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雾 1-2
作者: Silcat,收录日期:2008-04-29,806次阅读
也许是因为风很大的缘故,天显得很蓝也很晴。流川走过这条空旷的小路时,柏油路面已经完全被掠干水分的树叶所掩盖。整条狭长的路在阳光下泛出金色,很漂亮。他在末端定了两秒,尔后用布满尘埃的皮鞋踩过去,留下短暂干枯断裂的声音。
这里是通往他家最近的路,那是幢破落的商住两用楼二层的一间,和法证的彩子是邻居。楼下有一些繁乱的小店面,但无论一尘不染的货架上摆满时令水果蔬菜还是人气书刊,都无法掩盖这里所散发出的沉闷气息。
流川在此之前已经连了一天的班,所以今天换完班后时间还相当早。他在门口的自动贩卖机上买了杯热咖啡端着上了楼。房间几天没好好打扫有些脏,他走到窗前坐下的时候看见眼前扬起了无数尘埃,热咖啡所散发出的白雾在耳边盘舞腾转,很快悄无声息地融化在空气中。
窗外的景色像是一位不入流画家的低俗作品。没完没了挖了填填了挖的街道很脏,每一块地砖的缝隙都残留着施工后留下的泥沙。正对着的那间酒吧整个外墙都被棕色原木包得严严实实,门上什么花纹也没有,早些时候刷上的黑漆进入秋天后随着树叶开始脱落,现在看上去更像是刚从什么地方刨出来的文物。它前方不足五米的地方戳着一个通体裹着银粉的路灯,灯泡被前些日子一场大风扬起的石块打破,至今无人过问,残裂的一半灯罩藕断丝连地在半空中坠着,微风都能让它晃动得稀里哗啦。远远望去像根直立鱼竿上的鱼钩,不锋利却在一点点钩钓着以前的回忆。
手微微一抖,杯子里溢出的热咖啡把皮肤燎红了一片。
他从没想过有些记忆会那样,无论什么时候想起都崭新清晰,像刚从指缝间滑落。
1
鱼柱组长表情严峻地站在大会议室窗前,手中的烟很久没有放入口中,长长的烟灰随着燃点的推移无声息地散落在黑色大理石窗台上。离会议时间不到五分钟,大多数组员已经就位翻看起手边厚厚的资料,傍晚他们会有一次重要行动,而鱼柱习惯在部署前点支烟平复一下心情,等了等不再有走动的声音,他转过身掐灭烟头走到幻灯机前,那里挂着一张地形图,
“根据线人的线索他们这次存货的地点应该是在这个区域。”一只带有一条两厘米长伤疤的右手高高举起在地图上方画了个红圈,“这里是正在施工的别墅区,现在还都是毛坯房。”他用力点了点前面的地图然后打开投影,墙壁上开始显现出一个男子的几张照片,看上去很年轻也很有活力,若不是在这里见到很难将他和毒品联系起来。
“除了缴毁毒品外,也要注意这个家伙,他很有可能在今晚露面。”待影片闪过一遍后他继续说道。关于照片上这个人的背景无需多费口舌,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对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的外号叫鹰,是警校迄今为止唯一一个以满分毕业的学生。也曾经是他们的同行,有着极准的枪法。后来因为家人涉赌借高利贷被开除,从而自暴自弃进军毒品生意并迅速成为市内最大的毒贩之一。
“他对警察一直是恨之入骨,所以说大家今天要格外小心,还有什么疑问的话现在可以提出来。”鱼柱双手支撑在面前的桌子上扫视了一下整个会议室,“越野?”
“我没问题。”越野扬扬攥着笔的手示意了一下。
“大家都没问题?那还像往常一样两人盯一个区,你们两人一组,你还有你跟我包抄这个重点区域,你……”手指移动到正对着的那个人时鱼柱犹豫了一下,对方刚加入他们一组,分派这么重的任务是需要衡量一下。
“鱼柱组长,我没问题的。”话说得并非一点底气没有,他在别的组也出过几次现场。
“恩。”鱼柱沉思了一下打消了让他留守的念头,抬起头把目光投向后排角落里那个托着下巴的人,“你跟越野、仙道他们一组。仙道。”
“放心吧组长,我明白该怎么做。”仙道伸手把白色上衣的拉锁拉至顶端,看见新队友正扭着身子看自己又微微点了下头。
“那大家准备一下就出发。”
看着组员三三两两地从会议室里消失,鱼柱内心扬起一丝不安,他点燃一支烟举起右手看上面的疤,那是几年前抓一个毒贩时对方拒捕反击留下的,当时的场面很惨烈,跟一些抱着下场横竖都一样的人对峙总是会有一定的危险,今天晚上估计会更糟。
干上这一行随时都会处在危乱之中,谁也不能保证谁全身而退。
仙道借着他们那辆便衣警车在路上狂奔之际又重新看了看线路图。他们包抄的是三号区,因为每组基本只有两个人,所以区域划分得不大。
“你穿好防弹衣了吧?”
“穿好了,这东西也太沉了。”新队友挤挤眼睛,过于兴奋的大脑使得他现在对接收仙道的话有些迟缓。
“保命的东西自然要有分量。”越野抬头撇了撇后视镜,看到对方有点激动的样子不禁摇了摇头。
“这里是毛坯房,多掩护,不要把自己暴露在外面。”仙道扭过头把车窗摇下,想换些新鲜空气进来,他知道此时说得再多也没用。
“抓住他们时要说点什么呢?”新队友突然联想起警校教学模式时的大屏幕。
“他们是重刑犯,随身携带武器。”仙道伸手拍了拍身边的人,感觉那肩膀抖了一下,“根据当时的情况可以选择击毙他们。”
“别的先不说。”越野猛踩了脚刹车,“就今天这些人,看见就开枪,这帮亡命之徒,别指望能空手抓住。”
“也别太紧张,鱼柱组长分我们的这一区相对安全些。”仙道冲他笑笑,外面天色渐暗,周围亮起的尾灯把对方的脸晃得忽明忽暗,他能理解他此时的心情,每个人都是这样过来的。
到达既定地点后,新队友也没刚才那么紧张了,他特意过去跟仙道说:“我可以的……让我冲在前面吧。”
“我们都知道你能行。检查一下枪,必要的时候会用到它。”越野从腰间拔出枪握在手中,没理由不相信他。
仙道对着耳麦报告了一下现在的准备情况,几分钟后听里面传出行动的命令。他递了个眼神给越野示意他在一层看看,挥手叫新队友和自己一起上楼。
楼梯连扶手都没来得及安上,上面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石灰沫,每走一步都会有些许窜入衣服的褶皱。两人握着枪半侧身上到二楼,周围很安静,月光透过没有玻璃的窗框散在地板上,白花花地一片。
仙道快速浏览了一下四周,转身用很低的声音说,“你左我右。”
右边有两间屋子,都没有装门,省去踹开的手续。也许是有些心理作用,从迈进去第一步起仙道就觉得这里的空气一丝丝透过防弹衣射入皮肤,异常冰冷。
远处传来一阵交火的声音,中间还掺杂着几句嘶喊。那闷闷地枪响随着窗外的风越刮越近,最终砰的几声在仙道耳边炸开,他来不及多想,举着枪向外冲,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正好看见越野走了上来。
“你开的枪?”
“你没开么?刚才有个家伙往下跑,已经击毙了。”越野放下手中还残留余温的枪,仙道背光站在他面前,看不清楚脸,想是表情严肃。
“开了几枪?”
“一枪,他没来得及开。”
“可我……听到不止一枪……”话刚出口他像是一下明白了什么,拼命向左边跑去,越野愣了下也跟了过去。
宽敞的露台月光中包容着两个人,一个毒贩倒在血泊中不再动弹,旁边是他们的新队友,他大口喘着粗气,紧握着枪的右手几次试图抬起都无果,仙道蹲下身紧紧握住他的手,听见一个微乎其微的声音吐出一个字,鹰。
一瞬间血液疾速上涌,灼热的让人眩晕。
仙道跌跌撞撞地跑到露台边,很远的地方有两个相互搀扶的人影,其中一个像是受了伤。几乎同时鹰回身连开两枪,一颗子弹击中金属栏杆,迸射出耀眼的火花。他躲闪再起身,看到眼前只剩下一片杂草丛生的空地。
身后传来越野的咒骂声,那声音没头脑地在墙壁间四处乱窜,最终无力地消失得一干二净。
仙道低下头看着袖口那株含苞待放的花朵,它无限蔓延,伸展出许多花瓣,那种很暗很暗的深红色花瓣,旋即凋零。
2
清田叼着咖啡杯边缘挤进电梯时已经九点一刻了。他刚在餐厅和别的警员聊了几句临区那次行动耽误了些时间,知道组长宫城又被上司叫去训话,所以并不慌张。
情报组正对着五层的电梯间,现在比平时安静得多。清田站在门口观察了下,发现只有流川一个人在,这种情形也就不难解释了。他把手中的纸杯投入垃圾桶,随手拉了个椅子凑过去:“听说临区那几个主要负责人都受处分了,他们也太蛮干了,怎么能把新手派过去!”
“你难道不是从新手干起来的?”
“话是没错。”清田抓了抓头发,“但那任务是不是也太重了点?再说他们这么没把握就行动,搞不好又要来联合咱们摆平。”
“是也不关你的事。”流川重新整理了下手头的资料,戳了戳起身向外走。
“你……干什么去?”
“重案组。”要不是宫城先前交待过,他才懒得去和那位赤木组长打交道。
门敲到第三声才有人应。
赤木在此之前也在想临区失败的行动,鱼柱在警校就一直和他较劲,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想不关注都难。他本以为宫城会亲自来,所以看到流川后略感意外:“关于那件勒索案的材料?”
流川没回答,他走到桌前把资料放了上去,用手中攥着的笔在最上面的一张地形图上三下两下画出一个区域,“最好从这里上,这里和这里要多……”
话刚说到一半就被赤木粗鲁地打断,他一把抓过笔重重摔在桌子上:“用你来教我!”
流川早就意料到这番举动,一点也没有吃惊的意思扭头就走。
“真是个讨厌的家伙!”赤木此时没心情细看那叠资料,他猛然拉开单间的门把头探了出去,“那个协调过来的警员还没来报到么?”
神正背对着他翻看以往一些旧案,被这突然爆发的声音吓了一跳,停了几秒才回答,“没……他还没到。”
“哦,那到了叫他进我办公室。”赤木也觉得有些冲动,第二句话态度温和了不少。他关上门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准备静心研究一下那件棘手的勒索案。
这时敲门声再度响起,想想该是那个新来的警员,为了给对方留下个不错的印象,赤木稍微调整了下着装才说了声进来。
门被打开,进来的还是流川,他在对方目瞪口呆的表情中抓起刚才掉落的笔成心晃了两下后悠哉地出了门。
“流川枫……你。”赤木试图克制的愤怒终于还是喷发了,他抓起桌上的资料狠狠朝门摔了过去,上面的活页夹啪地一声弹出去很远。
沉闷响声后是短暂的平静,很快又被一阵敲门声所打破。
这次门外站着的是宫城,回应他的是赤木那声你到底有完没完的吼叫声,声音接近歇斯底里。
宫城推开门迈出的第一步就踩上了资料,他捡起来翻了两页用一种调侃的语气说:“谁惹你发这么大的火?该不会是我们的东西有问题吧?”
“你们组那个流川枫……下次别叫他来给我送资料。”
“我不是被叫去面圣了么?”宫城走到档案柜茶色玻璃前整理了下外衣,银色的扣子在阳光下射出一道耀眼的光,“又被别的组投诉了,你们要线索,他们也要,也不想想我们才多少人手!你刚才说什么?流川怎么了?”
“居然来教我应该怎么布置。”
“有什么好奇怪的?当我们组附送的部署吧,难道他说的不对?”
“是很好的布置,他在这方面是很有天赋。”赤木承认,其实当初去警校看毕业操练的时候他一眼就看中了流川,只可惜最终还是眼睁睁看他进了情报组,“我一直很想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心甘情愿地呆在情报组?是你还是彩子极力游说的结果?”
“错。”宫城摇摇头,“那小子不是谁想留就能留得住的。只要给出足够的空间,我看他在哪一组都不会介意。”
“那家伙是个怪人。”赤木强挤出一个笑容。
“其实他在我手下那么久,我对他也不甚了解。对了,听说有临区警员协调过来?”
协调是个客气的说法,出了这样的事,临区之间的警员是一定会出现调动的。
“还没来,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叫什么……仙道。”
“仙道彰?”
“是这个名字吧。”赤木早上才听神说过一遍,不太肯定,“你认识?”
“去年借调我去联合行动的时候见过一面,当时神也去了,他也该有印象吧。”
“比我们组交换过去的人要好?”
“这么做出评价太草率了,不过看样子很得鱼柱赏识。其实你们组里也有不少有潜质的人,比如神,若论远距离射击的精准度很少有人能比得过他吧?”
“这种事心里有数就行了,该严格的时候就得严格。省得一个个的都惯出毛病来。”
“也没错,我也应该回去好好调教一下我那组。”宫城拽了拽上衣领子向门口走去,“如果资料有什么问题再打电话给我。”
等回到情报组的时候两个收集资料的组员已经回来了,他们和清田聚在角落里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看见他后马上就散开了。
“接着聊啊,你们刚才不聊得挺高兴的么?”宫城刚想发作,但在看到流川后还是忍不住想起赤木刚才那张青筋迸发的脸,心里笑了起来。
听着语气有些认真,那几个人急忙围过来争辩。
宫城露出一个不耐烦的表情挥了挥手:“别和我说那些废话,有工夫多弄点资料出来也省得咱们三天两头被人投诉。”说完就径直向里面自己办公的套间走去,走到一半又突然想起什么折回到流川桌前,“今天早点回家,晚上和清田接班监视。”等了等没见回应,又故意敲了下桌子,对方这才抬头哦了一声。
情报组监视这个嫌疑人已经有几个星期了,一直怀疑他和早些时候破获的那起珠宝抢劫案有染,但怎么也找不到证据,抓回来的犯人突击审问了几次,每个人都一口咬定没有在逃同伙。案子就此搁置了一段时间,但没算结案,因为还存有一丝疑点,抢劫的宝石基本已追回,唯独不见一块最贵重的,关于这块宝石的供词也是含糊其辞,有说扔掉的也有说根本没见到的。为此流川还特意带着手头的资料找宫城谈了一次,他认为宝石一定就在那个嫌疑人手里,他之所以没被供出来很可能因为作案前达成了某种协议,至于宝石为什么还没有转手,应该是风声太紧。宫城认真考虑了下,打了个报告上去决定对那个嫌疑人实施监视。
晚上的班本该是清田和另一个组员接班,现在叫流川去他也没多问,这是组里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他一个人住安排时间自由度很大,什么时候的班基本也都无所谓。
晚班是要熬过通宵的,所以流川没在局里呆多久就回去睡觉了,等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冰箱里有昨天彩子妈妈送来的菜,放进微波炉一转刚好当做晚饭。卧室的窗户正对着间酒吧,这个时候门口已经聚集了一些人。因为装了隔音窗,屋子并不显得吵闹,只是那一束束反射进来的霓虹灯光晃得叫人心烦。流川皱皱眉想走过去拉上窗帘,突然门铃响起,于是只好转身先去开门。
刚开了一条小缝,外面的清田就按耐不住强挤了进来:“路过就顺便上来了。”
流川没说话一闪身把他让进客厅,清田轻车熟路地走到饮水机旁接了杯水才在沙发上坐下:“你说那个人真是协同作案?咱们也跟了一段时间,除了看到他吃吃喝喝也没有什么异常举动。”
“他的生活远不如初期那么风光了。要是手中握有宝石的话,估计很快就能出手。”
清田举起杯子将水一饮而尽,咬牙切齿地说:“等抓到的时候我一定要严刑拷问他一番,害得我浪费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就为了看他寻欢作乐!”
这样的表情流川见怪不怪,他微微眯起眼:“你很吵。”
“你……”清田剩下的埋怨也没再说出口,正巧抬头看见卧室天花板上反射出来的彩色光,也不等主人应许就自顾自地走了进去,“这光这么晃眼,你怎么睡觉啊?”
“窗帘。”
卧室不大,清田三步两步就走到窗前,一手拽着窗边厚重的窗帘一手在玻璃上圈圈点点:“你这里还真热闹,你看那个人,喝多了是吧?”
流川紧随着他走进去,一把夺过窗帘往另一边拽。
夜幕已经笼罩住窗外那条小道,在每隔数米才有一束的昏黄色灯光中,一个摄入过量酒精的女孩在朋友的搀扶下唱着无人能懂的歌曲越走越远,她一路走得摇摇晃晃,还没出五十米就撞上迎面而来的人,朋友见状频表歉意。被撞的人也不介意,点点头继续往前走,在走到酒吧前面路灯下的时候,他突然停下脚步,倚着灯杆熟练地点了支香烟塞入口中。
在打火机微乎其微的火光中,流川看到了一张朦朦胧胧的脸,和他那夸张的紫色外翻领西装毫不相称的脸。在这里住得久了,各种色彩艳丽的衣服也看过不少,但还是觉得那人挺特别,手中的窗帘也停止在挂到三分之二的状态。
清田这时本已经打算回客厅,转身看见流川没动就又把头重新伸到窗前,目光也被那个男人吸引了过去:“流川,你看那小子,衣服还真光鲜。”
“他应该不是单纯过来玩的。”
“怎么不是来玩的,你看他那不是挺高兴的进去了么。”清田伸出手指用力地点了点玻璃,那人正随着其他人一起往酒吧里走,虽看不到表情,但从举止上看他们确像一帮熟识的朋友出来聚会。
流川没在给他继续观察的机会,他把手中的窗帘挂好,拿起床头柜上的闹钟看了一眼说了句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