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滚桃花 1-6

作者: 凤凰,收录日期:2006-03-25,862次阅读

(一)

他看着他,心里乱成一团麻,偏又少了一把刀,不能俐落地斩开。“我……你……”他再三地张口,还是不敢说话,傻傻地坐在马上,等待着。
流川也不看他,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
“我还恨你。”流川说,平稳不起波澜的语气和话的内容极不相称。
仙道一愣,不自觉地让过一边,茫茫然地看着流川过去,策着马慢慢地走在前面。一颗心,失重似地一直往下坠、坠、坠……原以为……他不会这么在乎的……
流川回过头,看看仙道。
“你呢?恨我吗?”他说着极轻地一笑,若有所思的,若无其事的。
很多年没有见过他笑了,仙道却只觉心底一片冰凉,凉凉的、瑟瑟的、冷得发痛。“我……”好不容易挣开了口,他却像是对答案已经没兴趣似的走开了。他低下头,一时间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百样心思揉成一团,千回百转千回百转,抬起头,还是一提缰绳追上流川。
马蹄声“踏踏”的响,所有在秋风中傲立的劲草,一一折断。
流川走在前面,没有回过一次头。
“流川……”他低低的喊,恳切的、缓慢的、急迫的、踟蹰的问:“我们……可以再来过吗?……”流川不自觉地止了马。仙道赶了两步,停在他旁边。
“可以再来过吗……再来一次……两个人一起,去哪儿都好,像愚夫愚妇……”流川没有答话,远远看着山下的农家,鸡鸣狗吠,依依炊烟。
愚夫愚妇。
他漠然回头,傲岸决绝,孤高清冷:——“笑世间儿女,篱落呼灯。”


(二)


要清楚地想起那天的事对仙道来说是困难的,就像至今他仍然不太明白,这些年来,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他和他,怎么就到了今天呢?流川变了很多,更美,更高傲,更成熟,也更冷漠。遇见流川的时候,他还不知道随着那个少年的出现他的一生会有什么样的改变,所以,忘记了很多的细节。如果能提前知道的话,仙道会更用心地记忆那一切,只是,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
想不起来那天是不是在下雨,反正是梅雨季节,所以就算有一时的晴朗隔不了几个时辰雨又会飘飘洒洒地落下来,那样的季节里,下不下雨都不会引起注意的。
仙道没有带伞,一派闲散的走着。转过街角,走进小巷,一眼就看见家门口站着的少年。年纪和自己相仿,惶恐而骄傲的,带了点无措的神情。身上的衣物一看就价格不菲,只是不知为什么破了好几处,原本白得纤尘不染的衣襟下摆溅着些泥浆。注意到仙道的视线,少年抬起头迎住他的视线。那目光清澈直率没有一丝的犹疑,让人很容易地就可以想到那双眼睛专注地看着一件事物时的动人情景。仙道一瞬间有点失神。
他扬起笑容,走近去,是来找自己的么?可是又不像……
少年依然没有移开视线。明亮漂亮的眸子莫名地让他感到一种压力,他的笑脸慢慢的就有点挂不住。在这种天气里,和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站在自己家的门口漫无目的地对视,究竟是要干什么呢?仙道无奈地想。强笑了一下,仙道绕过少年,推开门径自走进去。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他没有跟过来——不是来找他的,好极了!仙道松了口气,至少现在,还没有人找到他。
放下钓竿和鱼篓,舀一勺水喝下,看看四处,已经有点乱了。仙道随手整理了一下,悠然地躺倒在床上,东西不多,稍一拾掇就又井井有条。隔窗听见细细的雨声,无休无止地敲打着屋后的竹林。他并不讨厌这样的天气,虽然有点拖泥带水,但也有一番晴朗日子所没有的滋味。他的目光无意识地飘向窗口猛然间定格在一点……那个人……还在啊……
少年已经从开始的位置移动了几步,失去了耐心似的左右顾盼着,时而低头看着地面。
“我还真是劳碌命啊……”仙道喃喃自语,自怨自艾地一笑。
“哎,吃饭了吗?”拉开门,仙道一边送上一个招牌笑容一边问。
少年猛的回过头看着他,久久没有回答。
仙道被他看得有点发窘,强自笑着:“呃,你吃过了……是等人?要不要进来坐一坐?”语气故作开朗得自己都觉得恶心。
“不要把拒绝写在脸上啦,我会很伤心的!”“……”没有回答。仙道脸上居然有点发热,讪讪一笑,向门里退去。
“没有。”“嗯?”“没有吃饭。”少年清清楚楚地说,一甩头,细细的水珠飞散开来。仙道又是一愣。
吃过饭,两人坐在屋里,一边说话一边透过窗户看着雨下。然而所谓的聊天其实也只听得到仙道一个人的声音。努力地找着话题,而少年的全然没有反应让他油然升起一种挫败感。仙道终于放弃地叹了口气,明明大家年纪相仿,怎么会有这么沉默的人?
“流川枫。”他突然说。
“呃?”仙道吓了一跳。
“我叫流川枫。”“哦……我叫仙道彰……”刚说完,仙道急快地一蹙眉,心里有点忐忑,被他一问居然脱口而出就说了自己的真名……不过,看流川似乎没有什么反应,应该不要紧吧?
流川,是国姓呢……
流川要等的人一直没有来,他也没有提回家的事,就这么顺理成章地住了下来。白天两人一起去钓鱼或是逛街,仙道钓鱼的时候,流川就一个人坐在一边,常常等着等着就睡着了。而一起上街的时候,就可以发现流川的没有常识。总之,都是很愉快的事。到了傍晚就一起回家,看看书、说说话,就过了一个晚上。
流川依然不怎么说话,仙道也就逐渐习惯了一个人的聊天。反正,流川总会用心地听。
“你为什么会站在我家门口?”仙道问。
流川瞟他一眼,一别嘴:“白痴。”“怎么又骂人!?”仙道不甘地大叫。
“我又不知道那是你家。”流川很不屑地回答,气定神闲。
“哦——”仙道拉长了语尾,偷眼看看流川,突然有点想捉弄他,慢慢靠到他耳边笑笑地问:“那——是说——我们很有缘啰——”流川猛的回头瞪着他,又急又气。
仙道呆呆地问:“你急什么?”话音甫落,就觉得什么地方有点不对,讷讷地闭了嘴。流川转过头,雪样的脸上飞起一抹淡红。仙道也低了头,盯着脚下的江水。
“回去吧!”仙道说。
流川站起来,默默地跟在后面。


(三)



雨又下起来了。
仙道拉着流川跑到最近的屋檐下:“躲一下吧!”流川一愣,挣开他的手,又走回雨里。仙道忙忙地追上去,拉住他:“流川!”“雨不大。”流川抬起头看看满天满地斜线似的的细雨,再望向仙道。
“可是,”他伸手帮他拂去头上的雨水,加重了语气:“看,你都湿了。”看见流川的眼神,他补了一句:“我是常常淋雨没错啦!不过你和我不一样!你会生病的!”流川恼怒地微微昂起头狠狠瞪着他。仙道无奈地抓抓头发,叹口气,喃喃道:“随便你吧!唉,真的该买把伞了呢……”流川低下头,迅速地走到前面。他有些诧异,紧跟着追上去:“流川……”俯身一看,流川的唇边竟漾开一抹笑意,清浅动人,艳丽绝伦,在微湿的雨中淡淡的华丽,像空山新雨…却总有点不够真切,倒像是隔了雨线,没能看得分明………第一次……看见他笑……从来不笑的流川居然笑得那么好看?!他不觉伸手拉住他衣袖。
流川蹙起眉,敛了笑意, 困惑地看着他。
“你笑——很好看!”“真的!”仙道旦旦地加上一句。
流川劈手夺了衣袖,转身就走。仙道也不追,含笑站在原地。看见流川笑的那一刻,突然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看他笑,一天、一月、一年也看不够的,想要能一直看下去——“流川!”“……”“我想看你笑。”“……”“我想看你笑。想看一辈子!”流川蓦地止了步:“白痴!”“我知道我是很白痴啦!不过你这么说我还是会伤心啊!人家可是很认真的啊!”仙道悠悠然地笑着。
流川又开始往前走,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你那里认真了?”“认真地想看你一辈子!”“那也还是白痴。”“我不在乎当白痴。”仙道紧走几步,走到流川前面,阻住他的去路。
“流川,”他收起笑脸,正色说:“我是认真的。”“……”流川低着头不说话。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他微微俯下身,凝视着他的眼睛。
“……”“我是男的。”“我也是。”他笑。
“笨蛋。”“是啊!我也这么想!”他一笑,目光里却尽是严肃:“你呢?愿不愿意?——一辈子和我‘相看两不厌’?”“……”“流川?”“……不知道。”“嗯?”仙道紧张起来。
“相看,不厌,以后会不会不知道。”仙道愣在当地,随即笑笑地抱住流川,在他唇上迅速地一吻:“到时再说!”流川陡然飞红了脸,一把推开仙道:“白痴!干什么?大家都在看那!”仙道瞟了眼周围好奇的行人:“好看啊!”“有什么好看的!?”流川愤愤地回答。
仙道俯到他耳边吹口气,流川黑色的发丝轻轻地落在颊上,慢悠悠地,吟吟地说一句:“一生 —— 一代—— 一双人——”




(四)


“白痴!”流川一拳挥在仙道脸上。走出两步,回过头,想了想,又恨恨的加上一句:“你这个痞子!”大步流星地走出门。
总算换了句台词了,仙道哭笑不得地想,捂着鼻子追在后面:“是我错了!枫——外面在下雨……”流川走到巷口,忽地停住了。
“流川?”仙道顺着流川的视线望去,一队士兵列着队跑过街角。一颗心顿时跌入谷底,最近街上多了很多官差巡捕,并不是不知道为什么的。流川总归是要回去的吧?但是哪怕一分一秒也想要多留他一会。“别去!”他低声说,一回头,流川紧紧抓着他的衣服。他一时无言,默默地握住他的手,看那队士兵走远。流川的手好凉啊!
两人呆立了良久,慢慢地往回走,牵着的手一直没有松开。流川清清楚楚地说:“别去。”声音微微地微微地有点颤抖。仙道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我不会去的。”他顿了顿,接着说:“所以,你也不要过去。”流川直视着他,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也没说出来。
这些日子以来,两个人都没有说起过自己的身世来历。流川虽然没说,但自己隐隐约约也猜到了,流川呢,应该也知道了吧?什么都不说,就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像丢弃了旧名姓旧身世,走在一个从未到过、全然不识的所在……
就只是专心一意的恋着一个人。
忽然因为这恼人的梅雨天气而心烦意乱了。仙道甩上门,砰然一声,连自己也吃了一惊。慢慢地坐进椅子,他微笑着抬头看流川:“总是在下雨,没完没了的。”流川倚在窗前,一回头,目光正和他撞在一起,缠住。屋外的雨声轰然的变大了,夹杂着细微的呼吸声,流川率直澄澈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慢慢的燃起来。
半晌,流川咬咬下唇,慢慢的,低低的,一字一顿地说:“你对我好,我都知道的。”他知道的!他知道他知道的!欢喜欣悦漫天漫地的席卷而来,在他眼前霹雳般地绽放,如同春天里最美的花!仙道笑得更加灿烂:“我只要你知道。”流川竟也笑起来,不带一丝犹疑和勉强的,笑着。美丽的脸庞不复冷漠。他直直地走向仙道,猛的把唇压在仙道唇上:“喜欢你!”“嗯!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仙道反复地低语,热烈的回应流川生涩的技巧。


(五)


“殿下,总算是找到您了!”“泽北大人?!” 看见门外的男子,流川煞白了脸。再看时,门口已黑压压的跪了一片。泽北向前两步:“臣等救驾来迟,还请殿下恕罪!”流川只是愣愣地站着,半晌没有回答。
结果还是来了,虽然知道他总有一天要回去,但,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过得久一点的。仙道苦涩地叫了一声:“流川……”流川一震,抬眼定定地看着仙道。半天垂下眼,发现泽北正狐疑地望着仙道,他稍稍一侧,不经意地挡住仙道。泽北慌忙低下头:“殿下,请起驾吧!”流川只看着仙道,依依的,纠缠的。
仙道挣扎了半天,一握他的手,犹自强笑:“你回去吧,我明白的。”他抿着嘴唇,用力抓着仙道的手,像要把他嵌进自己的肉里似的,紧紧地抓着。
“殿下?我们走吧!”仙道不由地向前跨了一步,却感到流川的手忽的松了,空、冷,从手掌蔓延至全身……
“我不走。”“殿下?!”“我不走。”流川直视着泽北,肯定地说。
泽北顿时慌了手脚,拦在前面跪下,声泪俱下地劝说着。流川倔强地闭着嘴,拉着仙道径自进了门,不再理会隔了门传来的劝导声。好半天,泽北悻悻然地喊:“殿下,臣等先告退,明日再来。还望殿下三思!”仙道打开窗户一望,泽北带来的人森严地守在门口。而流川塑像似地一动不动。
“你问过我为什么会在你家门口,对么?”“你不用说,我不想听。”“反正总要说的。”流川一顿,自顾自地说:“我是当今安西帝的太子,那天从行宫回来,路上遇到刺客,侍卫护着我逃到这里,要我在这里等,不过……他们都……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看见你……
“你叫住我,我很高兴!你对我好,我更高兴!”“我也是。能遇见你真的很幸运!”仙道一笑,平平淡淡地说,锥心刺骨:“我知道,其实你一直都知道我是谁。仙道彰,文忠侯的次子。先父一生清廉,却因谋反获罪满门抄斩,而我,就是仙道家唯一的幸存者,当年若非赤木将军相救,我一早已是刀下亡魂……”“……”“你贵为皇子,地位尊崇,你愿意让我对你好,我已经很开心了……”流川颓然坐倒,默然良久。
“流川……我们……该怎么办……”怎么办?回到宫里,从此两不相见?此恨平分取!流川木然地坐着,一时间,五内俱焚。望一眼仙道,各种思绪翻卷过脑际,又想起那天,蓝衣少年沿着青石路慢慢行来,淡烟细雨,含笑而立……
“我跟你走。”流川倏地站起来,径自走到墙角,翻箱倒柜就要收拾行装。
“流川……”仙道低唤一声,抓住他的手。
流川也不回头,一把把他甩开,继续把箱里柜里的衣物器具往外揪,一件件奋力地拖出来掷在地上:“我跟你走!” 他的手不住地抖着,头巾、长衫掉了一地。
仙道漠然地问:“去哪?”“去哪都好!”“能去哪?我们,能到哪里去?”是啊,一个是千金之躯,一个是叛臣逆子,又能走到哪里去?
流川陡然停下来,低头呆呆地看着散落一地的衣物。仙道从后面伸出手,用力地把他紧紧抱住,几乎要把他的腰折断成两截。泪水从流川眼里滚滚地流下来,他反手抱住他的颈项,不顾一切地吻他。两人拉扯着倒在床上,疯狂的交缠在一起。
把一生一世都融进这一时三刻!
极尽所能!
于是便让夜色不知不觉间把一切吞没了,直到近在咫尺也只能依稀分辨出对方的轮廓,只有紧紧贴合的身躯、灼热的体温提示着对方的存在。
“不想让你走!”仙道恋恋地在流川耳畔吹气,轻咬他的耳垂,:“不想让你走!”流川星眸半张,凄迷地收回落在屋顶的视线,焦距慢慢地集中到仙道脸上,微微吐口气,嘶哑着声音叫:“仙道……”仙道慢慢抚摸过细致的肌肤,修长温暖的手曼妙地游在他身上,忽而几滴眼泪争先滴在流川眼睑上。流川缓缓地闭了眼,感觉仙道的眼泪在自己的脸上滑落的轨迹。
“我不能没有你。”仙道突然轻声说。
“……”“我说过想看你一辈子,这句话,一生都不会变!你呢?会不会后悔?”流川摇了摇头。仙道茫然一笑:“要吃苦的!”流川沉默了一下,断金截玉地吐出两个字:“不管。”“风餐露宿也不要紧?去哪都会被人追,一生都不见天日,这样也无所谓么?”仙道的声音有些紧张。
流川拉起仙道颤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温柔地点着头。
“我……不想让你吃苦!不想耽误你!更怕你后悔!”“不后悔!”仙道凝视着流川的眼睛,清澈的眼眸坚定地回应着他的疑问,他展颜:“走吧!”匆匆整理好行装,仙道犹豫了一下从墙上取下剑来,悠然地笑着:“好久没用过了。走吧!”敲门声突然响起,有人在屋外朗声说道:“殿下,小臣奉旨前来,接殿下回宫!”流川脸色一变:“是护国将军宫城。”“不要紧。”仙道握紧剑,一笑,要他放心。正欲开门,流川从后面一把拉住他。“流川?”流川望定他,随手抽出剑,猛地推开门。
“流川!”仙道急追而出。
流川已一抖剑花,直指宫城喉间:“让我们走!”刹时一片寂静,上百双眼睛都紧张的注视着流川和宫城。锋刃上一道寒光流过,似三尺月练,带着逼人的寒意。流川像一根绷紧了的弦,傲然挺立,他微抿着唇角,决绝的面对着宫城。冷艳得让人不敢直视。宫城沉稳地站着,似乎没有看到指向自己的剑,毫不退缩的与流川对峙。所有人都鸦雀无声,追踪他们最细微的动作,只有深深浅浅、粗粗细细的呼吸声在微凉的拂晓不均匀地响着。
“他是——仙道彰?”宫城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流川又是把剑一抖,没有回答。
宫城长长地呼口气,宽厚的一笑:“你这些天过得还好吧?有没有被人欺负?”“……”“彩姬很想你呢!”流川身子一颤,剑尖渐渐有些下垂。他一低头,眼里幽幽的神色一闪而逝,继而又执著而倔强地昂起头,继续用剑指着宫城。
“殿下,皇上和藤真殿下都很牵挂你,一听说找到你了就急着要见你呢!”宫城轻笑了一声:“跟我回去吧,大家都在等你呢!”“我不走。”流川一咬牙,狠狠说。他把剑尖往里微微一收,随即急刺而出,薄薄的剑锋在空气中发出“嗤”的破空之声,直向宫城右臂刺去。宫城右肩一沉,一退,险险避开。流川又是一剑刺出,不防忽的一道人影闪过,堪堪从他手中抢过剑去——却是仙道!
“仙道!”仙道挽了个剑花,做了个起手势,急攻向宫城,一边回头对他一笑。宫城向后逸开,趁机拔剑出鞘。流川关切地拿眼追着仙道,刀光剑影,两人斗得正急,仙道秀颀修长的身影就在剑花中——突然间,他眼前模糊了,什么都看不清楚,铿然的剑锋的撞击声也充耳不闻……真的走得掉吗?就算今天走掉了,明天呢?就算侥幸能逃过今天仙道以后也还会为了自己不断地与人生死相拼吧?!……要是有一天仙道……倏忽地无望!流川猛然惊觉脸上一片湿润的冷意,泪水已涔涔地流下来,像是十七年来的眼泪都在这一天汹涌……
心底一片荒凉。
马蹄声急。
两骑人马迅速地接近,只听一个清扬的声音喝道:“住手!”另一人随声跃起,几个起落已到了近前,硬生生拦在仙道和宫城中间。仙道和宫城剑势同时一滞,千钧一发之际停住。两柄剑,一前一后,离那人俱不过一寸之遥。而那青衣青年犹神情自若,昂然立于场中。
“皇兄!”马上那人转眼到了面前,却是一个锦衣华服英气勃发的少年,马还没停稳,他便已跃下地来,直扑向流川。
“花形,退下吧!”他头也不回地一挥手。那青年向着流川一拜,一言不发地退到一边。少年抢上前,一把握住流川的手,忍不住又叫了一声:“皇兄!” 满脸的欢喜,倒流露出几分稚气,原本就已经非常漂亮的眸子更是分外的明亮起来。
“藤真……”流川喃喃地叫着他的名字。
藤真吟吟地笑着,摇摇他的手,又叫一声:“枫!”他退一步,从上到下细细地把流川打量了一遍:“太好了!你没事!真好!”藤真说着一把抱住流川。
仙道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就要喊出来,想了想,又把要说的话吞了回去,藤真兄弟久别重逢,表现得亲热一点也是无可厚非罢!然而,藤真看流川的眼神……还是忍不住用剑尖在地上忿忿地划过。一抬眼,却瞥见花形复杂而专注的注视着两人,他在看的是——藤真?!仙道一愣,有些恍然。
“枫,我们回去吧!”流川微微一怔,看见藤真殷切期待的眼神,他不禁垂下头,沉默着。
仙道的掌心里渐渐渗出汗来,泛著凉意,然而他只是脉脉地看着流川,走也好,不走也好,只要流川愿意!流川曾经想过要跟他走,那已经很足够了。
半晌,流川抬起头深深地看着仙道,那双眸子里流过许多东西。




(六)



流川看着仙道,眼里流过百样的意思——“我……”藤真打断他,抢先道:“我有话和你说!”藤真拉着流川走到一旁。

藤真问:“你不愿意和我走?”流川点点头。

藤真一愣,问:“是因为他?”他已经发现,流川虽然站在这里听他说话,眼睛却是一直看着仙道的。

流川又是一点头。

藤真随了他的目光怨毒的看向仙道,咬着牙,轻轻地问:“皇兄,你,是喜欢他么?”“是。”听他回答得这么爽快,藤真一愣,随即一把火陡然地攥住了他。他收回目光,深深吸了口气,再抬起头看流川时已经换上了笑脸:“我听泽北说,他好像是文忠侯的次子?是叫仙道彰吧?”“……”“谋反……是大罪呢……”藤真喃喃地说:“皇兄,你想和他走,是么?”“……”“不行的啊……”流川身子一颤,藤真对着他苦笑了一下:“不行的!你们走到哪里父皇都能找到你们,神奈川虽大,却没有你们可去的地方……父皇怎么会罢休?迟早会被找到的……”“能走多久是多久!我跟他走,就是只有一天,我也高兴。”流川极快地回答。

“那他呢?”流川远远地看着仙道,脸上竟不由自主地浮现笑意,他沉默了一会儿,柔声回答:“他想的和我一样……我去哪里,他自然也去……”藤真说:“如果被找到了呢?”仙道笑着看着流川,虽然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他知道流川是不会回去了。四周明晃晃的都是刀枪,他却全无惧意。流川会跟他走!放了手中的一切功名华贵也要跟他走!他从来没有这么高兴,宫城也好,藤真也好,谁都不能阻止!仙道笑着,所有杀意弥弥的人群,所有闪过寒光的锋刃,全都视若无睹。

他只看见流川。

只要流川肯。

虽九死而尤未悔……

藤真无害无辜地笑着:“两年?三年?你总要被抓回来的,回来了,你仍然是父皇的儿子,神奈川的太子,父皇一向疼你,看到你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忍心真的拿你来治罪?你自然是没事……但仙道彰呢?”流川微微地动容了。

“他是叛臣之子,朝廷钦犯!父皇一直欲杀之而后快。纵然你没事,父皇绝不能放过他!”藤真瞥一眼仙道,提高了音量:“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他又是什么身份?!他永远姓仙道,而你永远都姓流川!”藤真走上前,黯然一笑:“枫,我母后死得早,从小到大,你对我就最好!我对你怎样,你也是知道的。不管什麽时候,我自然是为你好的!……我知道,不能和他在一起,你不会开心,你那么痛苦,我也替你难过……但是,你爱他,就该替他想……”流川紧紧咬着下唇,迷茫痛苦而又无助地看着藤真。

“枫,你听我的话,好么?就算不能在一起,但总比他死了来得好!我宁愿看你现在痛苦,也不要看到到时你痛不欲生的样子!”“藤真……”流川木然地喊了一声。

半晌,他抬起头,神色自若:“我们回去。”流川径自上了马,没有看他一眼。他在避开他!仙道茫然若失。明明一刻钟前还那么不顾一切的,为什么突然之间——“流川?!”仙道难以置信地叫了一声。

流川别过头,淡淡的说:“我还是不能跟你走。你自己保重。”“为什么?!是他们逼你?”仙道一愣,挣扎着问。

流川还是一脸淡淡的神情:“是我自己,不能了。”“回宫!”藤真上了马,看仙道一眼,大声下令,喜形于色。

“流川!!”流川一提缰绳,纵马跑在前面,宫城和其他人紧紧地跟在后面。倒是藤真故意踟蹰地留下了。

一脸的笑意,灿然绚丽。看见他才明白,意气风发和飞扬跋扈,原来果然是不同的。

“流川,为什么?……”他艰涩地问。

藤真更是笑的光彩夺目:“为什么?我跟他的话,你没有听见么?”他看他一眼,吟吟的转向花形:“我们走!”“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他又是什么身份?!他永远姓仙道,而你永远都姓流川!”藤真的声音那时听得很真切。是,他是谁?自己又是谁?天差地别呢!仙道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一时间,很羡慕藤真,可以笑得那么春风得意……荆棘在身体的某处生根,发芽,疯狂的长,顷刻已经布满全身,紧紧禁锢着他,连呼吸都觉得痛楚……

流川看一眼藤真,欲言又止。

藤真会意,一笑,要他安心:“我会让他们小心说话的。你放心,他很安全。”流川低着头,漠然地策马走在前面。藤真渐渐就落在后面,他回头看着花形:“透!”“殿下。”“杀了他!”藤真直直的注视着花形,突然绽开笑意:“我知道你不忍心让我失望,对么?啊——记得!别让枫知道!我不要他恨我!”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