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围炉祭] 最后的审判
作者: 月到风来听,收录日期:2007-12-23,708次阅读
题2:文字类
关键词:手指 棉被 谣言 干燥
上
《Notizie Scritte》消息一则:11月7日,因绘制《蒂尔普医生的解剖课》而一举成名的天才绘画新秀流川枫受民警总部委托创作的群体肖像画《班宁.柯克大尉和火枪手们巡视城市的街道》已于昨日绘成。但此画的订件者们看到完成了的作品时很不满意付出了相同定金的肖像在画面上未占有同等重要的地位(他们中间不少人被画在不够显眼的部分)而引起订件者提出抗议并拒绝接受此画。订件者们要求画家修改此画,而画家拒绝,造成僵局。本报就此事采访画家,画家一直缄默不语, 在记者不断追问后语气冷漠的反问:“那又怎么样?”看来这位出身高贵的年轻画家果然如传闻中一样脾气极差。
《Notizie Scritte》消息二则:11月7日,本世纪最伟大的画家仙道彰携带其传世名画《创世纪》归国,成千上万的市民自发涌动到大街上迎接佛罗伦萨伟大的儿子光荣回归,但是在归来的人群中并未见到大师,据大师助手回答:“大师本人以于昨日悄然抵达。”未见到大师的市民们失望而归,但是大部分市民表示仍然相当期待观看大师《创世界》组画的展出。大师的《创世界》是以圣经《创世记》为主题由九个叙事情节组成,分别为"分开光暗"、"划分水陆"、"创造日月"、"创造亚当"、"创造夏娃"、"逐出伊甸"、"挪亚祭献"、"洪水汜滥"和"挪亚醉酒"。据说,当代艺术大师拉裴尔看到组图后,说:“有幸适逢仙道彰时代。仙道彰是用着同上帝一样杰出的天才创造出这个世纪的。”
佛罗伦萨市中心西尼奥列广场的街头,在一排灰蒙蒙的建筑背景下间或有着镶嵌着家徽的马车驶过,但是更多的则是衣裳灰暗,为了生计行色匆匆的人们。在这个物质并不丰富的年代,人们关心的是如何才能够赚更多的钱来过活,而并末有那么多的闲情逸致去打量自己身边的路人。但是人们却无法不注意到缓慢行走在街头的一个少年——这是一个俊秀的小伙子,乌黑柔亮的头发覆盖在白皙的前额上,尽管此刻这位年轻男子神情迷糊、好看的眼睛闭在了一起,一副昏昏在睡的样子,但是这无损他与生俱来的高贵反而令他看起来可爱极了。他穿着剪裁的很合身的裤子和黑色上衣,带皱褶的白色衬衫领口打着一个时髦的黑领结,这一切无不让他看起来就如鹤立鸡群。当他走过时,人们纷纷惊讶的扭过头去看着这少年,在这个时代,您知道,有身份的人都是驾驶马车出行的,可是这样一位让人看着舒服的年轻贵族公子怎么会一个人流落到街头,并且昏昏欲睡喃?人们难免不惊讶同时好心的为他让开道路,以至于这少年走了相当一段长的路也没撞上什么。
然而,并非所有的人都是品行高尚的通过自己的双手辛勤劳动而度日的,在每个年代每个城市都总会有那么一部分人因为好逸恶劳而想通过不法手段获取钱财。这个迷糊的少年看上去又是一副金光闪闪的样子,于是就有按捺不住的流浪者徉作不注意的撞了上去——运气好的话,未来的几天就都不必饿肚子了。
受到撞击的少年遽然惊醒,反射性的一把揪住了流浪汉。这多少是会令人惊讶的,因为少年的手白皙而纤长,骨节分明,却有着与之不相称的力道。流浪汉被少年抓住以后不是没有挣扎,然而却是徒劳无功。
流浪汉看着少年眨了眨迷朦的眼睛,神情逐渐由迷梦转为冷冽,表情显得极度的不爽。于是绝望的想也许自己的偷窃行为被这少年贵族发现了,而他的下场——运气好的话或许只是被打一顿,运气糟的话也许得被送去监狱。
少年面无表情的看着流浪汉开口了:“打扰我睡觉者决不轻饶。”言辞缓慢而流畅,声音清冽而冷漠,一波未折,毫无起伏,却让流浪汉感到了暴风雨前可怕的宁静。
流川枫很火大,心情极度不爽中,因为大冬天的他瞌睡没睡饱。他的体能不算太好,然而绘画,尤其是创作性的绘画却是一件很耗体能精神的事情。他为了创作《班宁.柯克大尉和火枪手们巡视城市的街道》已经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没睡好觉了,好容易画完了,满心以为可以好好睡一觉并正在好睡的时候,他的老师却派人来叫他过去。他不情不愿的忍着瞌睡到了老师那里才知道由于《班宁.柯克大尉和火枪手们巡视城市的街道》的雇主们不满意他的画要求他修改而无望后竟然一状告到他的老师那里去了。流川并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毕竟他是这么一个优秀的青年,门第好,又有钱,并且样样都比同时代的那些公子们要强,也就不可避免的带着点骄傲的坏脾气了。所以即使是当着老师的面,流川仍然板了脸语气森冷的说,那画他不会修改,现在就算顾主们愿意给钱收画他也不会把自己的心血给予不懂艺术的人了,然后就把一干雇主给轰出了门外。对于他恶劣的态度老师并没有加以指责,相反,老师捧着他心爱的中国陶瓷茶杯笑呵呵的说他非常支持流川为了艺术而坚持不修改画的态度,并且也非常欣赏流川的这幅新作——因为这画即使是与历代大家所作相比也是不惶多让的。跟老师道别以后,本来以为上马车就可以继续开睡的流川在出了老师的门后才惊讶的发现仆人已经走了,因为仆人以为他会同往日一样留下来。极度瞌睡的流川少爷无暇多做考虑就徒步上了路——他本来可以在老师那里睡饱了再走,或者是让老师的马夫送他回去的——而不是象现在一样昏昏欲睡的梦游在大街上。
打扰?睡觉?以为是因偷窃而被逮的流浪汉呆愕了,然后就被少年迅捷无比的拳头击中腹部。唔,流浪汉痛苦的捂着腹部,实在很难以想象这个看起来文绉绉并且单薄的身躯竟然能够爆发出这么大的力道。
流浪汉被揍得踉跄倒退不已直到撞上一个因为看到这一幕倍觉好玩而忍不住爆笑出来,并且笑得双肩抽搐,毫无形象的年轻男子。藉由着这年轻男子的阻力,流浪汉止住倒退的身躯,然后看向出力帮助自己的人,也是一个年轻男子,唔,年纪大概比揍自己的少年大个一两岁,头发尖尖,眼睛因兴奋而闪闪发亮,而从他的质地高贵的衣着可以判断这个年轻男子显然也有很好的家世。
这个显然也很高贵的男子并未嫌弃的伸手扶着流浪汉,明亮的眼睛盯着流浪汉回转过来且因疼痛而扭曲着的脸笑了下,很有礼貌的说:“先生,好手好脚的,去找份工作吧。”跟着再自然不过的就从流浪汉手中拿过偷窃而来的怀表并冲着他友好的点头,态度诚恳的仿佛两人是相交多年的朋友,天知道,他们其实不过是刚刚遇见而已。
——见鬼了,流浪汉心里低咒——他以为两个人是一路的。他看着年轻男子虽然笑着却带着股压魄力的眼神,怔愣了一下,权衡了一下利弊,嘴里叽里咕噜低咒了几句,然后悻悻的走了。
年轻男子笑吟吟的任流浪汉远去也不阻挡只回过头来找寻刚刚的少年,少年却早已经走得不见踪影。诶?!没料道会是这样的年轻男子诧异的伸手挠了挠头发,再皱着眉头低头看着手上那块价格不菲的怀表,想了想就理所当然的将怀表系在自己的衣服上了。然后哼着不知名的曲子,悠悠闲闲的继续着他的漫步。
中
流川伯爵府邸的管家李斯特一直是一个很尽职可靠的管家,所以当流川家的现任主人因政务而必须离开家门一段时间时,便特许管家全权处理府邸内的大小事务而不必向醉心于绘画而对其他一切事务都漠不关心的少爷请示。
不负所托的,李斯特管家尽忠职守的,尽可能完美的处理着每一件事务,并且从未曾出现过纰漏。本来,在全权授权的情况下,他根本无须每天早上向跟伯爵大人汇报情况一样向流川少爷汇报情况。可是,从来就没忘记过他只是一个管家的身份的李斯特管家在主人离家以后每天仍然固执的、准时的出现在少主人面前汇报着他昨天处理的一切事务,以及他认为他家少主人该知道的消息——即使这个一心扑在绘画上的小主人对于家务漠不关心,也曾不耐烦的告诉过他不必这么麻烦。
今天早上,李斯特管家仍是一如既往的汇报着昨天处理过的一切事务,只是汇报的时候精神有点儿不集中,似乎被什么问题困绕着。报告完毕以后,他沉默了一下,然后一边向换好衣服准备出门的流川递上他的帽子,一边用着相当不确定的口气开口了:“少爷,有个消息,我不知道是否应该告诉您,也许——您不知道比较好?”。
流川皱了皱眉,狐疑的看着他家的管家,虽然他对于他每天的晨报很不耐烦,也没有去听究竟讲了些什么,但是却也知道这个管家不是个大惊小怪的人,会如此肯定是遇到了什么无法决断的事情。于是站住了脚,勉强道:“说。”
李斯特管家于是开口了,语气带着十分的遗憾:“昨天的《Notizie Scritte》晚报上说教廷决定重新装饰西斯庭教堂,并委任仙道家的公子重新绘制祭坛壁画。”
“西斯庭教堂?重新绘制?”流川枫一怔,手指中的帽子慢慢的开始变形。
“是的。”李斯特管家的脸上流露着深深的遗憾:“新绘制的壁画将掩盖掉原来绘制在祭坛上的壁画——这真令人遗憾。” 现在画在西斯庭祭坛上的壁画《基督把天国的钥匙交给彼得》是少爷最尊敬的安西先生所绘画的,为了绘制此画,年迈的安西先生耗尽了精力,画成之后即大病一场,真可谓是呕心沥血之作了。而有幸看过那壁画的人无不惊叹——这绝对是值得传世的杰作(这其中当然也包括着李斯特管家在内)。安西老师高明的画技完全再现了天国的光辉,使得站在那幅画前的的人无一不感受到圣恩的洗礼,心灵得到净化从而品性变得更加高尚。而题材的寓意也使得那些思想上面临困境的人无不燃起了面对生活的希望,相信天国的钥匙既在上帝之手同时也在世人之手。
“报纸。” 流川紧抿了薄唇,一双黑眸里面迸射出愤怒的火焰。这群糟蹋艺术的混蛋!
听到流川的声音,李斯特管家马上从自己的遗憾中觉醒过来,立刻道:“我这就去拿,您稍等一会儿。”
很快的,李斯特管家带着报纸回来了,可是那表情看上去却有一点儿古怪。
《Notizie Scritte》消息一则:11月10日消息,梵蒂冈教廷决定重新修缮西斯庭教堂,为了能够更好的宣传教义,教皇决定指派刚刚归国的绘画大师——仙道彰来完成新的壁画。大师的老师田岗宣称:“虽然很遗憾原来的壁画将被掩盖,但是我相信仙道彰绝对有这个能力胜任该项任务,并且创作出一幅更伟大的画来。”
“砰”的一声,看到文字的流川简直是出离的愤怒了,当下一拳就砸在了旁边的桌子上,桌子上插着银莲花的花瓶摇了摇,最后勉强站稳了脚跟继续着它的美丽。流川抬起了头,一双眼睛乌黑而冷洌,他对他的管家说:“我要出门。”
“是去看望安西先生吗?可是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需要您亲自处理——在我拿报纸的时候恰好有位先生来拜访您。”李斯特管家委婉的说道。
“叫他回去。”流川的声音冰冷且夹着无法抑止怒火。父亲因政务而出门,现在会来拜访的一定又是那些只知道吃喝玩乐的浪荡子弟,他对他们从来不假于色,可是还是不断的有人上门来邀约。哼,也许他该放狗去送客,那么下次大概就不会有人再上门了。
“我刚刚已经冒昧的替您拒绝了他,说您不想会客,可是仙道勋爵执意要拜访您,和您的新作。”李斯特管家有点愁苦的道,人家不肯走也没办法,他毕竟只是个下人,代替主人拒绝就已经是越僭了。
流川停下了脚步,看着李斯特管家目光立刻变得锐不可挡,犀利透骨:“仙道勋爵?”
“是的,正是仙道伯爵府的少爷,仙道彰阁下。”感受到流川如针尖锐的目光,管家几乎觉得如芒在脊,一滴冷汗就滑了下来。
来拜访他和他的新作?哼,恐怕是来嘲笑和炫耀的吧?!流川的脸色因强烈的情绪而变的阴沉,重重的一摔门,一阵风的就卷了出去。
为什么仙道伯爵府的少爷会选在这个时候来拜访?管家愁眉苦脸的跟了出去,心想自己或许在自己立志完美的管家生涯上重重的画上了一个败笔。
仙道彰在会客室里等着流川枫,管家带着奇怪的表情离开已经点时间了。但是他等待的并不着急,毕竟整个上流社会的社交界都知道流川府邸的勋爵少爷脾气很怪,不仅绝少参加上流社会的社交活动且从不跟上流社会的那些一个比一个败家的公子哥儿们来往——这些还是他昨天参加某个晚会的时候听来的。
看着会客室墙上挂着的流川枫为他的父亲画的肖像《流川伯爵大人》仙道彰就知道,这个人是真的喜欢绘画,并且是真材实料。在这张画里,流川伯爵的脸和头上的金盔是他描绘的重点。人物被他隐在阴影之中,他采用近乎雕塑般的厚涂技法,并把明暗对比画法加以发展,主要利用光线来塑造形体、表现空间和突出重点,画面气韵生动,层次丰富,而且富有戏剧性——那是不同于其他画家的、属于他自己特有的画风,仙道想,或许现在他还不如他,但是假以时日他未必会比他差……唔,想到这里,仙道就越发好奇了起来——不知道他那幅颠覆了传统肖像布局模式的《班宁.柯克大尉和火枪手们巡视城市的街道》又是如何的一件杰作!
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响起并打断了仙道的思度,仆人的脚步是不会这么嚣张的,仙道彰想,难道他也迫不及待的想跟我交流么,啊,真是期待啊,于是就热情洋溢的笑了。
跟面对其他人时的客气而梳离的笑容完全不同,这笑是如此的热情洋溢和充满了真情,这是仙道彰发自内心的,用来迎接与他志同道合的朋友的见面礼。但是他并没有料想到,恰恰就是他这笑得过分灿烂的笑容让在看了报纸以后迁怒于仙道彰并且认定这个时候来拜访的仙道彰是别有居心的流川枫看到以后就立刻坐实了他的“居心”。
众所周知,我们这位流川少爷的脾气极不好,他曾当着他老师的面把老师的客人撵出了门去——虽然那些客人是针对他的,但是从礼节来说,这样的做法是相当失礼的。现在,既然我们这位少爷的脾气没有改变,那么也就不必指望他在这个时候看到仙道彰昭然若揭的“居心”时,怒火上上升,然后就无法控制的,狠狠的将自己手上的报纸摔到了正笑的阳光灿烂样刺眼的那张笑脸上。
呃?!!被人这么失礼的对待,对于从小受人喜欢的仙道彰来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笑容立刻凝固了起来,仙道伸手抓下报纸,错愕的看着眼前这个道:“流川枫?”
“滚!”这个碍眼的扫把头,流川枫带着几乎一脸的凶狠表情怒视着眼前这人,再不滚出去他就真叫仆人拿扫把把他打出去。
仙道彰皱眉看着眼前这个清俊的少年横眉怒目瞪着他,心下犯疑,如果他没记错,他跟流川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嘛,那流川眼中的愤怒以及,恩,鄙夷与不屑是那里来的?
真的很失礼啊,追在流川后面赶来的管家看到这一幕几乎羞愧难当了,于是在内心强烈的责备着自己不应该跟少主人提起壁画的消息,以至于现在少主人对仙道家的少爷做出了如此失礼的事情。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于是李斯特管家抢在自家少爷在进行下一步更失礼的行为前将仙道彰推揽着往门边走去,与此同时几乎可以说是慌乱的解释道:“阁下,真的很抱歉,但是我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后果。呃,我是说,因为我工作的失误让我们少爷在看了您手上的报纸以后对您产生了一些误会——事实上,那也正是刚刚我劝您离开的原因。但是现在,为了阁下您的安全,我想您还是先离开这里比较好。当然,现在我真的,十分的抱歉!”
呃?!误会?!仙道莫名其妙的看着横眉怒目没好脸色的流川,任由管家推着他离开,直到出了流川府邸上了自家的马车才恍然回过神来瞪着自己手上的报纸,然后不由就睁大了眼睛,既而苦笑。看他那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是天才的师傅都说了些什么啊——也难怪流川会那么直接的招呼他了,仙道摸摸了被砸的脸,心想他挑在这个时候上门,根本就象是去刻意炫耀的嘛。
一双黑白分明,蒸腾着怒意的眼睛在仙道面前晃过,仙道抓了抓头发,无可奈何的想,上帝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睡觉了?托他老师的福,这下流川对他的印象恐怕是糟糕之至了。不过,仙道伸手摸着下颚,想着那双恁怒火焚烧却依然晶莹而剔透的眼睛,有着浮尘俗世中少见的未被污染的纯粹。唔,这样的一个少年生生的将以往他所遇到过的所有人都压了下去呢。于是,仙道挑挑眉毛,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站到哪个叫流川枫的少年身边去!
啊,哎!但是从愤怒的流川眼睛深处的阴郁和鄙夷来判断,仙道想站到流川身边去的这场斗争将极其激烈,而且远不能够说稳操胜券。
下
从安西先生府邸归来后的流川一直很沉默。他是如此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以至于在经过大厅的时候没有听见刚刚归来的伯爵大人的呼唤。
看着流川阴沉着脸穿过大厅,被忽略的伯爵大人叉着自己日渐滚圆的腰,习惯性的叫嚷道:“唉,唉,这孩子的心思又不知道飞到那里去啦!”
流川推开画室的门,站在画室的正中间,咬着嘴唇注视着屋子里面自己的所有作品。
就在不久以前,他的老师对他说:“我看过那人的画。但是,的确,现在的你还不如仙道。”
安西老师慈祥的注视着自己心爱的弟子,道:“你思想感情单纯,并表现出了一种属于自己的才能,即吸收和改造各种潜在可能性的才华,但是你也缺少了仙道彰的微妙而敏锐的感受力,甚至在表现力量的驾驭上也不能与之相匹敌,而他的那种幸运的适度感和他和蔼可亲的性格一样,使得他的作品熠熠生辉,以至日益珍贵和罕见。”
和蔼可亲?不如仙道?
最后的一根稻草终于压死了骆驼。
即便是在回想,此刻,流川的不甘也并末有稍减。他僵直了背脊,紧咬着牙,一言不发,看向窗外的眼中射出的却是被激怒了的、不服气的眼光。
在流川的天性当中便带着一股不承认失败的精神,而这种精神要求他在生命的任何时候都有一个永恒的动力——他既然喜欢绘画,并且选择将之作为自己一生的追求,那他无论如何也要站到这一领域的最高点去。这一决心从他下定以来从未有过,并且在此后的将来也同样不会有丝毫的动摇。
所以现在,即便是人人都认为他不如仙道,尽管这其中还包括了他的老师,但是这也并不能够让他认输,那怕是这个失败摆在他眼前,他都绝对不会服输。
无论他的前面站着谁,他都一定要超越他,然后达到这一领域的颠峰。
流川从窗外收回自己的目光,低头注视着自己的手,然后的慢慢握紧。他心中不平,脸色也略见苍白,但是眼睛明亮,凛凛有光。
凭这这股精神,他高高仰起下巴,目光坚毅。我,流川枫,一定要证明给你们看,谁才是真正的第一。
第二天,一封来自流川家的书信被送到了仙道的手上。
仙道从仆人手中接过来信的时候深感诧异的挑起了眉毛,然而打开书信阅读以后一张脸立刻愁苦了起来——他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这是流川送来道歉的信,但是,也绝没有想到会是一封挑战书。
是的,挑战书,看看谁才是真正的第一的挑战书。
……以媲美暴风雨过境的速度,一夜之间,流川挑战仙道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佛罗伦萨。
众所周知,这种众目睽睽下的比赛,常常引发不愉快的事情,这期间曾被流川无礼对待的那些人,其中自然也包括了那些定件者们。恩,还有一部分被崇拜冲昏了头的仙道的追随者们,他们抓住了这一事件,开始散布各种版本的谣言诽谤甚至是耻笑流川。
这些伤人的冷言冷语,残酷的捏造,一连串的轻蔑,一经流传以后立刻被大众想象成受仙道彰的指使,使得仙道彰在听闻了这些荒诞离奇的谣言以后,以至于目瞪口呆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说过这些话啦。
在某次社交晚会中,当仙道被问及这一问题时,曾试图向大众(?)解释他并未有指使任何人做出上面的那些不良行为,可是在开口的那一刻,眼前闪现过流川带着蔑视的、冷冷的眼睛,于是耸耸肩闭上了口。有什么用呢?解释并不见得会让谣言停止。相反,当一个人不忍受的时候,事情还会向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变得更坏。
可是如果将此小小的意外忽略不记的话,面对流川的挑战,仙道彰倒是显得十分平静,并且异常努力的准备着比赛的作品。
这一转变立刻令他的老师惊喜不已,上跳下蹿的嗷叫着:“啊,啊,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啊,仙道竟然如此认真了起来。我敢发誓,即使是在创作《创世纪》组图的时候,也未见他有如此认真。——莫非在对手的挑衅下,他终于有了王牌的自觉么?”
然而,这一场比赛却等不到结束便被迫终止了。那是因为,在仙道彰的画才画到一半的时候,教皇的命令从罗马传来,命令他即刻动身赶往罗马为已经修葺一新的西斯庭教堂绘制壁画。
站在未完成的画稿前,仙道显得十分遗憾——他,本来想籍由这一次的比赛,跟流川握手言好的,可是现在看来,他的愿望就象是天空的星子,看得见发光,却永远距离一步。
诶,诶,真不知道那家伙又要怎么想了,一定会讥笑他是胆小鬼,临阵脱逃吧。唔,仙道想了想,为了避免莫须有的罪名,于是把教皇的手谕连同未完成的画一起打包后让人送到了流川府去。
虽然仙道并没亲眼看到他想要达到的效果,但是事情的确是按照仙道所设想的方向进行的。
在他走后,流川在他画了一半的画前面出神的站住了。
流川以前并没有看过仙道彰的作品,甚至就连他最出名的《创世纪》组图,也因为厌恶仙道彰而不屑于去看。
可是当他在流川府邸的门口碰到送画来的仆人,命令仆人展开画卷以后,他就在流川府邸的门口,在门口的露天下,看着仙道彰的残画久久的沉思。甚至后来又去到仙道《创世纪》组图展示厅专门观看仙道的作品。
如果说站在残画面前的流川还只是有点儿惊讶的话,那么站在《创世纪》组图前面的流川则被全部笔触间的稀世伟大深深震动了。
难怪老师称赞仙道说他拥有微妙而敏锐的感受力,甚至在表现力量的驾驭上都比他强!仙道把宗教内容和严肃的道德及卓越的艺术表现形式巧妙的结合在了一起,赋予了古老而教条的圣经故事新的寓意。而这,的确是他不擅长的领域。
一件真正杰出的艺术作品的魅力并不仅仅只是艺术的功力表现,还应具有一种被提炼成审美形式的高贵精神内涵,它包括了一个画者的艺术思维能力、感受能力、审美能力与创造能力情感经验、美感经验、能动经验、想象经验、表现经验的积累等。而这些精神内涵以画件为载体,是能够为其他的人所感知的。
所以真心的艺术家之间可以互相不服气,可以心存芥蒂,但一到作品之前,大多能尽释前嫌。
虽然比仙道希望的时间迟了一点儿,但是流川在看到仙道的画作以后,重新用温和的眼光打量仙道,而之前的误解,也象一阵风拂过一样,刹时消弭。
2个月后,流川也被教皇召集到了罗马为教皇的教廷绘制壁画。
这一命令才一颁布立刻使得很多人感到惊诧无比。是的,他们对流川的偏见并没有消失,而艺术的眼光也远没有仙道这么敏锐,所以对于流川也能够去到罗马作画的消息难免惊讶。
事实上这一结果都是因为仙道的缘故。尽管能够在梵蒂冈作画是一件非常荣誉的事情,但是对于仙道来说,绘画只是一件能够令他感到愉快的事情,而绘画带来的种种荣誉并不见得是他稀罕的。可是现在他在梵蒂冈进行绘画却让他觉得有点儿无聊了。你知道,这里是梵蒂冈,是世界天主教中心,因此戒条也远比一般的修道院要来的森严,所以仙道在梵蒂冈作画的这2个月来,每天除了作画就是面对一群教士,生活过的极其单调而枯燥。因此,他很想要改变一下,所以当有一天,教皇跟他提及希望他在绘制完西斯庭祭坛的壁画以后,能够接着再为梵蒂冈皇宫绘制壁画的时候,他立刻就想到了另外一个人。出于这目的,仙道不遗余力的、极其诚恳的在教皇的面前把流川枫的画技赞扬了一番。
“你确定你所说的是真的吗?”在听了仙道彰的赞美后,教皇惊讶的说:“可是据我所知,你所赞扬的这位流川先生,风评有点儿不好呢,我记得不久前他还和他的雇主闹得沸沸扬扬的。”
“啊,我承认,”仙道伸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身子微微的前倾,然后用一种确信的态度替流川的人品和画技辩护:“他的脾气是有一点儿古怪,可是以他的条件,这点儿古怪是被允许的,您知道,要找个毫无瑕疵的人,远比找颗完美无缺的祖母绿更难。况且,” 仙道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自信的笑意,十分智慧的对教皇道:“当真正的天才在世界上出现时,您可以从这个迹象认出他来,那就是所有的笨伯都会共谋去反对他。”
面对仙道对流川的极力推崇,啊,我们高高在上的教皇大人立刻对流川枫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且非常想见见这位杰出的画家,就这样,流川枫也被教皇召到梵蒂冈来了。
虽然对仙道的芥蒂已经不存在了,但是来到梵蒂冈以后,相对于仙道的兴高采烈和热情洋溢,流川的态度仍然显得十分冷淡,甚至是不大客气的,一掌拍掉了仙道伸过来表示友好的手。
望着流川冷漠前行的身影,仙道耙了耙头发咕哝道:“真是一点都不可爱啊,枉费我还在教皇面前那么赞扬你呢。”
流川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狭长而漂亮的眼睛横着他冷冷的道:“敌人的赞美,其可怕大过恶魔的咀咒。”
呃……
看着仙道尴尬的脸神,流川心里莫名其妙的感到一阵暗爽,转身前行时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而仙道有趣的挑了挑眉看着流川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建筑之后,随意得往身后的墙上一靠,仰头看着高高的蓝天,耀眼的太阳,明媚的阳光在冬青树的叶子上跳跃着,前面的空地上一群教士正在晒着一条条的棉被,庭院里的气氛比之以往的森冷活跃了不少。
仙道在嘴边缓缓勾起一抹笑,感叹道:“生活,真是美好啊!”
跟仙道开放式的作画不同,流川把自己封闭在教堂之内,拒绝外界的探视,从脚手架设计到内容安排、从构图草创到色彩实施全部由他一人掌握完成。站到世界的最顶端去,这无疑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他要把握好这个机会,便不允许自己出任何差错,所以他为自己制定了严密的计划。然后集中思想,舒展灵思,一天天慢慢缩小着一块块距离,一块块慢慢充实一天天的内容。
但是有时也会遇到麻烦的。就比如此刻流川正准备为壁画中左下角的那位姿态动作前伸转首的圣安德鲁上色,他想要在他身体部分画出强烈的明暗对比,然而,无论如何也调不出令他满意的,能够表达出他想要的光色的颜色。
一定要调出最合适的颜色。流川皱着眉,决定先休息一下,然后继续调色,可是,却依靠在墙角边睡着了。
仙道蹲在睡着的流川的面前有趣的看着他。他回想起前几天流川走进梵蒂冈的时候,从一群教士当中冉冉走出来,他翩翩的风度、高贵的姿容,傲岸的神色,就好象希腊神话中的海神。而现在他穿黑色的礼服,露出的部分除了脸庞就只有双手和洁白的手腕,黑与白强烈的对比,真是夺目的视觉效果啊。
唔,仙道忽然盯着流川打量了半天,然后若有所思的想起某天的一个下午,似乎在某处见过一个人,他摸出一个怀表然后上下打量了流川半天,然后讶然的笑了。
——打扰我睡觉者决不轻饶。脑海里回荡起这样一句话,仙道眨眨眼睛,明智的决定不去打扰流川。想起流川来的时候带来给教皇看的那幅画,于是他站起身,四下里张望,结果在一旁的桌子上找到了。他伸手揭开画上的帷幕,《班宁.柯克大尉和火枪手们巡视城市的街道》在他面前呈现了出来,然后仙道赞叹的睁大了眼睛。
流川在画画的时候没有把人物安排在当时十分时髦的社交场合――宴会上,而是选择了他们在正午时分离开军械库到城墙边值日的情景。正午的阳光十分炫目,投射到行走中的那些军官的身上,产生了很好的光影效果,而城墙的门洞里却光线昏暗,一些人影在黑暗中游曳,成为暧昧的剪影 。
光与影,流川利用光线来强化画面中的主体部分,又让暗部去弱化和消融次要的因素。他将光与影的对比推到了一个极致,但从画面整体来看却显得十分和谐。
“黑影强光”以黑暗来绘成光明。流川对光线的把握简直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仙道叹服,这样的手法,恐怕是再没有别人能够画得比流川更好了。他赞叹着退步,脚下被什么事物硌了一下,他低头,看见一个色盘以及地上半干的颜料。
不正确的睡眠姿势令得流川无法继续睡下去,僵硬的身体,酸疼的脖子,流川转了转头,从地上站起身来活动试图缓解身体的酸疼,却在桌子上看到一盘调好的颜料。恩?流川有点疑惑的端起色盘看了下,眼睛突然一亮,立刻抓起画笔在早上停顿的地方作起画来。
这一次灵感如泉水一样汩汩的流淌而出,流川几乎是没有丝毫停滞的、异常顺利的画出了他的心目中的效果。停下笔,他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困惑的看着色盘里面残存的颜料,又折头去看地上,他早前摔在地上的的颜料仍然存在,并且已经干燥了。颜料是不会自己凭空从盘子里面跑出来的,流川思忖着种种假设,最后冷冷一哼,丢了画笔色盘,毫不迟疑的向祭坛走去。
流川走进祭坛,但是并没在祭坛的画壁前发现仙道的身影。他又往里面走了一段路,然后在一扇窗子边看见了仙道正凝神的在画架上画着画。
他一好奇便走到了仙道身后,然后流川张大着眼睛,一动不动了。
仙道很得意,因为在这几天里,他画出了他最好的几幅素描,其内容全部来自希腊神话,有驾驶金马车的法厄同,有为宙斯斟酒的美少年伽尼墨得斯,有一出生就偷了别人东西的赫尔墨斯。然而作为这些人物的面部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都肖似流川的脸孔。
当仙道画完最后一笔以后满意的收了手,转过身来的时候,他望见了目瞪口呆的流川。
这种惊奇的神色令仙道很愉快,他爱好这些戏剧性的场面,而如果这些戏剧性的场面是出现在流川的脸上时,他就更加愉快了。
“你在看什么,先生?”仙道几乎是笑着问话了。
从仙道的问候中惊醒后,流川猛的一扭头,脸上微微的泛红。可是立刻又理直气壮的把头扭了回来——被画的是他,为什么他要气弱避开仙道的直视?
他停下来,用一种非常礼貌的,试图作的冰冷的声音。“先生,你私自启用我的肖像,对此,你是否该作出补偿?”
“那你希望我做出什么样的补偿呢?”仙道看着流川,眼睛里满是笑意。
流川板着脸严肃的说道:“我还差一个调颜料的助手。”
“啊,这样啊,乐意之至,可是,”仙道眼中闪着快乐的光芒,却一本正经的指着自己画架上素描说道:“那是否意味着以后我可以正大光明的邀请流川先生作为我的模特呢?”
看到仙道画的那些素描,流川的神色看起来有点僵直,冷冷的瞥了仙道一眼,撇了撇嘴道:“我认为你已经画得够好了,不必再需要任何模特了。”
“诶?诶??我可以认为你这是在赞美我画技吗?”仙道看着流川愉快的喊叫着。“还是,流川,你不敢冒这个险?”
对于仙道的问话,流川并不作任何回答,他只是冷冷的瞪着仙道,口气严厉的说到:“我现在要回去签字厅作画了,你,不要迟到!”
仙道失神的有一会儿站着不动,他的眼睛望着画像。然后他抬起头来,望看已经远远离去的身影,在望望手里的画册,又开始微笑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