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idolon
作者: Silcat,收录日期:2008-01-19,1367次阅读
我在图书馆的医疗资料室里耗过了整整一天,那里有很多资料,让时间过得快些并非难事。其实在同龄精灵当中我一直算不上是很努力上进的那种,前一阵还因为和越野打赌翻进了爱瑞斯达,后来被守卫抓住扔进惩戒室呆了一个月,等到放出来后离学院考核的时间已经相当近了。因为最近几百年与魔族发生过几次暗战,不少精灵被安排学习医疗,我是其中之一,从人类学转修医疗学。学院考核是写在法规中的大事件,我并不想成绩差得太离谱,所以跑过来查资料。只可惜书籍繁多深奥,直到闭馆的时候都觉得收获甚少。负责这一区的管理员大概把我当成了好学生,我看见她在冲我微笑,“加油干吧!”“谢谢。”走出去好远还依稀觉得那句加油围绕在身边。
到门口的时候天还不算黑,这也难怪,在我们的世界白昼总是会长一些的。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把身体浮在半空中向下看。
云雾缭绕下整个精灵世界是美好的,随处可见的美好。波光粼粼的淡蓝色湖水,每一滴都淡澈清润,一望无际的嫩绿色草坪,每一片的叶尖都在悄无声息地挂着露水,环绕在四周浸着花香的空气,每一丝都是那么清爽舒适。我始终无法找到适合的词汇来形容这番景色,语言在它面前显得那么苍白贫乏。
耳边传来一阵越野声嘶力竭地叫喊声,他正站在图书馆前仰着头,这姿势挺累的,我盯了他好一会才落地。从没指望他能说点什么庆祝我从惩戒室里放出来的贺词,事实上这并不是我第一次进去了,精灵法规十分繁琐,我和我的朋友虽不是惩戒室的常客,但每隔个几年还是要去一次的。我知道他出现在这里是想得到有关爱瑞斯达的消息,不否认我也一直对那幢通体刷着阴冷落寞的灰色建筑很好奇,而且无数次站在远处看着它想:爱瑞斯达啊,那种地方怎么着也要进去看一眼才好。只是现在被问及,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我一直不敢确定那天是否真的进去了,只记得自己站在外墙边研究了好久,闭眼,睁眼,再看到的只剩下惩戒室黑漆漆的四壁。越野对这个答案自然颇多不满,不过好在我们可以永生,早晚会有机会能再进去看看。
话题很快转移至学院考核,当听说他们人类学的全员可以去人间呆上几个小时收集报告资料的时候,多少有些羡慕,一点而已。如果当初没有转修的话,现在也会是他们中的一员。在人间如果二字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在精灵世界也亦然。我其实还是去过几次人间的,精灵世界有两道门可以通往那里,从正门出去可以拥有一个人类外壳,越野他们这次就会那样吧。我走的是小门,从那出去只会有灵魂落入人间,人类看不见,更碰不到,而且几个小时就会被自动召回,所以擦黑后守卫管得并不严。最近一次去的时候人间漆黑一片还下着雨,满眼都是泥泞肮脏的道路和一辆辆盖着尘土和雨水混合物的汽车飞驰而过溅起的腥秽水花。所以说那次经历谈不上多美妙。
当然这也并不代表我对一个人类外壳没有丝毫的兴趣,所以后来随他们去的时候是既兴奋又意外。他们的教员想带上几个会医疗的,懂些人类知识的自然会是首选,就把我也挑去了。想想倒是可笑,当初那么努力的学人类学都没机会光明正大的去趟人间,现在不学了到去了。如果事情都可以这样发展的话,我就有必要考虑放弃一些对爱瑞斯达的幻想了。
落脚点是一个有些幽静的小公园。教员不愧是经验老到,这地方选得真不错,走过公园前面的斑马线会看到一个异常喧嚣的大商场,所有精灵都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选择不同类型的人类搭话。对于不用写什么人类报告的某些精灵来说是没这个必要,教员叫我们来只是以防突发事件。
白天的人间和那晚所见到的大有不同,什么蓝天绿树都可以看得很真切。我最感兴趣的还是身上这层人类外壳,可惜欣赏不到只能拽两下,应该是个二十几岁的外壳,皮肤还相当光滑。抬头透过前面川流不息的车辆间隙看到商场前聚集了很多人,我好奇心一向不弱,所以打算过去看看。
马路没指示灯,车也一直没有减速的意思。跟着周围的人过到一半终于是等烦了,想想自己只不过是披着个人类外壳,真被撞出去也没什么损失,索性放心大胆地往前走。马上就要迈过最后一道白线的时候,突然窜出个什么东西把我推倒在路边,与此同时耳朵里传入一声刺耳的刹车声。身上的重物压得我几近想让灵魂脱离外壳,好在这样的情况没持续多久。我在压迫感消失后的第一时间起身打量自己的现状,在看到脏兮兮兮的衣服和裤子后觉得刚才累积的那点美好感觉减了大半。转转眼珠,看了一圈也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砸中,倒是前面站着个掸土的人。仔细看看,对方二十多岁,穿着白衬衫和黑色休闲裤,皮肤白皙,乌黑的刘海上沾着些土,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被我盯得有些不知所措,那种亮亮的感觉依稀在什么地方见过,我的记性一向是好得不能再好,可就是想不起来。
那人拍完土后竟一句话没说就走掉了。整个事情发生得有些莫名其妙,我只好厚着脸皮去打断一下正和别人交谈甚欢的越野问个明白,他也只看到了个大概,好像是那人赶在汽车前挺英勇地把我扑倒在一边。这倒有点意思,在周围转了几圈终于在商场门前的许愿板前找到了那个身影,他正把自己的纸条往最高点贴,颀长的身材,做这个不太费劲。只是这举动让我不解,看板上写着什么圣诞许愿,好像并不该是他这种年龄段应该感兴趣的事吧。于是等他走出来上前搭话。
“许愿给圣诞老人?”心里开始发笑,还不如许给我。
“帮孤儿院的小朋友贴的。”他看看我,眼神有点迷茫,“小孩子都比较信这个。”
“什么愿望?我的意思是……或许能帮得上忙。”我想算满足个不太离谱的愿望也不是什么难事,顶多回去游览一下惩戒室。
“没什么。”他把双手插入口袋,自顾自地往前走。
扭过头再看板上找他贴的纸条,那是一张淡黄色的纸条,字迹很漂亮,上面写着想要一棵挂满礼物的圣诞树。看过后会心一笑,在刚才他扑倒我的地方拦住他问孤儿院的地址,尽管我也有办法知道,只是这样更真实些,“如果我给他们送去圣诞树……会有人往上挂礼物吧?”
他愣了下点了点头,不像敷衍的表情。
“为什么刚才想要去救我呢?”
“只是觉得你这样受伤很不值得。”淡淡地语气。
笑了笑,“我叫仙道彰。你呢?”
“……流川枫。”发音非常平,传入耳膜的那一刻觉得时间顿了一下。
流川枫是个怎样的人呢?那中瞳孔里散出的亮亮的光又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呢?带着这般疑问我从小门遛出去看了他几次。教员说我早晚会被自己这种无止境的好奇心害死,还真够无聊。
他是个消防员,上次身手那么敏捷也不足为奇。他家不宽敞但很干净,一个人住,隔壁是他姑姑,那位五十岁上下的女人在一家孤儿院当雇工,他有空会去做义工。这些都是从他们的对话中得知的,我只能晚上过来,而流川绝对不会抽风到晚上跑去看小朋友,尽管他的生活极其的不规律吧。是啊,真的很不规律。几乎每次看见他都是坐着的,有时候上下眼皮几近合拢。很想过去问一句为什么不在床上睡,如果灵魂也能说话的话。看过几次后开始明白他为什么这样了,这是小城市,人手少,每个消防员的工作量都很大。他得保持二十四小时开机,见过他在接到电话一跃而起冲出去的场面,精神得就像是睡了两三天,事实上不过刚进门没多久。
流川是个很要强安静的人,说话很少基本都不夹杂任何感情,一个人总在家里自言自语当然不现实,我指得是他和他姑姑在一起的时候。那个和蔼的女人借着送宵夜的机会会问些他工作上的事,偶尔也劝劝他不要冲得那么靠前,每次流川都固执地摇摇头,有些干裂的嘴唇一字一顿地说,做就要做到最好。她说服不了他,就换话题说点孤儿院的新闻,他听后大多只点点头,遇见感兴趣的再追加问上几句,很平静,像是在走一个特定的模式。只一次例外,他在把蛋糕送入嘴边之前问了一句,“最近有个自称仙道的人来过孤儿院么?”
“仙道……仙道……应该是没有。你朋友么?”
“不是。路上遇见的人,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草莓蛋糕塞入口中,把能发音的洞堵得严严实实。
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我也是。
学院考核占用了我大量时间,不得不重新回到图书馆混日子,再无心顾及其它。最后拿到的成绩不好不坏,教员说了句大不如原来好了让我奇怪了半天,印象里自己一直如此。
晚上睡得很早,不久眼前出现一条狭长简陋的街巷,两个墨绿色的垃圾桶倒在油水中,杂乱的垃圾散落一地。远处有两个高大的身影,是守护爱瑞斯达的那两个士兵,月光打在脸上看得很清楚。不知道为什么就向他们飞过去,可总是离得那么远。飞着飞着周围的景色开始变化起来,后来所有的一切都被无尽的黑色所侵蚀,士兵也是,只留得远处一片惨淡的月光……
猛然惊醒,发现是梦境,长出一口气,可还是惊得一身冷汗。睡意全消,索性出门浮在空中鸟瞰整个城市,每次看得时候都觉得这里的一切无时无刻都那么美好,永远不会觉得厌烦。
想起好久都没看见越野,就飘到他那里看看,现在考核完了,再闯一次爱瑞斯达也没什么不可能。他正抱着一份报纸看得仔细,这可够意外的,从没觉得他这么进取。
“人间的!”看见我后他不无得意地扬扬手中的报纸,“我的报告写得不错,教员说人间观察部缺人手,推荐我去考考看。”
“人间有什么意思。”一把抓过报纸,那枯黄的纸张表明它并不能忍受这里的环境。一行最新消息映入眼帘:本市某某娱乐城今天凌晨发生特大火灾,由于违规囤积易爆物品引起二次爆炸,已造成二十五人伤亡,其中包括三名消防员,本报将密切关注事情最新进展。浑身发麻,看看日期居然是今天的,不祥预感油然而生,挥动翅膀冲了出去,身后甩下越野不解的疑问。
医院的走廊冰冷绝望,空气里也是,飘着都能感受到。病房前站着的家属脸上囊括了所有用以表达悲伤的表情,无比震撼。拐角那个病房前看到了我最不想见的一幕,流川的姑姑站在那里用寄托了全部希望的眼神看着医生。
“他吸入了大量浓烟,现在还没脱离危险,你要有心理准备。”他说完后把双手插入白色口袋转身进了下一间病房,留她一人像个泄了气的气球,倚着墙壁瘫坐在地上,任由白色墙灰在黑色外衣上划出一道光亮。一双沾着面粉的手缓缓掩起双眼,肩膀抑制不住的颤抖。
不忍心再多看她,顺着门缝钻进去。流川很安静的躺在床上,苍白的床单和乌黑的头发形成鲜明的反差,眼睛紧紧闭着,一只手伸在被子外,蹭得有些脏。想过去给他盖盖,却发现自己做不到,是呀,灵魂连自己都抓不住,怎么能抓住被子呢。记得学院正对着教学区的走廊里写着:永远记住自己是渺小的,千年以来一直当是笑话,现在终于明白了,的确是渺小的,万分渺小。
找到越野的时候,他在上人间观察部的特训课。我进去的时候脑子也一下被抽空只能看到映像了。从一半看起,画面中有一个很小的人类男孩,头发黑黑的,坐在一个躺在地上的小孩旁说着什么你会没事之类的话。在他转头的那一霎那,我看到了那种亮亮的眼光,心也开始跳得快了起来。说了好久对方都没有回应,那个小孩眨眨眼睛说妈妈说如果很疼的话亲一下就不疼了。然后俯下身亲了地上的小孩。
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映像只放到了这里,之后是教员的讲解,“人类是很友好的,就像刚才的映像一样,画面中那个小男孩是个人类,躺在地上的是被魔族射伤的精灵。由于它体内的灵魂已经被魔法破坏,如果外壳也消失得话是没有办法再回到我们之中的……”
真感谢他说了那么半天的话,可以使我顺利跑到越野旁边问他精灵治愈术会不会等同适用于人类,他瞪着大眼睛不认识似地看了我半天,“我觉得刚才在映像里的人很面熟,很像小一号的你进入人间的样子。”猛然间反应过来我问的问题又补上了一句,“你刚才说什么?是不是疯了?”
他这么说不无道理,精灵法规我可以倒背如流,上面明令禁止去改变人类的一切,否则会受到最严厉的惩治。至于最严厉的惩治是什么,大概只有少数精灵知道,我们身边一直流传着一个谣言:某个精灵若犯下了重大错误,就会以一种特定的方式从精灵世界消失,有关他的一切也被从别的精灵脑子里抹去。当然这只是个无法证实的谣言。
一天后,就在我游走于图书馆的人类学书架之中的时候,越野找到了我:“别用功了,我昨天下去看到他了,气息很微弱。”他摇摇头露出一丝惋惜的神情,“谁也救不了了……不过人总是会死的。一会咱们去遗忘泉把他忘记好了。”这是我们惯用的手法,遗忘泉可以遗忘所有不开心的事,只留下快乐。很好的解决方法,但不是我想要的,一旦去了那,就真的什么都结束了。
“我想试一下,治愈术。”
“你在开玩笑吗?你知道那会有什么后果么?若是救不了他你还是要受惩罚呢?”
“如果不试试的话,他是一定会死了。”确定了,要试一下。
“他是人呐,怎么可能永生!”
“没想过让他永生。”继续翻书,连提及如何治愈人类疾病的一句话都没找到,很失望。
“如果真要去,那我也去。怎么也比你多懂得些人类知识。”
我去的时候是晚上,没叫越野。月光下的流川脸色异常白,像张被遗忘了的许愿卡等待在寒风中支离破碎,没办法接受他的生命如时钟般悄无声息地一步步逼近终点。伸出双手释放出一个银色的五角光环,很漂亮的光,然后扩张,包容下他整个身体。这是精灵治愈术中最强大的那种。突然有一丝忧伤,发现灵魂连眼泪都没有。不知道回去后的惩罚会不会永远成为灵魂这么飘着,看他一辈子。
流川没表情,没睁眼,连动也没动一下。一直到我被召回的时候都是这种状态,所以并不知道这样做究竟有什么后果。
越野是对的。人是一定会死的,也一定会被周围的人所遗忘,十年、五十年、一百年,总之一定会的。但我不可以,那引以自豪的长生使得我永远不可能依靠自己的意志抹杀掉有关他的一切。很多人相信转世,好吧,就算他可以,可是无论他怎样轮回,都不会再是那个要往我那颗圣诞树上挂礼物的流川了。
回去后没多久就被士兵抓入审判庭。不意外,等得不太久。
审判长是极有声望的精灵,他用锐利无比的目光在我身上扫了几个来回:“你不知道我们的法规有明确规定禁止在人类身上施展任何精灵能力么?这样做对其他人类是不公平的。”
难道成功了?稍稍有点安心,“知道。”
“你会即刻被送入爱瑞斯达。由那里落入人间成为人类的精灵,永远回不到精灵世界。同时,你周围的人会遗忘掉有关你的一切。做为惩罚,你所有有关精灵的记忆会在一段时间内才会消失。”
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我可以是二十多岁么?还有……我想去他在的地方。”
审判长顿了顿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向旁边的士兵,“记得暂时把小门封闭。还有……把最近去过人间的精灵记忆都清洗了,全部都清洗了!”后面几个字的音格外重。
站在那幢灰色的建筑前,依稀看见上面有些暗金色的花纹,古老而陈旧。现在终于可以说爱瑞斯达啊,这种地方总算是可以进去看一眼了。身后几百米外站着我的朋友,回头望望,视线全被守卫身上的魔法防御甲所阻碍,但我知道他们在,也知道从我踏进去的第一步起,所有有关仙道彰的东西将被完完全全地从他们的记忆里剔除,丝毫痛苦都不会有,真好,我开始喜欢精灵法规了,那么既然无法改变,现在就开始吧。
梦寐以求想要看看的爱瑞斯达内部是一片漆黑,看不见路,长得以为要永远走下去。这样的场景似乎在哪里见过,梦境里,还有月光,抬起头果然看见前方有个不断扩张的亮点,人间近在咫尺,身后已无回头路。
我现在是二十五岁的仙道彰,失去翅膀和长耳朵的仙道彰。
在一家玩具店打工,只是现在离圣诞节还很遥远,没有圣诞树出售。我喜欢这里的另外一个原因是离消防队很近,有几次站在门口傻傻地张望对面抱着面罩匆匆上车的消防员,只一秒就知道那些都不是他,失望溢于言表。
下班后我会拿起地图穿梭于整个城市之间,走过数不清的斑马线,寻找商场前的许愿版。丧失了精灵能力使得一切变得无从下手,有些后悔当初没有记住那家孤儿院的地址。
我始终不知道那会带给流川什么样的影响,治愈了、缓解了、加速了或是中止了?这是道很难的选择题,我不知道应该填上怎样的答案。走过的地方景色虽怡人却陌生,我也曾怀疑过,但最终还有坚信这里是有他的城市。人海茫茫,要怎么才能找到一个人呢。我每天会遇见很多人,从正面走来的,从身后超过的,表情愉悦的,神情淡漠的。每一秒都在不停变化,我会为他们中的每一个黑色刘海驻足,会对每一双亮亮的眼睛观望。但它们始终都无法为我指引出一条道路,又或者从一开始我就走错了。
睡觉前我会写日记,不得不承认,我的记忆开始衰退,我想记录下我的朋友,我的家,图书馆,学院,我想记得太多太多,几千年的记忆究竟怎么做才能不遗失呢。等老的时候看见这些日记一定认为自己年轻的时候是个疯子,这词真熟悉,好像越野这样叫过我。
然后开始画画,画精灵世界,白的,黄的,蓝的……所有的颜料都在纸上留下痕迹。现在终于明白那句“做为惩罚,你所有有关精灵的记忆会在一段时间内才会消失”的意思了,真的,当你经历过美好事物后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想起,所以我每天都在写在画,想尽一切可能留住它们。突然恍然大悟,我那么不愿意看见流川死是因为他本身就是美好的,所以想留住。眼前的画纸不知不觉中已涂满了所有颜料,它们混合交错在一起变成无望的黑色,深远悠长,在底角标明这张画得是爱瑞斯达。觉得自己是从黑暗走向光明,有些许的安慰。
躺在床上摇摇枕头边的存钱罐,是通体金色的猪型存钱罐,一直没明白为什么这样的造型居然是店里最热销的,只知道它很大,占据我半个枕头的位置。摇起来的声音是闷闷的,里面装的是纸币,我不喜欢硬币那种尖锐的摩擦声。每个月发完工资都会把扣除生活费的部分投进去,每一张钱的右上角都贴着一张便签纸,黄色的,上面写着要用它买什么。洋娃娃、汽车什么的,我想那些都会是挂在圣诞树上不错的选择,不过一直没有兑现成实物,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弄,好吧,也许这是借口,那些贴满纸条的钱币始终没变成玩具的原因是因为我没办法找到要把它们挂上圣诞树上的人,一直没有。
日复一日,我仍然延续着这种生活,见不同的人,听不同的曲子,等不同的季节转换。然后看着自己从满怀希望到心有不甘再到习以为常,我的确已经放弃了去寻找,说过的,那选择题太难了,怕真的找到答案发现并不是想要得到的那个,所以干脆就此为止。行动上的放弃,我相信他还在某个地方继续着他的生活,那种紧张中夹杂着希望的不规律生活。
转眼就到又一个圣诞节了。忍不住对着天空大喊一句,即使你不出现也把孤儿院的地址告诉我啊。希望越野能听见充当回圣诞老人。最后只看到对面几个窗户里慌张亮起了橘色的灯光,笑一下。第二天早上醒来一切照旧。后来时常在梦境里看见商场前的许愿版,流川在那里贴纸条,很多很多张,每一张纸条都是淡黄色的,字迹很清晰,早上一醒就全忘了。
梦境到现实会有多远的距离,谁知道呢。在平安夜的晚上,漫无目的地溜达到商场前,看见圣诞许愿版前围了很多人。也许现在每个商场前都会有这么一块,没有太多兴奋感。走过去浏览各式各样的愿望,没有许愿要圣诞树的,有些失望,插着兜顺着拥挤的人流往回走。一直以为这是座小城市,现在看来说它宽广就宽广,说狭窄也狭窄。绚耀灯光下,熙熙人流中你无法预知会看见谁,也无从知晓谁在注意你。
“小伙子,来买张许愿卡吧。”一个打扮成圣诞老人的人跳到我眼前,“所有款项都回被用作给孤儿院的孩子们购置礼物。”
我点点头,挑了一张淡黄色的,在后面写下:祝一切都好。手有点僵,字迹歪歪扭扭的。
“贴得越高越好!”圣诞老人的妆容始终显示他在微笑,“要知道我是从天上下来的,高点的最先看到。”
笑,终于知道流川当初为什么要贴那么高了。
回头望去考虑要不要贴过去,看见周围的人影在一点点地暗淡消失,只留得看板前一个纤细的背影。我始终不知道梦境到现实会有多远的距离,只知道梦境在现实出现后想要抓住它只需一秒。走过去拉住那只高高举起的手,“你怎么还信这个?”
那手一怔,紧握着的黄色纸条被风卷入半空中,“让我等太久了。”
我还是圣诞树?亮亮的光照过来刺得眼睛很痛,现在一定和兔子一样红了,“流川……你亲过人么?”
“什么?”
“没什么……圣诞快乐。”
他嘴角细微挑起,“圣诞快乐。你刚才说的那个……有做过……很小的时候。”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