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朔月。

前往清远观的山路上，一点跳跃的橙色在山道上起起伏伏。

由远及近，踏着山道碎石路走来的身影，被橘红色的烛光拉长了左右摇曳，配合着每一下稳稳踏出的步子。

“是往右吧，刚才是打右边这道过的，好，这次往左。”手里提着小巧的灯笼，里面一支红烛燃了半截，扑啦啦的红蜡顺着走过的方位一点点滴落，然而灯笼的主人却浑然不察，只顾喃喃自语，看情势，其人已在山路上转了多时了。

 

“师尊，师尊！仙道师兄已经尊师嘱往东南方下山去了，现在约莫快到山脚了吧。”清远观内殿东厢房内，穿着朴素布衣长褂的小道士低眉顺目的侍立在雪须银发老道身侧，口齿利落清晰的回报着。

“师尊，仙道师兄此去真的会有奇遇么？是什么啊，师尊？”小道士抬眼偷偷戱着盘腿坐于楠木长榻上打坐的老道，犹豫着开口问道。

许久得不到回应，小道士失落的垂下眼睑安静站立在一旁，心说，师尊又开始故部迷踪了。这样想着时，老道冷不防开口了，倒唬了小道士一跳，“仙济，你可知你仙道师兄来我观中多久了？”

仙济小道士挠挠头，想了又想，仍是不确定的答道：“回师尊，弟子自进观来仙道师兄便已在了，至今八年有余，弟子今年一十六了，仙道师兄比弟子年长两岁，弟子约莫着，师兄在观中总已待了有十年了？”

老道摇了摇头，“十八年了。”

“十八年？啊，师尊是说，师兄打出生起便在我们观中了？这。。。。。。”仙济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由的冷汗津津自光洁额头滑落。

“十八年，十八年的粮食啊！”老道突然睁开双眼，双眸中老泪纵横，“你师兄资质平平，学了十八年依然是那半吊子的功夫，连你这后入门的师弟都比不上，冤孽啊，十八年吃白食啊，上月里分不开人手派他去西村的王员外家超度三姨太，就这还能招魂惹鬼，搞得王员外家鸡飞狗跳，把三姨太的魂魄惹得至今都不得去投胎，夜夜在咱们山门外留恋，冤孽啊，一两纹银没赚还倒赔了几两出去！”

仙济想起前几日夜里自外做法事回转，在山门外见到那绿莹莹的美艳女鬼，哀怨无比的向自己询问师兄下落，忍不住抬手拂去额角汗滴，“那师尊是有意诓师兄说东南方自有缘法，让师兄下山的，是为了？。。。。。。”

“恩？！”老道一眼向小徒儿瞥来，双眼中露出的光芒不见丝毫年迈之人应有的浑浊，端的清明，“为师所言自有因由，你师兄此去东南方必有贵人相候，岂是为师诓他，小孽徒休得胡言！去，把道德经给抄撰一份，好好修习你的德行。”

仙济委屈的撇撇嘴，提着拂尘转身出了房，合上房门，“唉，师尊又在心疼粮食银子了，师兄，你此去保重。”

仙济口中的师兄-----仙道小道士，即是那朔月之夜提着荧荧烛火在东南山脚上无头蝇般乱转之人，左右已过去一个时辰了，依然没有走出那迷雾重重的山路行入前往东村的村道，此刻正坐于一土包上，擦拭着额前颈间汗水，闷闷的踹着泥土疙瘩。

前往清远观的山路一向平静，少有事端，今夜却是迷雾咋起。无月之夜，除了灯笼里那点烛火，再无其他光亮。

仙道坐在土包上，双手呵在小巧的纸灯笼上借着星点烛火取暖，山间夜里总是山风习习，前阵行路急出的一身汗，被山风吹过，伏了下去便浑身发冷，加之今夜无月，更是说不出的阴冷逼人。

仙道边呵着手，边打量四周，除却雾气，不见其他任何事物，打眼看向小灯笼，里面的红蜡只剩下一小截，熄灭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了，“师傅诓我，什么东南方自有贵人相候，贵人没候到，鬼打墙倒是给遇上了。何方冤鬼，欺小道学艺不精！有本事上山去观里找老道儿显本领去啊！平日不现身，借着朔月阴气重就在这儿欺软怕硬！”本是自言自语的低喃之声，说着说着激动起来，不管不顾的一跃而起，一手划着指天，大吼起来，“小道我鄙夷你！”

“噗”一声，随着这句话而熄灭的，是这山间路上唯一的一点子亮光。

“你这道士不说自个学艺平平丢人现眼，反倒怪在下能为大？愚呆。”悠远的声音带着冷冷的气息，在山间盘旋响起，随之而起的，是仙道周身一丈距离外亮起的莹莹绿光，幽幽的微弱光亮中，莹白的一张脸庞随着光线明灭若隐若现。

仙道自觉全身冷的如冰刺入骨，喉结滑动下，吞咽唾沫都变得艰难起来，为了壮胆，死撑着大声喝道：“你，是人是鬼？！”

“是人？是鬼？唔。”朦胧绿光中，走出的身形越发清晰，素白的手，抚在光洁的下巴上，飞扬的眉峰下，晶亮的凤眼闪烁，玩味的挑起唇角，“敢情阁下一个时辰的鬼打墙是玩儿假的？”

“你，你是鬼？”仙道颤巍巍的指着对方，连声音都抖了起来，“怎么可能！师傅又诓我，鬼哪有这么好看的！”

“好看？”对方白了仙道一眼，手一晃，“现在还好看么？”贴近仙道脸颊的脸，惨绿惨绿的泛着光，眼珠里也是幽幽的绿光，刻意笑开的唇里，连牙齿都是绿色的。

如此近的距离，仙道抖的更厉害了，伸出手去探向这张全绿的脸，穿透而过，“好，好看，绿色的，绿的。”边说着，边一把拽起包袱快速的打开翻找起来。

全身发绿的人无趣的退开一步，“喂，你不怕？你做甚？”仙道恍然未闻，手上不停的翻着包袱，“切，无趣，傻蛋一个。”

“为何要弄这个？”仙道头也不抬的丢出一句问话，打的人愕然。

“啊？”

“为何要为难小道？”

“无趣。”

“啊！”惊讶的轻呼。

“在下跟了你一路，甚是无趣。”

“如此便作弄小道？嘿嘿，阁下即已拿小道做乐了，总该告之尊驾姓名，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尴尬的笑着。

“切，怕你个傻蛋不成，流川枫。”

“流川枫，喝，收！老君急急如律令！”仙道一扬刚从包袱里翻出的琉璃七宝伞，快速念动着咒语，伞临空飘起，双手迅速结印，在喝出对方姓名之时，将这一缕魂魄收入伞中。

“哈哈，大利东南方，有贵人相候，趋绿。师傅，绿鬼倒有一个，你不是又诓徒儿吧。”仙道收起伞来，抱入怀中，周围的层层迷雾已散去，怀中的琉璃光微弱的照出一方路面，下山进村的小道郝然正在脚下。

收起包袱正想要沿着小道往下走，仙道又突觉一阵阴冷，远远从背后方位传来，“仙郎，你在哪里啊~~~仙郎~~~”宛转幽怨的话语在山间回响着，结实惊的仙道一哆嗦，顾不得仪容，兜手抄起包袱便向东村方向狂奔而去。

“喂，你跑甚？那女子长的好看。”狂跑了一阵，突然清冷的声音传入耳中，白色的身影临风飘荡在仙道身旁，不咸不淡的问道。

一个顿足猛的停下脚步，仙道指着流川惊异莫名，“你，你怎么出来的？”

“我？就这样出来的。”似是觉得仙道问了什么奇怪的问题，流川枫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在下一直就住在那伞内，你不知？”

 

“仙郎~~你在哪里啊~~~”

“啊，兄台，小道先行一步，有话下次再叙吧。”仙道一听先时那女子的声音又在不远处响起，急的不行，抬手冲流川一作揖，拔腿便跑。

“唔，不急，在下会跟着你的，确实不急。”流川枫微微一抖，化作白烟融入琉璃七宝伞，随着包袱上下起伏。

“呃，流川，你怎么会在伞里？”边跑边叙话，仙道不时回头张望。

“在下不知。”

“流川，你怎的不去投胎？”

“在下尸骨下落不明。”

“流川，你。。。”

“啰嗦，她追来了，还不快跑！”

 

“师尊！师尊！”仙济慌慌张张冲入道长禅房，气喘吁吁，长榻上老道士兀自还在念叨那倒赔的银两，被小徒儿的惊呼吓着，不由生出些许怒意。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何事大呼小叫打扰为师清修！”

“师尊，大事不好了，师兄，仙道，仙道师兄把镇观之宝琉璃七宝伞带走了。”

“什么？！！冤孽！冤孽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