地,原来是穴道给封得久了,血行不顺,两腿却是废掉了。”说到这里声音转低,想是十分不忍。

仙流二人听了心中黯然,须知相田弥生也可说是因他二人方才落至如此田地,她武功被废,大半是她咎由自取,两人自认无愧于心,但想起相田母子所受折磨,却仍是略感神伤。

木暮又道:“师父见她瘫痪,不禁一怔,随即笑道:‘我原也没想拿你喂药,此番倒是意外收获。索性我便做做好事,将你们母子俩一块治了吧。’那森重宽几日治下来,已略能走动,见得母亲惨状,便红着眼要与师父拼命,给师父轻轻一拨,甩在地上,师父道:‘你莫不是还想还添几处伤口,叫我给你一块治了?可惜我一人只有一双手,可是忙不过来,不如留着下次再治吧。’说毕大笑离去。

森重宽在地上挣了起来,还待再找她,却给她母亲一把拉住了袖口,低声道:‘宽儿,你现在去也只是白白送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放心,他敢这么折磨我们娘儿,早晚有一天,我要十倍百倍地还给他!’她本来之前一向激动易怒,此刻语气却极冷静,目光露出怨毒愤懑之色,我在旁边看了,不禁打个哆嗦,我从来没想到……原来一个人的目光可以有这么地冷,叫人看着便从外直凉到心里去。

从那日起师父便同时给他两人疗伤,森重宽的伤势一天天地好转起来,相田弥生的腿却仍是不能动,不管师父用尽什么法子,每天用针刺她腿时仍是毫无反应,如此又过了十几日,这日我在药房煎药,听到内室传来一声巨响,急忙跑进去一看,却正好看到师父一掌将相田弥生打飞出去,惨笑道:‘好,你这女人居然这么狡猾,下盘早已无事,却还假装不能行走,我每日用那长针刺你,亏你忍得住!’那相田弥生倚在墙边,已是进多出少,话也讲不出来,眼见便是不活了,师父道:‘就算你再怎么处心积虑,也不过白白搭上你跟儿子两条性命而已,相田弥生啊相田弥生,你待要奈我何?’我这才看见森重宽伏在床上,头下一大滩血,显是已然毙命。

师父这时已见我站在门口,张口像是要说什么,却是‘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我这才看见他胸前插了一支簪子,是相田弥生惯常佩带之物,入肉极深,只留一个凤头露在外面,凤口叼的两串珠子随他身子起伏不停地颤抖。

我心中一个念头百转千回,脑中不停地道:‘这是个逃跑的好机会,师父他受了伤,断断不会阻你。’然而脚下却似生了根,一动也不能动。

师父吐了一口血,便趴在床边大口大口地喘气,却得半晌,方才抬头起来,我给他一望,心中突然清醒,转身大步跑出,一路疾跑下山,直跑到近二更,方才停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我在路旁休息了好大一会儿,方才慢慢平息下来,不知为何,心中隐隐约约,只想回谷中看上一看,挣扎了半天,终究还是摸着原路回去,一边走,一边自己给自己鼓气:‘我只偷偷看上一看,不会有事,即便给师父发觉,我只转身就逃,他受了重伤,定会追我不上。’

我跑回谷中,悄悄趴在窗边一看,见相田弥生母子尸体还横在那里,师父伏在桌子上,也不知是死是活,我在窗外等了好大一会儿,见他仍是一动不动,便壮了壮胆子,走入屋内,我随师父学医多年,知人死后身体肌肉便会僵硬,与活着时大是不同,方才在屋外还不曾察觉,甫一步入屋内,却知师父怕是在我逃走后不久便断气了,心中奇怪,只觉以他医术之高,虽是受刺颇重,也不致不治。待走到他跟前细细一看,却见他后脑暗红的一大片,心中这才恍然大悟,师父已是确确实实地死了,心中只觉就此解脱,然而念起小时他养我长大,教我医术,也不是全然无情冷酷之人,心中又不由伤感,呆呆地在他尸首旁站了半夜,直至天色转明,方才将他三人拖到山脚埋了。

我将三人埋好后,反倒不知如何是好。心想已是自由之身,想去哪处便可去哪处,然而自小在山谷中长大,便是山下小镇也未去过几次,此刻孑然一人,不由徒生孤单之感,只觉四顾茫然,天下之大,竟无可去之处,又想到师父虽死,外人却是不知,以后难免还会有人前来求医,反正我也已在山谷住惯,索性便留了下来。”

三人不料这人瞧来风清云淡,竟有这么一段惊心动魄的过去,心中想到此间种种,不由皆是一片默然。

木暮沉默一会儿,再抬头时,却已又恢复先前那淡淡的神色,道:“原来已是天亮了,讲了一个晚上,倒害得你们都没睡成。”

三人见窗外已是朝曦初上,耳中听得晨鸟啼鸣,想到木暮一夜所述,不由心中皆生出恍然隔世之感。

木暮又道:“一个晚上没睡,大家也累了,先去睡一会儿再说吧。”说罢站起身来,三人随他站起,心中思绪万千,胸中虽有百般劝慰之词,但一来他过往委实繁复,二来这人性子清淡,竟似比他们三人还要超脱,是以三人交换一下眼神,终究也未说什么,各自回房歇了。

仙流二人回到房中,想起木暮经历,一时之间反倒睡不着,商讨之下,终觉往事已矣,他又是极力想淡忘,日后也还是只做不知的好。主意一定,流川便觉倦意席来,沉沉地睡去了,仙流望着他的睡颜,也不知不觉进入梦乡。

好梦正酣,却听得屋外一把清亮的嗓音道:“晚辈藤真健司,求见九川前辈。”两人惊醒,对望一眼,心中皆感惊讶:“藤真怎么会来这里?莫非他受了什么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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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没摸成鱼,写得比较少。花痴一下藤真的再出场(^_^),看来仙仙跟枫枫又要跑几集龙套了,各位想骂就骂吧,俺自己都想骂自己了,不过这几章不会让他们只跑龙套这么简单的,最最起码要荣升为群众演员(跟跑龙套的有什么区别吗?表问偶)。偶会尽量快点写,争取到第四十四章上让他两个正式重出江湖,^_^。


第四十三章

却说仙流二人急急奔到屋外,果见藤真立在屋前,面色苍白,发髻散了开来,长长地垂在额前,身上翠绿的衫子也是处处磨破,瞧来甚是狼狈,身上还负了一个人,英眉方脸,俨然正是他师兄花形透,只是双目紧闭,面如金纸,显是受了重伤.

藤真见到仙流二人,也是吃了一惊,他近日来诸事不顺,凡事也皆朝不好的方向想,惊道:“你们怎么也在这里?莫不是你们也……”话说一半,方才瞧见他俩面色红润,显非受伤,心下一松,他这几日来日夜奔波,体力早已透支,只强提着一口真气硬撑,此刻见到仙流二人,心中一松,只来得及说一句:“快给花形疗伤。”便昏了过去。

仙流急急上去扶住二人,此刻木暮与三井也已听到外面动静,奔了出来,木暮在藤真脉上一搭,道:“不碍事,只是累极虚脱,休息一下便好了。”三人略略放心,见他已伸手为花形搭脉,一搭之下,却是倒吸一口冷气,三人心中一沉,知他素来性子沉静,喜怒不于形色,此刻竟然失态,显是花形受伤极重,三井最是沉不住气,道:“怎样?还有没有救?”话语之中,已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木暮并不答话,只用心为花形搭脉,脸上神色却是愈来愈凝重,过得片刻,方道:“先把人抬到房间再说。”

当下四人将花藤抬至内室,木暮自进内室后便坐在床边沉吟不语,三人等得心焦,却也不敢催他,过得半晌,终见木暮抬起头来,却道:“这人受了内伤,又中了剧毒,那内伤虽轻,但这毒却颇麻烦,里面有几味药草颇为古怪,竟是闻所未闻,只怕非要独门解药方可解得了。”

三人听了这话心中不禁都是一沉,心中皆道若那解药当真容易可得,只怕藤真也不会费这么大的劲赶到这里来,又想木莫曾为三井解过毒,本领端得是出神入化,可是对这毒竟也束手无策,不知这下毒之人究竟是何人,竟是这般厉害,三井百般寻思不透,仙流二人对望一眼,心中已隐隐有了答案。

木暮见三人一脸失望之色,劝慰道:“这人中毒虽深,好在不是立时毕命,只要还有时间,总会有法子解决。”话虽如此,心中却知哪有那么简单。

三人听了这话精神一振,三井道:“还有多少时间?”

木暮道:“应该两月有余。”

仙道奇道:“我虽对毒不甚了解,也知两月之期已算慢毒,只是一般慢毒只在最后发作,平时却是看不出来,可是依花形现在的情形来看,却不像是慢毒……”忽地想起一事,不禁“啊哟”一声,道:“莫非中的是盅毒?”心道当真如此,那就非得找到中盅之人才可解,这可是难上加难。

木暮道:“瞧来也不全似,这毒当真古怪,这要等他二人醒来,当面问上一问。”说毕摇头不已,心中百般寻思不透。

三人见花形仍是昏迷不醒,藤真睡得正香,一脸憔悴之色,脸上隐隐两个黑眼圈,也不知是几日未睡了,一时也不忍心叫他,是以直至中午,藤真方才醒来。

藤真甫一醒转,便见除了仙、流、三外,还有一个一脸斯文的年轻人围坐在床边,皆是一脸凝重,却独不见那传说中的九川北治,回首又见花形躺在自己身边,急急道:“九川前辈呢,快请他来为我师兄疗伤!”

木暮温言道:“家师已经病逝。”

藤真一听大急,道:“怎么会……你是九川前辈的徒弟?那你定也会解毒了?求你救救我师兄!”

木暮道:“你知不知道他中的是什么毒?”

藤真道:“我只知是此毒极辣,每日夜间发作,尤如万蚁噬骨,非要痛上足足两个时辰方才可止,两月之内若无解药,便会,便会……”说到这里,已是声音打颤。

仙流三井听他如此说辞,又想起木暮也曾说过毒期为两个月,心中佩服之余,又生希望,心道:“这人既能将毒期说得这般准确,以他之才能,慢慢研制,两月之内,总能将这解药配出来。”

木暮道:“你知不知道这下毒之人是什么人?”

藤真面上肌肉一跳,快速扫了仙流一眼,低头道:“是……关外一个……贼子。”

木暮点头道:“我想也是了。”随即正色道:“若要解此毒,必先去关外,查清是由何种毒草所制配而成,方可对症下药,再来寻那克它之药草,只是若远赴关外,在路上就要花费月余,剩下不足一月时间,关外奇花异草何止千百,若一一试来,只怕还未找到那配毒的药草,人便已……”

藤真听了这话尤如五雷轰顶,他与花形自小一块长大,感情着实深厚,只怕比亲兄弟还要亲上几分,见他受伤,真比自己受伤还要难过,况且此时花形境况,可说概由他引起,心中愧疚到了极点,只盼寻得良医,来救他于生死之间,岂料到了此地方知九川北治早已仙逝,眼前这九川北治的弟子却说这毒几不可解,心中着实痛到了极点,喃喃道:“我自小便听说九川北治医术出神入化,能医死人肉白骨,你既是他徒弟,医术自然也不在话下,怎么竟是你也解不了吗?早知如此,早知如此……”说到这里不由心痛如绞。

木暮见四人一脸悲伤绝望之色,心中也不禁难受,暗道:“只恨我医术不精,若是师父还在,定能将他医好,他一向手法大胆精高,能常人所不能,别说解毒,便是剜肉割骨、换精过血也不在话下,换精过血,换精过血……”脑中突然灵光一现,大叫一声道:“对了,这样说不定可行!”

四人给他吓了一大跳,却也知他是找到了法子,急道:“你可是有了救治了法子?”

木暮点点头道:“只是还需各位帮忙,到时于你们体力亦会损伤不少。”

流川道:“先生只管吩咐,我们必当尽力。”

木暮点点头,又道:“只是这法子太过凶险,我师父以前也只试过一次而已,你们若是愿意,我便放手一试,尽人事,听天命,能不能救好,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藤真咬咬牙,道:“先生只管试便是。”

木暮点点头,转至厨房拿了五个瓷碗出来,每个碗内盛了半碗水,又取出银针在花形指上一刺,在每个碗内滴入一滴血,换了一枚银针,来到藤真面前,道:“手伸出来。”

藤真不明所以,依言将手伸出,便觉手上刺痛,却是木暮又将他手指刺破,令他血滴入适才碗中,凝神细看,过不多时,便见碗内两滴血融于一处,木暮面现喜色,依法炮制,将仙道、流川、三井、连并自己的鲜血滴入剩下四个碗中,其中流川、木暮、的血皆与花形的相融,仙道、三井的却是不行。

四人见他忙碌,不由面面相觑,不知他意欲何为,待到木暮忙完,将碗一收,喜道:“没想到竟有三人与他血液相同,我本道若是无人能合,还须下山去镇上寻,这下倒省了这许多麻烦。”他本来一向喜怒不于形色,但一来他久居山中,实是孤单,自小便渴望能有朋友相陪,与三井等人相处得久了,口中虽是不说,心中早已将他们三人视为知已,实不愿见他们为好友悲伤,再加上昨夜将心中郁结一吐而空,心中畅快,是以连表情也生动了许多。

四人心中好生奇怪,却见木暮面朝四人,道:“花形中毒已深,既是无药可医,那现下只有一个法子可试,便是将他血液全部放出,方才可将毒素解清。”

四人大惊,藤真道:“什么?莫说全身血液,只怕放不了三成,人便已失血过多而死,这可如何使得?”

木暮道:“不错,所以我们要一边给他放血,一边给他输血,这法子便是我师父想出来的过血之法,刚刚我已试过,众人之中,流川、藤真、再加上我,我们三人的血液可以换给他。”

四人听得他这法子,只觉平生闻所未闻,简直匪夷所思到了极点,不禁面面相觑,过了半晌,仙道才道:“你这法子当真大胆之极,只是为什么血液不融合的便不能换给他?”

木暮摇头道:“这个我也不知,只是曾听师父说过,如果血液不融合,强行灌入体内,反而会引起病者不适,性命堪忧。至于到底为何会这样,他却不曾讲过。”

藤真心急,道:“咱们这便开始吧,早些开始,便叫他少受一点苦,我每次看到师兄毒发的样子,我便,我便……”说到这里,不禁红了眼圈,他虽男生女相,其实性格虽是刚毅不过,平生从未脆弱之举,这次委实心疼花形,竟是险些落下泪来。

木暮点点头,道:“好,咱们这便开始。”说毕自药箱中取出一套工具来,四人细看之下,原是一根皮管,瞧似是用什么动物的肠子制成,两头各接了一柄银针,比寻常医灸用针要粗上四五倍还多,头上斜斜地削了,还挖了一个小孔,木暮抚着那皮管,道:“我东西我师父也只用过一次,想不到现在轮到我来用它。”

藤真心中一动,有心问他九川北治那次是否成功,然而心中委实害怕他吐出半个“不”字来,当下强忍了不问。

木暮用小刀割开花形手腕,放了大约有四碗血,方才为他包裹好伤口,回身看向藤真、流川,藤真知他意思,抢着道:“我先来。”

木暮点点头,对仙道、三井道:“你们看清楚我的动作,等一下帮我下针。”随即拿起皮管,一针刺入藤真上臂脉管中,一端垂下,待藤真血液顺着皮管将流出来之际,将另一头插入花形小臂之中,对藤真道:“过血期间你须得一起站着才行,不然血液极易回流,你若觉得撑不住了,便出声叫我。”

藤真点点头,道:“好。”他这几日委实太过劳累,不过半顿饭的功夫便觉头昏目眩,兀自咬紧了牙关硬撑,心中暗道:“我多过一点血给他,他便早一日好起来。”

木暮在旁边瞧见藤真豆大的汗珠自额上滴落,急忙将他针头拨出,道:“你先歇一会儿。”藤真此刻已是半昏,亦无法挣扎,由着仙道将他扶至一旁坐下了。

这边又换流川为花形过血,过了大约一顿饭的功夫,由木暮将他替下,待到三人都过一遍,木暮上前探一探花形的脉搏,道:“瞧来应无甚异常,待过了明天若还没事,我们便继续为他过血。”

这边三井见众人劳累,已做好了晚饭端了进来,他一向粗枝大叶,在山上时又有两个心灵手巧的小师妹,平时自然是君子远离庖厨,但自进山谷以后,每日缠在木暮身边,便是在他做饭时也不放过,时间一长,耳濡目染之下,竟也将木暮厨艺学了个七七八八,眼下整治出来的一席饭菜,虽绝称不上美味,但于裹腹却是毫无问题.

当下流川等人坐落,仙道见花形兀自昏迷不醒,心中担忧:“花形怎么还未醒转?他一向都是这样吗?”

藤真脸色一黯,道:“这毒发作起来委实厉害,师兄现在常常是清醒片刻,便又昏迷过去,这几日昏迷的时候竟是比清醒的时侯多,常常是一醒来,便已到了毒发作的时间,只疼得个死去活来,他怕我担心,咬着牙不出声,直把嘴唇咬出血来,我见他这样,竟盼他每日多昏迷些时候才好,倒也免受这万蚁噬骨之苦。”.

众人心中恻然,见他难过,也不知如何劝他,默默吃完饭,木暮又自药箱中倒出几枚药丸,道是补身养血的,给流川、藤真服下了,自己也服了一颗,道:“你们方才失血过多,昨晚又都是一夜未睡,现在便去休息吧。仙道、三井,你们帮我在床边照顾花形,若是他醒来了,便唤我一声。”

仙三点头应是,藤真却是不肯,道:“我上午已经睡过,再多待一会儿也不碍事。”

木暮正色道:“你若不好好调养,血液生成不足,没的耽误你师兄疗伤。”

仙道也劝道:“待花形一醒来,我便去唤你,你放心便是。”

藤真无可奈何,跟着流川去了。

仙道三井目送三人出门,便自花形床边坐下,见他形容憔悴,呼吸滞闷,平时英挺的面容此刻却是了无生气,他一向性子憨厚,武艺虽高,却从不自大,莫说在同门师兄弟中,便是与仙道三井等人关系也是极为交好,此刻两人见他这副样子,心下皆是难过不已。

二人在花形床边默默坐了良久,方才听到花形呻吟一声,醒转过来。

二人大喜过过望,齐齐扑到他身前,三井抢道:“花形,你怎么样?”

花形睁着一双无神地眼睛,看了二人良久,方才认出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藤真呢?”想到这里,心头一阵激荡,道:“藤真去哪里了?带我去找他!”说着便要强挣着下床。

二人吓了一跳,急忙将他拦住,仙道道:“藤真太过劳累,在隔壁休息,你若想见他,我去唤他过来便是,你躺着就好。”

花形心头一松,全身力气尽失,瘫坐回床上,叹道:“不用了,他既安全便好,他这几日为了我没日没夜地奔波,且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吧。”

仙道点点头,转身自厨房端了一碗粥出来,道:“你可一天没吃东西了,先把这个喝了。”

花形此刻身上半点力气全无,伸手接过碗,手一颤,便差点将碗打翻,仙三二人心中一阵难过,仙道强笑道:“我来吧。”伸手将碗接过,花形委实太过虚弱,也不与他客气,倚在床头上,就着仙道的手慢慢将一碗粥喝完,已是累到不行,斜倚着仙道大口喘气,瞧来便似一阵风也能将他吹倒,哪里复以前那个健康强壮的少年的样子?三井只瞧到双目发红,哑着嗓子道:“花形,那出手伤你之人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这般心狠手辣?”

花形一听他这话便涨红了脸,神色之间又是怨恨又是尴尬,一时之间也不答话,仙道瞧他神色奇怪,心中大感疑惑,暗道:“难道我猜错了?那下毒之人竟不是南烈?只是若不是他,世间还有谁下毒本领如此之高?若当真是他?花形为何不肯讲出来?”


第四十四章

藤真与花形那日辞别海南众人,便快马赶回翔阳,两人心知此次得罪南烈太深,这人性子狠辣,毒术又高超,若是落到他手里,只怕会生不如死,是以一路小心翼翼,只怕他来寻仇。

岂料一路走来,却是半点异常也未发生,这日中午两人便已进得翔阳境内,再行两个多时辰,便可回得门中。心头皆是一松,心道那南烈胆子再大,也不敢在自己的地盘上闹事,若是当真来了,管叫他有来无回。

两人行了一上午,只觉饥肠辘辘,瞧见路边有一个小客店,花形道:“进去喝杯茶再走。”

藤真笑道:“也好,行了一路,可把我给渴坏啦!”

两人几日来一直紧绷着神经,处处小心慎行,此刻心头放松,自是心情大好,坐在小小的客店之中,有说有笑。

那客店虽小,倒也颇干净。一个低眉顺眼的小二上来沏了茶水,两人渴得极了,也不管那茶水粗淡,先自饮了三大碗方才停口。

藤真放下手中茶碗,笑道:“若是大师兄在一旁,见我这般饮茶法,定又要罗嗦个不停。”

花形哑然失笑,藤真口中所说大师兄乃是长谷川一志,是山田入门弟子,性格宽厚有加,只是严谨有余,灵活不足,在门中是出了名的务本向正。山田临终前大胆选用排序靠后、年纪幼小的藤真继任掌门一职,长谷川也是无半点异议,对藤真尽行掌门之礼,一心一意地加以扶佐,只是若给他发现藤真任何他认为“不符掌门之职的作为”,必定长篇大论,列数门规,直把藤真说教得避之不及。

谈笑间,小二已把酒菜端上,忽然听得脚步声响,两个人挑了门帘进来,花形正向门口端坐,是以二人一进来,便给他瞧见,脸上笑容不禁一僵,身子绷紧了,手已按在了腰间剑柄上。

藤真背向门口而坐,见花形神色有异,急忙回首张望,却见两人站在门口,一个面貌清俊,神色间略带阴骛之气,另一个浓眉丰唇,正是南烈、岸本二人。

藤真心中突地一跳,暗道:“这两人胆子也大,竟是明目张胆地找上门来,这南烈诡计多端,可要小心着了他的暗算。”他知南烈最是小心谨慎,此番这般有恃无恐,定是有备而来,心中不禁暗暗叫苦。

岸本见二人转过头来,遂向二人怒目而视,南烈却似全然未看到二人一般,木着脸地在一张桌旁坐了,这边早有小二前来沏上茶水,又道:“二位爷要用些什么?”

南烈向花藤二人桌上扫了一眼,道:“两碗米饭,一盘牛肉,一盘白斩鸡,一盘青菜,二斤女儿红。”

那小二应道:“是!是!”斜着眼看了花藤二人一眼,心道:“这两个人跟你们对上啦!你们吃什么,人家也吃什么,你们喝什么,人家也喝什么!”眼见岸本虽自南烈身旁坐下了,兀自恶狠狠地瞪着花藤二人,又见四人身上皆负兵刃,只怕待会儿一个不好,便有一场好仗要打,心中已暗暗思忖,到时要躲在哪里方才安全。

这边店小二战战兢兢地给二人上了酒菜,南烈自怀中掏出一锭碎银,塞进那小二手心中,轻笑道:“瞧你伺候地好,赏你了!”那小二乐得眉开眼笑,喜不自胜地下去了。

藤真听得南烈态度闲适,心中越发确定他是有恃无恐,事已至此,反倒定下心来,心知待会免不了一场恶斗,是以也不理会旁边二人,埋头苦吃,以免到时体力不济,反正南岸二人在其后入店,也不怕他二人在酒菜中作什么手脚。

不多时酒足饭饱,藤真扬声道:“店家,结账!”

那小二满脸堆笑地来结了饭资,花藤二人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果见南岸二人“腾”地一声站在起身来,南烈冷冷道:“你当你们还走得出去吗?”

花形哼道:“就怕你没这个本事!”

南烈冷笑道:“你且瞧瞧我有没有这个本事。”

花形冷哼一声,左手捏个剑诀,右手长剑平平向南烈胸口刺去,这招“开门揖客”本是湘阳门中“青玉剑法”中的起手式,只是这招使来本应是剑尖朝上挑刺,既是起剑,又含向对手致敬之意,花形素来性子宽厚,别人再怎么得罪于他也不会放在心上,却是最疼藤真,最是看不得他受半点委屈,南烈三番两次为难藤真,正是犯了他心中大忌,是以花形将剑招由挑肩改为平刺,却是将那致敬一层给去了。

南烈与花形在钟灵山下交过手,知他武功高出自己一大筹,见花形这一剑平平刺来,虽无甚花俏变化,却是稳妥周正,毫无破绽,若非十几年的苦练,决无可能达此等境界,当下也不敢小觑,屏息凝神,平平正正地还了他一剑。

南烈的师傅北野入关前原是使的长剑,后来给安西等四人逼走关外,改投山王教后便弃了长剑,改使铁杖,南烈虽自幼便拜他为师,但一来嫌那铁杖使将起来不太好看,二来自恃毒术过人,这杖法便是学来也无甚用处,是以每次北野逼他练功,便舞几招剑法敷衍,他师弟岸本却是依从北野使的铁杖。

这边岸本仍向藤真怒目而视,只是忌惮藤真武功高出他许多,倒也不敢上前挑衅,藤真亦懒得理他,凝目看向花、南二人,见花形脚步沉着,将一套“青玉剑法”使得大开大阖,攻守有度,料得他在六十招内必可取胜,只怕岸本在旁边捣什么鬼,是以将三分心思放在花、南二人身上,却有七分心思放在岸本这边。

花、南二人你来我往,已乒乒乓乓过了好几招,花形怕南烈再施毒术,是以也敢太过激进逼迫,出招务求稳妥严密,只怕给那南烈有了可乘之机,三十余招下来,南烈已渐见颓势,花、藤二人心中皆想:“这厮若要施毒手,怕便在这片刻之间了。”是以越发地留神谨慎,哪知南烈竟不出手,虽给花形越迫越急,却是毫不焦燥,只沉着脸架招。

藤真心中暗暗佩服,心道:“这人情势已堪凶险,却仍能不急不躁,这般修为,倒是常人所不能。”南烈越是沉着,他心中不安越盛,瞥了岸本一眼,见他凝目望着花、南二人,神色间也不见有多焦急,忽地调转头来,看向藤真,竟是一脸似笑似笑,藤真心中打了一个突,心中隐隐觉得不妥。

岸本扫了藤真一眼,旋即又向场中打斗二人处望去。藤真只觉花形出招越来越快,不觉面露喜色,哪知他剑越舞越快,越舞越快,待到后来,简直看不出他人在何处,只觉一团白茫茫的影子舞动,只瞧得藤真头晕目眩,错眼瞧到南烈,却见他仍是一招一式慢慢格挡,心中奇怪:“怎的师兄剑招出的这般快他还能挡得了?”只觉花形剑光飞舞,晃得他越来越头晕,迷迷糊糊之中,又见岸本转过头来朝他古怪一笑,心中忽地一凛:“不对,哪有人使剑这般快法的?!”方才明白自己纵是百般小心,仍是中了对方的道儿,醒省之下,更觉脑中晕不可挡,“啊哟”一声,跌坐在地。

花形将南烈逼得只有招架之功,心中正自窃喜,忽听藤真叫声,心中一凛,暗道:“不好,岸本那贼子使阴招。”这么一分神间,给南烈瞅准机会,左膝一低,曲肘竖肱,一招“长蛟起水”,刷的一声,剑尖猛撩上来,直取他右臂。花形急急向后一纵,堪堪避开他这一击,衣袖却已被剑锋钩到,给他这一纵之下,耳边只听得“嗞喇”一声,大片衣袖扯将下来,思及方才境遇,自是万般凶险,不由冷汗涔涔而下。见南烈又是一剑刺来,急忙屏息凝神,将他这一招接下了。

南烈一招未得手,心中不由大呼“可惜”,手上却是剑招不停,点刺截扫,出招越来越凌厉,花形一边招架,一边唤道:“藤真,你怎么样?”连唤两声,藤真却是毫无回应,他于百忙之中朝藤真处一望,见他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他不知南烈是万万不会伤了藤真,只当他已遭暗算,心神俱痛之下,赤了双目,喝道:“好贼子!”手中长剑唰唰作响,一招快似一招,向南烈刺来。

南烈见他出招虽快,却是散乱无度,显是心中焦躁之下,已毫无章法可言,心中不由暗喜计策成功,信手将他来剑一一化开,待见花形于百忙之中仍不时向藤真处张望,心中不喜至极,暗道:“好!我便打得你没功夫去看!”手上一柄长剑越发使得密不透风,只把花形逼了个手忙脚乱,心中不禁暗暗叫苦,明知此时须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对敌,然而所谓关心则乱,眼见藤真生死未卜,一心只挂念他情势如何,又如何能凝神迎敌,不出几招,给南烈寻个破绽,在他肩头刺了一下。

南烈一招得手,当即跳出圈外,花形怒吼一声,执剑抢上,剑尖光芒闪动,直取南烈双目,眼见他一动不动,似是反应不及,转瞬之间,剑尖已至南烈眼前不过寸许,心中正自一喜,忽觉一阵头眩,暗叫一声“不好”,长剑脱手落地,脚下一软,人已跌至地上。

南烈那日携岸本自钟灵山下逃脱,心中又是伤心又是不忿,思及花形与藤真在山下神态亲密,相互回护的情形,不禁醋心大起,他心中既已认定藤真乃是世间至宝,只道天下人皆是与他一般心思,思来想去,终究不甘就此离去,那日在海南山庄中听得有人叫破藤真身份,知他是翔阳掌门,北野对当年丰玉一事耿耿于怀,经常教育南岸二人要努力进修,替他报仇,他们这次上海南原也是为了此事,是以他对师父与翔阳之间的过结也颇了解,晓得与藤真怕是再无机会倾心相向,索性把心一横,打算将他强行掳走。

南烈与藤真、花形二人交过手,知若论单打独斗,自己万万不是两人的对手,思及两人观礼之后必定要回翔阳,当下与岸本二人伏在花藤二人必定之路,这日果然见得花藤进得镇来,当下与岸本藏在客店后堂,耳边听得花藤笑语晏晏,心中早已妒火中烧,只恨不得立即冲出去将花形四分五裂,好不容易听得二人叫了酒菜,忙与岸本潜入厨房外,这家客店甚是简陋,厨房之中只落一个大师傅,一个下手,倒方便两人行事,南烈待这两人准备好饭菜,两枚石蝗轻轻弹出,分中两人昏睡穴,抢进厨房,他知藤真心思缜密,也不敢直接下毒,在各色菜式上洒了些碧珠粉,那碧珠粉与关外另一种药草绛草原都是无害之物,但若两者一相混合,便可致人昏迷,效果与蒙汗药无异。布置完后,又与岸本溜出,临走前又是两枚石蝗射出,解了厨房二人的穴道,这一切也不过瞬间功夫,那两人兀自不知,只道自己打了个瞌睡。

南岸二人又转到客店内叫菜,果然花藤见二人后至,对饭菜毫不起疑,后来南烈给那小二的赏银上便涂了绛草液,待到藤真会钞时触到那小二的手,便已中了毒,只是因只在皮肤上接触,是以药效发起来较慢,直到花形与南烈打斗至一半方才发作,而花形又不一样,南烈在剑尖上也涂了那绛草的液汁,刺破花形肩头后便随血行,当时便得发作。

南烈见诡计得逞,心中大喜,与岸本携了两人扬长离去,那小二见四人打斗,暗赞自己有先见之明,早已躲了起来,见两人扬长出门,只有谢天谢地的份儿,哪里还敢阻拦?

待至藤真醒来,已是天色向晚,南烈坐在昏黄的天色中凝望着他。藤真心中不禁一惊,他见机甚快,心中虽是惊惧,脸上却不露声色,悄悄调转一下内息,已知自己给对方封了穴道,心中暗恨自己粗心大意,觉得身下柔软,知是自己躺在榻上,心中奇怪,不知南烈怎会如此好心,他对南烈殊无好感,只道他这般作为,不知又有什么阴谋。

南烈见得藤真醒转,却并不说话,只管森森望着他,一张脸阴沉沉的,看不出心中想。藤真见他默然不语,索性也不说话,闭了双目,心中暗暗思忖逃脱的办法,几个办法在心中转了几圈,皆觉非周全之策。耳边听得南烈不声不响,心知这人城府极深,若要等他开口,怕不知要哪年哪月了,遂睁开双眼,道:“我师兄呢?”

南烈知此处已算翔阳地盘之内,他胆子再大,却也不敢在此造次,是以自客店离开后,便折向山中,在山上寻了间废弃的小屋,将藤真放下后,便一直守在他身边,等他醒转。昏黄的天色中只见藤真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覆在脸上,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当真是明艳无俦。

南烈自知晓藤真骗他以来,也曾恨过恼过,性子一上来,只恨不得亲手杀了他方才解恨。然而终究心中爱欲太深,在客店见了藤真之后,一腔怒火早已不知去往何处,反倒有一丝窃喜自心中弥漫开来。此刻见到他沉静睡颜,心中不由泛出丝丝怜爱,只觉若能一生一世得陪他身边,睹此睡颜,便是折寿十年也无不可,奈何偏生两人竟是师门世仇,当真是造化弄人,便自己愿抛却这些恩怨,只怕藤真也放不下,自己这一番痴情,终将是难付了。

正自自怨自艾间,忽见藤真悠悠醒来,不禁吓了一跳,见他碧蓝的眸子在屋内转了一圈后便定在自己脸上,一时之间,只觉心跳也停了下来,头脑中一片空白,哪知藤真凝视了他片刻,便闭起双目,不再理他。他在守在他身边,心中竟觉说不出的局促,更是说不出话来。他素来成熟沉着,便是在教中面见教主时也能镇定自若,哪知到了藤真面前竟如青涩小儿,用情之深,便是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为藤真种种心思在心头百转千回,岂料藤真一开口竟是问那傻大个花形,不禁心头火起,初见他的欣喜一扫而空,冷冷道:“你把话说清楚,到底问的是哪一个,是你师兄,还是你那透哥哥?”

藤真一愣,道:“什么?”

南烈一言不发,沉着脸望着藤真,藤真挂心花形,也不去理他话中古怪,道:“你把他怎么样了?”

南烈本来一直沉着脸,此时忽然冷森森一笑,道:“你猜我会把他怎么样?”

藤真心中“突”的一下,想到此人手段毒辣,不由打了个寒颤,怒道:“你艺不如人,便净使些下三滥的勾当,算什么英雄好汉?”

南烈胸中怒火炽盛,冷冷道:“好,你且来猜猜我再来要用什么下三滥的手段来对付你那透哥哥?”

藤真怒极反笑,道:“你这话说的好不奇怪,莫不是吃醋不成?!”

南烈冷冷道:“是又如何?”

藤真一愣,他素来好强,情知自己这番落到南烈手上是讨不不好去,然而口头上却不甘示弱,方才说那话本想激得南烈发火,自己也算出了一口恶气,未料他竟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之间,竟也不知如何答话。呆了片刻,随即醒悟,心道:“啊哟,这人好生奸诈,我可差些上了他的当。”认定南烈是着意辱他,他男生女相,常常有不相识的人取笑于他,他性子豁达,往往都是一笑了之,此刻听得南烈此言,只道他也是存了一般的心思,只是这人是自己仇家,与那些不相干的人又是不同,当下冷冷道:“你可看清楚了,我可不是什么大姑娘!”言语之中,已带薄怒。

南烈道:“我自然知道你不是姑娘。”

藤真怒道:“你既知我身为男儿,就不该说这等调笑之语,大丈夫可杀不可辱,你这般羞辱于我,不若快快一刀将我杀了!”

南烈见他发怒,心中也不由动气,心只觉委屈无限:“我明明对你一片真心,你却偏偏不肯相信,你既不喜欢我,当初又为何要来招惹于我?既是招惹了我,为何又不信我?”想想越觉自己有道,不觉大声道:“不错!若不是你来招我,我又怎会对你一见倾心?又怎会跟那大个子争风吃醋?你既招惹了我,却又欺我骗我,我明明对你倾心相付,你却说我骗你,到底是谁在骗谁?你们中原人士,枉称名门正派,原来也是这样颠倒是非的吗?!”

藤真又惊又骇,一时之间,只当自己听错了,怔怔道:“你说什么?”心中暗道:“他若骗我,也不用这般说辞。”心中惊疑不定,隐隐之中只觉大大地不妥。

南烈见他仍是不信,心中更是恨极,咬牙切齿道:“好啊,我倒要看看你要怎生才会相信?”说毕一步一步向藤真逼来。

藤真见他眼底一片狂热,方才知他所言非假,心中大骇至极,其时神奈川男风之事堪称寥寥,他又忙于门中事物,哪曾听说过这等事情?只觉此事匪夷所思到了极点,眼见南烈一脸志在必得,心中不觉害怕,奈何此时周身大穴被封,便是想逃跑也不行,眼见南烈越靠越近,一急之下,双眼一翻,复又昏迷过去。

南烈见他双目紧闭,心中悲痛:“他竟吓得晕了过去,他竟这般恨我?”他本来志在必得,此刻不禁兴意索然,呆呆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心道:“都是那大个子不好,若不是有他在,藤真必不会这般避我不及。”甩手出门,怒气冲冲去寻花形秽气。

藤真听得南烈脚步声渐远,慢慢将眼帘睁开,他方才无可奈何之下,只得装昏,但也知下次必没这么容易便得逃脱,他本来自落入南烈手中之中,已自知必少不了一番折磨,岂知竟会遇到这等事体,到时饱受折磨事小,只怕不知还要受多少羞辱,又想自己虽自幼也曾被人调笑,但那些人多是口头说说便罢,断断不会出手轻薄,岂料此番竟真遇上这等人,偏偏又是自己仇家,一时之间,只觉哭笑不得。

心中正自想东想西,忽听得阵阵惨叫传来,听声音俨然正是花形,心中不禁一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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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上)

藤真大骇,心中惊道:“啊哟!南烈这厮,见我不理会他,竟去找透哥哥出气!”他知花形甚深,知他虽平时看来绵软,骨子里却甚是硬气,断断不肯在敌人面前服软,此番这般连声惨叫,必定是实在给折磨得不行,心中又急又气,又是担心,奈何周身大穴被封,动弹不得,只得放声大呼:“南烈,你快快住手!”心中明知此番一喊把南烈引来后不知他又会怎生对付自己,但耳边听得花形惨呼阵阵,当下也顾不得那么多,只盼早一刻把南烈注意力引来,好叫花形少受些皮肉之苦。

果然话音方落,便听得花形呼声骤停,心头一松,随即又提了起来,晓得那人顷刻便会来寻自己麻烦,脑中念头急转,然而方才听得南烈石破天惊的一番话,没给他真吓昏过去,已是算他定性过人,此刻心如乱麻之下,又哪会想得出什么主意来?心中叫苦不迭,却是无计可施。

岂料南烈却未即刻进来,藤真越等越是心惊,只怕南烈一气之下当真杀了花形,提心吊胆地等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方才听得靴声橐橐,南烈推门而进,沉着脸走至床前,藤真见他脸色比出去前还要阴上几分,心中更是惴惴不安,饶是他心中慌乱,脑中却还保持理智,知若是开口询问,南烈只怕更不会回答,是以面上仍是做出一脸的若无其事,见南烈沉着脸不出声,当下也不说话。

两人对峙片刻,南烈果然按捺不住,开口冷冷道:“你们二人感情还真是深厚,那花形一听你出声,竟然咬紧了牙关不作响,我那“噬骨粉”何等厉害,他竟也熬得住,他倒当真是心疼你啊!”说到这里,已是一脸妒恨。

藤真听得花形受此折磨,心中已将南烈恨到了极点,恨恨地瞪着南烈,只恨不得在他身上剜几个洞出来。

南烈见藤真目光怨毒,心中怒气更盛,忍不住又道:“怎么,心疼了?我看你们一路自湘南行来,倒当真是亲亲热热的紧哪!也不怪他这般维护于你!”

藤真怒道:“住口!我和师兄之间清清白白,你别以为自己心思龌龊,天底下的人就跟你一般的下流无耻!”

南烈听他否认,心头不由一喜,听到后来,又是一阵悲伤,暗道:“不论我对他如何真心,他终究视我为邪僻。”心中越想想气,手臂一横,将藤真拦腰抱了起来。

藤真大惊,怒道:“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心中又急又气,只当南烈要出手轻薄,对南烈不住口地斥骂。

南烈充耳不闻,抱着藤真竟自向外走去。

藤真骂得几句,渐渐静下心来,见南烈抱着自己急步快行,心中略一思忖,已知南烈多半不是为了行那无良之事,否则又何须带他出房间?心中略略安定。

感觉南烈抱得自己出门后拐了个弯,转进另一个房间,瞧来像是一间柴房,他脖子不能动转,听得身后岸本向南烈出声招呼,随后身子一沉,却是南烈将他放了下来,藤真甫一落地,便见原是一间花形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衣服撕成一片一片搭在身上,双目紧闭,面色青白惨然。

藤真见花形肩头微微起伏,显是未死,心中一松,随即怒气大生,向南烈怒目而视。

南烈见状心中怒气更甚,沉着脸走至花形身前,重重一脚踢出,花形呻吟一声,悠悠醒转,他视线给南烈身子挡住,并未瞧见藤真,睁眼见是南烈,道:“你又想干什么?”

藤真听得他声音,喜道:“透哥哥,你怎么样?”

花形又惊又喜,道:“我没事,你呢?”

南烈听他二人一问一答之间,亲密俱现,心中妒火炽盛,对花形冷冷道:“你们师门情谊倒还真是深厚,趁你现在还有力气就多说点罢,待会发作起来,可就没力气给你说了!”

藤真道:“你……你施了什么手段?”

南烈冷笑不语,岸本道:“等到入夜便知,花形透,这滋味你刚刚已经尝过了,应该不用我多说了罢?”言语之中,大有幸灾乐祸之意。

藤真见南烈面色狠辣,料得岸本所言非假,眼见窗外已是暮色四合,天将向晚,心中不由焦虑不堪。

南烈又道:“藤真健司,你若是识趣的,便乖乖从了我师兄,免得叫他受那多些苦楚!”

花形道:“你们要藤真做什么?是要他交出我派的武功心法?还是掌门信物?我翔阳门人岂是那么容易便屈服的?”武林中人大多爱武痴,若有机会得觑他人武功,自然不肯错过,是以不仅是邪派人士,便是白道中人,也多有偷学他人武功之士,花形只道他二人也是一般的心思。

岸本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道:“你们那些破烂玩意,我兄弟二人还当真看不上眼!我师兄看中的可是你门中独一无二的至宝!”说毕拿眼斜睨了藤真,目光之中调笑之意大甚。

花形听得一阵糊涂,见南烈望向藤真,虽不明他用意,也知他不怀好意,心中不由有气,怒道:“你要杀便杀!说话这般不三不四,却是什么意思?”

岸本笑道:“这便嫌我不三不四了?若是等我唤了他‘嫂子’,你又要怎么说?”说毕下巴向藤真一挑。

花形“啊”的一声,若非穴道被点,早就跳了起来,怒道:“你……你说的什么混话!”

岸本笑道:“是不是混话,等我真唤了他嫂子,你便知道啦!”说毕哈哈大笑。

花形认定他是有意污蔑,对着岸本破口大骂。

藤真忽道:“南烈,我若从了你,你便放过我师兄,是也不是?”

此言一出,南烈大喜,应道:“那当然!”他对花形痛施毒手,本是迁怒,不曾想竟能叫藤真屈从于自己,当真是又惊又喜,心中暗道:“便是你不甘不愿,等到跟了我以后,有的是法子叫你对我死心塌地!”又想花形与藤真关系委实太过亲密,留下来终究是块心病,他行事一向周密缜慎,断断不肯留下半点后患,心中已在暗暗盘算,要怎么才能瞒过藤真,杀了花形。

花形却是大惊,道:“藤真,你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他……他真的是这等心思?!”他本来说什么也不肯相信,但见藤真默然不语,心中已信了八九分,又见南烈岸本神态,更是信到了十成十,心中伤痛欲裂,暗暗打定主意:“绝不能让他为了我这般为难自己!”他自刚才一阵毒发后本已气力全无,此刻却斗然生出一股大力,站起身来,低头向墙上冲去。

藤真惊道:“啊哟!”南烈身形一晃,抢在了花形前头,挥拳打出,花形躲避不及,昏了过去,南烈自怀中掏出一只药瓶,倒出一颗朱红的药丸,捏了花形的下巴塞进去,对岸本道:“将他牢牢地捆好了。”又对藤真道:“我这颗药可保他一日无碍,待到明日之后,我再将解药给他。”

藤真本想骗得他将花形之毒解了,不料他竟如此狡猾,心中不由暗暗咒骂。

南烈自听藤真应允自己,心头早已是心痒难耐,走至藤真身前,笑道:“走吧。”说毕便要将他抱起。

藤真道:“且慢。”

南烈一愣,道:“你又待怎样?”

藤真道:“你将我穴道解了,我自己走。”见南烈面露犹豫之色,道:“我师兄命在你手上,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你若不信我,那便罢了。”说毕闭口不言。

南烈见藤真面色不豫,心中暗道:“好不容易叫他随了我的心意,可不能再惹他生气。料得他也耍不出什么花样。”心念至此,便出手将藤真穴道解了。

藤真穴道得解,一言不发,向屋外走去,南烈急忙快步跟上。

回得房间,南烈见藤真俏生生地站在地上,想到美人得抱,待会不知又是怎样一番缠绵温存的光景,不由一阵心摇神驰,伸手便向藤真抱去。

藤真向后一退,避开他这一抱,南烈一怔,冷下脸来,道:“怎么,你要反悔?你可别忘了,你师兄的命还在我手上!”

藤真不发一言,仔细打量着南烈,直把南烈瞧得心中发慌,心中隐隐自己如此胁迫于他颇不光彩,正不自在到了极点,藤真忽道:“南烈,你很想抱我对不对?”

南烈道:“我……”

藤真忽而一笑,对南烈道:“我偏偏不如了你的愿!”

南烈见他一笑之间顽皮尽现,心中不由怦然大动,正自一阵心神荡漾,藤真却又闭口不言,顷刻间竟有丝丝鲜红自唇角溢出,南烈心中一凛,“啊哟”一声,右手疾伸,拇指,食指发力,施招分筋错骨手,将藤真下颌卸了下来,藤真下巴一脱落,便见鲜血喷涌而出,直把南烈吓得魂飞魄散,急急为他清洗敷药。岸本在外听得南烈惊呼,抢步而进,见到此状也不由吓了一跳,藤真这一下咬得颇狠,南岸二人忙活了大半天,血才渐渐止住。

南烈见藤真性命无碍,方才放下心来,念及藤真宁愿一死也不从他,不由一阵心灰意冷,暗道:“罢了,罢了。你既是这般讨厌我,南烈又岂是不识趣的人?”心中一阵悲痛,掉头而去。

岸本与南烈情谊深厚,见藤真屡次伤害于他,本就对藤真颇多怨言,此刻见南烈伤心离去,一腔怒火更是按捺不住,冷冷对藤真道:“好个不识抬举的东西!”将藤真拖至柴房,拿绳子紧紧地捆了手脚,与花形掷作一处,道:“你既是自己找死,我便成全了你,明个儿瞧小爷怎么收拾你们!”说毕扬长而去。

花形听得门外岸本脚步声渐远,急忙凑到藤真面前,道:“藤真,你有没有事?他……他有没有……有没有……”说到这里,却是不由结巴起来。

藤真见他涨红了脸,嗫嚅不言,不由一笑,轻轻摇头,张口欲言,却牵动伤口,不由痛叫出声。

花形大惊,道:“你……你的舌头怎么了?”眼见他舌头上缠了厚厚的一层纱布,不由又是心痛又是害怕,道:“那贼子卑鄙无耻,净是施的些不入流的手段,你又何苦与他斗气?你是我派掌门,若是有个万一,可叫我一派师门兄弟如何是好?”他怕藤真再要寻死,心想这人性子倔强,若是当真存了此念,可是谁也阻拦不得,只好拿出掌门之名来,只盼他思及自身责任,早早打消了这念头。

藤真摇头轻笑,伸, 出足尖在身前地上划道:“我不是当真寻死,我若不这般,南烈怎会放过我?我算好了力道才咬的,不碍事,你别担心。”写毕抬头冲花形一笑,又低头写道:“这二人这般折辱于我,只道我必定一心寻死,我却偏偏不如了他们的愿,我若死了,谁来找他们报仇?”写毕抬头向花形一夹眼,笑将起来。

花形见他面色苍白,脸上却带着顽皮的笑容,不由又是感动又是心痛,道:“既是如此,你下手轻些也好,伤成这样,怎么这么不知轻重?”

藤真轻轻摇头,伸足将一行字迹抹去,重又划道:“南烈心思缜密,若不作真些,只怕骗他不过。”又划道:“我骗了南烈一日解药,我们须得在你明日毒发前逃走才行。”

花形点点头,道:“只是我们现在给绑住了,门又上了锁,只怕没那么容易逃脱。”说到这里不由愁容尽现。

此时两人手腕及脚腕皆被缚住,那绳索系用粗麻绳与钢丝混绞而成,坚韧无比,便是拿寻常的刀来斩,怕也要割上半天,更何况南烈俘了二人之后,便将二人身上兵器、钱镖、汗巾、银两一并搜去,便是连头上的束发簪也摘了下来,手无寸铁之下,要如何逃得生天?

藤真轻轻一笑,伸足写道:“你将我头上发绳解了下来。”写毕挪至花形身后,侧身俯低,花形手腕被用绳索穿过拇指与食指间缝缚住了,反绑于身后,好在余下八根手指还能活动,当下摸索着藤真发髻,小指微勾,将他发绳挑了下来。

藤真平起身来,又写道:“你将我脚上绳索端头散开的两股麻绳向上绑在绳索上,只是不要把钢丝绑进去。”

花形不明所以,但料得他计谋心思超出自己百倍,如此这般,定是想出了法子,当下依言而行,只是这可比解下发绳要难得多,他拇指不能动,便等于要多费两三倍的功夫,只能用两手食指中指夹紧了发绳,慢慢地绕结,足足费了一顿饭的工夫,方才结好。

藤真又写道:“现在你用牙将两根钢丝绞在一处。”花形依言低头,口齿并用,将两根小指粗细的钢丝绞于一处。

藤真待他忙完,写道:“现在换我。”依法将花形的头绳解了,将他脚上麻绳系住,只是绞那钢丝时却颇为麻烦,他舌头受伤,一不小心就给钢丝戳中,直疼得一头大汗。

待到一切忙完,藤真又低头咬住花形衣服,将他长袍一条一条撕咬下来,好在花形毒发时早已将自己外袍撕得破烂不堪,如此撕来反倒轻而易举。

藤真将撕下碎布归于一处,写道:“你将我舌上纱布解了下来。”

花形本来一直看着他忙忙碌碌,茫然不知为何,此刻见他如此一写,不由吓了一跳,道:“那怎么成?”

藤真写道:“我要用你我足上钢丝擦火,用纱布来引火烧断绳索。”

花形此时方才恍然大悟,却仍是不肯,道:“如此用我衣服便是,你刚刚受伤,纱布一撕扯下来,必定又会扯破伤口。”说毕连连摇头。

藤真目中露出焦急之色,伸足又写:“衣服太厚,火引不起来,只能用纱布。”

花形凝视着藤真,道:“藤真,你方才咬舌的时候便已想到这一点了,对不对?”

藤真但笑不语,花形想到他为了救自己,甘冒被辱之险,甚至不惜自伤,心中一阵激荡,暗道:“他为我牺牲这么多,男子汉大丈夫,切不可因小失大,我再婆婆妈妈,岂不是浪费他一番苦心?”胸中豪气顿生,大声道:“好,这便动手吧。”

藤真仰面躺在花形背后,花形怕触动他伤口,动作务求小心轻柔,只是动作之间,难免碰触,藤真咬紧了牙关不出声音,待到花形将最后一层剥去时,纱布本已粘在舌头上,此时一经撕扯,复又将创口伤开,鲜血马上渗了出来,藤真已是疼得满头大汗。

那纱布上有些地方已浸满鲜血,不能再用。好在南烈心疼藤真,厚厚地裹了好几层,是以仍有半条是全干。花形将干的一截放在那堆碎布上,两人对向而坐,脚上发力,用力摩擦钢丝,足足擦了大半顿饭的功夫,终于看见火星一点,落在纱布上,燃起一簇小小的火苗,两人大喜,低头吹火,但见火苗越来越大,将底下的一层碎布也燃了起来,渐成雄雄之势,两人手足并用,将木柴放入火堆之中,好在此间本来就是柴房,别的没有,柴火却是不少,眼见火势稳定,两人背向火堆,双腕置于火上,烧得片刻,绳索便断,只余两根钢丝,两人顿觉手腕间空间大了不少,当下两臂用力外撑,将钢丝撑张开来,手腕终于得以抽出。

两人大喜,依法将脚上绳索解开,拿土掩了火堆,奔至窗前,那岸本虽锁了房门,然而心中认定二人插翅难飞,竟未关窗,两人拉开窗门,轻轻跃出,见得另外两间房屋一片漆黑,想是二人皆已入睡,心中狂喜,蹑手蹑脚行出小屋视线外,方才飞奔下山。

此刻已是接近凌晨,南烈过不多久即会发现两人逃脱,此地虽离翔阳门不过几个时辰的路程,但一来藤真料得南烈必也会沿此路追来,二人皆已负伤,只怕未及近山,便复又给他掳了回去;二人花形身中巨毒,委实耽误不得,略一思忖,便决定折向栖霞山求医。

花形下午一场毒发耗了他不少气力,但省得自己性悬于人手,是以勉强奔至山下,已是不支,二人自山下客店中偷了两匹马匹,即向栖霞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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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为什么分上呢?因为本人觉得最爱的仙流好久好久……没出场了(这篇的标签可是仙流啊!!)所以,发誓一定要在四十五章让他二人华丽丽地重出江湖,可是目前只写了这么多,SO,就只好分出个上来,等到下半部,就是我们仙流的天下了,呵呵。


第四十五章(下)(仙流)
却说此事委实尴尬,藤真身为男子,又是一派掌门,竟为同性掳了去,胁迫侮辱,强加轻薄,此事便是打死花形,他也不肯说出口来,是以听得三井一问,只得别过了头,默然不语。

仙道、三井二人瞧他神色,知他不肯说,料得其中另有内情,当下也知趣不问。

过不多时,天色渐暗,两人忆起藤真之话,知道入夜之时便是花形毒发之时,心中不由一阵紧张,眼睁睁地看着天色越来越黑,心中虽是百般焦急,却也无可奈何。

又过得一会儿,外面已是天光大暗,突听花形“唔”的一声,两人心头一跳,齐齐望向花形,但见不过片刻之间,他额上已布满了黄豆大的汗珠,嘴唇紧咬,显是痛到了极点。

二人心中着慌,不知如何是好,却见花形虽是咬紧牙关,仍有丝丝呻吟自口中溢出,三井心中不忍,抢上一步,想要为他输入真气,好教他好过一点。

仙道知他心意,一把拉住了他,在他耳边低声道:“不行,你忘了藤真所说,此毒若用内力逼催,反倒不好,只怕一个不当,反是害了他。”三井一听,只得住了脚步。

花形呻吟之声不绝,又过得一会儿,突然停声,两人心中大骇,见他双目紧闭,想起藤真所言,知他是疼晕了过去,略略安心,心中又是心疼又是害怕,皆想:“这毒好生厉害!”

花形昏迷一会儿,复又给腹中巨痛疼醒,如此反反复复,足足晕倒七八次,方才熬过两个时辰。

仙道、三井二人见花形腹痛虽止,却仍是昏迷不醒,不由害怕,三井急急去请了木暮过来,流川、藤真听见动静,也跟了过来。

木暮在花形脉上一切,道:“不碍事,只是毒发后体质虚弱,这般昏迷,倒比清醒得要好。”

三井想起方才花形毒发之症状,不由打个寒颤,对藤真道:“他每次毒发都是这等情形吗?这……这当真是难熬得紧哪!”

藤真摇摇头,泫然欲涕,道:“师兄他怕我看见了伤心,每次毒发前便将我赶了出去,将自己锁在门内,任我如何拍打,都不肯开门。他……我知道他越是不肯应门,便越是痛得厉害,他为我受这般痛楚,我心里……我心里当真不好过地紧。”说到这里,不禁垂下泪来。

众人默然,仙道强笑道:“总算叫你寻到了这里,木暮既说那法子有效,花形必定可治,你也不必太过伤心了。”

藤真强打精神,道:“说的也是,我也太过容易灰心。先生,那法子一定能奏效吧?!”

木暮点头道:“若到明日早上,他还无异常反应,便可再为他过血治疗。”心中暗道:“只是就算他身子不排斥外来之血,然而这法子师父也只试过一次,究竟效果如何,却未可知。”然而见藤真眼中一片期盼之色,竟不忍心拂了他的意,当下这句话也未说出口。

众人心中焦灼,好不容易盼得天明,木暮伸手为花形搭脉,喜道:“他身子虽虚,对这血却是不排斥,这法子可行!”众人皆是大喜。

此后流川等人仍是每日为花形过血疗毒,九川北治果然一代名医,这法子虽只用过一次,却也当真管用。眼见花形毒发时间越来越短,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多,众人心中皆是欢欣不已。

如此过了月余,这日照例为花形过血完毕后,木暮说道:“花形身上血液已给咱们全换了一遍啦!依我推算,不过今明两日,他身上余毒便可得解。”

众人大喜,当晚齐齐聚集在花形房中。

众人凝息屏神,过了不知多久,仙道犹犹豫豫地道:“此刻……应是已过了申时了吧。”

众人齐齐望向花形,但见他呼吸平稳,毫无异状,木暮三指搭在花形腕上,众人目不转睛地望向他,片刻便见他面露喜色,抬头向众人点点头。

众人欢呼一声,三井欢天喜地地道:“此等时候,怎可少了美酒作陪?咱们若不大大地饮将一番,可是对不起大伙儿自己了!”

木暮笑道:“啊哟,我这里药材不少,酒却是没有。”

三井笑道:“无妨,我这便下山去买了来。”说毕飞身离去。

过得大半时辰,果然提了两大坛酒回来,笑道:“那小二睡得倒早,给我拍了半天门板,方才起来,这家店虽小,倒是有上好的状元红。”说毕拍开泥封,果然酒香四溢。

当下众人开怀畅饮,流川本不善饮酒,几杯下来已是醺醺然不知身在何处,伏在桌上看着众人笑闹,仙道与三井打闹几句,回头便见流川一双斜飞的丹凤眼望向了他,饮酒后的双目一派眼波朦胧,心中不由一动,走至流川身前,流川酒意已有了七八分,见仙道来至身旁,脑袋微微侧抬,眼角轻轻一挑,迷离的眸光在仙道身上流转一圈,最后停留在他脸上,却是毫无焦距,显是醉了。

仙道呼吸一阵急促,只觉他一挑一转一停间,这一段风致当真无人可敌,心中爱煞了他这一双凤眸,当下伸手抚向他的眉眼,手指顺着他眼角一路细细描绘,流川一动不动,眼波不离他身上片刻,任由他摸索。

这边厢他二人一阵情乱情迷,犹不自知,却叫藤真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若是换作以前,藤真只会当做两人业已喝醉,哈哈一笑了事,自不会去细想。但此刻他已经南烈之事,心境与以往自是大有不同,眼见仙道眼睛痴痴地望了流川,目光之中满满浓情蜜意,便似要淌了出来一般,心中不由一动,一杯酒举在唇边,再也饮不下去。

这月余来众人挂心花形伤势,心头皆是抑郁,此刻胸中烦闷之情一扫而空,心情畅快之下,尽皆放量轰饮,不过一个多时辰,两个七八斤重的酒坛已见了底,流川、木暮酒量极浅,喝不得几杯,已瘫倒在桌上;花形身子初愈,体质虚弱,也是浅饮即醉;三井本是酒量极好,喝得却也是最多,两坛之中,倒有大半坛是给他喝光的,是以也是大醉不醒;仙道本已饮了不少,又荡心于流川眼中那一段风致,正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七分醉意也变成了十分,却是醉倒在他那一泓眼波之中了;顷刻之间,众人东一个西一个地倒在屋中,只余一个藤真孑然独立。

藤真见众人喝得烂醉如泥,瘫软于地,却是抬也抬不起来了,只得苦笑一下,自床上拿了被褥,给各人盖了,便要回房休息一下。

只是待他躺到床上,却是心中有事,翻来覆去地只是睡不着,想起方才所见,仙流两人神态举止,实在亲昵非常,心头不禁一阵茫然,他视流川为幼弟、仙道为知己,自不愿他二人误入歧途,但是心中却又隐隐觉得,此事实无罪大恶极之处,但若要他当真视若不见,却又难过自己一关,心中暗道:“南烈对我提及此念,我只觉厌恶非常,自是因为这等心思大悖常理,于人伦不合。如此若仙道、小枫也是这般关系,我自当阻止为上,切不可叫他二人越陷越深。只是他二人性子执拗,未必便肯听我的,这可该如何是好?”心中发了一会愁,又想:“如若他二人当真不肯听我的,难道我便要与他们割袍断义?是了,不管他二人关系如何,我仍当他们是好兄弟、好朋友。既是如此,只要他二人开心便好,我又何苦去自寻烦恼?”心头刚略一松,转念又想:“不对,此事太过惊世骇俗,若是叫安西、田罔两位师伯知晓,不知要怎生责罚于他们,我既先发现此事,如若不管,到时两位师伯震怒,必定严加责备,岂不是反倒害了他们?但是这事颇为尴尬,我又要怎生相劝为好?”心里几个念头转了千百遍,只觉思绪纷杂,好生定夺不下,如此辗转反侧了半天,脑中越想越是糊涂,只觉头昏脑胀,料得今夜是睡不成了,索性披衣下床,信步向屋外走去。

出得门外,便见皓月当空,繁星点点,精神不由一振,纷繁之绪去了不少,飞身跃上屋顶,对着天空默默发呆。

突听脚下门扉一响,随即衣袂当风之声,却是仙道一个纵跃上了屋顶,笑嘻嘻地道:“你倒是好闲情,躲在这里看风景。”

藤真啐了一声,笑骂道:“之前也不知是谁半夜不睡觉,爬到这屋顶上来无病呻吟。”

仙道知他乃指的是自名朋回来那晚,脸上不禁一红,想起当时万念俱灰,只道心愿一世无望,岂料竟是柳暗花明,此刻两人情投意合,这等心境,与那时可说是天差地别,心中只觉甜蜜无限,笑嘻嘻地挨着藤真坐了,自顾对着月亮发呆。

藤真察颜观色,略略猜出他心头所想,犹豫片刻,道:“仙道,你和小枫……是不是……是不是……”一时之间,竟也不知如何用语才是恰当。

仙道听他一问,微微一惊,随即笑道:“我还在想要怎生相告才不会吓着了你,你倒自己瞧了出来。”

藤真虽已觉此事八九不离十,只是听他亲口承认,仍感错愕,沉默片刻,道:“你二人这等关系,为世所不容,若叫旁人知道,只怕不知有多少好话可说。”

仙道嘻嘻一笑,望向藤真,道:“我们自做我们自己,别人要说什么,做什么,又与我们何干?”

藤真道:“这事若叫安西、田罔两位师伯知道,只怕要有一场好闹,到时难免师徒反目,师兄弟翻脸,这你也不在乎吗?”

仙道收敛了笑容,沉默片刻,道:“我与小枫之事,待我二人回得师门,自会向他二位老人家相告,他二人若是同意,自是最好,”说到这里微微摇头,似是自己也不相信两人会如此开通,道:“若是不同意,我便携了小枫归隐,天涯海角,总有我们的去处,总之绝不出现在他们面前,叫他们痛心便是。”

藤真听他说到后来,微微咬牙,知他心中也不好过,但仍说得这般坚决,显是心意已决,不由默然。过得片刻,道:“此等事情,我也不知到底是对也不对,不过你二人既是我知己,无论要做什么,我自是支持为念,你们若当真……当真给两位师伯逐了出来,倒也不必天涯海角,翔阳山虽是不大,倒也不缺你们两个位置。”见仙道一脸感动地望向他,不由笑了起来,道:“喂,你不用用这么感动的眼神看着我。你们两个犯事的都不怕,我又怕些什么?”

仙道听了他这话,却是给勾起了心事,抱膝望月,笑道:“怕吗?这世上我什么也不怕,单单怕小枫要离开了我。”

藤真听得他话听来竟有些许落寞,心中不由一动,道:“你们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何出此言?难道是小枫他……”

仙道长叹一声,道:“我们自是好好的,小枫也对我很好,只是……只是我心中却总是害怕,总觉得现在太过幸福,只怕一不小心就会碎了,唉,小枫他……我只怕唐突了他……他竟会对我有意,我便当真如做梦一般,他什么也不说,我……我也不知他究竟为什么会喜欢我,我心里好生欢喜,可是又怕得紧。”自海南两人互表心意以来,这番心思便一直在他心头兜转不停,可是他胆子再大,也不敢去流川,生怕这一问之下,流川便要反悔,只得闷在心中,此刻一吐为快,不由心中大感舒畅。

藤真初时听他讲话颠三倒四,茫茫不知所以然,待到听到后来,方才明白过来,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啪”地一下打在仙道额头上,道:“怪不得小枫老骂你白痴,还真是没冤枉了你!”

仙道给他打得莫名其妙,怔怔地望着藤真。

藤真板着脸道:“你当日向小枫表白,他应允了,你心中虽是欢喜,可是又不明白他究竟为什么应允,只怕他未必当真喜欢你,只是可怜你,怕你伤心,所以才会应允,是也不是?”

仙道点点头,脸色一红。

藤真又道:“就算他不是可怜你,但若当真是喜欢你,你自当有所觉察才对,但是你却一点也感觉不到,是也不是?即便他当真是喜欢你,但他年纪尚小,阅历又浅,日后认得人多了,只怕会发现原来自己还是喜欢女孩子,对你的心意只是一时之念,是也不是?你现在如履薄冰,生怕唐突了他,惹怒了他,叫他翻脸,那你可后悔死啦,是也不是?”

他问一句“是也不是”,仙道便点一点头,一连问了三句,仙道便连点了三下头。

藤真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中大翻白眼,道:“我且来问你,你认识小枫已有八年之久,可曾见过他撒谎?”

仙道摇一摇头,道:“小枫从来不撒谎。”说到这里,面上不禁一喜。

藤真又道:“我再来问你,小枫素来性子沉静,喜怒不于形色,一样东西,他若不说,究竟是不是喜欢,你看不看得出来?他自下山以来,也不是未曾遇过女子,可是他却有没有喜欢上那女子?他自幼便爱吃甜,桂花糕、松子糖,年年不知道吃了多少去,寻常人只道那松子糖甜得发腻,这么多年来,你有没有见他腻过?可曾见他因为人家说这个太腻,不好吃,就改吃咸点?”

这次他问一句,仙道便摇一摇头,脸上便是一喜,连问了四句,仙道便摇了四次头,脸上也是越来越喜,到后来简直是喜笑颜开。

藤真叹口气,道:“所以说哪,你平常看来最是聪明不过,怎么事关小枫,就变得这么笨?难为小枫对你一片真心,你竟还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他怎么会喜欢上你这么一个笨蛋?!”

仙道给他一番话讲得早已是豁然开朗,心中雀跃,忍不住长身而立,冲藤真一揖到底,道:“藤真,多谢!多谢!哈哈,哈哈!”心中越想越是开心,忍不住大笑起来。

第四十六章

藤真见仙道乐得手舞足蹈,心下也自觉一阵轻松,站起来拍拍身上长衫,道:“我看你今天也是睡不着得了,你自己慢慢乐吧,我可要去睡了。”说毕自屋顶盈盈跃下,回房后自觉做了一件好事,又是心事得去,脑袋一沾枕即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众人皆是日上三竿方才醒来,流川平生头一次宿醉,只觉头痛欲裂,抚着额头皱眉不语,仙道却是心中有事,几次三番地偷偷打量流川,终于给他瞧见了,心中奇怪,问道:“做什么?”

仙道嘿嘿一笑,道:“小枫,现在花形伤势已好,我们在这谷中也有些时日了,我们今日便出谷,你说好不好?”

流川虽觉他这话有些突兀,却也未细想,且满心满念记挂着与泽北比试剑法,当下略一点头,道:“好。”

仙道喜不自胜,又去与众人说了,众人虽觉诧异,不过想想两人确也在谷中待了不少时日,是以也不太在意,藤真却知不然,见仙道兴冲冲地回房收拾东西,笑吟吟地在屋前拦住了他,道:“你倒是心急。”

仙道笑嘻嘻地道:“打铁趁热,我既知小枫心意,自当早早地禀告了两位师尊,不管他们同意也好,反对也罢,总之越早了结此事越好。”

藤真笑道:“如此你便自求多福吧,尊师脾气可是不大好哪,安西师伯虽是一向好性子,若叫他知道你拐了他弟子去,怕也没那么容易饶过你罢!”

仙道笑道:“我师父他老人家十几年也不知发过多少火,我是早已不怕啦,大不了躲了开来便是;至于安西师伯,若是实在气不过我抢走了小枫,大不了叫他打我一顿出气,反正他一向心软,料来也舍不得打狠了我。”

藤真笑骂道:“田罔师伯一向颇具慧眼,怎么收了你这么个滑头做徒弟,若叫他知道自己的徒儿背后这般算计他二人,还不要活活气死?!”

仙道哈哈一笑,他本来心中惴惴不安,着实不愿与恩师冲突,然而昨晚经藤真一番开导,心中最大的疑虑得去,胸中但觉幸福满溢,自觉放眼天下,世上再无可惧之事。

仙流二人用过中饭后便辞别众人,花形身子尚未恢复,一来这处实在是养伤的大好场所,二来藤真心中尚有另一层打算,二人便仍留在谷中;三井虽是早已痊愈,他虽一向坐不住的性子,不知为何,却觉这幽寂沉静的小谷实在讨他喜欢,是以也留下了不肯离开。木暮本来一向淡泊的性子,给他们几人月余相处下来,心思也不似先前一般波澜不惊,见三人留下,嘴上虽是不说,心中却是高兴地紧。

仙流二人来到山下小镇,买了马匹,并辔西去,仙道心病得去,举止言谈,自与先前大有不同,流川于这等事天生迟钝,竟是全然不觉,然则两人一路行来,两情缱绻,心中俱是欢喜无限。

这一日两人来到一个市镇,但见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倒是好一派热闹景象,两人跳下马背,牵了马匹且逛且行,正自一派闲情适意间,忽见前面人影一晃而过,此人头顶毛发全无,油光锃亮,却是身着俗衣,身材高大至极,要知这世上不着僧衣的秃头多的是,但是这般高大的却只有一人,纵使只看背影,也断断不会叫人认错。

两人对视一眼,仙道笑道:“遇上老相识了,倒要上前去打个招呼为是。”当下二人悄悄跟在内藤身后,见他身边还有两人同行,一个自然是他师兄村雨,还有一个却不知是什么人。

眼见三人行得一阵,径自进了一家酒楼,仙流二人悄无声息地紧跟其后而入,三人兀自不知。

那内藤甫一入座便大声呼喝:“人呢!还不快快给大爷上酒,一个个都死光了不成?!”

那小二见他生得凶神恶煞,也不敢辩解,哆哆嗦嗦地上前打个千,道:“大爷,不知您要吃什么酒?”

内藤恶声恶气地道:“酒楼是你家开的,要上什么酒,难道还要大爷来讲不成?”劈头盖脸地将那小二大骂一顿,方道:“还不快去?!”

那小二给他骂得大气也不敢出,也不敢再问他要置什么菜,慌慌张张地地打一个千,逃也似地退下了。

内藤将那小二大骂一顿,心中自觉十分威风,忽听一声轻笑,一人道:“好威风!好霸气!”

内藤大怒,定睛一看,那说话之人竖发蓝衫,竟是他的死对头仙道,心中不由一喜:“好哇,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上次害仙道不成,反被麻理大加责备,只觉心中着实憋了一口鸟气,心道仙道武功虽比自己小胜一筹,但眼下以三敌二,于已方是大大地有利,当下大喝一声,抽出狼牙棒,向仙道身上扑去。

仙道轻笑一声,不退反进,随手抽出桌上筷筒中竹筷,向内藤右手肘后点去,他出招在内藤之后,那竹筷又远比狼牙棒要来得短,却是后发先至,转眼已至内藤肘后三分处,不待内藤狼牙棒打将下来,便可点中,内藤听得那竹筷“嗤嗤”有声,知道仙道这一下瞧来轻描淡写,实则已贯注了内功在筷上,若给他点中,只怕一条胳膊当场便要废了,仓皇收棒后退,堪堪避开他这一击,身上已出了一身冷汗,心中惊疑不定:“这小子什么时候学来这么邪门的功夫?”

这边流川与村雨也已斗在一处,村雨武功远比内藤要高,又曾在庙中与流川交过手,知他武功不及自己,又见他生得荏弱俊美,未及出手,心下已先轻视了三分,打个哈哈道:“小子,我瞧你生得俊,不忍心伤了你,不若这样,你在地上给我磕三个响头,喊我一声‘爷爷’,我便饶了你,你看如何?”

流川恨他出言无状,“唰”地一剑撩出,村雨笑声未绝,险些给他长剑刺中,急急向后跃开,胁下长袍已给他刺出一个窟窿,不由冷汗涔涔而下,忆及刚才流川所使招术,却是江湖中人人都会使的一记“凤点头”,想必是自己太过大意,方才躲避不过,心下稍定,单刀挥出,向流川击来,流川身子略侧,便已避过他这一刀,手上长剑不停,“唰”的一声,还是一招“凤点头”,依旧向他左胁刺来,村雨见他这招平平无奇,本来只需举刀相格便可,奈何流川出剑委实太快,只怕他刀未横起,胁下便已给刺中,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又退一步,流川剑势不停,又是一招“凤点头”向他击来,村雨只得又退一步,转眼间流川已刺出七八剑,招招都是那“凤点头”,村雨却也退了七八岁,心中叫苦不迭,明明这小子使来使去便只是那一招,偏偏叫自己毫无还手之力,心中大呼古怪,眼见再退两步便要靠在栏杆上,斜眼瞥见那与自己同来的人兀自在一旁观战,怒道:“还不快上来帮忙……啊哟!”原来他说话间一个分心,胁下已给流川刺中,虽是狼狈避开,却已鲜血长流。

那人瞧来跟流川年纪不相上下,应道:“是,师兄。”提剑前刺,流川随手挥出,两指在他剑上一弹,他此刻已有二三十年的内力在身,这一下瞧来轻描淡写,实则内劲雄厚,那人“啊哟”一声,长剑登时脱手落地,那人不意世上还有这等事情,呆立在地上,作声不得。

流川左手弹落那人长剑,右手不停,仍是一记“凤点头”,村雨退后半步,顿觉背后坚实,显是已退到了墙角,避无可避,心中叹道:“罢了,罢了!”只觉又是惊讶,又是不甘,流川内劲贯在剑上,剑尖点处,已封了他胁下大穴,随即长剑倒转,剑柄到处,又点了村雨那师弟的穴道。

仙道与内藤本无深仇大恨,他却数次欲置自己于死地,仙道心中恼火之下,反不欲一时便擒住了他,内藤与他斗得几招,便知这小子数月来武功突飞猛涨,自己万万不是他的对手,眼见他好整以暇地与自己游斗,显是有心耍弄,心中暗道:“啊哟,若不快快逃脱,只怕小命不保!”眼见村雨给流川封了穴道,大叫一声:“师兄,我来救你!”狼牙棒向前挥出,刺到一半,忽地收棒转身,向外跑去。

仙流二人不意他竟这般不顾师门义气,贪生怕死,都是呆了一呆,方才向他追去。

突然身后一个声音大喊:“拦住了那贼秃!”流川匆忙之间不及回头,心中暗道:“这声音听起来倒像是樱木那白痴。”

内藤发足狂奔,忽然眼前人影一闪,内藤一个收势不及,险些撞上,急忙硬生生地煞住脚步,定睛一看,却是个又矮又胖的少年,笑嘻嘻地拦在了前面,内藤沉声道:“滚开!”伸手便去拨他。

哪知这胖子瞧来笨重,身子却是极灵活,也不见他怎么活动,便已闪至一旁,内藤一掌伸出,却是拨了个空,不由一愣,但见前方障碍得去,也不及细想,便要向前再奔,哪知一条腿刚伸出半步,那胖子身子一晃,却又拦在了前面,笑嘻嘻地道:“大和尚,你怎么跑得这么急,遮莫家里死了人,要赶回去奔丧?”

内藤大怒,一脚踢出,骂道:“你奶奶的,你家里人才死光了!”

那胖子笑道:“啊哟,要踢死人啦!”在地上咕辘辘连滚几圈,向后翻去,内藤这一脚又是踢了个空,心中更是恼怒,拳打脚踢,向那胖子身上招呼而去,那胖子口中不住价大呼小叫,在地上左闪右躲,瞧来甚是狼狈,但不知为何,内藤的拳脚却偏偏打不到他身上,每次皆给他有惊无险地闪了过去。

此时流川、仙道皆已赶到,见此情景,已知那胖子武功不弱,只是虚张声势,成心戏弄于内藤,瞧他年纪也不过十八九岁,却是生得既矮且胖,四肢短小,脖子全无,身材臃肿到了极点,简直比安西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纵腾跳跃间,却是轻盈无比,间或还在内藤头上、肩膀上拍一下,直把内藤气得哇哇大叫。

这边厢两人大呼小叫正斗得热闹,突然一阵清朗的笑声自头顶传来,一个男子笑道:“笨蛋高宫,你在耍猴戏吗?还不快料理了他!”

仙流二人抬眼一看,见那说话之人站在二楼栏杆处,面皮白净,瞧来约莫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他旁边一左一右站了两个年纪与他差不多大的少年,左边那个身子瘦长,一头黄色卷发,眼皮下耷,尖嘴猴腮,瞧来不似中原人士;右边那个身量中等,肤色黝黑,年纪不大,唇上却留了两撇小胡子,看上去颇有些不伦不类。

只听那一头黄发的人笑道:“高宫这家伙剥光了秤秤也足足有三百斤,哪里像是猴子啦?你说他在耍猴戏,这话可说得有点不大对头。”

那小胡子道:“你怎知洋平说的那猴子便是高宫?说不定他说的是那秃头,也未可知。”

那黄发的连连摇头,道:“不对!不对!这大和尚生得又高又大,哪里瞧来像猴子啦?野间,你这话说的大大的不对。”

那野间大不服气,道:“你这话才是大大的不对头,我且来问你,猩猩是不是猴子?狒狒是不是猴子?他们可都比这大和尚高大的多啦,我说他在耍猴戏,有何不对之处?”

那黄发的大摇其头,道:“错了,错了,猩猩既叫猩猩,就不是猴子,不然为何他不也唤作猴子,却叫猩猩?就算猩猩是猴子,也不见得那大和尚便是猴子,狗熊、野猪也是生得又高又大,难道这大和尚便是狗熊、野猪啦?你这话不对头,大大的不对头。”

野间怒道:“我又没说他是狗熊、是野猪,这话可是你自己说出来的。”

他二人在这边唇来舌往,争执不休,内藤给他二人左一句“狗熊”右一句“野猪”地听在耳中,只觉怒气更盛,出手更加不留情,奈何眼前这胖子纵跳闪躲,着实轻灵无比,他拳脚出去,次次落空,心中忌惮仙流二人,有心要逃,偏偏那胖子每次待他拳脚一收,便又笑嘻嘻地挡在他身前,叫他打又打不中,逃又逃不脱,眼见仙流二人已追至身后,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看热闹,心里头只连珠价叫苦。

这边正斗得热闹,忽听一人大喊:“这秃贼留给我来料理!”随即一人自二楼跳了下来,仙流二人这次瞧得真切,眼前这人红发贲张,不是樱木是谁?


第四十七章

内藤刚刚给那胖少年戏弄得火大,耳边又听得野间等二人“狗熊、野猪”的骂个不停,怒火中烧之下,惧怕之情反倒去了不少,眼见强敌环伺,省得今日是逃不出去了,索性住手不打。

樱木大是得意,道:“大和尚,算你识趣,晓得你家小爷厉害,乖乖地束手就擒罢!”

内藤怒道:“谁说我是和尚!我乃三浦台门下二弟子,可不是念经吃斋饭的秃……的和尚!”

樱木奇道:“你既不是和尚,干什么不留头发?!”

他不知内藤天生异相,生来便头发全无,内藤自己更将此事引为终身之恨,与仙道矛盾,可也说概因此而生。此刻听得樱木有此一问,只道他存心折辱,心中愤恨到了极点,只是此时命在人手,却也不敢出言反抗,只得恨恨地瞪向了他。

樱木不知他为何不答话,但见他目光不善,心下登时不喜,道:“喂!你干什么不回答我的话,是不是瞧不起我?!来来来,我们来亲近亲近!”说着便要动手。

内藤心中怔忡不定,暗道仙道、流川两个小子不知吃了什么神仙药丸,短短数月不见武功便突飞猛进,厉害至斯,眼前这红发小子瞧来自信满满,莫不是也如他二人一样?若真一番打将下来,自己只怕是全无还手之力。

樱木哪管他心中所想,呼喝一声,单拳挥出,内藤无奈,只得出手还招,他刚刚与那胖少年一番争斗,慌忙之中,却是连狼牙棒也不知给丢到哪里去了,现下只得空手上阵,两人空手对赤拳,倒也公平。

内藤见樱木这一拳挥来虎虎生威,心中本就存了三分怯意,不敢硬接,侧身后撤,小心翼翼避开他这一拳,殊不知樱木天生膂力极大,倒非内力有何奇特之处。

内藤避过樱木一拳,挥手反击,他身材高大,膂力其实只怕比樱木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平日使的一根狼牙棒,足足有四五十斤重,常人给他一棒打到,莫不脑浆崩裂而死;加之习武年数远比樱木要久,内力远为他要高,两人久斗下来,必是樱木斗输无疑。只是他心中怯意一生,打斗起来难免束手束脚,两人拳来脚往了二三十招,倒是櫻木小胜一筹,如此内藤心中更加慌张,眼见樱木威凛凛一掌拍来,慌乱之中急急后退,仍是避之不及,给樱木一掌按在左胸,喀喇一声,一根肋骨应声而断,内藤心中大惊,忍痛向后纵退,落地之后只觉胸口奇痛难当,只当心肺已给樱木震碎,这一下直把他吓得魂飞魄散,心中叫道:“我命休矣!”闭目等死。

哪知静侯片刻,除却胸口剧痛难当外,却无异状,内藤心绪稍平,暗暗调试内息,一试之下,却是并无大碍,原来樱木内力不甚深厚,加之他方才匆忙一退,虽未避过樱木一掌,却也得以护得心肺周全,心中大喜,随即省到樱木其实武功平平,自己却是给仙流二人吓破了胆,方才叫他这般容易得手,只恨自己明白太晚,眼下给人打成重伤,再斗下去,更讨不了好去,更何况他人身边还有那么多帮手?一时之间,不由又是恼悔,又是不甘。

樱木一招得手,自觉十分得意,哈哈二声,他自现在方才得空,回身对流川道:“狐狸,你怎么在这里?该不是那么不中用,把山王教的跟丢了吧?”

他每次见到流川,必要出言挑衅,已成习惯,倒不是当真想得那么仔细,岂料此事正触动流川心事,心中不喜,冷哼一声,骂道:“白痴!”

樱木大怒,他见到流川其实也是满腔欢喜,偏偏给他冷冷一句“白痴”劈头骂来,当即想也不想,一句“死狐狸”骂了回去。

仙道苦笑连连,眼见两人“死狐狸”、“大白痴”地你一句我一句,却是如孩童斗口,幼稚至极,待到后来,已是拳来脚往,厮打得颇为激烈。洋平等四人本来吓了一跳,后来见两人并未用上真力,且仙道并未阻拦,晓得两人怕是这般打惯了,索性也在在一旁瞧起了热闹。

内藤见众人注意力皆给流花二人引去,便要轻手轻脚偷溜出店,行不得两步,只觉腰眼一麻,却是给那唤作洋平的青年戳中了穴道,登时动弹不得。

仙道见两人打得起劲,只怕一时半会还罢不了手,只得道:“小枫,你说我们怎么处置这几人才好?”

仙花二人这才各自罢手,樱木大喊一声:“人是我抓的,要由我来处置!”流川冷哼一声,懒得与他计较,仙道笑道:“好,如此你想怎么处置?”

樱木不意二人一口应允,心中大喜,暗忖这三个俘虏来之不易,可要好好想个法子来耍玩一番才行,若是只痛打一顿,那么没新意的法子可对不起自己天才的名号。当下挠头搔耳,皱眉想了半天,忽而把手一挥,道:“我现在饿了,想不出来,等我吃饱了再想!”

众人点头称是,当下在二楼开了一桌酒席,那小二方才给内藤骂了个狗血淋头,心中着实记恨,此刻见众人将他治住,也算给自己出了一口恶气,当下点头哈腰地甚是热情。

席上樱木为众人引见,那面皮白净的唤作水户洋平,外号“闪电剑”;蓄八字胡的唤作野间忠一郎,外号“洒雨手”,想是暗器功夫十分了得;刚刚拦住内藤的那个胖少年叫高宫望,外号“扫风腿”;最后那个黄肤卷发,瞧来不似中原人的,唤作大楠雄二,外号“小雷公”,瞧他长得尖嘴猴腮,倒也与那“雷公”二字颇为贴切。这四人合称“和光四秀”。

仙道惊道:“原来四位是和光一族的?却不知此番来中原,有何贵干?”

水户洋平似是四人之首,笑道:“说来惭愧,我们此番是来寻幼友的。”

仙道问道:“寻到没有?”

水户洋平笑着点点头,仙道看着一旁洋洋得意的樱木,恍然大悟,道:“樱木,他们找的是你!”

樱木大是得意,笑道:“没错,扫把头,你倒也机灵。”

那和光族是神奈川接壤的草原游牧民族,全族人逐水草而生,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偶尔在两国边界与中原人换些盐、陶瓷之类的稀罕物。樱木的父亲与水户等人的父亲是结安答的兄弟,感情甚好,十一年前神奈川国无故撤掉与和光族的互市,和光族人没法子,只得推选了几名族里的勇士带着牛羊等物进中土换生活必需品,当时樱木等五人的父亲皆被选中,樱木之母生下他时即难产而死,樱木之父不愿拖累大家,又想带儿子见识见识也好,索性带了五岁的小樱木随行,不料回途中路遇劫匪,众人手里拿的都是全族人一年的必用,自是不肯交出,奋力抵抗之下,虽是终于打退匪徒,樱木之父却是重伤不治,小樱木在慌乱之中也丢失了,连寻了五天未果,只道是给狼叨去吃了。洋平等人的父亲又急又恨,回到草原后,想起若不是自己武功不济,又怎会叫好兄弟落得这般悲惨的境地?痛定思痛之下,四处拜良师,居然修练出一身好武功,这是却是后话了。

却说洋平等人自幼在父亲教授下长大,功夫自然不弱,那日又听父亲提起当年憾事,他们少年心性,当下留书一封,悄悄进关,心想若是寻得樱木,那自是最好,若是寻不得,也可进中原开开眼界。

不料世事巧合,樱木那日给散匪弃于林中,他本是草原之子,和光族人生活艰苦,妇嬬也一样起早贪黑地做工,五六岁的孩子已可独自放一小群羊,加之樱木天生身子健壮,每日价在林中采食野果,或打打野兔之类小兽裹腹,竟然平安无事地在森林中过了将近三年,直至两年多后安西偶然经过,才将他带回湘山教养。

安西将樱木带回时曾在林外猎家借宿一晚,樱木天生红发,样子实在惹眼,那户人家对此记忆颇深,后来水户等人按父亲所说丢失樱木之址寻来,一问之下,当即便知。安西名振江湖内外,要打听他自是不难。当下四人齐齐上了湘山,安西却在闭关,等了十几天安西出关后,却又被告知樱木不在山中,好在安西体谅他们寻人心切,着宫城骑了快马去找樱木回来。樱木丢失时年纪尚小,又独自在森林中过了三年,对五岁之前的事委实记得不是太多,好在他那一头红发乃是和光樱木一姓中独一无二之发色,当场便得确认身份,与洋平等人相处几日后更觉甚为投机,感情大增。水户趁机提出,要樱木回和光为父母扫墓,樱木一口答应,于是五人下山,不料却在此遇到仙流等人。

樱木将事情来龙去脉一一讲完,抬头见村雨等人眼巴巴地望着自己桌上的饭菜,心中忽然一动,一拍桌子,喜道:“我知道啦,我想到处置他们的法子了!”见余人一付询问之色,大声道:“我要把他们带回草原,白天给族人放羊,晚上给我父母守墓,有生之年,不得再踏入中原半岁!”说毕得意洋洋环视一圈,眼见众人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心中大是得意,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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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脑好了,以后恢复每日一贴,周末休息。

刚刚看回贴,有大人说和光四人组像桃谷六仙,大人你真聪明,其实本人写第四十六章的前一天正好在看《笑傲江湖》,所以就给借鉴上了,不过本人搞笑实在不在行,加上四人很快退场,所以以后应该没什么四人斗嘴的场面出现了


第四十八章

众人皆想不到樱木竟能想出这么一个主意,村雨等人更是焦虑不已,奈何口不能言,只急得眼珠乱转。

呆了半晌,仙道方才道:“樱木,你说的是真的?”

樱木得意洋洋地道:“自然是真的。”

仙道道:“村雨、内藤是三浦台门下大弟子,你若当真把他们带回草原,这梁子跟三浦台可就结大啦!”眼见樱木眉毛不服气地一挑,便要反驳,急忙又道:“我自知你是不怕的,可是这样一来,只怕安西师伯也不得安宁,他老人家已退隐多年,过惯了清静的日子,可不要无端给他生出这许多事端来。”

须知武林中人皆知“宁死不辱”四字,双方过招,武功上输给旁人,甚或受伤,决非奇耻大辱,皆因人人都知强中还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今日输给了别人,回去后加紧苦练,再赢回来即可。是以江湖上大大小小的门派,无论是正是邪,除非两派之间本有嫌隙,对弟子与外人之间的私下斗殴,皆采取不管不问的态度,弟子赢了自是无妨,即便是输了,也属个人恩怨,与自家门派扯不上关系。

然而樱木所想将三人囚于草原又是不同,此等行为虽于三人身体无害,但被囚于人,却是奇耻大辱,真比杀了他们还要厉害,这样一来,三浦台也势必面上无光,到时虽明知非湘北对手,却也非得将这面子挣回来不可。

樱木江湖经验尚浅,自然想不到这等深处,仙道却不然,他在江湖上闯荡已久,一眼便看出关键所在,料得樱木性子执拗,若苦苦相劝,反倒更激起他逆反心理,是以一出口便将安西抬出来,果然樱木一听之下,便乖乖闭了嘴。

樱木大皱其眉,道:“如此你说要怎么处置他们才好?”

仙道心心挂念向两位师尊言明自己与流川之事,委实不愿多生事端,沉吟道:“他们三人也已受伤,我们也算是出气了,就此放他们走罢。”

村雨等人大喜,樱木却是不乐意,道:“那怎么成?好不容易将他们擒了来,就此放过,岂不可惜?!不干,不干!”

仙道道:“那依你所言,该如何是好?”

樱木皱眉想了半天,也未能想出一个法子来,心中烦燥,道:“罢了罢了,就依你,放过他们罢!”随手解了三人穴道,终究心有不甘,在三人臀上各踢一脚,道:“去罢!”见三人狼狈下楼,心情方略觉舒畅,哈哈大笑。

樱木急欲回故乡草原,仙道因着与流川之事,也不愿在路上多加耽搁,几人用过膳后,就此别过。

仙流二人并辔缓行,流川忽然想起一事,道:“仙道,你刚刚怎么跟樱木说我们要去陵南?你回陵南做什么?”

仙道心中“突”地一跳,暗叫糟糕,他本来一直未想好要怎相告流川,是以一直未提此事,原想待想好说辞之后再向流川提及,料得他也不会反对。加之与流川一路行来,两情缱绻,心情沉醉之下,更将此事忘了个一干二净。岂路遇樱木,一问一答之间,倒显得他此行是早有预谋,刻意隐瞒了。

果然仙道将原因说出后,流川便皱起了眉头,仙道偷觑流川脸色,见他面色不豫,心中直呼糟糕,脑中电闪般地急转,暗想要怎生才能哄得他开心。

岂料流川一开口,却道:“为什么先上陵南,不是湘北?田罔师叔他……脾气可不大好呐。”

仙道听得他原是为此事烦忧,心中大喜,道:“小枫,你恼我?”

流川奇道:“我为什么恼你?”

仙道慌道:“没什么。”心想这孩子天性淳朴,想不到这些,我可别提醒了他才好。笑嘻嘻地道:“师父他虽然脾气暴躁,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再心软不过的一个人,我自小跟着师父长大,对付他最拿手,他若要责骂,我便装可怜,料得他老人家也舍不得下这狠心,到时我再趁机多说几句好话来求他,他必会允了我们两个。安西师伯可不一样,他瞧来脾气好得紧,可是须知越是平时好性子的人,发起火来也越厉害,这可就有点难办啦。思来想去,还是先把师父这边解决了,再集中全力对付师伯。”

流川笑道:“你倒想得周全。亏得师父整日在师兄弟面前夸你,若知你这般说他,不知气也不气?”

仙道笑道:“他整日夸我吗?那我胜算又多了一筹啦!”

流川忍俊不禁,仙道随他笑了一阵,正色道:“小枫,若是师伯不答应,你……你怕不怕?”

流川黑嗔嗔的眼睛望定了他,道:“白痴,我喜欢你,自觉无愧于心,你我之间,更是光明正大,何怕之有?”

仙道心中激荡难平,此前他虽已明流川心意,但听藤真讲来是一回事,听流川自己讲出来,却又是一回事,听得他寥寥数语,说来却异常坚定,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欢喜,忍不住探身在他面上轻轻一吻,随即纵马前驰,深吸一口气,运用中力,仰天喊道:“我好欢喜,我好欢喜……”

声音在空旷的野外久久回荡,流川低低轻笑:“大白痴!”

两人用情坚深,自知无论如何也不会舍弃了对方,既是如此,师长是否接受已不再重要。是以其后二人随意闲行,也不再急着赶路,一路上情深爱笃,乐也融融,皆觉甜蜜无限。

这一日两人行至一个小镇,眼见天色已晚,便在镇上仅有一个客栈中投宿。用过晚膳后,两人来至流川房中,仙道挑了江湖趣闻,一样一样讲与流川,两人一个说的眉飞色舞,一个听得津津有味,正自一派宁静幸福间,突听得外面“呜哩哩”响起一阵尖锐的哨声,想来不知是哪个帮派之中用来互传讯号、召集弟子之用,两人对望一眼,飞身向外掠去。

此刻夜已更深,小镇街上一个人影也没有,更显得那哨声尖锐突兀异常,仙流二人听那哨音所在,却是在小镇西南外方向,两人循声前往,出得镇后,再行两里余地,便见远处影影绰绰地一堆篝火,火堆前站着几个人,仙道见离火堆不远处有几块大石,冲流川使个眼色,两人悄无声息地掩至大石后面。


第四十九章

一望之下,两人皆是又惊又喜,只见那正面朝向自己的那三人,俨然正是山王教的泽北、深津、河田三人,深津居中而站,河田站在他身后,泽北却是站在他右首,三人目光同时望向了面前单膝跪倒的两人,这两人虽背对仙流,但从背影瞧来,必是那南烈、岸本无疑。

深津面沉如水,缓缓开口道:“南烈岸本,你可知你二人犯了什么错?”

南烈答道:“属下不知,还请堂主明示。”这话听来虽是毕恭毕敬,却殊无惧怕之意。

深津冷哼一声,道:“你倒会装糊涂。我且来问你,当日我遣你上海南时,早已言明在先,此次只为查探,切不可再过声张,你竟在钟灵山上毫无顾忌,将我派行踪暴露;下山后又不即刻回来与我等汇合,跑去与那翔阳派作对。你们两个自己说,这次出关,犯了多少条教规?”

仙流二人听得他说南烈“跑去与翔阳派作对”,心中皆是“突”地一跳,仙道暗道:“看来藤真二人果真是着了南烈的道了,只是当初我问花形时,他为什么不肯相告?”心下百思不得其解。

南烈咬紧了牙关不出声,深津面色一沉,道:“怎么?莫非你二人还要再加上个以下犯上、大不敬之罪?”

但见岸本背一直,便要抬起头来说话,南烈一只手硬按住了他,沉声道:“属下不敢,属下未能谨尊堂主指令,擅自行动,实不应当,还请堂主降罪。”

深津面色稍霁,道:“念你二人初到中原,又是年少气盛,这笔过先暂且与你们记下,且看你们日后表现如何,待到回教中之后,再行处置。”

南烈恭恭敬敬地道:“多谢堂主!”

深津面色愈加和善,道:“起来吧!”

南烈称了声谢,方才站起,见岸本虽忍住了不说话,面上却仍是一派愤愤之色,心中不由一黯。

山王教中有左右两名护法,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仅次于教主本人,其中又是右护法地位略高。左护法便是南烈岸本之师父北野,右护法则是唤作堂本的,深津、泽北、河田三人皆从师其门下,右护法地位本就比左护法来得要高些,那泽北又是教主之子,有了这么一个徒儿在门下,地位自是更加不同,是以山王教中,自堂本至及门下,个个莫不气焰嚣张,偏偏北野在中土原也是一派掌门,做大惯了的,又哪能容得别人这般踩在自己头上?是以教中以两名护法为首,明里暗地,不知已有了多少冲突。当今教主泽北荒醉心武学,于此等事非自然懒得管束,只要不闹得太离谱,便由得他们去,是以几十年来,两派之争俨有愈深愈烈之势。

此次进关,泽北荒原是两派各派两人行动,显得各不相帮之意,谁料自己儿子听说这消息以后,软麿硬泡,也要跟了来,泽北荒禁不住他的要求,只得由得他去了,如此便成了以三对二,且五人之中,除却深津任堂主一职外,其余四人皆为香主,如此深津便俨然成了众人之首,明里暗里不知给南烈岸本穿了多少小鞋,只把两人恨得牙痒痒,苦于教规森严,若是以下犯上,只怕师父出马也救不了自己二人,只得忍气吞声,不敢反抗。

上次南烈见藤真宁可自伤也不愿从了自己,心伤气愤之下,抱着酒坛喝了个酩酊大醉,哪知第二日一醒来,便发现藤真业已逃走,他不甘就此被他逃脱,不顾岸本阻劝,竟跑到翔阳境内打探,翔阳门岂是那么好接近的?两人小心翼翼地守侯了十几天,方才寻个机会潜入,却得知藤真等人并未回来,这一耽误间,便错过了与深津等人约定的日期。

是以此次又遭深津责备,岸本不忿之余,心中对南烈也颇有怨言,他与南烈自幼一起长大,感情甚好,当初南烈对藤真动情,也不曾隐瞒于他,他心中虽是不解,却也希望师兄能得偿所愿,奈何那藤真竟是软硬不吃,还数次伤害师兄伤心,偏偏南烈却一门心思地认定了此人,岸本不解之余,心中难免有气,只恨师兄不争气,竟为那人这般神魂颠倒。

南烈看岸本脸色,已知他心中所想,心中暗道:“你口中虽是不说,终究还是怨我。我心中就是爱煞了他,不管别人再怎么不解,再怎么劝阻,哪怕你是我最亲近的师弟,我也不加理会,天下之大,我只理会他一人便是,又何必管别人想什么?”想到这里,心中又是一痛:“只是,只是…那人,却偏偏不叫我理会!”不由咬紧了牙关。

深津见两人起身,又道:“南香主,我知你师父与那海南、翔阳大有干戈,只是我们此次入关,原是为了查前任护法失踪一事,你二人此后万万不可再擅自行动,否则必以教规严处!”

南烈二人低头应是。

流川俯在仙道耳边道:“我猜那前任护法,必是泽北平也。”

仙道只觉流川温热的气息吐在自己耳朵上,心中又酥又痒,说不出地受用。轻轻“嗯”了一声,反手抓住了他手掌。

流川一愣,见仙道聚精会神地望着泽北等人之处,微挣了一下没挣脱,便也由得他去了。

深津见态度温驯,心中大感受用,口气稍和,道:“你们且放宽心,待寻人之事一了,我自会放你们去海南等地,到时这几派中人要杀要剐,自是由得你们。”

南岸二人俯首称谢。

泽北对刚才审讯也似的场面委实不感兴趣,只差要在旁边打起呵欠,此刻好不容易待南烈二人之事得了,急急道:“师兄,我们在康宁王府并未发现任何不妥,如此线索可就断啦!要再由哪里寻起才好?”

深津皱眉道:“目前还暂无头绪。只是我想,上次咱们乃是在康宁王府做客,平日里那么双眼睛看着,行动起来多有不便。反正眼下也无别的路子可依,索性再去将那康宁王府仔细探上一探,说不定能寻到端倪,也未可知。”

泽北大感无趣,道:“康宁王府有什么好探的?上次在哪里住了没几天,可就把我闷死啦!那帮侍卫个个是酒囊饭袋,陪我喂不了几招就都躺下啦,怎么中原人士都这么不济?还没师兄你一成厉害,上次那个黑发小子倒还可以,只可惜年纪太轻,还没练到火候,等过个二三十年,说不定还能成点气候!”

仙道轻声一笑,在流川耳边道:“小枫,他在说你呐!”

流川单凤目冲他一瞪,道:“我知道!”

这一声却并未压低,深津等人听在耳中,齐齐喝道:“什么人?!”

流川自大石后跳出,拨剑在手,遥遥向泽北一指:“拨剑!”


第五十章

泽北笑道:“原来是你。”

流川剑尖纹丝不动,冷声道:“拨剑。”

泽北在教中身份显贵,教中上下,除了他爹之外,从来都是追捧奉迎,便是他师父堂本也不敢对他斥责半句,从小到大,所到之处,莫不是人人笑脸相迎,哪曾见过这般人物?心下非但不怒,反觉好奇,笑道:“好,我便陪你走几招!”说毕一声“铮”响,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已抽剑在手,立个门户,右手持剑,左臂微张,却不出招,道:“来罢!”

流川见他懒洋洋地似全不以为意,心下更是不喜,微哼一声,左足一点,一招“斗摇星河”,手中长剑“唰”地一声,直刺泽北肩头,泽北猝不及防,“哎哟”一声,急急侧身,耳边听得剑尖破空之声,堪堪与他这一剑擦过,脸上已被剑锋擦破老大一道油皮,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流川一招即中,精神为之一振,不待招式使老,剑招倏变,一个“搂膝拗步”,手中长剑顺势划了一道长弧,身随剑势,滴溜溜地转了半个圆圈,长剑直向泽北肩胸横削而来,泽北见他这招如有如雷霆闪电,不敢硬接,向后错开半步。岂料流川剑招不收,顺势反手,剑柄直向泽北面门捣去,泽北无可奈何,只得又退一步,

这一切不过电光石火之间,直把众人瞧了个目瞪口呆,流川连出三招,宛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端得是干净利落之至,深津、河田曾见识过流川的武功,心中只不住价地纳闷:“这小子几时变得这等厉害?!”

泽北适才一个托大,直叫流川逼了个手忙脚乱,眼见一众教属在旁围观,他一向号称山王教剑术第一,此刻大感颜面不保,当下把脸一沉,道:“你功夫倒还算不错,只可惜遇到了我,今天就叫我见识见识,什么叫做‘强中还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说话间手中长剑不停,剑光霍霍,一招快似一招,向流川身上递去。

泽北话虽放肆,心中也知流川大非从前,当下收起小觑之心,屏息凝神,将所学之术一一使将出来,与流川斗与一处。

他这一全神投入,场上局势又是不同。但见泽北手中剑光霍霍,恰如银光匝地,紫电飞空,;流川则是剑走轻灵,剑尖吞吐之间,凌厉无比,一气呵成。篝火吡剥中,只见一白一灰两道人影满场游走,剑光闪闪,夹杂其中,只叫围观的几人看得心弛神摇。

两人这一交上手,登时斗了个旗鼓相当,你来我往之间,已斗了不下百余招。

流川暗暗心惊,他此前已知泽北武功非同小可,只是彼时内力不高,感觉尚无这般强烈,待习得《九华经》后,功夫突飞猛进,可是与泽北一搭上手,仍颇觉吃力,心中不由又是吃惊,又是疑惑,暗道:“这人瞧来也不过二十出头,怎的武功这般高强?”察觉到泽北的内力自剑尖绵绵不绝地传来,竟觉比自己的还要深厚些,心中不由一阵糊涂:“难道他也习得了那《九华经》,可是那《九华经》明明天下只得一本,藏于那密室之中,泽北又怎会得见?如果不是,那他这般年纪,又怎会得如此内力?”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原来山王教当今教主泽北荒醉心于武学,到得三十岁上尚未婚娶,教中各众深以为憾,有几个地居要位的护法、堂主之流更是每日价不停在他面前劝谏,直叫泽北荒烦不胜烦,索性闭关三年,既可专心练功,又可得耳根清静。那几名护法、堂主听得他这一决定,莫不捥腕哀叹,只道要见教主大婚之日,只怕是今生无望了,泽北一姓自泽北平也失踪后便是一脉单传,教中有那野心勃勃的,虽是为时尚早,更是已在暗中扶持力量,只待泽北百年之后,但得坐上教主一职。

岂料泽北荒闭关三年后,出关那一天,竟然当众宣布要娶白虎堂的堂主木原纱织为妻,众人一听,莫不大惊失色,原来那木原纱织名字虽美,面貌却是丑陋不堪,且脾气爆躁,加之武功极强,说话间一个不合便要动手,若当真娶了她为妻,只怕没给她的脸吓死,也给她打死了,是以一直小姑独处,到了四十多岁上还是老姑娘一个,算起来倒要比泽北荒大个一旬还多。

泽北荒这个决定一出,众人皆感匪夷所思,只是他瞧来甚是坚定,几个堂主劝解几次未果,只得做罢,想来这教主脾气古怪,纱织又是个不好惹的,若是叫她知道自己破坏她的好事,只怕脑袋不保。

纱织自是受宠若惊,她是江湖女子,加之性格使然,当下也不忸捏,一口应允,到了喜日那天,便欢欢喜喜地嫁过去了。

婚后泽北荒对她虽不甚亲热,但也颇为客气,纱织胆子再大,也知此人不仅是自己丈夫,更是一教之主,他若一不高兴,莫说休了自己,便是杀了她,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是以也收起了性子,两人也算得上是相敬如宾。

如此一年有余,纱织怀了身孕,泽北荒对她愈加体贴,每日晚饭后便为她运功,以解她孕中不适,纱织心中愈感甜蜜,到了生产那一日,泽北荒更是亲自为木原接生,只是孩子虽是顺产,其母却因力疲而亡。

泽北荣治一出生便异于常人,到了二岁多能行走时这特点更是彰显无疑,小小一个孩童,竟可将一张实木梨花八仙桌轻而易举地推倒,教中众人皆感诧异,只道是天赐神力,殊不知当日泽北荒闭关三年,却是研究出一门邪功,可将别人功力引至另一人身上,只是这功力传输的两人须得气血相连才行。木原怀孕后,泽北荒每日为她运功,其实便是将她身上内力转入婴儿体力,木原虽日觉虚弱,只道是怀孕反应,并不在意。待到生产那一天,泽北荒全力运功,将木原内力全部转至泽北荣治身上,如此泽北荣治一出生便得其母二十余年的内力,只是木原生产本就消耗了许多力气,待到全身内力给全部移走,便回天乏力了。

这样出生的泽北荣治自是与别人不同,加之天资聪颖,待到他十一岁时,已成为山王教第一剑客。

这其中种种,委实匪夷所思,流川自是想不到,只觉又是惊异,又是纳闷。

殊不知泽北心中惊异尤比他更甚,适才他虽给流川逼了个手忙脚乱,但他一向心高气傲,又自认彼时乃是一时大意方才这般,只道一交手后,便可在数招之内制敌,料得短短数月,眼前这黑发小子再过聪颖,也不会厉害到哪里去,岂料这人竟如换了一个人一般,剑势比以前更加凌厉迅捷不说,更不可思议的是内力平添几倍,浑厚绵蕴,哪里像是十几岁的少年应有的?

两人斗得二百余招,兀自不分胜负,泽北久争不下,心中焦燥,暗道:“这小子不过短短数月便厉害至厮,若再给他练得一年半载,还不是天下无敌?”想到这里,殺机顿起,暗道:“今日若放走了他,日后必定是个劲敌,今日定要在这里料理了他!”脑中如闪电急转,暗暗思忖要怎生下手。


第五十一章
泽北杀机一起,手下更不留情,长剑上贯注了内劲,使来“嗤嗤”有声,出招越发地狠辣,仙道在一旁观战,见泽北脸上隐隐一层煞气,心知不妙,暗道:“这帮人个个心狠手辣,只怕要使花招。”悄悄扣了两块煌石在手,只待事情有变,便即出手。

两人又斗得一会儿,泽北见流川招招凌厉,但攻不守,心中一动,已有主意,当下一招“长虹经日”,疾刺流川心口,流川果然不退反进,仗剑相格。两枚长剑粘在一起,泽北手上劲道陡然一松,借着流川这一推之势,向上纵起,之前两人相斗时早已在剑上灌满内力,此刻对方突然收手,流川收势不及,立时向前扑去,耳边听得顶上破风之声,仙道惊呼:“使不得!”流川心念未转,手已仗剑挺上,抬眼见便见那泽北手执长剑向下直刺,流川眼见避无可避,只怕要血溅当场,薄唇一抿,惊险之中手中长剑向上直刺,剑身紧贴泽北之剑而上,两剑摩擦,发出“锵锵”之声,刺耳难当。

泽北眼见流川中招,顷刻间便要毙命于自己手下,心中正自一喜,不料流川竟使出这般匪夷所思的一招来,心知自己这一剑下去,流川固然要送命,只怕自己也性命不保,心中暗暗叫苦,他山王教中本有一门极高深的轻功,唤作“云中漫步”,习成之后,便可空中不借力而转身,只是他自学武以来便痴心剑术,于其他的皆不放在眼中,此时不由后悔莫及。

顷刻间泽北长剑“甫”的一声,已刺入流川胸口,泽北全身力道靠此剑支持,这一刺劲力自是奇大,流川登时疼脸一皱,却咬紧了牙关仗剑上挺,这么一来,泽北之剑固是进得愈深,可是流川剑尖光芒闪动,瞬间亦已将至泽北喉头,两人只怕命皆不保。

忽听“嗤嗤”两声,两块煌石一前一后打来,力道奇大之极,一石打在泽北长剑上,登时将剑打断成两截,泽北用以支持身体的长剑一断,登时向下急扑,却是自己往流川剑尖上送了,眼见亮晶晶的剑尖就在眼前,只吓得魂飞魄散,不由大声尖叫。

山王深津一众皆大声呼喝,只是奇变突生,又哪里来得及相救?

眼见泽北性命不保,突觉胸口一痛,却是那第二块蝗石打在他身上,堪堪将他向后推开半寸,泽北心念急转,借这一石打来之向向后翻退,险险避开流川这一剑,只觉喉咙上一凉,却是仍给他刺了一道小口,这一下死里逃生,心中一松,瘫在地上,一时做声不得。

流川本只欲与泽北比试剑法,岂料两人无怨无仇,他竟突施诡计,痛下杀手,方才给泽北那一刺几欲穿身而过,伤得极重,心中强提了一口气支撑,此刻一刺不得手,便再也提不起力气再刺他一剑了,身子一虚,登时也坐倒在地。

仙道急急冲过来,道:“小枫,你怎么样?”脸上又是焦急,又是悔恨,原来他方才见泽北突施偷袭,情急之中打出两块煌石,一块直指泽北手中长剑,一块却是怕泽北长剑折断后以断剑再施杀手,是以瞄准的却是泽北本人,不料流川突施奇招,他情急之下打出的两块暗器又力道极大,竟将泽北生生地推开两分,却是救了他一命。

流川瞧他脸色,已大致猜出方才之事,强笑道:“白痴,我没事,你干吗一副我要死的神色?”他向来不苟言笑,甫一开口,却是在这等情况下,仙道知他要自己宽心,心中又是怜惜,又是不舍,更觉心痛如绞,眼见流川倒在血泊之中,势必是不能耽搁的了,当下一咬牙,伸手将流川伤口周围几处大穴封住,打横将他抱在怀中,冲泽北等人朗声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这笔恩惠在下记下了,日后必加倍奉还,后会有期!”说毕抱着流川头也不回地离去。

深津等人自知理亏,眼睁睁地看着两人离去。

仙道抱着流川一路狂奔,只觉流川气息似乎越来越弱,一颗心吓得呯呯乱跳,只觉有生之年,从未这般彷徨无助过。流川半昏迷半清醒之中,只觉仙道双手抖个不停,迷迷糊糊地道:“仙道,你很冷吗?怎么一直发抖?”

仙道身形一顿,半晌方缓缓道:“是啊,天……有点凉了。”

流川“嗯”了一声,道:“彩子师姐前几天给我做了件披风,压风的紧,拿来给你穿吧!”

仙道柔声道:“好……你别说话,好好休息。”

流川”唔”了一声,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又道:“我困得紧。”

仙道听得流川说话,知他已伤得神智不清,心中凄苦,只想大哭一场,怀中流川突然一动,叫道:“仙道。”仙道忙道:“我在这里。”流川却又不说话,耳边听得他细细的喘息之气,微弱几不可闻,想来刚才是在说胡话,仙道心中一酸,再也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

仙道抱着流川回到客店,急拍门板,此刻夜已更深,那小二懒洋洋地打着呵欠来应门,一开门便给两个浑身是血的人吓了一跳,半个呵欠也咽了下去,仙道一边抱着流川上楼,一边对那小二道:“给我准备热水,再去将镇上最好的大夫请来。”

那小二见两人血淋淋的甚是吓人,仙道又面色不善,当下也不敢说话,只连连应道:“是!是!我这就去!”

仙道将流川抱回房中,将他衣服揭下,灯光下偌大的一个伤口赫然可见,周围一大片血渍。仙道倒吸一口冷气,此刻小二已打了热水上来,仙道拧了毛巾为他细细擦试,心中生怕触痛了他,只是双手抖个不停,又哪里能掌握得好分寸,试不几下,便听流川“唔”地一声,却是给他碰到了伤口,人也清醒了些许,眼睛缓缓睁开,秋水般地双瞳望着仙道,道:“傻子,我没事,你哭什么?”

仙道方才哭了一会,泪痕已给夜风吹干,此刻伸手向脸上一摸,却触手皆湿,脸上已是又湿了一大片,强笑道:“我付样子给你瞧见了,可是自己将把柄送到你手里呢!小枫,你以后可不许拿这个来要挟我。”

流川静静地望着他,半晌,轻声道:“你这样子,也很好看。”

仙道心中一痛,险些又落下泪来,流川素来冷心冷面,这话若在平时说来,仙道定会欢喜无限,但此刻听在耳中,只觉心中痛不可当,隐隐觉得两人这般对话,便如生死离别一般,心中着慌,道:“你别说话,休息一下,我替你包扎伤口。”

流川依言闭上双目,仙道定定心神,轻手轻脚将他伤口擦试干净,武林人士在江湖上走动,伤药是随身必备之物品,仙道下山时也自带了不少,当下自怀中取了出来为流川上药,方才擦试伤口时尚未发觉,此刻血渍尽去,便见创口极深,几欲穿背而过,心中不由又是一痛,金创药细细地敷好,再看流川,却是又昏迷了过去,便听门外叩门之声,那小二的声音道:“客倌,我将大夫请来了。”

仙道心中一喜,急忙将那大夫迎了进来,那大夫甫见流川的伤口,也不由吓了一跳,喃喃道:“怎么伤得这般厉害!”说话间向仙道瞪了一眼,道:“年轻人好勇斗狠,忒也不知轻重。”

仙道道:“是!是!大夫,麻烦快快给他看看。”

那大夫放下药箱,细细观察一阵流川的伤口,又拉起他一只胳膊为他把脉,捊着胡子沉吟一会儿,开了个药方,对那小二道:“这会子也没药房开门,还麻烦你,去我家拿一趟吧。”那小二应了一声,自顾拿了药方去抓药。

仙道急道:“大夫,我这朋友伤势怎么样?多会能好?”

那大夫又瞪他一眼,道:“你不见他都烧成这样了吗?先别想着什么时候痊愈,先将他一条命救下来再说吧!”

仙道吓了一大跳,伸手去探流川额头,果然触手滚烫,登时吓得六神无主,道:“这……这可怎么办是好?”

那大夫瞧他神色慌张,口气不由一缓,道:“你也别太着急,我开了付去烧的药,等小二哥抓回来了煎给他喝,你再勤着些给他换冷毛巾,今晚将烧退了再说。”

仙道慌忙点头,那大夫又道:“这伤药是你给他上的吗?”

仙道应了声是,那大夫又道:“你这伤药,倒比我带来的要好些,待他烧退了,再慢慢调治,若是不退……”

仙道心头“突”地一跳,慌道:“若是不退,那便怎样?”

那大夫瞪他一眼,道:“若是不退,那便烧死了。人都没气了,这伤还治他做什么?”他见流川伤势极重,显是斗殴所致,小镇所处偏僻,那大夫于这江湖之事也不太清楚,只道仙流二人是什么地痞无赖,心中已先存三分不喜,加之半夜好梦正酣之际给人叫醒,说话间更是带了三分火气。

他这话听在仙道耳中只如五雷轰顶,做声不得,呆了半晌,心中忽地想起一人,心中一喜,跳将起来,冲到流川床前,一把将他抱起,便要向外奔去。

那大夫吓了一跳,拦住他道:“你做什么?”

仙道急急道:“我有个朋友,是当世无双的神医,我去央他救人!”

那大夫冷笑道:“他本来烧得就重,哪里还吹得了凉风?待会出去再受了寒,莫说是神医,便是神仙也救不了他!”

仙道一怔,心道:“没错,莫说栖霞山离这里中途遥远,便是近在咫尺,小枫他这样子,只怕也再受不得半点伤了!可是,可是……若赶紧不救他,他……他……”只觉心乱如麻,不是如何是好。

那大夫瞧他一脸张皇无助,心中不由一软,叹道:“不管怎样,先过了今晚这一关再说,待他烧退了,再去找你那神医朋友不迟。”

仙道想想眼下也只这一个法子可行,只得点点头。那大夫欲言又止:“好好的两个孩子,偏要学人家……唉!”摇摇头,又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自顾去了。


第五十二章

仙道回到房中,见流川双目紧闭,一张精致的脸庞血色全无,心中不由又是一痛,想起大夫嘱托,急忙用凉水绞了帕子,敷在流川额头上,人坐在旁边,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流川,生怕一个闪神,便再也见不到他。

床上流川突然一动,轻声唤道:“娘!娘!”

仙道吓了一跳,急忙握住他的手,流川静了一阵,又道:“爹!爹!你要去哪里?!不要扔下枫儿!”话里竟隐隐带了哭腔。

仙道心中一痛,想起初见流川时,那个死抿着嘴唇,倔强着不肯哭出来的小人儿,这八年多来,有多少次他是在像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一人静静忍受心中的痛苦?这个表面冷漠,其实心底最温柔不过的孩子,为了不让关心他的人伤心,默默承受了多少煎熬?越是受伤的时候,就越是沉默,总是沉默、沉默,沉默到让人心疼的地步,哪怕受了再大的伤害,也咬紧了牙关,不肯诉说出来;心里再无助,也总是这样淡淡的,淡淡的,叫人几乎以为他不会受伤,其实他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要有多坚忍,才能将这些伤口默默地掩藏起来?想到这里,不由又是怜惜,又是心痛,紧紧将流川的手合在两手之中,低低道:“你放心,不管怎样,我绝不离开你,你去哪里,我也定随了去。再也不叫你一个人受这些苦,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流川似是听到了仙道这些话,竟渐渐平复下来,过了一会儿,又道:“仙道彰,大白痴!”

仙道见他虽双目紧闭,但脸上似嗔似怒的表情仍隐约可见,心中顿时生出万般柔情,轻声道:“没错,我是大白痴。”俯了身子,在流川眼上细细啄吻,一边轻啄,一边低低道:“小枫,我只做你一个人的白痴。”

流川“唔”了一声,道:“喜欢。”头动了一下,又道:“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声音渐渐低下去,却仍固执地念着:“很喜欢很喜欢……”

仙道双手一紧,脸紧紧贴在流川脸上,低低道:“我也是,很喜欢很喜欢……”

流川喃喃一阵,力气不支,复又睡了过去,仙道心里发苦,双手紧紧握着流川的,怔怔地又落下两行泪来。

门外传来轻叩之声,仙道定了定神,走过去开门一看,却是那小二煎了药来,那小二见仙道满脸泪痕,不禁吓了一跳,也不敢多话,只作不知,端了药进来,仙道伸手接过,道:“有劳你,小二哥,你回去睡吧。”那小二笑应了两句,转身回房,一边走,一边心里嘀咕,只觉这两人诡异莫名。

仙道将流川扶起,拿了勺子一点一点地给流川喂药,流川烧得迷迷糊糊的,竟也晓得张口,如此将药喂完,仙道复又将流川放平到床上,过不多一会儿就为流川换凉帕子,不换帕子时,就坐在床边痴痴地望着他。流川睡得不安稳,一阵一阵地说胡话,有时是喊爹娘,有时却是唤仙道,每到这时,仙道便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似是要把全身力气传都给他一般。

这一晚仙道马不停蹄地为流川换帕子,流川在床上烧得糊里糊涂,仙道的心却也似被放在火上烘烧一般,倍感煎熬。熬到清晨时分,流川胡话渐止,静静酣睡,仙道伸手探他额头,虽仍觉颇热,却已不似夜间那般烫手,心中不由一喜,慌忙着小二又去请了那大夫来,那大夫赶到后探一探流川的脉,喜道:“好啦,这一关算是过去啦。他伤口虽深,侥幸未伤心肺,你手里金创药倒是上好的,我再给他开几个内服的方子,细细调养,过不得几月,便可痊愈。只是他现在烧未全退,不能受风,这几日先别出门,不然到时再烧起来,可就糟糕啦!”

仙道听了这话不禁微微皱眉,依他的心思,实是想赶快将流川送到栖霞山,找那木暮帮他医治,只是大夫既然这样说,看来十天半个月的是不能动身了,现在只得依那大夫所说,在此暂留几日,好在最凶险的一关已经过去,这事只好等流川能行动的时候再说了。

岂料两人这一待便是三个多月,流川身子向来荏弱,习得《九华经》之后,虽是强健了不少,但仍较寻常练武之人差些,这烧却是等了足足近一个月才好,待他烧全退之后,仙道见果如那大夫所言,伤口及未心肺,调养起来虽费工夫,却无凶险,既是如此,索性便在小镇留下,想来倒比连路奔波要好些。

流川烧退之后便可出房,只是他向来性子清淡,倒也不怎么出去,仙道自是乐得留在房间陪他,两人每日相对,谈谈说说,非但不觉得闷,反倒乐在其中。

期间仙道更是一日也不停地习那《九华经》上的心法,心中对泽北恨意炽盛,只盼早日料理了他,几月下来,自觉武功大长不少。

其时天气转凉,已渐入冬,这日上仙道起了个大早,硬拖了流川出门,兴致勃勃地说要去山上打獐子来吃,两人在山上寻了半天,却是连野兔也未寻得一只,想是天气渐冷,小兽不是冬眠,便是窝在洞中不肯出来。流川究竟小孩心性,心中甚觉泄气,仙道于他这等孩子气的表现甚少见到,此刻瞧到他气鼓鼓地样子,只觉说不出的可爱,心中暗道:“这孩子身负一家血仇,想来自拜师后便日夜练剑,平时也不曾有闲暇玩耍,只是上山打打野物,竟也叫他这般新鲜。”想起自己与师门兄弟偷溜下山,整日玩耍之际,小枫却孤零零的一人辛苦练功,心中便是一痛,心中暗暗的打定主意:“日后定要带他走遍大江南北,游尽天下繁华之处。”想起二人以后携手天涯之情景,只觉当真神仙也比不得,心中不由一阵激荡,当下一把握住流川的手,道:“小枫,我们这便上陵南,好不好?”

流川一愣,见仙道一脸热切地望着自己,轻轻点一点头,道:“要去便去。”

仙道大喜,两人即时下山,收拾了包裹,疾向陵南赶去。

两人急欲将二人之事回去禀请田罔,是以一路马不停蹄,这一日上,终于来到陵南山下。

两人到了山脚便弃马步行,携手上山,流川一向处变不惊,此时却觉紧张不已,握着仙道的手不由微微用力,仙道知他心意,反手紧握他手,道:“不要怕,我们两个在一起,任谁也不能分开。”

流川心中一暖,低低道:“好。”

两人行得一个时辰,便已至陵南派门坊,遥遥便见门坊前站了一人,仙道识得此人身形,扬声道:“是你吗?植草?”

那唤作植草的是个面目忠厚的少年,听得仙道呼唤,喜道:“仙道,你怎么回来了?”飞身冲到他面前,笑道:“你这次偷溜下山,师父可是气得不轻,待会见了他,瞧他老人家怎么收拾你!”噼哩啪啦说了一大堆,方才瞧见流川,道:“咦?这位是你朋友吗?”

仙道笑道:“他是湘北安西师伯门下的流川枫。”

植草惊道:“啊!你就是流川枫,仙道以前可没少念叨你呢!这次见到本人了,哈哈!”

流川瞧他性子豪爽,心中也颇有好感,植草笑得几声,忽得想起一事,喜道:“你这番来得正好,安西师伯也在,正跟师父在厅堂下棋呢!”

仙流二人对望一眼,心中皆是一沉。


第五十三章

仙流二人忐忑不安,跟在植草身后向厅堂走去,两人皆料想不到竟会这般凑巧,安西竟也会在陵南山中,心中皆是惴惴,不知待会将两人之事相告后,将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两人入得厅堂,果见安西、田罔二人对向而坐,田罔手里拈了一枚黑子,眉头微皱,怔仲不定,似是不知该下在何处才好。

植草道:“师父、师伯,三师兄回来了。”

仙道、流川抢前一步,向二人跪倒。

田罔“噢”地一声,手中棋子一放,笑道:“彰儿回来了。”看到流川,又道:“小枫也在,几年不见,长高了不少,不错不错,师兄,你这徒儿收得大大的好,哈哈!”

仙道心中奇怪,暗道每次偷溜下山回来,田罔莫不暴跳如雷,将他骂个臭头,怎么这次这般好说话?殊不知田罔棋正与安西下到要紧处,眼看给安西逼得无路可退,全盘皆输,他一向不爱服输的性子,正不知如何是好,此刻仙道回来,正好替他解了这个大围,高兴之下,于别的也暂时顾不上计较,再者他对这弟子向来喜爱,对他偷溜下山之事虽然生怕,见他回来,心中欢喜,那倒也不假。

流川跪在地上,对着安西恭恭敬敬磕了个头,道:“师父,您老人家也在。”

安西“呵呵”而笑,见流川面色沉静如前,却比初下山时却多了几分成熟稳重之气,心下也自欢喜,道:“好孩子,起来吧!”又转头向仙道道:“你们在海南派的事我听宫城说啦,不错,你们几个孩子都很好!”

田罔在一旁大感得意,心道这番仙道虽是偷溜下山,总算也是立了大功一件,让高头那小老儿白白受了自己一番恩惠,又想海南派人多势重,这许多人竟不及自己弟子一人,这下陵南派可是面上大大的有光,心中又是一阵大喜,对仙道的一腔怒火也消失殆尽。

仙道见安西一脸赞许,心中一动:“他对我好感愈盛,我跟小枫之事机会就越大。”当下越发地乖巧讨好。

仙流二人虽是下定决心,真正面对两位师尊,心中仍不免惴惴,加之仙道在门中人缘甚好,众师兄弟听说他回来,皆跑来与他打招呼,这般插科打诨,转眼已至晚饭时间。

陵南派门人不多,加上安西、流川二人也不过刚好坐满一桌,田罔治下一向不严,席间众人不时谈笑几句,倒也和乐融融。

仙道见安西、田罔二人面色和善,瞧来心情大好,心中一横:“也罢,伸头也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们若是生气,我带了小枫远走便是。”想到这节,心下略略安定,眼见宴席将尽,当下携了流川的手出席,面向二人跪下。

此举一出,众人皆是一惊,田罔道:“彰儿,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仙道低头不语,田罔口气愈加和善,道:“你怕我责怪你偷偷下山之事吗?也罢,你这次虽犯门规,但在海南救了一众武林同道,也算功过相抵,你且起来罢,我不罚你便是。”

仙道深吸一口气,抬头道:“弟子与小枫情投意合,还请两位师尊成全。”

此言一出,一室人皆惊。

田罔沉声道:“彰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话中已隐隐带了几丝不悦。

仙道低头道:“弟子与小枫乃是真心相爱,请师父成全!”

田罔生平从未听此一说,怒道:“你……你……”心中又怒又乱,竟不知说什么是好,转头向安西道:“师兄,这逆徒……这逆徒……”

安西望着两人,缓缓道:“流川,你怎么说?”

流川低着头道:“请师父成全。”

田罔大怒,道:“你们两个,是鬼迷了心窍还是吃错了药!断袖分桃,岂是常人所为?你们这般倒行逆施、违背伦常,你们……你们……”说到这里,不由全身哆索不停。

安西轻轻拍他的背,道:“师弟,你且冷静些。”望着地上两人,缓缓道:“你们这般关系,实属僻邪,若是传到江湖上去,人人鄙夷,再无立足之地,这一生的前途就算是毁啦。你们现在年纪尚轻,经历不足,待到以后多在江湖上走动走动,便会发现自己其实所见极浅,所谓情爱,也不过是一时之兴,过往烟云而已,难道你们竟要为了这一时欢爱,于自己的名声也不顾了吗?”

这一番话缓缓说来,众人皆觉甚是有礼,心中皆暗暗点头。

仙道跪在地上纹丝不动,道:“弟子愚钝,但求能与小枫长相厮守,声名前途,于弟子眼中,才是过往烟云。且弟子自觉对小枫之心光明磊落,问心无愧,无任何对不起他人之处,他人怎么想,又与我何干?”

安西不意他竟如此固执,不由倒吸一口冷气。田罔怒道:“师兄你跟这小逆畜啰嗦什么?他既这般不顾廉耻,我便一掌打死了他,也好过让他遭世人耻笑。”说话间便要动手。

安西大惊,飞身格开他这一掌,道:“师弟,你怎么还是这般沉不住气!”转首向二人道:“流川,我再问你一句,你现在还不肯改变主意吗?”

流川垂首道:“弟子此心,可昭日月,百死不悔!”

安西道:“你为了他,便是背叛师门,也在所不辞吗?”

此言一出,流川大惊,道:“师父!”

安西喝道:“你且回答我是也不是!”

流川垂泪道:“师父对弟子有再生之恩,弟子万万不敢背叛师门,可是——”一咬牙道:“弟子更是万万不能离了仙道。”

安西冷然道:“好!好!你既这般固执,我也不拦你,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湘北弟子,要做什么,随你便是!”

田罔在一旁大笑,道:“不错,不错,早该这样!”大喝一声:“仙道彰,你这也是这般想法吗?”

仙道知道多说无益,咬牙道:“是。”

越野惊道:“仙道,你失心疯了吗?”

田罔怒极反笑,道:“好!好!我便遂了你们的愿便是!你们走罢,从今以后,我陵南派再无仙道彰此人!”

仙道心中剧痛,道:“弟子不孝,以后不能随侍师父身前,两位师尊请自己保重。”

安西不发一言,田罔冷然道:“仙道少侠,你快快请起,如此大礼,老朽可受不起!”

流川不发一言,跪在地上冲两人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再抬起头来,额上已是鲜血淋漓,安西见他目中泪光闪动,知他真心难过,心中不由一软,张了张嘴,却终未开口。

仙道依样给二人磕了三个头,起身携着流川的手向外走去。

越野在他身后急道:“仙道!仙道!你快回来!”仙道头也不回,携了流川竟自下山。


第五十四章

仙流二人相携下山,流川默然不语,虽说上山之前已有心理准备,但田罔于他有救命之恩,安西于他有教养之德,在他内心之中,委实不愿与两位师尊正面起冲突,此番师徒翻脸,日后莫说是报答师恩,便是想要再见上一面,怕也是难上加难了,想到这里,心中不由又是一阵黯然。

仙道心中亦不好过,田罔虽然脾气暴躁,对他其实极好,一众师兄弟又是亲密无间,此番反下师门,便是恩断情绝了。心中不由长叹一声,见流川垂首不语,心中一动:“这孩子心思重,心中难过,只怕比我更甚十分。”握着他的手便紧了几分,心中暗道:“你伤心也好,难过也罢,总之以后都有我陪在你身边。”

两人默默行得一阵,流川突然停步,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仙道,道:“仙道,我不后悔,你也不要后悔。”

仙道心中一阵激荡,伸手拥他入怀,大声道:“不错,我们都绝不后悔。”

两人此刻业已走至山脚,眼见三条大路向不同方向延展开来,心中都是一阵踌躇,一时之间,只觉天大地大,竟不知何去何从。

两人怔得一会儿,流川忽道:“仙道,我想带你去见我爹娘。”

仙道一怔,随即醒悟,低笑道:“好。”

两人一路北向而行,初时还心中仍感难过,但毕竟少年心性,又是日夜面对心爱之人,待至后来,心中一点不安渐渐也抛至脑后,一路并肩行来,心中皆是又兴奋又甜蜜。

这一日终于来到湘北城,流川拜师后便由安西出面,去官府人领了他全家的尸首回来,在城西与他祖父母安葬在一起。两人来至城西,遥遥便见一个颀长的人影站在坟前,不由皆是一愣,仙道低道:“小枫,你家里还有什么亲戚吗?”

流川摇摇头,道:“许是认错了的。”话虽如此,心中也觉此事不大可能,这人多半是父母的朋友,心中不由一阵高兴,心想父母只余自己一脉自己子嗣,若是多个朋友常常来看望,那也好的,也好叫他们在地下也不那么孤单。

两人走至坟前,那人也似感觉到有人接近,转过了头来,一看到两人,却是浑身一颤,紧紧盯着流川的脸,喃喃道:“像……真像……”

那人浑身发抖,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流川,眼中尽是狂热惊喜之色,口中喃喃自语,过不半晌,竟是流泪不止。

两人瞧他一脸狂热痴颠之像,心中皆是又惊又奇,仙道拱手道:“这位先生,您可是认识这墓中之人?”

那人转头呆呆望向仙道,一脸失魂落魄,竟似不知他在说些什么,仙道无奈,只得又问一遍,那人这才似回过神来,却不答话,转头对流川道:“好孩子,你是他的孙儿吗?你叫什么名字?”

此话一出,两人皆是一怔,定眼望去,果然那人却是站在流川的祖父流川趵的墓前,流川道:“晚辈流川枫,前辈是我祖父的朋友吗?”

那人道:“好,好孩子。”颤微微地伸出手来,似是要抚上流川的脸一般,流川眉头微皱,向后倒退一步,那人一手落了个空,怔怔地举在半空中,似是不知该怎么收回才好,尴尬片刻,讪讪地收回手,道:“好孩子,我是你祖父……家乡的旧友,说起来也是几十年未见了,没想到再次见面,却是阴阳两隔,这般光景。”望着流川趵之墓,怔怔地又垂下泪来。

流川出生之前祖父母业已双亡,是以对祖父之死并无特别伤感,然而见面前此人伤心欲绝,心中所触,也不禁感到一阵心酸,道:“前辈莫要太过伤心,你对他情谊这般深厚,他若泉下有知,定也十分欣慰。”

那人举袖试去脸上泪痕,强笑道:“说的也是,我这般不自持重,倒是叫你们看笑话了。”

仙流二人急忙揖身,齐道:“晚辈不敢。”

那人心情稍平,笑道:“你此番是来拜祭家人的吗?”

流川道:“正是。”

那人道:“既是如此,外人在场,多有不便,我便先告辞了。我就住在城中高升客栈天字房中,等你拜祭完家人,便去找我吧。”

流川应声道:“是。”

那人哈哈一笑,摆摆手,竟自离去。他初时涕泪横流,面色热切扭曲,瞧来实是与疯子无异,此番这一笑一摆手间,竟是爽朗毕现,隐隐竟透出几分威严雄霸之气来,仙道瞧在眼中,不禁暗暗称奇。

流川自包袱中取出线香来点上,又将在城中所买的馒头点心之类一碟一碟地摆在父母等人坟前,心中默道:“爹、娘,我带了个人来见你们,这个人,是我一生一世要跟他在一起的人,你们在天有灵,保佑我们吧。”伏下身去,磕了几个头,抬头见仙道站在一旁,道:“仙道,你来。”

仙道依言上前,流川道:“你给我爹娘磕头罢。”

仙道依言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头,抬起头来朗声道:“伯伯,伯母,我以后定会好好地照顾小枫,你们放心罢。”

流川在坟前又呆得片刻,道:“走罢。”

两人默默下山,虽不说话,心中却皆觉完成一件大事一般,满心俱是欢喜宁静之极。

两人来到城内,找到高升客店,报了那人房号,便有小二上去叫人,两人等得片刻,便听靴声橐橐,那人跟在小二身后下得楼来。

三人此前一番照面委实有些尴尬,那人言语举止怪异非常,仙流二人竟也没去仔细瞧他长相,此刻三人一个照面,两人不由皆是一怔,眼见那人身量极长,穿着一袭宝蓝长衫,衣扣竟是皆用玉石打成,袖口衣角皆是银丝精刺绣画,腰间束了一条汉白玉的带子,衣饰华贵之极。再看这人瞧来五十上下,额上细细几枚皱纹,面皮白净,显是平日里保养极好,面貌清朗,颌下稀稀地留了三把长须,姿态潇洒之极,想来年轻时定是个美男子。

仙流皆想不到之前那痛哭流涕、举止癫狂之人竟是这般风神俊朗的一个人物,不由皆是怔怔地说不出话来。那人走至楼下,笑道:“你们来了,我在楼上雅间治了酒席,我们便吃便谈。”

两人跟至他身后来到雅间,那人谈笑风生,天南地北,旁征左引,却闭口不提如何与流川趵相识一事,两人听他谈吐隽雅,见识渊博,皆是大为顷倒,仙道固是听得心驰神摇,但是流川,也听得津津有味。

三人谈谈说说,不知不觉已过了一个多时辰,眼见宴席将毕,那人突然一收筷子,道:“流川,你可愿与我去你祖父家乡看看?”


第五十五章

流川与仙道对望一眼,心中皆是一动:“左右无事,去看看也好。”

流川向来不懂客套,当下便道:“好,只是我祖父家乡在何处,前辈可否赐教?”

那人讶然道:“怎么阿趵未曾向你提及过吗?”说到这里突然“啊”地一声,道:“抱歉,我以前……却都是这么唤他的。”说到这里,却又现出一丝伤感之色来。

流川点点头,心中暗道你们既是旧友,这般唤法也无不妥,只觉这人的道歉实在是没头没脑。

那人似也颇感尴尬,急急转过话头道:“他……的家乡,正是那京师重地。”

此话一出,仙流皆是讶然,流川道:“前辈是指金陵?”

那人叹道:“不错,他以前住的房子,我还常命人打扫,你们去了之后,可以住在那里,他还有些旧物,原也该还你们的,总算也是个念想。”

流川道:“如此有劳前辈了。”

那人笑道:“你也不必这么客气。我姓何名炎,跟你祖父也算是……亲如兄弟,你原该喊我一声伯父的。”

流川道:“是,何伯伯。”

何炎大喜,连道:“好孩子,好孩子……”说着说着,却又是热泪盈眶,险些掉下泪来。

流川见他这付模样,料想他又想起流川趵,心中暗道:“爷爷他得好友至此,必也可含笑九泉了。他日我若死了,不知会不会有人也这般记挂我?”想到这里,不由得有些发怔,他此番被逐出师门,虽是言明自己绝不后悔,内心深处,却实感歉疚,他小小年纪便成孤儿,湘山上师门一众便如他亲人一般,自己却如此辜负他们,以后是死是活,再也与他们无关,却是自己咎由自取了,想到这里,心中不由一酸,抬眼却见仙道就坐在身侧,笑容和煦,便似整个人罩在阳光之下一般,让看着的人也觉得暖洋洋地说不出地舒服,心道:“不管怎样,我便是舍弃天下所有的人,也不愿离了他。以后生也罢,死也罢,总归要与他在一起,有没有人记挂,又有什么关系?”想到这里,精神不由一振。

只是待到上路时,仙流方才得知,那何炎原不是只身一人,身边还带了一个四十左右名叫张年的精壮男子,却并不引荐,仙道见那张年目光精深,太阳穴微微凸起,显然武功极高,又想那何炎衣饰华贵,气度非凡,料来非富则贵,这张年应是保镖之类,只是何炎既不引荐,言谈举止之间又对张年颇多颐指气使之举,这般看来,倒又像是家人多一些,心中不由暗暗惊讶,只不知这何炎到底是什么来头,竟可让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甘居仆婢之位。

仙流与那何炎一路同行的时间越长,便越觉他身份非同常人,何炎笑道已有几十年未离开金陵,此番定要好好补齐。每每行至一个新的市镇,便要逗留一晚,好好游玩一番,若是遇到市肆繁华、风光极好的,更是要流连好几天方才罢休,这一路行来,出手阔绰至极,简直有挥土如金之嫌,只是他身上银两却也不多带,每每花至没钱,便打发了那张年出去,过不多时,必带了白花花、黄灿灿的黄白银两回来。遇到仙流疑惑的目光,何炎总是轻描淡写地说是前去家中所开商铺在此地的分号支现。

这日行得一个小镇,四人依旧去寻了镇上最好的客栈投店,仙道眼尖,见那张年掏出钱后荷包瘪扁,心中登时一动。

这日用过晚膳后三人又照例聚在一起闲聊,那张年站在一旁侍奉茶水,聊得一会儿,三人便各自回房歇息。

仙道随流川回到房中,道:“小枫,你说你那何伯伯是何来路?”

流川摇头道:“这个我也不知,看来非富即贵。”

仙道道:“嗯,我觉得这人当真古怪。”

流川道:“可是瞧他样子,决非卑鄙邪恶之徒。且我看他态度,对我爷爷也是真心相交。”

仙道点头称是,那何炎周身天生一派凛然威严之气,举手投足之间更是堪有睥睨天下之风,这般作派,却是学也学不来的。

仙道道:“我们在这边猜也猜不透,不若前去探他一探如何?”

流川奇道:“怎么探?”

仙道道:“那张年每次钱袋空了立刻补足,说是从分号里取来的,只是若是寻常市镇,倒也罢了,像这般的小镇,又怎会有那京师分号,料得他家商铺开得再大,也无这般排场。如此他到底从何处取了那钱来,倒是值得一探究竟了。”

流川听了这话深以为然,思忖道:“既是如此,那他却是从哪里寻得这么多钱财来?”说到这里,心中一亮,想起江湖人士在外行走,有时囊中羞涩,多会寻得一家为富不仁的人家,前去“借”些银子来花,那张年瞧来武功不弱,这等小事,自是手到擒来。想到这里,不禁问询似地看了看仙道。

仙道笑道:“多半是这样。我看那张年荷包又空啦,今晚定会有所行动,不管怎样,到时我们悄悄跟在他身后,一探便知。却不知哪家又要倒霉了。”

流川笑道:“若是当真如此,你救也不救?”

仙道笑道:“啊哟,有钱人家多半为富不仁,救嘛是一定不救的,趁火打劫,说不定还可试上一试!”

流川笑道:“那这家可要大大的破财了!”

两人说笑一阵,熄了灯躺在床上静静守候,过了约莫一顿饭的功夫,果然听得张年房门一响,随即脚步声起,到得仙道门前,过了一阵,却又来到流川房前,静得一阵,便听脚步轻响,他人至院外。

仙道轻声道:“这人倒也小心。”流川点点头,两人下床出门,轻展轻功,不紧不慢地跟在张年身后。

此刻仙流武功已可挤入江湖前十之列,两人提气追踪,声息全无,那张年自是半点也未察觉。

但见张年曲曲折折行得一阵,果然来至一户人家门前,夜色中仍可见那院落盖得颇为雄伟宽阔,张年轻轻一纵,已跃进那家院内,仙道轻轻一拉流川衣袖,两人紧跟张年而入。


第五十六章
两人甫一落入院中,便听得阵阵乐曲之声传来,想来这家正在摆宴,那张年不趋不避,竟自向那乐曲传来之处而去,入得两进,便至一个花厅,但见其门大敞,堂上高高坐了一人,左拥右抱,正自饮酒为乐,下首一排乐师,或弹或奏,堂中有尚几名身着薄纱的女子献舞,两边另排坐了几名饮客,亦是个个香抱满怀,快活当头。

仙道心道:“这人一瞧便不是什么好东西,活该他被这张年盯上。”

却见那张年径直向厅内走去,首座上那人正酒醉神迷间,突见一人大踏步进来,不由吃了一惊,喝道:“什么人?”

张年一声不吭,大步向他走去。旁边有侍侯的家仆见识不好,便要上来阻挡,给那张年一手一个,接两连三地摔了开去,旁边宾客见势不好,纷纷向内室逃去。

首座上那人见张年神勇至此,又见他一张脸凶神恶煞似的,直逼自己而来,不禁吓得瑟瑟发抖,颤声道:“来……来人啊,有刺客!”双手推开左右姬妾,就往面前案下钻去。

张年大步上前,一脚将案子踢翻,那人“啊哟”一声,双手捧头,杀猪也似地大叫:“救命!救命!”张年也不理他,大马金刀地往座上一坐,望着那人,微微冷笑。

仙流二人只听一阵喧哗,十几名手持刀棒的仆役自两边向花厅涌来,那打头的见仙流立在门边,一呆之后,举刀便向仙道当头直劈,仙道笑吟吟地扯了他手臂,道:“我可什么都没做,正主儿在里面呢。”说话间顺手一送,将那打头的推至厅中,那人糊里糊涂,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进了厅中,正自发怔,听得自家老爷大喊:“救命!救命!快来人!”眼见座上高高坐了一人,正拿手提了大老爷的领子,方才回过神来,冲手下的人道:“快上!”众人轰然听命,齐齐向前拥去。

张年见众人围上前来,冷笑一声,手上略一加劲,那人只觉喉间一窒,只吓得魂飞魄散,口中却是叫得更凶:“杀……杀人啦!杀人啦!”一双肥短的小腿不住地在空中踢蹬。

张年大喝一声:“再不闭嘴,我就把你脑袋摘了下来。”

那人吓了一大跳,登时乖乖地闭嘴,面无人色,全身抖个不停。

张年冷冷道:“你且叫他们都退下。”

那人踌躇不言,张年冷笑道:“叫他们退下,也是为了你着想,堂堂县衙大人,竟是这般没胆识,叫下人见了,没的丢了颜面。”

那人听张年如此一说,反倒不抖了,微微挺胸,咳嗽一声,道:“你既知本官是本县县衙,还不快快放了我下来?挟持朝廷命官,可是死罪一条!”

他这话本来说得颇有凛然之势,奈何被张年抓了衣领提在半空中,瞧来倒叫人只想发笑。

张年微微冷笑,道:“你也知道自己是朝廷命官?!整日只知花天酒地,不理正务,遇到来犯便吓得面无人色,这般行径,也是为官之道吗?”

那人兀自嘴硬,道:“大胆!为官之道,博奥精深,岂是你这般小民所能窥探的?”

张年冷笑道:“好个为官之道,博奥精深,我倒要请教请教大人,到底是怎样一个博奥精深法?”说话间手上一个加劲,那人登时惨叫连连,颤声道:“你……你放了本官,本官不为难你便是。”

张年道:“你不为难我,我却偏偏要为难你,你待如何?”

那人大惊,连连叫道:“英雄饶命,英雄饶命!”

张年沉声道:“你且叫他们退下。”

那人连连道:“是!是!你们还快不快退下!”

众仆役无奈,退出花厅,却也不敢远离了,都侯在厅口,眼见仙流两人俯在窗边窥视,心中虽觉奇怪,然则挂心自家大人,倒也不理会仙流。

张年将那人放在地下,那人颈间桎梏得去,心头略松,一双眼睛嗗辘辘直转个不停。

张年见状冷笑一声,自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来往他脚下一扔,道:“你且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那人俯身将那事物捡起,仙流二人瞧得分明,却是个黄铜的令牌,也不知上面刻了些什么东西,那人一见之下,脸上登时神色大变,扑嗵一声跪在地上,身子筛糠似的抖个不停,道:“卑……职李周,见过张大人。卑……卑职有眼无珠,求大人恕罪!”说话间连连向张年磕头。

这一下异变突起,仙流二人皆是大吃一惊,原料那张年是个劫财大盗,几时间竟变成官府中人?若这张年当真是朝廷中人,那瞧他对何炎毕恭毕敬,这何炎岂不是比他更尊贵上几分?

正自惊疑之间,只听那张年冷冷道:“你且起来罢。”

那李周应了一声,立起身来,哆哆嗦嗦地站至一旁,小心翼翼道:“不知大人来此,有失远迎,明日即为大人摆宴洗尘……”

张年冷冷道:“不必了!此番只是路过,恰逢身上花度没了,前来向李大人借些黄白之物。”

那李周一愣,随即满脸堆笑,道:“是!是!大人请稍侯”扬声道:“来人哪!”

厅外为首那仆役应了一声,推门而进,李周道:“快快去账房支百两白银,百两黄金。”那人应声而去。

李周小心翼翼地望着张年,道:“大人还需用些什么,但请吩咐,卑职好叫人办来孝敬。”

张年坐在椅上,手中把玩一只酒杯,却不理他,半晌方才开口,却道:“李大人,我听这县城之中,尊驾的风评可是不大好呐!”

李周大惊,扑嗵一声跪在地上,道:“卑职为官,兢兢业业,死而后已,但求无愧于圣上社稷,治下过严,必有那不法之徒怀恨在心,信口雌黄,造谣生事,还请大人明察!”说毕向张年连连磕头。

张年微微冷笑,任他在下面磕得如雷直响。

过不多时,那仆役托了两只盘子进来,那李周方才站了起来,额上已是青紫一片,伸手接过托盘,恭恭敬敬地呈到张年面前,道:“戋戋之数,还请大人赏收。大人还需用些什么,但请吩咐便是。”

张年扫了一眼他手中托盘,却不伸手去接,似笑非笑道:“李大人好大的手笔!出手便是百两白银,百两黄金,我倒不知这县衙的俸禄,竟比我还要高些。”

那李周额上冷汗涔涔而下,道:“大人说笑了,卑……卑职家中小有薄产,此乃家中世累之财,卑职平素,俭衣朴食,决不敢有半点奢淫之处。”

张年冷冷道:“你也不必与我花言巧语,日后自有叫你好好说去的地方。”

李周大惊,扑嗵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向张年磕头,只道:“大人明察!大人明察!”

张年冷笑一声,将盘中之物尽数扫入袖中,道:“李大人,我教你一个乖,日后老老实实地给圣上办事,若再弄些不三不四的事出来,当心头上乌纱不保!”说毕大踏步向外走出。

仙道悄悄扯一扯流川衣袖,两人赶在张年前头,回至客店。


第五十七章

两人回到房中,过不多时,便听脚步轻响,随即门扉轻响,却是那张年也已回至自己房中。

仙道轻声道:“你猜那张年,到底是何等样人物?”

流川道:“听那李周与他对话,竟似是朝廷中人。”

仙道笑道:“嗯,看那李周对他这般毕恭毕敬,想来他官职必定不小。”

流川微微蹙眉,道:“那你说何炎又是什么人物?竟能叫一个朝廷大官对他这般听命?”

仙道笑道:“那张年武功极高,为官之人,武功极高的,若不是武将,便是大内侍卫之类的。能教这般人物甘居下位的,料来不是什么大将军,便是皇亲国戚;我瞧那何炎也不似有甚武艺之人,如此说来,怕是皇族中人。”沉吟道:“何炎……何炎,嗯,是了,当今国姓是和合,我猜他多半是将和合二字拆了开来,单取了一个何字来用。”

流川道:“依你所说,难不成他还是个王爷?”

仙道道:“多半是这样,嗯,说不定是当朝天子,也未可知。”

流川心中一惊,却听仙道又笑道:“如此说来,你祖父既是与他交好,怕也是家世非常,原来小枫天生贵胄,那我之前岂不是大大地唐突了?”

流川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道:“谁与你说笑了?”只觉心乱如麻,道:“仙道,我们不要随他回金陵了,我们两个在一起便好,不必去理会不相干的人。”

他自被安西逐出师门,虽是有仙道时时陪在身旁,内心之中,却仍不免有惶恐无助之感,对于何炎的出现,心中委实欢喜,隐隐之中,只觉好似又多了一位亲人一般,着实对他大感亲近。岂料此人身份竟是非同小可,自己与仙道关系有违伦常,这人地位越高,知晓二人关系之后,只怕阻挠越大,心中虽是不怕,但委实不愿多生事端,两相权衡之下,只得放弃了事。

只是仙道又如何不知他这番心事?在他内心之中,只怕比流川还更想远远地逃了开来,只是一想到流川心中孤寂,又不忍心,当下握住他的手,柔声道:“不管他是什么人,我瞧他对你甚好,断断没有歹意,我们先随他回你祖父故宅,若到时不喜欢,再离开便是。”

流川心中其实也是真的想去金陵,当下想了一下,起誓一般地道:“好!我们去看了便回来!”

仙道瞧他一脸认真,模样可爱,忍不住笑道:“好!只是你若看了喜欢,多住几日也是无妨。”

第二日上两人见到何炎二人,对昨晚之事只作不知,用过早餐后,便又向金陵行去。

一路无话,四人又行得几日,便至金陵城外,仙流二人遥遥看到金陵城门,心中皆觉紧张,知这何炎的身份,不刻便得揭晓。

甫一入城门,便听得脚步奔跑之声,两列身披黄甲的执戟卫士跑至城门边,“锵”的一声,收戟立正,顷刻之间,便见道路两旁排满了面无表情的侍卫,队伍既密且长,遥遥伸至道路尽头,直至目所不极之处。

仙流虽早已料到此人身份非常,但等见到这般阵势,仍不免心中暗暗吃惊,两人之前曾在康宁王爷府上做客,晓得堂堂王爷也未必有这么大的排场,此番一见之下,隐隐之中,已大致猜到此人身份,但此事说来委实太过匪夷所思,两人又惊又愕,只盼自己猜错了。仙道更是心中后悔不迭:“不妙,不妙,只怕此番真的叫我说中啦。早知如此,我该带了小枫早早离去才是!”

却说那排卫士分列立正后,便又听得马蹄疾奔之声,遥遥便见几人骑马向这边疾驰,那马脚程好快,片刻便至四人身前,当先一人抢先翻身下马,跪在何炎身前,朗声道:“臣等恭迎皇上回宫!”

便听“唰”的一声,余下众人齐齐跪至地上,齐声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量雄壮,直冲九霄!

原来这何炎,正是神奈川第九代掌权者、当今圣上和合零部!

何炎“唔”了一声,他之前与仙流二人在一起,一向笑咪咪地甚是可亲,此刻却如换了个人一般,满脸凛然威严之色,道:“都起来吧!”

之前说话那人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道:“请皇上入轿!”

仙流二人顺着他眼光看去,果见三台八人大轿列在路中,何炎挥挥手道:“免了!免了!这轿子坐得我气闷。”突然回头转向流川,柔声道:“小枫,我们骑马回去,你看如何?”

流川此刻心中已是愕然到了极点,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做何反应。当下怔怔地一点头,道:“……好。”

和合零部哈哈一笑,这边早有人牵了马匹过来,和合零部翻身上马,一马当先,向皇宫驶去。

仙流二人并驾而行,紧跟其后,一路行来,但见道路两旁每隔三步便立了一名侍卫,直排至皇宫正门口,那皇宫守门的卫士见到和合零部,急忙下跪请安,和合也不下马,竟直向皇宫深处驰去。

一路上十几道宫门大敞,只供三人策马直进,直及到了一处大殿前,和合方才停缰顿足,仙流二人随他翻身下马,抬眼一看,大殿上高高地挂了个匾额,用金漆写了“永和殿”三个大字。

和合见二人打量那宫殿,道:“这是阿趵以前的居所,他用过的东西,我还照原件摆放在那里,可也有几十年啦!”说毕抬腿入内,两人随他入殿。

那永合殿甚是宽阔,仙流二人跟在和合身后,自外厅边门穿至内室,见里面陈设精雅,家具光洁,显是每日有人打扫。流川走至书案前,见上面摆了一张宣纸,用小楷写了:“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几行字,寥寥数行,显是未写完,那纸质微黄,想来是几十年前流川趵写就的,几十年来竟就这般一直放在这里。流川信手将那纸拿起,想到几十年前还是名少年的祖父,坐在案上挥毫的情景,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

却听那和合在一旁柔声道:“他当年也是像你这般坐着,在案前读诗写词,每次写成了,都会欢天喜地拿来给我看,我有时逗他,故意说他写的不好,他便气得不理我。唉,其实他哪里知道,不管他写的什么,在我眼里,总是最好的。你现在坐在这里,真好像他又回来了一般。”

仙道听他语气古怪,朝他望去,一望之下,却不由一呆,只见和合痴痴地望着流川,他本已五六十岁的年纪,此时如青涩少年一般露出又是温柔又是痴迷的神情来,仙道见状,心中不由“突”地一跳。


第五十八章

流川却是不觉,只道:“我不会写诗。”

和合不意他有此一句,不禁张口结舌,一时之间,竟是接不下话去。好在他也与流川相处了一段时日,知他性子耿直,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倒不是故意拿话来堵自己。略为一怔之后,见流川拿了案上砚台来看,便又若无其事地讲那砚台的典故给他听。

流川对这文房之物毫无兴趣,将案上事物拿起看了几眼便又放下,转至一个大大的搁柜前,那搁柜甚是高大,搁板上摆满了花瓶玉器之类的古玩,流川对此更是一窍不通,见搁柜下方有一排抽屉,信手拉开一个,见那红丝绣铺底的抽屉里空荡荡地搁了一只镶金佩银的短剑,他不意这书生气十足的房中竟有这般利器,不禁“咦”了一声,那和合在一旁道:“这把短剑是的匈奴贡品,当时父皇将它赏给了我,我想宫内争斗凶险,阿趵他又不会武功,便把这短剑转赠与他,好让他做防身之用,他很是喜欢,每日都贴身放着,就是睡觉时也不除下来,只是后来……突生变故,却是未能带走。”说话间神色不由一黯。随即强提精神,道:“这是你爷爷遗物,你又是练武之人,放在身上,应该用得着,就收了起来吧。”

流川点点头,心道既是祖父遗物,自然要好好收藏,只是这短剑珠光宝气,他却极是不喜,若要叫他用它,更是万万不能。

不料那和合虽是一国之君,却是极会察言观色,笑道:“边夷蛮族,只道镶金佩银便是好的了,好好的一把利器,倒给他弄了个不伦不类。只是那匈奴向来长于铸造兵器,这短剑虽是外表俗鄙,却也锋锐。”

流川“唔”了一声,抽剑出鞘,只觉冷气森森,剑刃锋利之极,心中倒存了三分欢喜,手握剑柄,眼睛四下搜寻,和合咳嗽一声,外面进来一个佩刀侍卫,和合道:“解了佩刀。”那侍卫不明所以,解了佩刀恭恭敬敬递于和合,和合接了过来,递到流川面前,含笑道:“且来试试这短剑好不好用。”

流川将那刀抽出来,短剑抵在刀身上,持剑下削,也不觉有何阻涩,那刀身便悄无声息地断成两截,真当得上是切金断玉四个字,他不意这剑竟这般锋锐,心中甚是欢喜,手指摩挲着剑身,细细把玩。

和合见他喜欢,心下愈加欢喜,又领着二人将室内物品一一讲给仙流二人,哪些是流川趵喜欢的,哪些又是他常用的,多半是些书画古玩之类,流川虽对此类物品向来无甚兴趣,然则一来都是祖父遗物,二来和合妙语如珠,他倒也听得津津有味。

仙道见和合贵为一国之君,却是刻意讨好卖乖,心下大呼不妙,料得这和合愈是这般态度,便越不肯轻易放自己二人出宫,心下又是焦急,又是后悔,只想要怎生想个法子,偷偷溜出宫去,只是仓促之间,又是深宫大院,又哪想得出来?

三人在永和殿内一呆便是一个下午,和合与流川二人一个讲得起劲,一个听得入迷,只余一个仙道愁肠百转,心惊胆战,不知不觉间已是日落西山,殿内事物渐渐昏暗起来,待至那小太监进来掌上灯,和合方才住口不言,笑道:“原来已是傍晚了,咱们边吃边谈。”说话间一挥手,上来一个小太监,和合道:“传膳吧。”

那小太监应了声是,又尖着嗓子道:“启禀皇上,皇后那边传了话,说道是皇后听闻皇上回宫,亲自下厨做了玫瑰片糕,问您想在丰和殿用膳,还是去东宫那边?”

和合脸一沉,道:“朕今日就在这永和殿用膳,你去告诉皇后,叫她不用等朕了。”那小太监不敢多说,应声下去了。

随后便进来几个宫人,穿穿梭梭地上了十几道菜后,一个宫人上来回话,道是晚膳布好了,和合“唔”了一声,领着流川二人入座,笑道:“这些菜色都是阿趵喜欢吃的,也不知你喜不喜欢,你先试试看,若不喜欢,我叫他们撤了重做。”

大内御厨做出来的菜色自是非同凡响,和合甚是细心,见流川哪只盘中多吃了几筷,便使个眼色,旁边自有机灵的小太监上来,将那菜换至流川身前。

吃得一会儿,流川忽的想起一事,道:“何……皇上,我祖父他到底是何人?为何住在宫中,你跟他又是什么关系?”

和合听他问得直率,不禁一笑,道:“好孩子,你祖父是前淑妃的孩儿,是先皇的十七皇子,我的嫡亲弟弟。他是皇族子弟,流川只是化姓,你原应叫作和合枫的。”(恶,好难听……)

流川张口结舌,怔了半天方道:“……那为何他后来又离开皇宫,到了金陵,还改了名字?”

和合神色一黯,叹道:“彼时宫内斗争繁杂,淑妃母子为奸人陷害,其时我远在南方公干,待至听到消息,赶回皇宫时,已是来不及,只道他已遇害,至于他到底是怎样逃得生天,我却也不知。”说到这里,不由默然,流川见他难过,当下也不忍再问。

过得良久,和合复又抬起头来,笑道:“你们今日奔波了半天,也累了罢。这殿内被褥我已叫他们换了新的,你便在这里歇息吧。”转头又向仙道道:“我已叫人打扫了一间偏殿出来,你可暂在那边居住。”

流川道:“不用,仙道跟我在这里睡。”

和合一愣,随即笑道:“也好,如此你们便歇息吧,我明天再来,”又指着几名宫人道:“这几个本就是永和殿的值班,你们若有什么需用,只管吩咐他们便是,若要找我,也可教他们传话。”流川点点头,二人送了和合出殿。

再回殿时,一名小太监上前禀告已备好浴水,两人相继沐浴后并肩而卧,那床甚是宽阔,两人虽并排躺着也不觉得挤,今日变故委实太过巨大,两人虽是白天奔波一路,却皆是心中兴奋,毫无睡意。

流川道:“何……皇上说我祖父是因为遭人陷害才出宫的,不知到底是什么人陷害他的?”

仙道道:“他与你祖父既是交好,后来又做了皇位,只怕早已将那人揪了出来,五马分尸了。”

流川道:“只是他却不知原来我祖父并未死,却是逃到了湘北。嗯,他既与他这般交好,后来知他做了皇上,为何又不回来找他?”

仙道道:“这其中种种内情,却又不得而知了。说不定你祖父有什么难言之隐,也未可知。”

流川道:“说不定他嫌这皇宫里气闷,没有在外面自由自在。仙道,我不喜欢这里,既然见过了祖父故居,我们明日便向皇上辞行罢!”

仙道心中苦笑,暗道:“傻孩子!他费尽心机把我们骗了进来,哪有这么容易便叫你走的?!到时若惹恼了他,只怕更走不得。”却也不敢将这话讲给他听,只怕他倔脾气一上来,便要硬闯。

流川听他不答话,只道他已睡着,也就不再言语,过得一会儿,便发出细细呼吸之声,仙道一听,却是睡了过去,他心中有事,想了好几个法子,皆觉非万全之策。正自发愁,忽地想起一事,心中大喜,暗道:“啊哟,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心中翻来覆去地将计划想了几遍,自觉万无一失,方才沉沉睡去。


第五十九章

第二日上两人方一起来,便有宫人前来侍奉穿衣洗漱,殷勤周到之至,待两人洗漱完毕,又传了早膳进来,虽只是些点心小菜之类,却也铺了满满一桌子。

待两人用膳完毕,一旁随侍的小太监上前道:“启禀两位得知,皇上现在正在上早朝,万岁爷说了,待一下了朝便来会见两位,请两位公子耐心等候。”

仙道道:“请教公公,皇上要什么时候才能下朝?”

那小太监道:“若是无事,至多半个时辰便可退朝;若是政事繁多,那就不一定了,一两个时辰也是有的。”

仙道笑道:“这位公公,我们二人是初次进皇宫,既然皇上一时半会也下不得朝,我们想先参观一下皇宫。若是皇上下朝来了,麻烦你知会他一声。”

那小太监心中暗道:“深宫大内,可不是天桥集市,哪是你想逛便逛的?这两个小子忒也不知好歹。”只是瞧皇上对他二人甚为礼待,一时之间,倒也不好回绝,不由踌躇不言。

仙道脸一板,道:“公公这是不愿意么?莫不是不等皇上回来,我们便不能出去么?待皇上回来,我倒要请教一下,这是不是皇宫里的规矩?”

那小太监大惊,心道这两人是皇上贵宾,自己可万万得罪不起,慌道:“奴才该死,两位公子莫要生气,两位想去哪里,只管去便是。”

仙道板着脸点点头,与流川推门出去,走不得几步,便见那小太监畏畏缩缩地跟在后面,仙道眉毛一皱,道:“我们两个自己走走便可以了,公公就不必跟来了。”

那小太监陪笑道:“好叫教两位公子得知,这皇宫道路复杂,一个不小心,就容易走岔了,到时皇上回来见不到两位,奴才些须不好交待。两位只管走两位的,就当没奴才这个人便是,若是两位看了奴才不舒服,奴才离得远些便是。”

仙道见他执意要跟来,只得由得他去。那小太监果然不敢太过接近,只远远地跟在两人后面,可是却也一直在能见到两人的范围之内。仙道心中不由有些焦急,心想若是两人施展轻功,自然可将那小太监抛下,只是这皇宫中道路纵横交错,若不细细寻找,只怕寻不到那去处,有心叫了那小太监前来一问,但一来师出无名,怕他怀疑;二来自己对那处到底是何地方也不太清楚,问的人且说不清楚,答的人又如何晓得?

正自犹豫不决间,突听前面一人尖着嗓子道:“啊哟哟!哪个不长眼的奴才,敢冲撞太子爷大驾?”

仙道抬头一看,不禁哑然失笑,原来他这一失神间,落在了流川后面。流川想是昨夜睡得太少,竟又走着走着打起磕睡来,一个不留神间,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一位华服公子,此刻正拿手揉着额头,一脸的不知所以然,显是还未清醒。心中好笑,暗道自神奈川开国以来,流川怕是第一个能在皇宫大内的行道上也能睡着的人了。

正自忍俊不禁,却见那被撞之人一脸怒色,想起方才隐约听到这人像是太子,心中暗叫一声不好,那人身边一个小太监早已忍将不住,一手便要揪住流川的衣襟,口中一边嚷嚷道:“好小子!不想活了么?”

流川此刻内力浑厚,人虽未清醒,身体却自动对外力反应,弹出一股绵绵之力,那小太监手指甫一沾到流川衣襟,身子立时给他一个“沾衣十八跌”弹了出去,惊呼一声,直跌至三丈远。

那公子大怒,喝道:“来人哪!抓刺客!”

便听靴声橐橐,一队侍卫跑了过来,抽刀出鞘,七八柄明晃晃的腰刀对准了仙流二人。

那公子大是得意,道:“你们若是识相的,便快快与我束手就擒!”

流川经过这一番吵闹,却也清醒了过来,见那公子指手划脚、一脸倨傲,心下便先不喜,冷哼出声。

那公子听在耳里,不由大怒,寻着那发声之处,登时便要发火,先前流川撞坐于地,又是垂着头将醒未醒,此刻站了起来,那公子才得见他正面。岂料二人甫一打照面,那公子脸上神色却登时大变,手指着他道:“你……你……你……”你了半天,方才怒道:“你是德妃的什么人?今天不是外戚入宫的日子,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仙流二人大感莫名,那公子却又面露喜色,道:“怎么?怕了么?你们自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却正叫本太子撞着正着!哼哼,私自入宫,那可是死罪,便是德妃也保不住你们!”说毕仰天长笑,嚣张已极。

仙道暗道:“看来这人当真是当朝太子,只是瞧他年纪至多不过二十出头,怎么如此年轻?啊!是了,听说当今圣上年近四旬方才大婚,如此算来,倒也不假。”见那太子态度张狂,不由暗暗皱眉:“和合零部一代天骄,怎么生出这么个太子出来?!”

那太子正自大笑间,眼角突然瞄见身后两个人影悄悄溜开,笑声顿停,喝道:“二弟,你要往哪里去?”

被他喝住那人身子一震,仙流二人定眼望去,却是个眉目清秀、十八九岁的少年,便见他转过身来,强笑道:“原来皇兄也在这里。”

太子冷哼一声,道:“你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么?怎么见了我就躲?”

那人强笑道:“皇兄说的哪里的话!”心中却是叫苦不迭,心道皇宫这么多条道路好走,福喜却偏偏带着自己走这条,好死不死碰上这个蛮横的皇兄,这番躲他不迭,只怕有一场苦头好吃。想到这里,不由瞪了身旁的一小太监一眼。

太子道:“你还不承认!你们竟然趁着父皇上朝之际,私通外人入宫,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罢!”

那人莫名其妙,道:“皇兄,你说甚么私通外人?!”

太子冷笑道:“两个人犯俱在,你就不必狡辩了!”说话间向仙流二人一指。

那人顺着太子手指一看,登时脸上肌肉乱跳,惊骇莫名,颤声道:“这……这,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太子冷笑道:“二弟,你在我面前,就不要再装了!”

那人急道:“皇兄明鉴!这两个到底是什么人,我委实不知!”

太子喝道:“你睁着眼睛说瞎话么?你说你不认识他们,莫说是我,便是福喜,怕也不相信罢!”

那人嗫嚅道:“这人确实……但是……”说得半句,自己心里也觉半点说服力也没有,索性住口不言,只一个劲地道:“奇怪,奇怪……”

却说流川心中早敢不耐,正待出手将那帮侍卫打发了,却听一人大叫道:“使不得,使不得!”

仙流二人回头一看,却是永和殿那名小太监,飞也似地冲这边跑来,此时太子也看到了那小太监,眉头一皱,斥道:“慌慌张张的,干什么!”

那小太监奔到众人面前,扑嗵一声跪在地上,道:“奴才见过太子、二皇子。太子爷,这两位是皇上的贵客,若有什么冲撞之处,您且多担待些。”

那二皇子奇道:“这两位是父皇的客人么?”皱眉打量了那小太监一眼,道:“你是哪个房里的?”

那小太监恭恭敬敬地道:“奴才是永和殿的福安,昨个儿两位便是在永和殿就寝的。”此言一出,那二皇子不由吃了一惊,心中暗道永和殿向来是皇宫禁地,除了父皇之外,

谁也不得入内,这两个少年竟被父皇安置在永和殿中,看来大有来头。念及此处,不由面露笑容,对那太子道:“皇兄,我看这其中怕是有些误会,既是没有大碍,便放过他们吧,动刀动枪的,给父皇知道了,怕也不好。”

那太子却认定仙流二人与那二皇子大有干戈,冷笑道:“二弟,你不要高兴得太早,你当真以为随便找个小太监来便能将我唬弄过去吗?今个儿我非要弄个清楚不可!”

那二皇子一脸为难,苦着脸道:“那皇兄想要怎么处置他们两个?这两位是父皇的贵宾,若要真闹开来,只怕父皇脸上不好看。”

那太子微微冷笑,道:“你也不用拿父皇压我。别以为父皇真有多宠你,此番真要叫他见了这两人,哪怕父皇再疼你,这勾结外人入宫的罪,怕你也担待不起罢!”

那二皇子哭丧着脸道:“皇兄,你还是放过他们罢!若是皇后娘娘知道他们是皇上的贵宾,定也不愿你为难他们!”

那太子喝道:“住嘴!母后怎么会看不透你们的计俩!现下我便将他二人交给母后,看看你母子二人还有什么话说!来人哪,押他们去东宫!”

两个侍卫应声而声,上前押住仙流二人,流川正待动手,却给仙道一手按住,在他耳边轻笑道:“别反抗!跟着他们去,待会叫你看一场好戏!”流川心中一动,登时停手。


第六十章

太子一行押着仙流二人,一路直奔东宫而去。

入得殿内,那太子便大喇喇地往座上一坐,支起二郎腿,抖个不停,眼光骨碌碌地在仙流与那二皇子之间来回打转,瞧来得意非凡。

等得一会,便听环佩钉铛,自内堂转出一名妇人,仙流二人抬眼望去,见她身穿朱红缎子袄裙,珠翠满头,打扮得雍容华贵,面目瞧来四十上下,保养得极好。仙流心中皆想:“想来此人便是皇后无疑。”

果然众人见那妇人,皆俯身行礼,口中说道:“参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如此一来,直立在厅堂之上的仙流二人便显得格外显眼,那皇后自入主东宫以后便从未有人敢对她如此不敬,心中不喜,哼了一声,双目冷冷向二人扫来。

一扫之下,却是一呆,怔怔道:“这是……”

那太子抢前一步,躬身道:“启禀母后,这二人是儿臣在坤和殿外抓到的。这二人身上并无令牌,依儿臣推断,他们能私自进宫,显是有人在内接应。巧的是,儿臣抓到这两名贼子不久,便在原地遇到了二弟,只是不知为何,二弟见了儿臣之后,便要溜走,若非儿臣眼尖,倒当真不知道他也曾到过那处。”说毕抬头,洋洋得意地向二皇子一挑眉毛。

那太后听他如此一说,眼光之中,也不由露出一丝喜色,对那二皇子道:“二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那二皇子恭恭敬敬地道:“回禀皇后娘娘,这二位公子到底是何人,儿臣委实不知。”

那太子微微冷笑,道:“二弟,证据确凿,你再抵赖也是无用,难道非要请了德妃娘娘来当面对质,你才肯承认吗?”

那二皇子面无表情,垂首道:“儿臣确实不认识这二人,母妃对此也, 是一无所知,皇后娘娘向来明察秋毫,定不会叫我母子二人蒙此不白之冤。”

那皇后冷笑道:“二殿下既如此说,本宫若不察个清楚,倒也对不起二殿下这一番赞誉之词了。来人哪,去把德妃给我请了来!”

那太子一听大是得意,一双眼睛挑衅似地望着二皇子。那二皇子却是眼观鼻,鼻观心,只作没看到。

一时之间,殿内众人皆不发一言,等得片刻,便听门外一个太监尖着嗓子道:“德妃娘娘驾到!”随即细碎脚步越响越近,那太子口口声声,咬定仙流二人与德妃大有干系,仙流二人心中早已是好奇到了极点,上刻听得脚步声响,不约而同,转过头去细看,不知这德妃,到底是何等人物?

一看之下,两人皆是吃了一惊,眼前这妇人生得美极,一双凤目清澈如秋水,口小鼻挺,皮肤白皙,容貌瞧来竟与流川有七分相像。

仙道心念如电闪,一颗心怦怦乱跳,心中大骂和合零部不正常。

此时那德妃也已看到了流川,不由掩口惊呼。

这一声惊呼听在太子耳中,却以为是德妃知道自己丑事败露,惊骇之下不及掩饰而发,心中大是得意,喝道:“德妃,你还有什么话说!”

谁料那德妃却不理他,却对流川道:“你……你是何人?”

太子大急,喝道:“事到如今,你还作戏给谁看?”

德妃却不理他,也不向皇后请安,直直盯着流川道:“你是不是叫阿趵?”

流川心中奇怪,道:“你认识我爷爷?”

那德妃惨然道:“原来是你爷爷……是了,你这么年轻,只怕还没跃儿大,自然不会是你,呵呵,呵呵。”说到最后,突然轻笑两声,笑声之中殊无欢喜之意,听来反觉心灰意冷到了极点。

那皇后素来与德妃不合,此刻见她半天不行礼,不由大怒,嗔道:“德妃,见了本宫还不行礼,莫非要本宫向你拜见不成?”

那德妃二十年来甚得圣宠,对皇后一向不放在眼中,若是换作寻常,虽不会出言顶撞,定也要不软不硬地回上几句,叫那皇后难受半天。此时却草草道:“臣妾见过皇后娘娘。”说话间眼睛眨也不眨,仍是紧紧盯着流川。

皇后见她态度敷衍,心中不喜至极,心中暗道眼前事端要紧,强压下一腔怒火,冷冷道:“德妃,这二人与你何等关系,为何私通他二人入宫?”

那德妃本来一直呆呆地望着流川,此时听得皇后如此一问,却抬起头来,奇道:“我私通他二人入宫?他们不是你找来的么?”

皇后大怒,喝道:“大胆!这两人明明与你大有干系,不是你找来的,又会是谁?你非但不认,竟然还反咬一口?”

德妃心中一阵迷糊,道:“不是你找来的么?那会是谁?”

二皇子上前一步,对皇后道:“启禀皇后娘娘,据说这二位是父皇安排在永和殿的贵客。”

皇后听言不由一怔,她也知昨日皇上带了两名贵客回宫,不但将这两人安排在别人禁步的永和殿中,还抛下一国之后不管,与他们一同用膳,显是对这两人重视非常,若眼前这两名少年当真便是那二人,自是万万得罪不得;只是这名黑发少年瞧来与德妃委实太过相像,若要说二人毫无关系,她却又打心底里不相信,若就此放过,叫她如何甘心?一时之间,不由沉吟不决。

正自怔忡不定间,忽听门外高呼万岁之声,和合大踏步走了进来,赶忙上前行礼。

仙流二人见那永和殿的小太监福安跟在和合身后探头探脑,原来这福安甚是机灵,见势不好,便跑到太和殿外,一待和合下朝,便将他请了来。

和合目光在殿内扫视一圈,见到德妃在场,眉毛不禁一跳,目光最后落在皇后身上,冷冷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皇后听他声音平稳,一时之间,也猜不透他心思,犹豫一下,柔声道:“皇儿在宫内遇着了两名……外人,怕对皇宫安全有何不利,便带了来问话。”

和合冷笑一声,道:“宫内守卫,原是内务部所属,几时归东宫管了?”

那太子抢道:“启禀父皇,此事怕是与德妃娘娘脱不了干系,是以儿臣才将二人交由母后处置。”

和合道:“噢?你又是怎么得知德妃与此事有关?”

太子道:“这人音容样貌,与德妃极为相似,且儿臣在抓到这二人时,恰在现场发现二弟,显是前去接应这二人的。”

和合冷冷道:“天底下容貌相似之人,比比皆是,若以此便断定两人定有牵连,岂不是天下大乱?且宫内之路,人人走得,你怎知不是碰巧遇到跃儿?”

皇后听他语气不善,便知仙流怕是和合贵客不假。急忙道:“皇上说得甚是,皇儿,原是你多虑了。”

那太子却是个草包,一心想在和合面前讨功,争道:“父皇宅心仁厚,才会处处为他推脱。儿臣以为,天下容貌相似之人虽多,但若非血亲,绝不会像到这般境地,且二弟那时一见到儿臣便要逃走,分明是心中有鬼。这小子眼眉口鼻,与德妃无一不相像,儿臣私以为,便是疏远些的亲戚,怕也不会这般相像,这人瞧来倒比二弟还要小上一些,若说是德妃之弟,儿臣第一个不相信,如此看来,儿臣斗胆揣测,两人只怕是私密血亲……”

他越说越是得意,正自口沫横飞,突听一声巨响,却是和合一掌拍在桌子上,茶杯茶碟碎落一地,那太子吓了一大跳,半句话咽在腹中,再也吐不出来。

和合盯着太子,咬牙道:“好一个私密血亲,朕与你也是私密血亲,你又何曾学得朕半分?!朕二十多年来淳淳教导,却怎么养出你这么一个不知进退的东西来!整日只思吃喝玩乐,结党营私,欺压兄弟,目无尊长,朕要你这太子何用?!早早打发了出去,也省得朕见了心烦!”

那太子大惊,扑嗵一声跪在地上,只吓得浑身发抖,心中兀自纳闷,不知和合为何发这么大的脾气。

皇后大惊,道:“皇上,纵儿他年幼不知事,您不要怪罪于他!”

和合冷哼一声,道:“皇后,相夫教子,原也是你的责任,朕不指着你能如何帮朕整治政务,只叫你管教好太子,也算是尽职了。别整日只想着争风斗宠,再这般不安生,看朕怎么收拾你们!”这话却是连德妃也骂进去了,那德妃敛眉垂目,便似没听到一般木着一张脸,纹丝不动。

和合余怒未消,指着太子道:“我看你这几日是太过清闲了,明日起你便进佛堂给我抄一千遍的金刚经,什么时候抄好了再给我出来!枫儿,你们跟我来!”说毕拂袖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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