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nlieue 13 完
作者: 逆疾风时,收录日期:2010-09-18,1984次阅读
取材自皮埃尔·莫雷导演,吕克·贝松监制的同名电影。
背景介绍: 新世纪,日本,由于部分郊区激速增长的犯罪行为,政府授权建起高墙,完全隔离这些犯罪率高发地区。在那里面没有教育,没有法律,没有制度,并且被黑社会集团所控制,他们杀人越货,无恶不作。而难于管理的近郊竖起的水泥隔墙更高更厚了,将整个贫民窟和黑帮都包围其中,任其自生自灭。这里便是“13街区”,简称“B13”。
Banlieue 13
(一)
植草猛得从浑噩里惊醒过来,又跌入了宇宙一般庞大的困倦与闷烧感。自然的,他注意到阴影里那张略带笑意和几分提醒的面孔。糟了!植草攥在枪托上的手指痉挛一下,他竟然在重要的警备时间打起瞌睡。引燃地恐惧像沼泽吞吸过来,使皮肤吸水扩张而内脏无限冷缩。他张着嘴没法呼吸,甚至觉得自己已经窒息而死了。却见到对面那人轻浅地拉一下嘴角。
“对不起啊植草,我回来的晚了,很抱歉。”那人提拳在他肩窝上轻轻一擂,温热持定的触感和力度。顺着他肩膀的后方看过去,是暴针鱼鳞一样的日光。没有人跟踪。
时值炎夏,整片城区像放在火里焚烧的积木,粘稠胶着的涂漆油一样从堆挤的居民窟里滴出来,沸腾一样刺激着神经。非常时期,组织命令他不眠不休守了这条街两天,万幸,他的纰漏没引出什么状况。而现在,他终于能从惊惶里缓回点神来,摩挲嘴唇想说点什么,却只能像一条曝露的鱼启合唇线。
……对方刚才那么自然的说出抱歉的话,竟就堵得自己一个字也倒不出来。明明,是自己的错啊。
不过他的确是终于回来了。
植草对着他点头,那人落下句要小心就进去楼里,左手拽只皮箱。他一定是又才从对抗黑帮的一线上退下的吧,汗出得像一株露水匐匐的植物,却半点狼狈也没有。想到这里,植草顿时生起十二万分的希望与信心。毕竟如他们一般的人,每天都在各种混斗中死去。他憎恨这里颓靡流血的黑色气息,他也恐惧它们,他不敢想有被这一切吞没统治的一天。
“仙道上来了。”植草拿起对讲机说。
“仙道?仙道他回来了么?”越野特大号的嗓门传出来。
“仙道回来了?”池上停下擦枪。
“仙道回来了。”
微微的骚动声像一梭风穿拂出去,划过垃圾腐烂着闷酸臭骚气味的空地,一直探到街角并延伸向城市高耸的楼林,抵达花哨的涂鸦墙群。那里满是遗弃的烤焦的废车,橱窗玻璃渣,破碎的交通灯和消防栓,仿佛猛兽过境。
在这里毒品交易泛滥,暴力横行。只有一半人做正当工作,维持最后的日常秩序,一半人加入了这里最大的黑帮组织:Toyotama。13区里没有什么能保护他们,军队律法什么的,只存在于围墙外的世界。而“围墙外”这个词是禁语,能唤醒两百万人洪水暴发式的仇恨,他们已经什么也没有了,甚至连自己也没有。
在这块极端暴力无制度以致被抛离丢弃的区域。
现在,一辆墨绿色改装版Lancer Evolution 8跑车缓慢驶进了楼群前的街道。负责守卫的植草看过去,忽然有了种奇异的错觉,他觉得13区里所有的声音都猛然熄灭了,独自挣扎,独自消失。他的反映是立马把M4A1卡宾枪对准了驾驶座上的高大男子。
当岸本实理推开车门时,很满意的看到对方脸色苍白举高枪杆的模样。他冷笑一声,脖子上一堆层层叠叠的银链子闪着尖刻的光,PUNK式绘色的衣着,头发绑成一扎,从鲨鱼状的车头绕过来。阴恻如蛇的气息爬行靠近,滑出剧毒柔软的信子,像流血的雷光。
猎物还不配,只是食物而已。所以岸本笑着打了个招呼。
“别紧张,我只是来这儿找个人。”他说。
他拿拇指指一下车里,示意只有他一个人,植草明白过来但没有放下枪,他只允许他靠近了一点点,皮肤和血液都因高度警惕而冷却绷紧。
但他的确只有一个人。
“你们这儿还挺干净的嘛。恩?”岸本打量一眼这片居民区,戏谑地看着眼前的……恩,青年?他脸上的讥笑更明显了。
“别想找事!”植草冷冷道。
“当然不是找事,我来找一个朋友……他拿了我一点东西……”岸本边说,边闲适的晃着步子仰脸朝上望了一阵,“七楼窗户是关着的,怎么,那儿没人在吗?”
“今天没人在。”植草谨慎的挡在入口前。
“哦……没关系,我可以等他……你不介意我就在这里等他吧。”岸本撇过头,往前靠近两步。
“停下!”植草大吼着。焦躁和不安的预感像细菌感染一样发炎化脓,伤口灌满了水的晃动感。
“我会对那的住户留话,但你要再往前一步,我就不客气了!”空气一下子凝固住,植草的声音在坚硬的空气里撞来撞去,如同被灯罩关住的蛾子,碰出金属质感的响声,激烈反抗,徒劳无用。
“别那么紧张呀……恩?”岸本满意的看着,看着枪口一直端到鼻子前来,但他一点也不害怕,于是他又笑了。“我什么武器也没有啊。”
植草嫌恶的后退一步。一种扩散的压迫像寒流碾压过他的胃,再倒流入血管,慢慢淹没呼吸。
“那这样,你有纸什么的吗?我留个电话给他。”岸本摸出一只笔来。
植草就侧头准备让他写在桌子上,眼睛转开时岸本忽然提起脚给了他肚子一下,夺过了枪,植草完全没能反应,靴子上夹了刀片,扎进滚烫的血液里,噗的一声。叫声都被猛然汹涌的疼痛淹没在嗓子里,发出嗬嗬声,他倒下去,双手堵着肚子,身体蜷缩成褶皱的一团,双眼凸出,腹部的洞像泉眼一样喷涌着热而稠的液体,从手里,直溅到地面,血淋淋的流着。
Toyotama!他想大叫,但漂流的意识带走了他的声音,漏水般急剧潮退下去。
岸本微微冷笑着抬高手打了几个手势,把他的靴子尖蹭到脚下衣料上细细擦拭。
血。
更多的血蜿蜒到他脚边,低俯着舔过他的鞋底。几辆黄绿色跑车从各处街道的阴影滑出,下一秒岸本回头,数十个昭显杀手凭空立现般迅疾围拢。
“现在,让我们去找那个拿了我们东西的人。记住了,”岸本一字一句说:“金平要活的!谁要是敢真开枪我先宰了他!听明白了?”他接过一只便携式小口径枪,为即将到来的捕杀感到兴奋:“那么,你们走楼梯,我走电梯,恩?”他又笑了,从容的摁下按扭,“至少这东西还算听话。”
老楼十一层的采光并不好,只有窗栏被外头日光浇得透亮,墙壁上泼写的标语全部刨光过,像掏干挖净的莲蓬。群蚁排衙的门,某一扇上削了S的字样。一会,屋内传来哗哗的水声。这是个洁白干净的房间,虽然不常住人的样子,倒也整齐利落。并不空裕的地板上摆了一架重锤拉力器,几颗哑铃,天花板上吊着只半人高的沙袋。
仙道彰站在浴室镜子前把贴身体恤从头上拽下扔在一边。对着脸泼把水,顺着肌肉纹理垂落的水珠短暂的带走了汗里的疲惫粘腻。镜子里浮现坚韧流畅的肩颈与胸膛曲线,一张年轻英俊的脸,低挑的眉冲天的头发。接着仙道利索的抓过黑色皮箱,打开,抖出重重叠叠的硬质纸包,拿小匕首剖开,白色的粉末像硫磺烟云一样发散喷飞出来。他将它扔进浴缸,拧开水龙头,费力搅动着里面生起的糊状物,如同胃液也无法妥善处理消化的黏浆。
越野和池上拉了条长窄沙发守在电梯间外,各自端好枪,有一眼没一眼看着劣质电视机里的劣质肥皂剧。荧幕上有装扮可爱的女生和低俗的搞笑情景。越野磨磨嘴上的死皮,调动自己最大的耐心跟这部情景剧耗。
一片聊赖里突然看到侧边电梯门顶上飞快平移的小灯。
越野的神经轰一下绷紧。“喂!池上,池上!”他跳起来,拿枪头捅捅打瞌睡的同伴,“问一下楼下,又有人上来了?”池上拿起通讯器:“植草是谁上来了?”
楼底正在冷却的尸体下通讯器发出噪音。“是谁上来了?喂!植草?植草?!”
“出事了。”池上的语气和脸色死灰下去,他抬起枪摆好架势:“去通知仙道。”
越野双眼凝视均匀闪烁的小灯,它刚刚掠过了第八层。“没事。”他说,“他听见枪声,自然知道怎么做。”
池上了然点头,压在扳机上的指头如受夹刑,汗水从每一个毛孔死劲泄出,像一列失控的火车轰鸣着冲向断轨。那道断轨在嚎,更在嘲笑,几分胜利停踞在那儿,很像一个出口。只是像而已。他们从来是一个人,所有的记忆都和训练及与黑帮对抗有关。这时池上和越野并肩站着,只是站着就已经拼尽了全力。
他们完全感觉得到心脏在胸腔里蹦炸的疼痛。
仙道蹲伏在浴缸边,拿左手搅动水流加速稀释,右手持刀继续划破纸包,耐心处理着。背景水流的冲刷声让他莫名其妙想起了围墙完全建起的那一天,所有沉默绝望的视线……河道里全部雨水涨起的轰鸣……还有站在永不打开的大门前淋雨的身影……所有的那一切……
砰砰砰!枪声,一连串枪声滚开,烫得仙道停了动作,不过他立即以更快的速度起身翻倒箱子,把剩余的毒品全数倒入水中,刀子如飞拆除纸壳……不论如何,他一定要先把这堆东西解决掉。
杀手抵达了十一层,那么巨大的骚动这里的住户都不敢出声,缩着胳膊和腿,各自穴居在小小的安身之所,像无数蜂洞凹陷着干涸灭亡的窝,彼此挨紧,等待死亡。
然后另外一种声音在一片寂静中清晰无比,渐渐会聚到最尽头那间房间门前。
步枪保险被拉开的咔哒声和短刀出鞘的尖利摩擦声。
仙道透过猫眼看着这一切,糖浆状的血迹挂在岸本右颊和脖颈的皮肤上,正往下牵坠出一条亮晃晃的血线。眼里扎进了炽光灯的针线,针尖牵着鲜红的颜色密密缝扑刺穿虹膜。
“给我撞开它!”岸本指着门,冲身边两个人喊。
“一!二!——”
磅!一声巨响,门板整个脱框,向外斜飞砸在岸本头上。仙道踩在倾斜的门板上腹肌一收,腾身跃起,伸手吊住横亘在天花板上的煤气管道,几个换手和旋转,如一只飞檐换壁的黑豹从围追堵截的杀手头上越过。
“抓住这小子!!”岸本的声音像熔炉爆裂一样撕开一触即发的空气。
一落地,仙道搅翻两人飞快刺冲出去,子弹虚张声势的炸响。在转角位置出左手和右脚在两边墙壁上一撑,越过堆满走廊的货箱,其后紧随的杀手无一例外刹车不及,在货物堆上前前后后撞成一团。
跑过电梯间,地上有一滩放射状的血迹,稀疏丛杂的血脚印,一台雪幕的电视,长窄沙发,视线里只有这些那么,越野和池上至少还活着。
他们还活着呢。
横掠而出的杀手拦住去路,三个,呈包夹势,短刀前送直取腰腹。仙道反应极快,一个刁手掼开刀锋,旋身后右拳收成肘势,自下而上向其中一人下颚顶去,左腿出勾踢重踹另一个胸口。“喀啦”两声骨头断裂,杀手一个仰一个躺蹭在地上。最后那个吓得退缩了半步,接着撕嘴吼了一声,就是横扫下盘的阴招。破这击最好的招式是跳起后扣抓内小腿,仙道则看也不看,直接提脚在那人腹上踹了一下。男人立时被踹的横躺在地,头贴着膝,扯着自己的头发嚎叫不停。
上楼梯口,仙道两下攀上对面的房间门,踢碎门顶的翻板玻璃,整个人像一条光溜溜的鱼,从脚到头利落地滑了进去。房间里是一对受了惊的老夫妇,惊恐的紧紧抱在一起。仙道边穿过他们的客厅边对夫妻俩抱歉一笑,拨开阳台门冲出,紧随的杀手随即也拿枪轰开房门涌进来。
握住两束管道滑至十楼阳台,仙道速度丝毫不减的继续将他们抛离着。
不论来多少个人都一样,他会一个一个将他们甩在身后。
杀手们应变很快,即刻从房间退出,重新回到楼梯道,果然立马捕捉到仙道的身影。他们像嗅到血气的鲨鱼一样猛缠上去,空气急剧翻腾,有如沸了一般。很快就在走廊追上,加速逼近,仙道神静如水,奔向走廊尽头。大开的窗户外吊了根一指粗的麻绳,看准它,在背后杀手出手一瞬间,横身跃出。外面的天空如银,烈日流淌,13区混乱不堪的贫民窟蹈在眼底,被天边的围墙困在其中,无限孤立,兀自生灭。
身后拉出长长一声惨叫,适才一招未得手的杀手直直从窗边坠了下去,漫长的自由落体过后嘭的摔在轿车顶上,爆出一圈碎玻璃,再也一动不动。
窗内杀手张望的片刻,仙道手拽绳子横踩墙壁一掠而过,给了伸脖子最长的人一记侧踢,接着任凭惯性让麻绳把他在高空带出一道巨大的半圆弧线,一直延伸至大楼侧面的阳台,双脚提起轻轻松手,贴着墙面准确落地,轻笑一声,向内跑去。
并不意外的遇上留守楼中的第二拨杀手,仙道没给他们挨近的机会,一个猫跳跃上了窗外的梯格,顺着悬梯飞快的向顶楼攀。追至的杀手们往下瞄一眼,被这高度惊的震了一下,居然没人继续追上。“楼顶!”有人喊。
楼层间的风刮很大,阳光猛烈,仙道暴露着麦色的背脊像壁虎一样优雅的攀爬着。金属梯格的漆脱落了,抓上去扎手的要命,他三下两下就到了楼顶,手一撑翻上了水泥面边缘,这才小小舒一口气出来。
“他在那儿!”
有点麻烦,仙道边跑边抽出点空想,这次金平是下了决心要抓住他啊,不过,那么危急的时刻他反倒笑出来,凭这么点工夫就想要抓住仙道彰,他不是撞到头了吧?
街区上空由一片片此起彼伏或有隔断的楼屋连成,宛如榕树发散庞大绞杀的气根。窗临窗,砖头和砂石散落,吊衣绳电线似的牵连,被单衣裤雨点一样遮覆视线。两队杀手已从楼下包抄上来,不断开枪瞄准仙道的腿和落脚点,角度算得极刁钻。仙道随即改变了路线,在鳞次栉比的围墙与小阁楼间蹿跃,攀勾,高跳,空翻,避开了所有能敲碎骨头的近距离肉搏,征服一切障碍穿梭如无形,哪怕它只是墙、铁窗、栅栏、植物、屋梁。杀手们一则比不过仙道的身手,二则不能伤他性命,三则对地形不熟,被他耍的七晕八素杀气滔天,奈何距离落的不多却怎么都赶不上。
来到高楼尽头,前方是隔着四米远的天台,仙道毫不迟疑飞身跃起。双臂微展,重心伏低,风吹拂他低垂的眉线和冲挑的头发,身姿在半空停留了好一会,稳稳落上地面,侧滚两周重又弹身而起。这一跳吓呆了大半人,这个高度摔下去怎么也得血肉模糊不成人形,有些自负的跟着跳过去,降落时听见好几声咔嚓和惨叫,都是当下就折断了骨头。所以这一次,只跟上了四个人。
这四个,就该是专门用来对付自己的了。
一直以来,Toyotama无法完全掌控13区的地方,就有Ryonan。这个组织非常年轻,人数也不多,可是纪律严谨,作风强硬,无论是毒品交易,亦或武器买卖,都会从中干脆利落的截断。而对于这样一个组织长久以来无法被铲除的原因,在于有那么一个绝对不会被打倒的存在。
仙道眉目云淡,却捡了更陡更险的路跑,这一番较量比之先前凶险了许多,不逾一会儿已到了第二处间隔。目测高度差约有九米,而仙道的高降记录是十二米,知道Toyotama不可能训练出和自己同水平的高手,仙道蓄足力量提一口气纵跃了下去。
飞跃道讲究的是力量,若是肩部、臂部、背部、腹部,或是下肢力量有任意一处跟不上,都足以立即致命,而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关键在于要有胆量,一时半刻的犹豫和怀疑都是毁灭性的。杀手们远远见到那个高度早就惊悚的停下了脚步,又见仙道毫不停顿的高运弹跳,都无意识般抽气出声。
他屈伏在空中的时候就像在驭风飞行,如同与身俱来,凭借强大无比的自信与能力驱驰于13区洪水猛兽的楼林。
仙道连使了几个肘弹跳和侧空翻上了天台出口,左手挑掉支撑的横杆,人在铁盖合上前竖直坠入,下到四楼,推开楼梯道的窗户,烫手的合金。然后慢慢从梯田状排布的阳台顺层跳下,汗水像张透明缠身的卵膜。没有任何人跟上来。
今天我也活着。
他对自己笑笑,优雅的落上挂着交通灯的路口,混入人群,消失不见。
(二)
一个穿花衬衫,长相瘦削刻薄的先生从转椅上转过身来。他身上挂戴的戒指和链子像是在装扮一棵盘曲嶙峋的树,但他脸上的目光精明无比,不可揣测,又使他有了能轻易剖破猎物外皮、拖出沉重内脏进食的,秃鹫的气息。
一屋子杀手没人抬起头来看这个Toyotama新的掌权人。于是先生说话了:“你们听着,早上8点搞来了20公斤的货,9点你们就搞丢了。谁搞丢的谁找回来,你们去了多少人?”
莫名的空旷感,有胃酸一样的烧心触感爬上食道,灌满咽喉……岸本艰难的张了张嘴巴。
“三十多个。”
“三十多个是么,下午你们回来了七个,可是什么也没拿到。又搞砸了?”
岸本瞥了一眼房间角落里的南,视线连着打了石膏的同伴杵在身旁,这让他口气凶狠起来:“我们本来能干掉他!但你要活的。”
金平冷笑:“哦……那么就是说是我的错了。”
“我不是这意思boss……呃他……啊对,他跑起来像块肥皂!”
“哦,像块肥皂。”金平低头兴致盎然的玩儿着手上刚进货的一只枪,“让我们算算帐,50一克,一共20公斤,我给你们算好了,100万,欧元。这块肥皂挺TM的贵,你们觉得呢?”
金平把枪举起来,没有任何预兆的开了一枪,最左侧的杀手整块脑门爆开,血浆喷雾,身子仰后飞在地上。金平面无表情的,手顺时针移半寸:“我要办法。”又是磅的射杀一人,平滑移动,几乎不停顿的开着枪。岸本身后的墙面迅速被喷溅上粘稠新鲜、下垂状流淌的血液。肉被烧焦的气息,房子里的腥味凝成液体,所有人都以惨白迎对恐惧,仿佛面对魔王本人。
南反应过来,一个箭步抢上挡在岸本身前:“请等一等,金平先生!”
枪声骤停,子弹爆裂血肉的穿透声还回返在空气里,南烈慢慢吸气顶起平稳的音调:“东西是仙道拿的,100万自然由他付。情报上说他有个妹妹,我们可以抓她来。”
“看,总会有人想出办法来的。”金平把枪丢在桌上:“开车,我亲自去。”
城心的路延伸进去是蜂窝一样排布的贫民窟和交易市场。
超市里没有太多人,隐隐传来错综的皮鞋趿拉声,塑料包装的翻动声,条码阅读器的滴答声,营业装,红色的,顾客,灰色的……一切仿佛是车站中的情景,人群在流浪,出口是远方。
“是这里了,金平先生。”南烈把车滑进阴影里,拉起手刹,下车后把头凑近后座窗玻璃。
他顿了顿,视线里只有一片漆黑的车窗贴膜,膜上有细小树枝分叉的影子。
“请在这里等一等,先生。”他说。
路越走越狭小,进入超市时两边守卫的警卫散发着浓郁的警惕气息,他们握着枪支,其中一人手里牵了条警犬。南烈看着他们突然觉得碍眼,那种感觉就像在温静的空间里几只苍蝇嗡嗡转圈,他们对视一眼,让南烈走了进去,墙角阴影里徘徊的大狗安顺的像条游鱼。
他循着照片上的女孩样貌寻找,然后眯起眼睛停下脚步。
“左手这枚是50日元,右手这枚是500日元。”收银台那边一个小女孩捏着两枚硬币给一个眼翳很重的老人说明着。她有八、九岁大的样子,穿着月亮色的裙子,黑幽幽的眼睛和秀气的脸蛋,盛食物的篮子放在脚边。
明亮水润的蔬菜颜色。
要和什么人一起吃的样子。
……就很没来由的,想到了热气融融的饭菜与清酒,大家围着桌子边闹边吃的场景……
弥生把篮子抱起来托过头顶,上方的手一拎没了重量。她安静的抬头等待,付钱,然后踮脚接过沉甸甸的袋子,说谢谢,再把袋子装进她自己的篮子,目不转睛的向着这边,走来。南烈看着她,眼球干燥,眼里光线沉积岩一样坚实的结起来。
他上前截住去路,手一捞抄住了她的手腕,小孩一声尖叫……篮子摔在地上,软棉的蔬果和湿叶踩上去像雨水后新鲜的泥巴。手里的腕子在使劲往外挣,南烈一扯一拽从灰暗死寂的人群中把她拖出来。
弥生张口要咬,被南一把掐住脸部咬肌,她又踢又打却更快的被攘出超市,攘到高级轿车前。从敞开的车门里,看得见一个端坐的男人,他把手叠放在膝盖上,头转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问。
她咬着无血色的下嘴唇,缄默不语,她的腿有一点发抖,有一块皮肤磕破了流着血,而她更死劲的咬着自己,眼睛里的泪水只转不下。
“她叫相田弥生。”南说。
“不是一个姓啊?”金平皱一下眉,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饵不大鱼怎么来吃呢?你说对吧小弥生。”
弥生的肩膀一抖索。
她现在很怕,她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又或者什么也没想。她只是在等,那种等待很像是几年前发高烧倒在街道上的时候。父母和弟弟与她失散,她四肢冰冷而头痛欲裂,耳边是分食似的抢夺声,它们叫着叫着就消失了……然后,有人,拿手贴了贴她的额头,立马背了她起来,那个人的背温暖宽阔。他在跑,很稳,一点也不簸。似乎跑了很久,风从他的肩颈漏过来,有一点薄汗的气息。她才发现那人一直在跟她说着话……声音低沉。
那年,她丢失了三个重要的亲人,却得了个哥哥。
哥哥说,他说,一定要活下来。
他们都是一群倔强到疯狂,不肯认输的人。
“闭嘴吧,金平。”
一把亮晃晃的刀子抵在金平颈部大动脉上。“你!”南烈惊呼一声。所有的枪都鸽子似的喀啦啦抬起,如同金属的恶魔的手脚。
仙道彰的口气由重转轻:“我来接弥生。”他把金平的配枪搜出来,用刀胁迫他从另一边敞开的车门出来,拿了座位上的手提箱,视线转过来,对着弥生,笑笑的,只一眼她就明白了。
那双眼睛在说。
不要怕,我会救你。
弥生点头……我知道,我早就知道的。早在那年我醒来看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了……
“放了她。”
弥生一挣脱束缚像只小鸟一样扑了过来,揪着仙道黑色的衣角,一起缓缓往外退。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们,被步伐牵引着调动角度,危险,紧绷,致命,却,惟独不害怕,一点也不害怕。
挑了辆跑车,仙道拿枪逼开杀手,迅速打晕金平扔他进后座,拉过弥生到副驾系好安全带。底盘很低,油门踏板在很里面,他把手放上坚硬的方向盘。跑车飞兽一样漂移出了交易市场,像是载着无头骑士从地府冲脱的黑夜战驹,一路向13区警署的方向狂飙而去。
杀手穷追不舍,车尾几乎被轰成蜂窝,仙道只是间或反手回开两枪,无一弹虚发,全部爆在车胎上。
首当其冲的跑车像擦油一样向街边无头无脑的撞去。
“Stop your vehicle!Stop your vehicle!”
车刹在警署门口。
这里建成已久,仍是布置着拉了两层铁丝网的路障,全副装备的警卫们维持着拉栓瞄准的姿势。
枪内没了子弹,仙道一手提箱子一手挟起金平朝里走,尽管众人随着视野慢慢往后散开,可仙道对于眼前存在的事物还是觉得没有任何实在感,黑色或是色彩失真,这幢以御敌姿态矗立的建筑像是十四世纪的吸血鬼城堡,没有窗户,光线幽暗,阴气森森。示意弥生跟紧,仙道手里的刀子贴更紧了。
“别装了。”
拖着步走的金平打直脊背,睁了眼睛,看来对方比他想的要精明许多,他嘶哑的笑起来:“你在糟蹋自己的聪明仙道彰,你真觉得他们会抓我?”
笑一笑:“总要试试吧。”
他们没什么阻拦的进入正厅,金平用鼻子嗅新领地一样嗅着这里的空气,现在,仙道在他对面站着,他伸食指把刀锋从自己脖子上侧开点,歪着一点头,像秃鹫冷漠斯文的俯视创痍的大地,慢慢做出口型,“出去的会是我。”
仙道挑一挑眉毛,回敬的微抬下巴。那双眼睛像被浪水簇拥的礁石,硬朗,坚定,每一寸目光都像用刀砍出来的,但它依然那么明亮平静,仿佛在含笑面向咆哮的海洋。
也无声的说,“你出不去。”
他们最后看对方一眼,金平露了个如鬼面一般阴冷冷的神情。
署长走了很久的路才从档案室到达正厅大门。
已经到了日光照射最强的时间,淋漓晒透的光线夸张成巨大的雨水顺着墙壁边角垂落着。
他开口时有一刻的犹豫,虽然持刀的青年面容平静,但这里毕竟是13区,贸然叫他放下武器的话……他泄口气,“你们有什么事到外面去谈。”署长说。
青年眼睛动了动,“这个人,你们不是有一堆案子指控他么。”
署长缓缓叹气,他抬眼起来,又埋下去,“是的我清楚他。可是年轻人,我管不了那么多,这里马上就要关闭了,上面的意思。而且没有证据,我们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他一说完,仙道手一甩,手提箱咣摔在地上,一块块纸砖跌出来明明白白躺在地板上。“五公斤白粉在他车里,两个证人。正好,你们能把他转到‘外面’的监狱去。”
短暂的屏息和凝视,从警署外部陆续传来刹车声和喇叭带着噪音的喧嚷,看样子,Toyotama的杀手已经在外面集结起来了。
情况……似乎有点不秒,仙道突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身体里有一根弦轻微的震着,余韵持长的不稳……一个警卫进来,附耳说了什么,署长下定决心的点点头:“好吧就像你说的,先给我你的武器。你们,”他对副手招手,“看好金平。”
尽管心里仍有一块扩散的不安,仙道还是干脆无比的抛刀过去。金平被一拥而上的警卫强制钳住,跟着从他嗓子里冒出咕噜噜的笑声,不辨情绪,空气里盘踞开一片阴潮得不见底的恐怖气息。弥生觉得一阵心惶,握紧了仙道的手。
头顶有电灯轻微的嗡嗡声,她抬起头注视他的哥哥。
那一瞬间,视线下方的动静像蛇牙刹那刺进,无声站立的青年的眼睛,宛如风动的光火。
她双眼陷入恐惧。叫喊是远在几个光年外的事情,来不及。
仙道看见了,他反应了一秒钟,或者更短,莫名想起了以前和弥生回家时的情景,路灯坏掉的台阶口,悠深幽邃的像黑湖入口,被吞食一样什么都看不到,她怕得不敢走,就牵起她的手,站在她下面几阶,说“下。”一起走一步。“下。”又一起走一步。
现在她也在害怕,脸上湿淋淋的充血,望着仙道后面,比对黑暗更鲜明的怕,对可以看见的东西害怕。
警卫像布满刺细胞的水母触手一样缠住他的腰和手。仙道觉得自己像被螫到了,一种抽打而呼吸困难的刺痛,手铐像冰冷的铁锚结着他的手腕,挣不开……他不能再坚定的,牵着她和她一起,他放开她的手。
“快跑!”他想喊,可他忘了,他们都身处黑暗之中,留她一个人,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弥生被警卫扭住胳膊,剔骨一般将她从仙道身旁扯开。金平接过,将她丢上肩膀,无人拦阻的向出口走去。
“你不能这样!他们会更肆无忌惮的!”河流一样汹涌的人群押着仙道,仙道双臂扒着两侧警卫似乎想要把他们从中间分开。他瞪着署长,署长抬起眼睛吼回去:“谁在乎呢?!我们马上就要走了,谁在乎这里呢!!”
一片混乱中弥生在哭。像条被钩上的鱼,扯离水面一刹那空白的绝望,所有依托一瞬间瓦解,满身警觉割手的鳞片。
不再看一眼这个皱缩得犹如胡桃残壳的男人,仙道转头过来,无可摧毁的坚定与平静:“弥生,弥生!……你听我说……等我,一定来救你走。我来救你走。”
金平也听见了,于是他带着戏谑胜利的微笑回了下头,可迎接他的是像放慢的子弹似的目光,一寸一寸推入眼孔,慢慢的,向更深的地方钻去。竟然就……
没法不相信他所说的。
弥生擦干眼泪。当她看清外面悬殊的火力差距时,一切都明白了。她被金平利索的丢给南烈,塞进车往Toyotama本部驰去。警局在后视镜里颠簸不见,可她知道哥哥一定会来救她走。
他们一定还会一起走,一起走过黑影幢幢的街区与巷道,一起走没有路灯的台阶,一起回到洁白干净的家,一起吃饭;弥生喜欢吃他做的鱼,他忙着帮她挑刺;有时候他受伤了她帮他递药和剪绷带;她说她要学医;她懂得什么样的路可以走,什么时间不能出门;她认得Ryonan的越野、鱼住、福田哥哥,他们一直在帮她打听父母与弟弟的下落;她年纪小小却学会打扫和烹饪;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会用功念书,把不懂的问题一个一个抄写下来放在床头柜上,第二天醒来看到上面写满了解答,字迹漂亮;她喜欢他摸她发顶时笑的样子,然后她也伸手去够他的头发,他们还会一起努力的生活下去。
(三)
七天后。
13区外的繁华城心。
一辆小轿车滑至霓虹灯光怪陆离的街角,从副座上走下来一个大腹便便、商人模样的外国人。他短小身材,穿着白礼服,搭配碎花领带和乳白色小圆礼帽,压不住的一头蓬蒿卷发,和一双多疑鬼祟的小眼睛。与他一同下车的还有两人,司机也穿着白礼服,像昆虫趋光一样在身旁弥绕打转。另一个则身量高长,是新进的打手,下巴和腮帮上探满惊蛰草茎似的胡子,站在商人身后,没睡醒的样子。
“告诉我,佩德罗,你不喜欢我的车吗?”商人拿他的短粗食指使劲扎司机的胸口。
“我不叫佩德罗,先生。”那人五官挤在一处,赔笑。
“我不管你叫什么,我现在说的是车!是车!”商人凶狠的嚎一声,唾沫横飞,“我实在受不了,你整天不停的唧唧歪歪,而且关车门的动作也很重!”
“只是辆车而已,先生。”
“这车是我的!这是我的一份财产,我建议你对我的车好一点!”商人继续骂着,噼里啪啦,司机躬起身大幅度的道歉。
自顾自走的打手缓缓停下,温吞吞转身来瞅他们,帽子下磨砂玻璃似的目光愈渐明亮充盈。“算了。”他说,意外标准的美式口音。
商人侧头看看他,停止了破骂,他把原因归结于这个长年在刀锋枪口上打滚的日本人说话有种奇妙的威慑力。不过他边走又边哼哼唧唧起来:“我实在受不了这些不懂规矩的小混混!我关车门都很轻!还有就是这该死的车门!”他又往停车的位置回冲几步,暴怒得肥肉抖擞,眼珠子要在佩德罗身上抠个洞,“去修车场又是一笔钱!修了后还是TM的吱呀响!”
“我搞定这门,我保证。”他说,漆黑狭长的眼睛里灌注光芒。
商人一愣,很相信的点头。
他们走向了路边的便利店,玻璃自动门开合,与进出的人摩肩接踵而过,两人压低声音用英文流利的交谈着。“我们得把招小弟的规矩改一改,我要和弗兰克谈这事,不要再找葡萄牙人了,都是些傻蛋!”
绕过一排摆满酒瓶的货柜,暖黄微熏的底色,明亮一致的半弧线反光。接着是食物区,丰盈的肉类区过后是满架的速食。“我要手下有些教育水平!”商人继续叨念着:“找些名牌学校的,那些硕士毕业也整天在街上晃。利弗,现在这个社会有六百万人失业,找到两、三个不是很困难吧?”
他们在放置猫粮的货柜前停下。保镖的眼睛向上翻一下,帽子扣太低,没人看得见。
“我去办。”他淡淡的。
“是应该由我来给你开门吗?!”商人继续撒气。
利弗反应一下,伸手去触了货柜后的消防钮。
“这样就对了!”伴随着商人的话,货柜无声移开,露出一个透光的入口。
三人迅速闪了进去,下过长长一段阶梯,来到这个秘密的地下黑市。天花板和墙壁粗糙得像黄土操场,凌晨,在吧台和赌桌边挤闹的人群仿佛幻觉,被无限夸大的像火山内部滚滚熔岩的高热气氛。排风扇的扇叶苟延残喘搅起污浊的空气,视线里几口檬黄色小灯投注下伞状光晕,还有呼啸着冲进鼻子的酒精味。
人群吵吵嚷嚷堆在下注的桌边,都是些衣着考究的人,嘴里吐的话却低俗不堪,后面的人压着前面的人,花花绿绿的牌面上挤满变形的脸影,像一群水族箱里被压扁的鱼。
左左右右打过招呼,他们进了二楼的小房间。这个房间不大,只有五个人,井井有条的进行着监视和记录工作。中心桌子上堆起厚厚的钞票,冷银色的堡垒。一个人正在做最后的清点查算。
“怎么样?萨米?”
叫萨米的人摆弄着他滴答作响的电脑,黑黑的脸孔转过来,“不大对劲。”
“哦,又怎么了。”商人放下他的帽子,从柜子里拿了些酒出来,顺便对着镜子理了理他一嘴一脸的胡子。
“你看,出现了些可疑的人。”
萨米伸手指了指第二块和第四块屏幕,“这两个,在那儿站了快一个小时,就只为买罐金枪鱼。”
“这有什么?”商人不以为意的喝一小口酒。
“他们在食品档干什么?”萨米对他的老板无可奈何的挑起一只眉毛。
“消磨时间。”商人盯傻瓜一样盯过来,“没看到这儿有台咖啡机吗?”他笑一下,似乎很为他的观察力得意。萨米两只眉毛都挑起来了,手指在键盘上飞快运作:“你们凌晨1点10分到的,看看1点11分,外面的状况。”
弹出的录象里一支特警队夜猫般顺着墙角奔跑过来,领队的一头奇异的红色头发。
“这是怎么回事?”商人啪的把酒瓶扣桌子上。
萨米嘲弄的耸一耸肩膀:“我不认为他们只是为了一盒鱼罐头。”
“还有什么可疑吗?”商人死死盯着屏幕问。
“有,今晚我们的常客很多都在这儿,更巧的是,今天我们交割现金。”他头向身后桌子偏一偏,满桌冷银色的光线。所有人都安静了,盯住它们,仿佛一顿到口的美宴猛然变成了恶兽。
“这说明什么?”商人皱着鼻子问。
“这么一笔钱很诱人不是么,谁都有可能出卖我们。”黑人的眼睛发亮。
“你觉得我们其中有内鬼?”商人神经质的笑了。
“你觉得呢?”
商人扯一下嘴角,抬起冰冷的小眼睛依次打量房间里的人,他的视线从四个持枪的守卫身上掠过,匍匐向他身边站着的利弗和佩德罗。接着,他掏出随身的短径手枪啪啪啪就是一阵激射。佩德罗的胸口爆出一排血花,支离破碎的倒在地上。
“我早就觉得这个司机不对劲!话那么多!”他边暴粗话边叫道:“现在,快让我们把钱拿上出去吧!”
下一秒,腕骨像触礁一样猝然剧痛,来不及反应,手枪一落一踢飞入利弗的手里。商人不置信的盯着他,“你干什么?!利弗?”
利弗的视线骤冷,栖息在他身上的光像高度机敏的鸟群,有一触即发的力量与气息。他拿枪朝着商人的脸,声线冰冷无机:“谁也不许走,把钱都放下,把手都举起来。”
情势急转直下,商人瞪着眼睛,又问了一次:“你干什么?!”
没再叫他的名字。
“我不叫利弗,”那人伸手把脸上的化装摘掉,露出一张异常年轻清俊的脸孔。黝黑的头发和瞳仁,针一样的视线披拂:“我叫流川枫。”
商人张着嘴,像缺氧的鱼:“你是警察?”
“湘北第一行动小组,你被捕了。你有权保持沉默,但所有你说的,都会成为呈堂证供。”流川枫平速严整说完这段话,音节凑成了一道冰面,一干二净的坚韧和倔强。
他把通讯机给自己配上,塞好耳麦。沉默变成了黑色,凝固在眼睛的叶刺里,光芒锐现。
屋子里的人惶然无声。流川持枪的手端直的在房间里扫过一遍,没有人动。
“你觉得你能从这里出去吗?”商人急促的笑一下。
“少废话。”流川上前拿枪口抵着他脖子的大动脉,冷冷的:“你们,出去。”
所有人迟疑片刻,紧迫对峙着一个一个退出门外。流川一脚踹上门,左手扣上对讲机。“水泽,下面准备好了。”
“收到,马上就好。”温定干练的声音。
头顶随即传来尖利的啸声,在空气里垂死震荡,仿佛什么东西垂直扑向地底连带着天顶缓缓塌毁。震感越来越剧烈,人像是站在了沸腾的水面。赌场里所有人停下动作,抬头茫然注视着机质的灯光。牌九蹦跳。商人转着小眼睛,恐惧的缩起肩膀。在他旁边流川刀子似的站着。如同一个爆炸,天花板连带吊灯被砸开,视野里,石灰像火一样在创口处燃烧。置钱的桌子分崩离析,钞票满天翩斜,火花星子半空喷吐着。几根绳索像断裂的内脏经脉,底下连着千斤坠。
外面的人反应不算慢,开始撞门。
轰乱的逃跑声和尖叫是同时响起的。
商人抖索连连,流川轻蔑的冷哼一声,给了他颈上一记手刀。接着从千斤坠上取下套索工具,把昏沉的男人拖过去,迅速打包扣绑:“完毕。”
“收到。”
商人像拖回收汽车似的被倒吊上去。他会顺利的穿过通道,升到地面,直接塞进警车。又是一阵子弹穿门而过,外界渐渐趋于安静,只剩一下比一下重的撞门声。撑不了多久。
又一条绳索慢慢放下来。
流川飞快的错身,堪堪避开又一轮卷雷携火的子弹。他握紧双手,咬紧嘴唇。门外更凶狠的碰撞几乎要撞的屋里的人牙齿格格响。绳索的高度明显不够,流川边注意着门口边深呼吸,准备起跳……
夸啦一声破门,人群泄闸涌入,见到空无一人的房间,愣了片刻,冲到通道下方朝上一阵乱放枪,好一会才有些微平息。一团混乱,老板和警察都失了踪影,没人拿得出主意。
叫萨米的黑人直勾勾盯着地上:“他们没拿钱。把门关上,我们分了它!”
有人跑来踹上门。
满屋子人像是分食鲜血的僵尸。
流川枫静静站在门后的阴影里,终于有人看见他,叫了一声。他走出来,炽白光线下是件松松垮垮的花绿色丝光体恤。这颜色虽然突兀了他本身的白与黑,但这使得他的气质如骤雨突歇,呈现一种洗涤过的鲜明。沉默,深刻,蓄势待发,潜藏着随时喷薄成暴雨的爆发力。于是,他先出手了。
右掌抵住手腕一肘击劈翻一个,流川看准来势,旋身,转到第二人身后,右手拿肘,左手勾住手腕,外破骨,一个浮腰把人摔出。侧身,拳风从正面打来,他往后小掠半步,斜身右脚刺踢,直把那人踹得头贴膝盖抱成一团。在特别小组里流川的近身战就以快、准、狠出名,出手迅猛快捷,大劈大挂,起落钻伏,开合爆发。再加上屋子里的人弹药用尽,被他两三下就放倒在地。
短暂的视线拉锯。
“水泽,给我几颗弹匣。”
这时屋子里站着最后三个人。
两颗弹匣像滴落的水一样在对峙的安静里搅起旋涡。三人呈三角状站立,水泽放下的弹匣偏巧在掉落时被机器弹了一下,分成两股,分别飞向与流川对立的两人。右侧那个伸手去抓,流川抬起一脚正中对方手腕,将他掼倒后逮住了半空的弹匣,在黑人抬手时给了他一枪。
舒口气出来,看了看满地白花花的钞票。像是在祭奠它身后横陈满山的魂灵。
通道不能再用,随时会有人来,那么……流川推开弹孔创痍的门,一排子弹像被浪潮扬起的海鸟一样啪啦啦推过来。硝烟味浓得像海腥。他不退反冲,边避边回击,飞溅的玻璃在脸上开花,他浑然不觉。计划里没有这一节,这个时间主力部队还在追捕各个出口逃散的人群,等待援救不是自己的风格。流川把枪贴近自己的胸口。漫漫的默默的灰尘从他脚边扬过去,他目光平稳的、迅速的择好了路线。他要凭自己的力量出去。
到这个地步,愈加沉静理智了。
从墙后探了下头,出手用了一枪。跑上铁皮的长廊,撂翻一人,一片枪子从脚下激射而出……贴着墙壁迅速移动,脚边有小型炸弹似的子弹爆开,发散出庞大的铁锈味,从四处响起的巨大回音仿佛地府的魔物擂鼓围城一样将矛头刺向皮肤下的血肉。流川从长廊跃出,一个倒身翻踩上一楼大厅的桌子,沉腰半跪,回手又是一枪。身后的威胁暂停,左侧扯起嘶叫声,起身,以腿长优势出相同的直踢把对桌上的男人踹飞出去。
男人的身躯重重摔下溅起飞洒的花牌。
站稳脚,掂一掂枪,扔开。空气里晕眩着泥泞灰的埃尘,兜兜洒洒,掠过电灯下变成繁碎的金簪花。不及歇气,两个酒保蹿上桌子,流川身子猝低扫下背后那个,扣住前方袭向面门的凤眼拳,举臂转一周身用搓力将人翻倒下去。
躺在轮盘桌上的男人微动,可流川比他更快,侧身弹跳避开一枪,旋身落下一腿劈挂在他腹部。
枪声又响,子弹自右边飞来,紧贴头皮滚过,流川掀倒一张桌子作抵挡。火力很猛,大概有五个人在开枪的样子,或者七、八个,他没空去弄清这些。眉头微微皱起,疼痛的呼吸和空茫的回音。有两人趁机从背面接近,流川空跃三周转踢断最近那人的腕骨。正要夺枪,一柄冲锋枪的枪口已经伸到了面前。
被这种枪近距离爆到头连痛苦都不会有,头盖骨被掀开,脑髓和血肉一点不剩。
来得好,他想。
子弹疯狂的脱膛,在空中不断划出致命的弧度,流川没有急着将那人劈晕,而是格住他的小臂用上圈拖的回力向四面八方带去,从周围炸出了一片片凄厉惨叫。埋伏的枪手都暴露在了灯光下,变成了靶子。
生生削出空挡。猛然突刺,仰身从牌桌下滑过,拾枪解决掉上面趴伏的杀手。
离出口只有很短一段路了。从这个方向看去,前方的视野开阔,没有阻挡物。他冲上楼梯,不能停,他对自己说,不能输。刺刺的光像鞭子打在头顶,逼近转角,仿佛折射而来的近海阳光。
不能输那么,要活着走出去。
一道肘击。
对战的本能再次救了流川一命,顺势抓住那人手臂把他拽下梯道。而背后一对胳膊在同时箍住了他,浓浓的血腥味和汗水的腥咸沾了满身,回击,对方像山一样巍然不动。流川没有犹豫,拖着那人向一楼倒跃了下去。
拉男人做了个垫背,流川慢慢从开裂的桌子上翻身下来。视线晃动,口里满是咸味,不知是汗是血。抹开额头上湿透的头发,露出飞挑的眉毛和漆黑锐利的眼。他那么强,没有受伤,一点点也没有,哪怕他只有自己一个人。
满室幽静冷腥,打手倒了一地。流川枫走向出口,推开门。大把的颜色泼来,噪音飞扬,世界迎面走来,不断有人上前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或是道上一句祝贺。他们甚至不熟识他,戴着面具,嗡嗡的声线也分不清谁是谁。但这些有什么关系呢。
“干得好,伙计!”
换作模拟训练时流川只会冷淡的恩一声,不过现在,他不能拒绝这样的真心。他神色柔和的对他们点头,一路走出便利店,来到马路中央,街道夜空和人群脸孔上肆意开放着警灯的大簇红色光芒。
“上尉!”水泽的声音。警车在流川身侧停下,五花大绑的商人像条死鱼一样赖在车里,他愤怒的小眼睛像螃蟹一样突出着,尖声大叫:“你TM的是警察!我把你当兄弟!结果你TM是个警察!!条子!!……”水泽万分抱歉的看着流川,他本来是要过来道贺的。
流川冷冷注视着这个“当他是兄弟&指使他围着他的鸟车以及那该死的车门转了三个月”的商人,鼻子里闷闷哼了一声,从水泽手里取过一对枪,瞄准停车场里的某个方位,一阵痛快淋漓的扫射。收手,转头过来,无表情的脸上目光明亮:“它不会再响了。”
(四)
空气安静如初,面前的轮廓有些模糊,来源于背光的不清晰。
流川突然觉得熟悉,原因是如罩迷雾的朦胧。他想起之前来时的空阔走廊,擦肩而过的人群依旧忙碌而沉默,发色的边缘渡着与环境同调的暗霜。他停了一下仍然没有看清,直到各式各样的背影携带着同种表情消失在走廊尽头。世界开始普遍的倾向于一种半真半幻,这种半梦半醒的感觉剥夺了他在茫茫大海中唯一温暖的浮木。
凌晨2点半,任务结束后流川只休息了40分钟,而他在5分钟前被电话吵醒,1分钟前赶到总队,现在,他晕晕沉沉站在牧上校的办公室前,带路的警员简短敲门,抬起眼睛,清醒了。
“流川上尉来了,上校。”
“请进。”牧的声音有一种古铜色的厚重,凛凛生威。“辛苦了,流川。祝贺你今天的行动非常成功。不过,我们又有一件棘手的事。先坐下。”
流川走进来,完全无视室内为他摆好的椅子。警员从外面关上了门。
“我站着比较好。”
牧没所谓的耸一耸肩膀,塑像般的视线移向旁边用茶的官员。“认识一下,高冈先生,国防安全秘书,以及他的助手,矢井田先生。他们需要一个最优秀的人来执行这次的,特别任务。高冈先生,请您说明一下情况。”
几乎是第一照面他就反感着这个叫高冈的男人,本能的。他的眼神闪烁不明,心计深重的样子。
不过,竟然连牧也没事先告知任务内容……流川撂过去的眼神让对方惶到出汗。
先生简要叙述着:“……昨天下午,我们运送一件特殊的货物,却出事了……”
流川安静的听着,站得很直,制服服帖平展,一丝不余的将身上线条打理的干净,帽檐下的脸非常英俊非常专注,屏着一点呼吸,目光冰雕雪刻般的冷,又亮的厉害。
“……好消息是,那辆车有追踪系统,我们知道它现在在哪儿,我们需要你把车上的东西拿回来。”对方看着他,缓慢的语速充分扩散开口气里的森严。
“在哪?”低着下巴。
……
……
南烈披着外衣循着吵嚷声下到停车场。偌大的空地上停着改造武装过的跑车,一排排花哨的钢铁猛禽,暗淡的灯光从极高的顶棚投射下来,纵横的阴影使它们有了气势磅礴、狰狞的美感。
“南,来看看这鬼玩意儿!”岸本干巴巴朝他挥两下手。
浑体涂着银灰色颜料的运送车,冷到刺骨的反光,大伙看见南过来了立马给他让路,于是视线里出现一块窄长的黑色皮箱,放在地上,已经被打开了。一只巨大的、尚未上涂料的弹状金属物静静躺着,光滑冰冷外壳上的显示器里一串数字在飞速流逝着。血液轰一下就冷了,背脊上的骨头僵硬,南烈猛抬头盯住岸本。
岸本给他盯得吓了一跳。
“岸本?”
“啊…是。”
“不管你从哪儿弄来的,现在给你14个小时,把这东西送回去,送不回去就卖出去。越远越好。”
“卖吗,没用的。”岸本干涩的笑了两声。
也是,鬼才看不出这玩意儿是个什么东西。
南前前后后想一遍,说:“这事儿交给我,我会弄一个发射器。等天亮了再把情况报告给金平先生。”
岸本只得点头。
南烈精通武器和机械改造,同时负责对疑难故障和严重创伤的修理。他看得出神,这颗炸弹,有他能想到的最紧凑最精良的设计,恐怕连自己也不能拆除,那这就绝不是出自13区的技术。她的长度略微不足一米,水滴一样的表皮反射着电灯光,像被深灰色的月表衬着,漂亮,却如一个毒美人。突然有种悚然的惶恐,如果它的波及范围比自己所能想的还要大上一倍,恐怕整个13区都在劫难逃。
要想活,就得把这玩意儿送出去,13区外,日本市内,让它炸,让它爆,随便哪里都可以。
然后呢?
无以计数的经济损失和人员死亡,而这枚炸丄弹是从B13飞出来的。
恐慌。愤怒。
他们的命运又会变得怎样呢,他们会被政丄府施用武力包围铲除么,或者被活捉,统统丢进终身监狱?
南不知道。
……
……
“……一种新型炸弹,叫‘clean bomb’,总之,是一种中子技术。爆炸范围8公里,放射波持续时间很短,而且很快被吸收掉,不会污染我们的大气……”
冷淡的打断,“你怕他们动它。”
“这一点我们都很清楚。”高冈先生吸一口气,“问题是,这炸弹装有一个时间控制器,24小时就炸。坏消息就是,这东西10个小时前,被触发了。”
他再加上毫无必要的一句:“再过14个小时,必炸无疑。”
流川的眼睛在刘海下微微眯了起来,头发的阴影一直淹没到眉毛。
“时间太短了。”
“上尉,”牧平淡的说着,甚至没在军衔上加重语气,“这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而是在给你讲,你的任务。”
流川抬头看牧,牧看着他,四目相对一片冰冷,“上校,我从不仓促行动。”声音不存在丝毫不妥,不卑不亢,丝毫没有音调的变化。
“是的,不过我们现在谈的是,200万人的生命。我们不能像平常那样行动。”
去一个充满犯罪的区域拆除一颗超级炸弹,危险性太大不确定因素太多,成功的可能性又太小了,况且,这个区他从来没去过。然而他是最优秀的,偏偏,所以从高冈秘书找上他起,他就没有拒绝的权利,他必须去。
几乎就像是去赴一场死宴。
流川略微皱着一点眉,目光垂着,完全关闭了窥视他情绪的路径,从眉梢到鼻梁到嘴唇有薄而锐利的弧线,因为紧绷而棱角分明,气韵冷淡,眼睛里淋漓着黑色的透明感,像腾挪着一滴深深宇宙。
“关于这个区域的问题,我们帮你找到一个人。”高冈说。
转过头直视过去。
“一个在13区出生的年轻人,他对那里了如指掌,可以帮你节省不少时间。”
“怎么找来的,自愿,或者是被逼迫?”
“……他现在还不知道,不过,这是你的任务。”
七月的周末,用来补眠是最相宜的。可惜流川没有这个福分。
凌晨3点05分,他离开牧的办公室,抱了杯刚泡好的咖啡进了情报室,开始工作。
凌晨3点25分,精明干练的美女情报员兼学姐彩子在撞破流川打瞌睡的行为后,开始了长达10分钟的狂轰滥炸。
凌晨3点36分,桌子前耸起一座资料山。
凌晨4点01分,水户洋平送来了监狱里的那个人,也就是高冈先生指派的“合伙人”资料。
凌晨4点11分,流川枫终于见到仙道彰的名字。看着照片,他想,奇怪的头,还大自己一岁。
早上6点02分,木暮送来早餐。
早上6点58分,流川枫趴在仙道彰的照片上睡着了,口水滴在奇怪的头上。
早上7点07分,晴子来蓄咖啡,觉得该叫醒流川又犹豫扭捏不知如何是好的当,樱木花道路过看见爆发出一阵震天动地的嘲笑音。被人一拳,你知道那是谁,砸中鼻梁。
早上7点20分,在湘北第一行动小组一群问题儿的共同奋斗下,一份“带领仙道彰,拯救13区”的“白痴”(流川语)计划书出炉。
早上7点42分,不知谁呀了句“那不是只剩8个半小时了?!”,资料室连叫带嚷闹成一团。流川终究没有打成瞌睡。
早上7点44分,流川被丢出门。
上午8点03分,流川回了趟宿舍洗澡、换装、配备。
上午8点29分,行动开始。
还剩,451分钟。
听见监狱门在不同寻常的时间被打开时,仙道正脚勾窗格铁条竖吊着做仰卧起坐。倒影一样的视线上方是床位和洗浴池,下垂的热烈光线,洒进来,在地上流泻成一块金黄色的格子,尘埃在光线中喧嚣热闹的游移,像无数寂静漂浮的星球。
警卫的影子投在光格里,拉长了的手和脚,“转监了,你。”
手仍然保持放在耳后的姿势,仙道竖躺在墙面上懒洋洋的问:“去哪?”
本来想骂“闭嘴”的监狱组长大楠不知怎的楞是没骂出来,反而在开口时就已经变节,甚至带着几分礼貌的说“这你不用知道”。真见鬼,他想,他干吗跟一个犯人这么客气。
仙道微闭眼睛闲闲走在前面,这让一左一右钳着他胳膊短小精悍的警官像极了他的贴身保镖。他们穿过迷迷折折的回廊和大得像湖泊的操场,上了一辆装备富实的押送车。
“Prisoner707,in the van。”
腿放直,手随意搭在膝盖上,仙道选择了最舒服的坐姿坐下。整条行车道上的空气冷湿生猛,静静寂寂的像初晨的原始森林。所以,听见了从转角处传来的骚动声,仙道很自然的抬起了眼睛。
他拿不准他何以出现在这里,何以丝毫不带堕落目光、不带腐蚀气息而出现在这里。他拿不准他,和他那双漆黑浓郁的眼睛。这不同于揣测世界上其他的任何一个人,这个发现给了他微妙的危险和着迷感。
他们就是这样在神奈川县外的监狱相遇的。两面高墙雄赳赳的留下狭窄的车路,光色蔽旧,灰尘暗浮。一个冷酷青年不偏不移的走过来,没有岔路,没有拖延,仿佛他们的相遇就该是这样一条笔直干脆的道路。
当时他被一脸暴怒的红发警卫押着,大概是不耐于对方拖麻袋式的拖法,又冷又狠的挣脱对方的手。仙道微觉有趣,脸上依旧不动声色。他没会晤过13区外的人,也不关心,本来。
警卫虎豹的双眼圆睁,一把揪过那人给了他一拳,唧唧呱呱嚷着,接收到冷清不屑的视线,竟将青年攘在地上,恶猛的又施加了一顿拳打脚踢。
看的人不自觉皱起一点眉毛。
“狐狸!不是本天才欺负人,等你回来了大可一拳一拳还给本天才!”樱木花道小声咕哝,把流川架着仰面丢进仙道所在的车里。
然后,敞开的车门才沉重的合上。
阻隔的空气里隐隐约约听见广播的声音。
“Prisoner711,in the van。”
车子慢慢驶出监狱的最后一道大门。流川闭着眼睛侧躺在地上,非常僵硬,虽然是任务需要,他仍然厌恶这种在人前示弱的姿态。于是没过多久,他就从地上蹭起身子。车体持续颠簸,一点一点移到边缘,像呼吸一样轻轻扫了一眼角落里的人。无袖囚服,没有绣着文身或是蓄满胡渣,自信冷静的气质。是个有故事的人,耐人寻味。
也是最不好控制的类型。
流川默默的抬起手腕从镣铐里摸出一根铁丝,佯装没有注意到那人悄悄审视的目光,对着锁眼捣鼓几下,很漂亮的解开了锁,接着又拿那根细长伶仃的铁丝去捣弄身后的门。
“我不认为你能打开那玩意儿。”
流川侧头,正对上那人温文尔雅的视线,笑融融的,可在他看来完全是小瞧人的轻佻。
“哼。”流川转头回去。
那人呵的轻轻一笑,不再出声。
(那些傻蛋以为能把我关住,他们还不知道我的本事,我外号Phantoman。Phantoman可没耐心在监狱里呆八个月。)
现在,应该开始说“台词”。几小时前被一干人强制着看了大半天,效果说不上好但至少也算认真的记过了。
可就是……流川皱皱鼻子,不想对这个人这么说。
他的眼睛深蓝呈现质地浑重的透明感。
非常理智,理智又安静。
就十分自然的觉得能够平和沟通,而非为了避开13区人对“外面”固有的敌意用谎言去获得接近。
他们设计出的字句充满混世的无关痛痒,空旷的皮囊下一颗偏执扭曲的心。
而很明显。这个人不属于。那么,刚才被红毛猴子打的一顿算是白费了。
(你是怎么进来的?我么,手上犯了五条人命。他们都该死。他们杀了我父亲和两个兄弟,我受不了他们还在逍遥法外。所以我现在就要逃出去,去13区宰了那个人,金平。Toyotama的boss。你有兴趣么?)
好像。白痴会说的话。
流川撇撇嘴选择保持缄默,集中精力于手上的工作。
车内昏暗,只有驾驶座那边开着条开口供警卫监视。铁丝网很细,仙道歪着头想,从这里出手的话应该能成,况且,同车这位也不是个吃素的家伙。呼口气,微微起身,身后先传来哐党一声,山一样厚重的门被一脚踹开,阳光像暴雨一样汹涌的泼进来。仙道稍稍扯起手遮在脸前,看见那个黑发小子双手勾住车顶,转向他,背景里的公路草木在两边迅疾漂流,被风吹出来的盛气凌人,双眼里是长满寒带针叶的森林。
光线滂沱,穿过茫茫宇宙,穿过尘土和大气,穿过城市上空的污浊,穿过他的肩膀和手臂,一直抵达他的眼睛。瞳孔微缩,仙道眯眼看着这青年,看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光亮刺目的黑色视线。
他只是看着他,就已经惊心动魄。
那小子神情似乎浮起一些嚣张,尖锐雪白的下巴一抬:“我先走一步。”一撑一跳攀上了车篷,只发出轻微柔软的像动物般的行走声。
仙道还没回过神来,车体剧烈一歪一荡,轮胎擦出火花般鲜亮的摩擦声,驾驶座上的警卫被拎住领子拉下车去,青年从打破的窗户翻身跃入,横踢踹下另一个,掌稳了方向盘。仙道挑起一抹微笑,扯落铁网,轻巧的从开口滑过来,勾住车壁腾空转一周身坐上副座。接了递来的铁丝,有样学样的捣鼓一会儿,手铐夸啦落下。
揪掉米白色的囚服,露出里面的Theory青黑无袖衫,舒口气。旁边那人把车子开得要飞起来,他更深的笑了笑,伸左手出去,“仙道彰。”
青年淡漠的瞧一眼,伸右手过来攥一下指节部分,算是握手,“流川枫。”没用假名“利弗”。
仙道好奇的盯着他:“你去哪儿?”
“13区。”
“疑?你是13区的吗?”仙道忍不住多看他一眼:“怎么被关起来的。”
心里一挑,既而抚着车盘不动声色。“不关你事。……你在哪儿停?”
“啊。同路。”
押送车在残破的公路上崎岖前进。3个小时里,只能见到褐黄色的荒地仓皇的拼接凑合在一起,草木逐渐稀疏,远远一道巨大的围墙平滑无声的逼近,非常非常慢……感觉像是僵硬的蹭过来……
流川觉察到身侧经由旁视镜折射而来的视线,仙道的目光飘忽,右手托腮望着窗外……终于,两人的面庞完全埋藏在了阴影里,围墙底部只有一个桥洞似的行车道,里面似乎一片漆黑,霉味从内溢出来,血管和喉咙气管被缝死,连鼻腔内的肌肉也失去了知觉,无法喘气……这里,就是,B13。
前方黄黑相间的警示牌横亘,流川右脚微踩,却传来踏空的触感……车子呼啸着一路乒呤磅啷跌进了13区,卫兵毫不客气开枪,冲击的疼痛从四面八方击打过来无处遁形。
仙道的声音从右侧响起:“你做什么?”
没好气的道:“刹车坏了!”
猛甩方向盘,右车身从楼房外一撂砖垛前翩然擦过,手上像握着一把薄而锋锐的匕首,重重割破掌纹脉路,切进皮肤里。流川毫不犹豫把车向一辆卡车尾部撞去,嘭隆一下,安全报警器尖锐急促的嘶叫起来。破裂的玻璃前方腾起一阵刺鼻的烟雾。
日色恍若西沉时分,大地被鸽灰色笼罩,像透过肮脏的玻璃罩子看到的世界。
“噢,”仙道拖长声音吸口气,缓和胃里的不适感:“停得真粗鲁。”
流川一声不吭。
孤独屹立的居民楼,破碎得如一座地震的城,老旧家具倒满了墙根,房子没有正面的墙壁遮覆,每一层内肮脏的衣物和燃烧后剩余的火堆都看得清楚。周遭安静可以听到风吹沙砾的沙沙声和偶尔凄厉的鸟鸣。
还有本不应为人所注意的,钝物在地面拖行的声音,一会,一会,又一会,静寂。
手铐夸一下铐上流川的腕子,同时另一头铐在了方向盘上。流川促不及防,捏着拳头猛力扯了两下,抬头,眼睛里凝聚黑色的暴雨,丰沛锥状的水滴,下坠时劈落的力度。
仙道?……
这样近距离看他,才发现他有一张轮廓深的不像日本人的脸,万万没料到的机警和精明。
仙道把眼睫耷下一点点,“你是警察吧。”
他微微睁大眼。
两、三个男人出现在空地上,慢慢接近,长刀拖在地上拉出割玻璃般的尖音,他们的视线在被撞的卡车和两人脸上来回,渐渐的,五官被愤怒点燃,另流川毫不怀疑他们一过来就会劈落一刀子。
仙道倒是懒懒散散耸个肩膀:“我想知道你刻意接近我是什么目的,来13区又是什么目的?”
流川猛的火大,你是谁,这样质问我。我干吗要刻意接近你,我干吗要回答你的问题。他想着开始摸索备用的铁丝。事情一来便偏离他的掌控,而更恼火的是他根本没办法。空气持续燥热,手上一动才发觉满是滑腻的冷汗,没来得及反应,一个男人已经站在了车窗边上。
“是你撞了我的车?”
口音含糊不清,空气里张满倒刺。流川抬起下巴看他,勉强的说:“刚从监狱出来,刹车坏了,得找地方停。”
“哈哈,找地方停……”男人黝黑的脸上一对眼仁白晃晃,一只枪幽幽的对准了流川的脸:“你找错地方了,这儿不是新宿,这儿是巴格达!”
踹开车门弹开男人,按捺着一口火气,流川左手接住第二人刺来的刀柄把它用巧劲反推回去。手腕上的铐子限制了他的行动,更疲惫的疼痛从四肢百骸里蹿出来。流川处在狭小的空间里周旋着,始终没有下重手,渐渐不支,竟有一点怕。明明没到动手的地步,明明没有杀人的理由,他们一个一个却是真的在要他的命。旁座那人似要彻底袖手旁观,流川瞥见自己的右手,死白的颜色,却没有什么求助的想法。血液慢慢回流,汗水从额上滑落他毫无知觉,打斗间仿佛听到耳边的声音说:“何苦。”似乎恢复了那种阳光灿烂的脸。仙道彰帮他架开一拳,陌生修长的手指在眼前一晃,整个人横身跃出车去,引去了攻击。
其实他们根本就不熟识,仙道后来想,所以那时他完全可以趁机溜走。他已经识破他的身份,若一走了之,即便这个警察再有什么阴谋诡计,也无济于事。可仙道对自己说,不是这个人,自己没那么快出得来,就算他真的图谋着什么,难道自己就失去直面的勇气了么?何况……他自始至终,没有说谎。于是仙道选择继续留在车里。几乎是嚣张的自负。他这个人,以及这里的一切都给了流川一种崭新的陌生,以至于流川在接受了斗气对象帮助时暂时遗忘了丧气情绪。
他抓紧余裕拿铁丝开锁。突然想起“你是警察吧”这话,心中不平起来,问:“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我是?
仙道听见了,于是他在不远处大声答:“这儿少有人有你这样的身手。况且你如果是混混我能从你的眼睛看出来。”
“什么?”
“憎恨。你的眼里完全没有憎恨,太干净。你学不会的。”劈落一把刀子,仙道得空回头看着他的眼睛这样说。
如同一丝挑衅拂过,他说你学不会的,宛如在笑他眼里充满稚嫩。
“哼。我学的是自由,平等,爱。”怒视他的眼睛,回嘴。
“是么,我们只在乎水,煤气,电。”
从车里出来。流川见到这里的架打得另人心惊。13区的人运用暴力如同骨骼与肉那样契合,这至少使得这里还保存着生气,即使这种生气混乱狂野和致命。他们虽然不曾接受正规训练,但所有打架技能全部来源于自学与实战,所以动作一律的凶悍,有顽强的斗性、耐性、战死不败的烈性。
可面前这个家伙,技术怕称得上专业,难以想象是如何自学而成才,若放到13区外头,恐怕也只能用天才两个字形容。
虽然流川不知怎么并不愿承认。
他一入战团,胜负立即分明,混战中两人背向站立,流川鼻子里哼一声:“没要你帮。”背后的人就摇头笑,一道漂亮的高踢,“你刚才,也没走。不欠我。”
也许是因为年纪仿若,也放下了戒心,仙道想起什么,说起话来,完全无视身周激斗的人群:“我不信‘外面’,可我觉得我信你。”信你的眼睛。他的声音极低沉,像大提琴拉出的又厚又重的音符,它们穿过重重叠叠人群的森林。
他蛰伏起来的乐观本性似乎随着他的微笑在发散而出。莫名其妙,流川评论,话到嘴边一句“白痴”冒出来。
(五)
仙道轻轻注视他,像喝水一般的自然。
持筷的手骨节清晰,顺着手背宛转延伸的蓝色静脉如同山峦起伏。眼睫低垂,因此眉尖微簇,从眉骨到削薄的唇到肩颈,整片线条又利又严整,额上的阴影长而深,显得头发特别蓬松柔顺。这样的青年,脸上混合着女子与孩子的轮廓特征。可偏偏光芒尖锐,像任何针状、刺状、又不失锋利的美的事物。
迪卡侬的灰色大裤子和黑紫色T恤,瘦削的小臂上套一块暗色护肘。头发漆黑浓郁。仙道觉得流川会喜欢在清晨无人的城市里骑车,喜欢斜挎一个大大的背包,有时从里面扯出一副耳机,塞着耳朵。听音乐的时候,他的脸色显得更加的疏离和冷漠。
仙道很想问他是否喜欢Urban类型的歌。
这里见到最多的平常男子,神情相似,衣着花哨,有或无奈而堕落的世间性情,雷同并且被迫:共事,生存,需求,或者利用。他们没有目标,没有失望,也没有寄托。仅仅是寻求生存之道,被欺压,或是欺压别人也并无明显不同。你可以在任何一个时间和地点遇见他们。此起彼伏。穿梭于这个封闭的区域,永远是这个状态。
仙道发现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遇见过如此生气勃勃的人。
他有大量的时间,浪费在与杀手、喽罗的周旋上,从黑暗的青春期开始,就仿佛大浪淘沙,来势汹汹,身不由己。他走在这里寻觅一种生活的姿态,看起来是一个悲剧的任务。再怎么走,也还是在13区式的恐怖里,再怎么找,找到的也更多是逆来顺受的人群。每天生死争斗过后,就还是失望。
“吃饱了,多谢款待。”流川喝一口抹茶,抱着杯子看着鱼住说。
下午1点半,寿司店已经过了客流量最大的时间,大幅的玻璃窗外是日光正浓的马路,跑车和贫民纷杂的交错。近处是铁板烧灼耳的尖叫声,穿着蓝衬衣和白围裙的高大的男人,从有一点脏的长长布幔里探出头来,戴着手套的手里还捏着一只寿司。流川说的那么正经,于是鱼住难得的笑了:“手艺不比‘外头’的差吧。”
有点惊讶他说“外头”时轻松的口气,流川点一点头,认认真真的表情,“很好吃。”
鱼住笑得更大声,他的骨骼粗壮,肌肉丰实,再看他与仙道的熟络程度,应该是Ryonan的组织成员之一。流川安静的想着,而仙道……他的午餐内容很简单,一碟鱼子寿司,一盘清炒蘑菇,生鱼片,还有一杯清酒,坐在右手边,吃得缓慢悠闲,眉目之间是些无人得知的秘密。
流川不知道,对于13区的人来说,随处生一堆火自己独自吃饭,丧失掉所有温暖的意义。而在拥挤混乱的店铺,吃一顿干净营养的食物,感觉是生活着的。
“流川,你现在能告诉我帮我出来的原因了么?”仙道神色自若的继续吃东西。
“这里有颗炸弹,再过3个小时,会炸掉整个13区。”很冷静的说。
皱起眉,“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抱起茶杯又喝一大口,“但是的确有,就在Toyotama。”
仙道默不作声,拿筷子的手透露出思考时沉绻的气息。鱼住在不远处悄悄观察着他们,愈加发现生活的磨砺和沉浮,让仙道以自己筑成的精神支柱越来越坚实。他变得越来越独立自主,沉着和平静。
“你妹妹和炸弹,合作。”流川宣布。
筷子一放,撩幔笑着:“鱼住前辈,我们先走一步。呆会越野他们赶来请说晚上的宵夜我请了。”
“仙道,”不管你要去做什么,“小心。”
“是,”还是微笑着,恭敬的点头,“我知道了。”
仙道领着流川从贫民窟附近穿过,在中下层的商场柜台后面,在农贸市场的满地泥泞中,在拥挤不堪的店铺里面,流川见到许多用低劣化妆品的女子,和突兀搭配着衣服的男子。那种惟恐世俗逝去而极力挽留的仓促,让人悲哀。而且人群的脾气普遍异常暴躁,小小一吃亏就可以咒骂和动手,整个人被这里的生活现状压垮,呼天号地,无法自控。
“我出生在这儿时,这儿就这样了。”仙道边走边轻轻地对流川说:“我7岁时他们建起高墙,我们没有做错什么,却被放弃了。我们一直遵守着法律,可我从11岁起就开始自己学习知识和技术,不是因为吸大麻而辍学,而是因为‘他们’关闭了学校。9年,这里的人失去安全感,他们知道如果自己缺乏手段,或者缺乏独立与聪明,就会活得痛苦。大家已经无力再打拼,因为这里早已不叫社会,他们每一天担心财产和生命的安全。而Ryonan的每一个人,都在用自己的力量维护这里。我们很早以前就只依靠自己了。”
他们进入一幢废弃的屋楼,上楼时仙道边带路边讲着,“所以我不得不承认……还有像你这样的家伙到这儿来,呃,执行任务,救人。我觉得很吃惊。”他突然就转过脸来笑一下,流川没别开,结结实实的被晃了眼睛。
如果,有一天,流川枫爱上仙道彰,也许就是爱他的聪明果断,爱他选择简洁的衣服,爱他不依赖任何人、但有信任人的好风度,爱他为自己而活,爱他懂得珍惜自己的感情、关心自己的健康,爱他懂得付出,爱他的柔情,爱他的偶尔任性,爱他享受独处时的快乐,爱他的成熟,爱他能安排自己、控制自己、支配自己,爱他坚信逼仄残酷的生活里、自己用手撑起的天空、才最晴朗。
直到下午3点,他们一直身处Toyotama附近的废工厂,透过四楼破碎的玻璃窗户轮流观察着杀手们的动静。金平看起来已经知道了仙道出狱的消息,四周都加强了戒备,可仍旧没有泄露出有关炸弹的蛛丝马迹。再监视下去也无用,仙道知道,金平也在等,等谁先忍不住采取行动。
“我没有见到小女孩。”流川把望远镜塞还给仙道,端端正正的说。
仙道没什么意识的点头,缓缓舒出一口气,周身空凉,有一种力气在抽丝剥茧离体而去的古怪感觉。日光像鞭子一样从身后狠狠抽来,在地面留下血淋淋的侧脸和耳朵的轮廓。抬着头,想不到仙道彰也会有这般无能的时候,微笑,一直微笑,直到清清楚楚看见那双眼睛,在面前,从见到就没变过半点的眼睛,竟从来没发现被人这样直视时会隐藏不起情绪,直到听见那双眼睛说你妹妹不会有事,被惊到了,呆了个彻底。
试一试嘴角,在笑啊,仙道微微泄气,还没被人窥得过衰样,也不知这家伙是怎么看出来的。可是不讨厌,真的不讨厌。
稳定一下情绪,问:“流川,有什么计划吗?”
流川把下巴微低着,眼睛变得黑沉,万载寒冰一块,“告诉我怎么进去,我把炸弹拆了,救你妹妹出来。”
说的真容易,“那我做什么?”
“分头行动,你负责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看着流川的眼睛,仙道竟然有点发怔,马上明白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玩笑大话或戏谑,看着他那双倔强坚硬的眼睛妄图找出点犹豫迟疑或是别的什么零星动静,却是连半点视线都不移,像一个不懂恐惧的孩子,对危险也不放在眼里。竟然就有一点来气……
“——有手机吗?”
点头。
“给我用一下。”笑着招招手。
流川把右脚搭上膝盖,左手撕开鞋帮,掏出个小巧玲珑的手机丢过去。
挑起一点眉,“你装备不错呀。”
“闭嘴,干活。”
退开几步站着,仙道摁完一串数字将小小的机器贴近耳朵。几秒种的响铃后,接通了,一个声音,“喂?”
优优雅雅的笑着,“It's Sendol。”
无声而漫长的停顿。
“……你怎么知道我电话?”
“号子里买的。”
“……听说你出来了。”
“恩,就在你对面的工厂里。”
流川凑近过来,拧着眉毛,眼睛里的疑问像夜里的水滴一样闪光。“你在跟谁打电话?”他的眼睛这么问。
仙道想着,真不知是我太聪明还是默契太好了,笑,把左手伸向灰垢蒙蒙的窗玻璃。食指舒动:——金——平。
流川眼睛一翻转过身去。
“你想怎样?”阴凉缓慢的口吻。
“我和一个警察在一起,想跟你做比交易。”
“……好,岸本会去找你们。”
一挂电话,流川劈手夺走,绷着身子眼睛直面向仙道,头疼般的,怒到了极点,狠狠瞪着,嘴角扯开一点点,说:“你做了什么?行动应该是秘密的。”言辞冷淡,三分指责三分愤怒三分不耐。
仙道双手伸展扶着腰际的栏杆,坦然无比的随他瞪视,“忘了你的办事守则吧,流川。我们现在在13区,和别处不一样。我们能找到炸弹的,也能找到我妹妹。相信我,只有这样才行。”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是一个温和锐利的男人。
可以无懈可击。
“不可行。我们都会死的。”用看白痴的目光看过去。
“啊,若你是一个人那倒是真的死定了。”点点头,潜台词是“幸好你和我一起”。
流川寒冰的眼睛瞪过来,刺着仙道的视线,一个字一个字咬着对他说:“我一直是一个人,而我现在还活着。”他抬头转身迈步出去,动作流利,一如既往,在仙道发愣的当口站住,扭头,目光冷冷递来:“我能单干。”
就知道他要这么说,就知道,真的。
“喂流川!我知道这里所有的路,我能带你进去就能带你出来。你一个人,找不到路的。只会浪费时间。”
流川停住,没有立即回头,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冷着脸狠狠踏回来,表情冷极傲极。
“还是得听我的么。”
口气打趣一点,漫不经心一点,再偏过脸挑一挑左边眉毛,不怕死的招惹他。
大厅另一头及时升腾起急促的上楼声,该是岸本找到这里来了。如果不是大敌当前,仙道敢打赌自己早被流川一拳打趴到地上去了。也怪自己怎么老爱惹他,觉得是有点任性过了,就抓过流川捏起的拳头掖到身后去,转身面向一群Hip-Hop衣着的杀手,摊右手心出来,深而蜿蜒的掌纹。压低声:“怎样?”
流川抽手出来,用力的拍下去:“成交。”
杀手拢成包围圈,让出一个身高体阔的人,岸本实理。他脸上仍是那种阴枭狠毒的神色,视线从仙道脸上剜过,长久、肆意的停留在流川身上:“他就是那警察?”
“你猜得太准了,岸本。”
“……先去金平先生那儿,一会儿我再来撕你的嘴。跟着来,别想干多余的事。”
南下到地下室,满目幽绿,那种绿,像潮湿的从未见过阳光的苔藓,寄生在幽凉的墙角。这里生存的人群就是,黑暗给他们水分,生命幽绿。他寻着暗弱的光线缓慢走着,回音巨大,墙壁上挂满蛇眼似的昏黄光源,终于在第五个房间见到守卫。
晃一晃手里的钥匙串,守卫点头放行。
三把大锁挂在铁门上,像无限盘绕的树根。南烈开完第一块锁问道:“他醒着吗?”
“他在吃饭。一直在吃。”
恩一声,取下最后一块锁,南有点艰难的推开门。
空旷的房间,墙顶开着一条窗口,光线像从幽深悠邃的井口沉淀下来。四条腕口粗的链子挂在中央的男子身上宛如托挂一架巨大的锚。四面被洗得斑驳的墙壁散发出浓稠的腥味。像是沾过很多血迹的样子。
食物盛在盘子里,盘子像尸肉残骸堆到了门口。男子站起来能见到浑身满坠的肌肉,动作时听见骨头驱动肌肉咯咯得发响,整个人像一座浑厚的高塔,眼睛匍匐过下巴上的厚肉俯视南烈。100公斤,199cm,森重宽的体重和身高虽不是Toyotama中顶尖的,但在他的对战记录里,曾轻松的一连打碎十三个人的头颅。那种如推土机一般的可怖破坏力,往往被作为最后一张鬼牌打出。
“有任务给你,你可以活动活动了。”南烈吸一口气,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
金平的工作室在楼层中央偏上,底下每层所有的房间都是打通的结构,用门连成一片。从秘密的停车场走,先是缓缓的下坡,进入武器库,再是上坡,尽头是电梯。流川注意到这一群黑帮份子都很年轻,打扮花哨,有人戴着无檐帽,更多的人穿背心,露出花瓷般的文身。武器库里光火通明,天花板低低的压下来,噪音隆隆回荡,所有人头发的反光都是灼红的,看起来像灰烬里孕育的火苗。人群很挤,枪口贴在肩背以一致的速度前进,没人说话。流川讨厌昏暗仄迫的地方,此时看来,他们就像被押解向地府炼狱的鬼魂。一路上火焰闪耀,小鬼举矛。
对于他们没头没脑没计划的行为,流川突然觉得后悔。
进入电梯,压抑窒息的超重感,仙道的肩膀轻轻擦过皮肤,敏感温热的触觉。上到第12层,穿过操控室,岸本推开作息室的门。两面墙并排着双层床,像宿舍,更像集中营,大群亡命徒渣子似的视线,虎视耽耽。
尽头的房间重重把手,岸本过去敲门。“要不要在外面等着,完事后来接你?”仙道的肩膀又蹭了过来。
流川第一个反应就是瞪一眼过去,却撞见鼻子上方微笑的唇角轻灵的形象,眼睛蓝色闪耀,鲜明的东西,让气氛缓和了许多。
“少来!”
7米见方的房间,正对面的窗户没拉百叶窗,光线激烈的打在脸上,这让他们暴露在阳光下无处遁形,敌手则处在阴影中捕捉对方表情上的端倪。流川冷静注视着檀木后面的模糊身影,他用望远镜监视了金平1个多小时,并不担心他玩花招。
“啊,你有个警察排档了。”口气听起来数络已极,在对仙道说,只是虚假得太过,另空气无限阴黢黢。
“只有他能拆那颗炸弹。”
金平慢慢点一下头,并不惊奇,也不惶急,笑着:“听起来不错。”
“否则,13区内什么都不会剩下。”淡淡的。
“哦……”他停下了把茶杯往嘴里送的动作,笑容变深,歪侧着头,面向流川:“这么说,你是来救我们的?”
“我有密码。”
“啊,国家派来一个英雄救我们,没有他,我们都完蛋,听起来真不错。”往椅子上一靠,金平的面目瞬间清晰。长期吸毒让他颧骨高突,阴翳重挂,表情却是捕食前一秒的高度专注与戏谑,安静和急噪糅合,深入骨髓。
流川多少明白他为什么能坐在这样的位置了。
“我们相信你的话,老实说我们一直在等解决事情的人出现,当然,我们也不想留着那东西,你要拿走?”
在筹码未明前摊牌是自杀式的,情势会立即陷入被动,可是他们不能停滞在这一步。
流川略微想一下,立马回答:“是。”
金平笑得更开了,一下子容光焕发起来:“那么。How much?”
什么……
“还有1个小时,所有人都会死。”流川的语气变得强硬尖锐,眉梢里也有了鲜明的不耐。
“我知道,可这关我什么事?不过它关你的事,你不想它炸吧,那么用钱买吧。不过……”金平朝右侧窗户抬一下下巴,那里固定着一架调试好的望远镜,“不一定是所有人都会死,去看看。”
走过去,闭上左眼,右眼凑近镜头,视线中层层叠叠的楼顶像花瓣一样包裹着一幢尖状建筑。炸弹在天台烈日下暴晒着,反射着水滴似的光,由发射器托着,45度朝外,像花萼中心最突显、最失重的母蕊。一个小女孩被绑着双手丢在一边,陷入昏迷。计时器刻意面对着这边,绿色的数字如茎液中的生命力一样急遽流失着。
“那玩意儿没有助推器,幸好我们有一位优秀的技师,还来得及改造一枚俄国火箭。现在它可以飞了。不过目的地,就得你们猜一下了。”金平兴趣盎然的玩儿着手里的小枪。“怎么样,仙道君?这次我在你前面了。”
好久好久,两边一直沉默着,终于,金平又问:“你们愿意出多少?”
仙道垂下眼睫笑了笑,“100万,欧元。”
“哦右边的先生100万欧元……还有没有了?其他人有兴趣吗,岸本?”杀手里身量最宽阔的那个阴枭的咧着嘴,很配合的竖起食、中两指。
“200万,左边这位。还有出价吗?”
“400万。”仙道面不改色的答。
“400万!啊……开始有点意思了。”
真的要用钱买?流川抬高头,露出刘海下极挑的眉毛。仙道识趣的凑到耳边,很肯定的语气:“你要觉得这儿的人命不值这个数,我就停下来。”
岸本张开双手。
“500?哦1000万,左边的。开始有点钱赚了。怎么样,还跟吗,要继续,还是算了?”金平开心的拿枪托对准桌面。
1000万,仙道的神色沉静下来,什么东西一秒重于一秒耷上他的眉头,张口想对流川问什么,忍住了,唇线坚实起来。金平的声音还在接近,“那我就只有拍板了,1000万一次……”仙道转过身来直面流川,温静的,看着。“两次……”他眼睛里的瞳孔蓝得像一种疾病,难以治愈般的重压的蓝。从灵魂的最深处像活着的生物一样慢慢流畅的向外滑,顺着虹膜辐射状的皱褶轨迹,越过薄薄的空气,爬上流川的手臂,肩膀,抵达他的视线下方,停了。
流川抿着唇线,透过森林一样的刘海能见到黑色而冰冷,长满针叶的眼睛,他转头过去,冲着金平,“2000万。”
“啊,这才是做大买卖的。岸本?”
摇摇头,“我不跟了。”
“2000万,成交。”金平举着枪托利落的敲下去,“这买卖不错,救了200万人,每人才花10欧。这钱连吃饭都不够。怎么给钱?”
“转帐。”
拧起眉,摆明了自己的不满。
“等现金运来,我们都已经完了。”仙道回答他。
“一之仓,给他们巴哈马斯的帐号。”
流川接过手机拨了一串号码,“找矢井田先生……先生,我们需要把它买下来……是……转帐……帐号:ZULU ZULU Fox Delta Charlie。”
“转多少?”
“2000万。”
那边很快问,“您能确定炸弹一定在那儿?”
“就在我眼前。”
“上尉……我……没权转这么大的数……请您另想办法吧。”说完,空白一秒,留出反应的时间,就干脆利落的挂了线。
流川愣了五秒钟,猛然觉得周身寂静而耳边的盲音又粗又重,下意识把手机贴更紧了些,脸上维持无表情,点一下头,说“我等着。”丢还手机,答复金平:“还在转。”
“一之仓,准备核实一下。”
忙活一会儿,“先生,银行还有10分钟开门。”
金平扬高眉,放下手中的枪,“这样啊,那我们盼着早点开门吧。你们,得去外边呆一会。”
(六)
“就这,跪地上,用手抱头朝着墙。……岩田,看紧他们,别让他们说话。特别是,别听这个尖头发跟你说的话。”岸本嘱咐一遍,想想不该有什么疏漏了,才转身回去。
岩田端着一柄AK47对着仙道的头。
保持跪地的姿势,仙道拿胳膊肘碰碰流川的,慢慢做出口型,“对不起。”
白痴,都是你的计划搞得,不过……“反正找到炸弹和你妹妹了。”也无声的说。
“不是计划的事……我是指,我在试你这件事。我想知道,你能做到哪一步……现在我道歉。”仙道乖巧的笑一下,“不过呢,你至少知道你的命值多少了。”
心里确实塌着一块,流川低下头翘起嘴角,然后抬头,眼里的神色盛容挑衅,满满的光泽和温度,“我会证明自己。”证明自己不只10欧,就这么简单。
仙道韵尾悠长的笑了会儿,觉得很喜欢这个人性格里的单纯。他保留有小孩一般对自我认同和坚定的心,不受世间标准的左右界定,来去自如,生性独立。郑重于工作,并且独具一格,用全心全意来做对和做好一件事。内心分明着取舍和执着的所在,他可以从一而终只保持冷漠疏离的脸,但这冰冷自显得得天独厚。他的感情显得有重量。
想得偏了,自己窘一下,思路转回来,想起什么,“我觉得这里面有些怪。”
“怎么?”注视他的眼睛。
“说不清,就是有些,不大对劲……丢了颗炸弹,‘外边’好像无所谓,要找回去,又不肯给钱。他们似乎一点也不重视这个任务啊,你确定这颗炸弹真能炸掉整个13区?”
“是。”
静了一会,“还有多少时间?”
那枚炸弹上的计时器显示是…“不到57分钟。”
“看来得采取点行动了。我们得先想法子出去……”又恢复了仙道式笑容。
连怎么出去都没想就敢把人拐进来?流川的眼色恨恨,“你说的能出去。”
“当然。这样,我们先找个借口去见金平,然后被带上那边那条走廊,在里面动手。我负责前头的,断后交给你,没问题吧?到时候只管跟紧我,别丢了就成。来吧,我们能行。”跃跃欲试的样子。
又是这种不完整的计划!
流川看进他的眼睛……见鬼,可他相信他,他想。
起身,枪口立即端了过来,一声暴吼迎面砸来,“趴下!”流川的手仍放在脑后,脸色霜寒,“有急事见金平。”
对方不买帐,“乖乖趴下,闭上你的嘴,我不想重复!”
“正白痴,”流川扫他一眼,眉眼一凛,“你叫什么?”
“问这做什么?”
下巴一抬,视线一瞬不瞬,语速平整万分,“若给你老板知道是谁让他没了2000万,他一定很高兴。”
岩田沉默一会,岸本没让他特别注意黑发的小子,于是他说:“敢耍我,就宰了你们!”
“没问题。”
他对屋子里其余人招呼:“来三个人,咱们一块儿带他们过去。”推开门。
仙道从地上站起来,手放下,赞赏的冲流川眨眼睛:“很能说嘛。”白一眼回去,他们进入来时穴道般压抑昏暗的走廊。前方是不短的一截路,身后的门滑上隔绝开光线,走廊半空中落着几束等距离却不太亮的惨白灯光。墙壁上过不大均匀的涂层,两侧是别无二致的门,空气稀薄在仄迫的空间里微微延伸。脚步一声一声,两个人在前面带路,还有两个在后面,呼吸收束起来,身子紧绷着,只需要一个讯号……
“准备行动…”仙道的声音。
“现在!”
同时,两人冲向前面的杀手,在肩膀上借力跃起,高度一致的凌空翻身,落到人群的后方,离开了第一射击范围。还没人有反应,流川已夺枪上手,伏低身子,双枪瞄准开启的门解决掉第一批杀手。背后仙道已经向右侧突刺出去,就地一滚紧紧跟上。
几乎是把门合上的同时,第一颗子弹嵌进了木头。洗手间里,骨骼般密集的墙画,像置身一个万花筒。仙道把窗子推开,外面是刀子般的风和峭壁般的画面,流川正在想他准备怎么做,他已经跳出去吊住横亘的栏杆,一个倒十字翻身摆,消失在上方的视野里,随即声音从13楼阳台传来,“流川,快上来!”
来不及迟疑,身侧的玻璃被击碎,学仙道的样子起跳,上跃,落地时重心稍微不稳,被一双手在肩头扶了一下,缓慢而深重的恐惧这才回到身体……模糊记起仙道说“跟紧我”时的脸,整一块欠扁。
可他如果去当警察,也是一把好手。这样想,然后觉得田冈领队一定会很喜欢他。
从回旋走廊到天台,飞檐走壁似的速降、跳升和飞跃,再配合灵猴般的攀缘,完全是把整片街区当作一个巨大的训练场。流川一面进一步惊异于仙道的身手,一面好胜心起的紧跟着。他们并肩攀爬和穿越,这些动作对弹跳力、精准度要求颇高,对肌肉的负担也颇重,身后还跟着一群亡命徒,简直是在城市中玩起大搏杀。可这样跑着,人便挣脱一种束缚,产生能超脱现实的强壮之感。
楼层间一个高降,仙道回头正好瞧见流川一个漂亮的降落,眼睛微微睁大,笑出来。
“干吗。”没好气的。
“啊…没干吗,我只是有点不习惯被人追这么紧。”
“上蹿下跳的。”
“什么啊你小子,这叫身手矫健。”乐呵呵的斗嘴,仙道抄起一只铁棍将另一头递过来,流川接住,会意。
被杀手追至天台边缘,没有停顿,两人同时高运弹跳,终点是3、4米开外屋顶废弃的阁楼。阁楼铝檐上开着巨大的窗口,窗盖由中心的棍子支撑着。仙道右手攥住铁棍一边,另一边由流川的左手稳稳攥着,两人飞身在十几层楼高的半空。天顶极低,内脏因失重而上浮,知觉和呼吸都失却了,天可旋,地可转,世界在脚下,而他在身边,与自己分享着这高处的无声与美景。看过去,蓬松浓郁的头发飞散,露出整块额头和线条姣好的眉毛,以及那双又冷又亮的眼睛,挑得一塌糊涂。
那个时候,仙道感觉自己是有翅膀的。
之前那对翅膀一直血肉模糊的粘连在背上。
可那个时候,它随着飞翔的灵魂一起缓缓展开了。
他们准确的穿过窗口,木棍被横空撂断,两个杀手因此在关合的铝盖上碰壁,顺着檐角像石头一样掉落了下去。
岸本和岩田冰着脸走进房间。“又怎么了?”金平摆弄桌子上平铺的白粉,不满道。
“仙道和那小警察跑了,我们追了一会,跟丢了,不过已经通知地面……”岩田垂着手,不敢抬头对上先生的视线。
“什么,慢点说,说清楚。”
“仙道和……”岩田仍然没把话说完,他退后两步,捂住自己胸口的血洞,慢慢、默默的倒了下去。
金平放下枪,冰冷扫视过房间里的人,“一之仓,钱转过来了没有?”一之仓托着笔记本电脑走过来,面如雕塑,像抱着一张遗相,“先生,我们有麻烦了。”
“他们没转?”
“没有。”
啪的一掌甩在桌子上,白粉忽的飞起扑了一之仓满脸。“我就知道,不能信警察!……有他们好瞧的……耍我?我现在就叫南启动那东西!”
“先生,冷静点……”
他的目光死寂,金平皱皱眉头,神经质的抽动了几下脖子,勉强坐稳。一之仓吸一口气,继续说,“……他们利用那个帐号,清洗了我们的钱,我们现在一分钱也没有了。”
怎么会?“所有的?”
“巴哈马斯,海牙,卡拉其……所有的,都没了。”
这怎么可能?“怎么能?”
“我不可能知道他们是怎么做的……”缓慢的、不辨情绪的口气。
行动小组工作室里,栗发的清秀黑客坐在电脑前边吹着曲子边开了听啤酒犒劳自己。想必若让他亲眼见见这景象,一定会更加开心。
一之仓斟酌着措辞,“现在,您的那些小帐,不需要我来管理了,我回去了。”他慢慢合上电脑,慢慢转身,朝一屋子冷漠的杀手点个头,然后从岩田的尸体旁边小心的饶过去,推开门,出去,再为他们关好。
漫长的沉默,“我们的工钱怎么给?”
金平的视线机质的转一下,“我的地下保险柜里仍然有钱。”
没人搭理。
气氛微妙,金平暴身跳起抓着枪啪啪啪的扣动扳机,更微妙的是,枪里没有子弹了。“岸本,把你的枪给我!”他声嘶力竭的叫着。
岸本看着他,终于,把身子背了过去,屋子里的杀手得到了某种默许,纷纷把枪抬起来,瞄准,谁都不再说话。仿佛是生命中最长的一次停顿后。枪响。
“你永远,也比不上北野先生。”
落在街道上,四面都是破碎的路,垃圾堵塞,火篝丛丛。情况没有改善多少。仙道短暂的凝视辨别方向。
几乎是跑起来的同时,拐角呲啦滑出一辆艳红色跑车,像月夜下现身在海上唱歌的女妖。
没有枪声,万幸。
道路畅通笔直,没有行人,没有车流,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坏。
他们被车疯狂的追跑着,荒诞、诡异的涂鸦墙画像浮世绘或是行刑图一样从两边飞速后退,轰鸣的马达声涨满身后的整个世界,携卷着车头像只矛一样刺了过来。
尽头一辆丢弃的小车,两人默契的起跳,在车体上一蹬后回身,从跑车顶上踩了过去,竖直降落,继续夺路而跑。
“分开跑!”仙道喊了一声,在一个岔口和流川分道而行,攀上墙面的水管,几下消失了身影。
一辆车分了过去,另一辆蓝色的追在流川身后。从没试过这样逼近极限的奔跑,一切像是战争中的场景……没有秩序热闹的人群和车流,没有供电的交通灯,没有正当的职业和固定的薪水,永远炽白的日光,永远甩干过的树,永远关门的商店。到了晚上,这里就只剩一片漆黑了,像黑色的海洋深处。
可还是有人在努力的活着吧。Ryonan的人,去寿司店吃饭的人,甚至那些涂厚厚化妆品的女子,鲜艳衣服的男子,还有……
仙道……仙道……流川想。
这个任务,他可没有后悔过。
蓝色敞篷车里一个杀手伏身边缘,架起一支枪杆猛的开火,流川扑进一节废弃的面包车里,右肩一声钝响,随即更多的钝响钉在背后的车皮上。灼烧皮肉的放射性绞痛呲的腾起,整块肩膀上的神经都抽成一团。顾不得看,应该只是擦伤,翻身从另一边出来,往城心的路跑去。
大片现代化设施,香车,刺青的人群,短暂的拉开些许距离,流川敏捷的从一辆车车窗滑入,对瞠目结舌的车主说“警察。”就开门把人拨出,猛踩油门扬长而去。在没有限速的街道上飞驰,凭一手高超的车技流川并不担心被追上,可他现在只能朝着炸弹大致的方位驶去,感觉,又跌回到刚才一个人奔跑时的情景……所有的路都未知,盲目危险,没人能给予帮助,也不能停。
路开始泥泞不平,刹在无人的破工厂前,流川皱起眉看车上的时间……浪费了太多工夫……只剩下15分钟……他仍然没有找到路,仙道也不见踪影,炸弹随时会被发射出去……
捏在手刹上的拳头握起,骨节分明,汗水从额上一路滑进了衣领,闷热的车里如置冰窖。
正少见的陷入不知所措间,车体一震,一人落在前盖上,仙道侧身面对流川,跪蹲着冲他作出“不要担心”的表情。
一惊之后,心安下来,流川看着他,不自知的勾起唇角微微一笑。而仙道此时正从车上跳下来,没有看见。
胜利会师的喜悦一时有些澎湃,两人站在原地歇气,仙道看见他肩膀上的伤,想问,强忍住,自觉那不是他能够触摸的界限。于是换一句:“累不累?”
日光照在眼前亮晃得发黑,流川只是摇摇头。
好倔的人,仙道一把环上流川的颈,拉到怀里来乱揉了一把头发,立马躲开一记老拳,边笑边跑:“你小子体力这样不行啊,格斗虽厉害,好歹也多作些体能训练吧。”
流川丢句“用你说”回去,倒是紧紧的跟了上来。
记忆里的训练永远残酷不尽人情……
沿着70度泥泞、湿滑的斜坡爬上3.5米高的跳台,跃入一个深1.5米、积水达1米多的泥水潭……
再顶着30公斤的弹药箱和大轮胎,在泥水中连续完成30个下蹲、站立动作……
从40厘米高的铁丝网下快速匍匐通过,旁边有人端着冲锋枪连续鸣放空包弹,还有人用高压水枪对铁丝网下的人冲水……
具有一定杀伤力的炸药包被点燃后,在围成一圈的数十名队员手上连续传递,引线不断燃烧,进入爆炸前的一分钟之内后,最后一个接包的队员才能将炸药包丢进一旁的深坑内引爆……
好歹也多做些体能训练吧。说什么大话,好像你很行似的,还不是喘得拉风箱一样。
有本事来比比看,仙道,不要跑。
他们向东面比较开阔的工厂空地走去,砾石满布,窗户上的封条交叉纵横。
汗水和衣服包裹住身体,重得像一层壳。
仙道和流川越走越发现这里地势虽然开阔但是楼屋高耸,因开挖和填土不当而形成了许多小坡和浅坑。
从工厂外墙看过去,后门翕着条缝,一绺锈红色光芒从里面露出来,像用颜料画上去的。
流川正要过去推门,被仙道拉住了手,这是唯一真实的触感和温度,于是他停下来,然后他得以看见花哨衣着的杀手从各个藏匿点出现,枪口在阳光下闪着光,像阴魂不散的索命鬼,随时出现,堵住去路。
再往前一步,就能冲脱包围圈了。
而他们前方只站着一个人。
“本来以为没有机会见到你了,岸本。”仙道伤脑筋似的点着太阳穴,然后在流川手上推了一下。“他不是来找你的,先走。”
流川没有说一句话,从岸本身后径直推了门进去,生锈的合叶发出一道尖锐的咿呀声。没有停顿,也没有稍微回头看一眼。
仙道泄气似的笑一笑。
“南一直说你是个人物,其实也不过是只会逃跑的老鼠罢了……但总算还有点自知之明……至于你的同伴,放心好了,森重宽会送他的尸首出来的……”岸本边说边拽掉上衣,露出六块腹肌整齐排列的前身和刺青满布的胸口,骨头动的啪嘞响,双目因兴奋而鼓胀,宛如一条眼镜毒蛇缓缓掀合它颈部肋骨张成两点黑白的斑纹。
“我是不会留老鼠一条生路的。”
“啊,是么。”仙道摆好架势,嘴角噙笑,“我倒正巧与你相反。”
(七)
像进入一个庞大的胃,充塞高热酸涩的空气,如风干用的晾房。跑的时候血液在身体里动荡,重心下倾,这是肌肉发软时产生的错觉。
再往上的楼梯都撤掉了,要想通往天台的话,只能从这些绑扎和焊接完成的钢筋攀上去。
流川冲到一半时突然站住,他的视线从远处收回来,发现顺着右边一座砖垛绕过去,泥沙洒了满处的空地上,阴森森站着个人。他全身惨白像一樽白幽幽的蜡象,视线呆滞不动,僵硬无比,好像经由阳光照射而变成了石头的山怪。
“喂——”才开口,男人猛得走了过来,歪歪扭扭得如一条大白鲨,停下,看着流川,舒展着臂上盘虬的肌肉,眼神里震动起兴奋又残戮的目光。
短暂的对峙,流川疾步冲向右侧,在砖垛上借力,横身一记狠厉的腾空前踢。
前踢结结实实挨在脆弱的胸口部位,可是脚上传来的不是肋骨碎裂的触觉,而是如同礁石一般无法推移的恐怖蛮力。流川几乎是狼狈的狠狠摔在地上。森重宽瞬时出手,拳头宛如两柄金属铡刀一样切过来,离太阳穴一寸不到,流川手臂微动,两道肉眼看不见的螺旋劲又狠又准抽在肘部,曲池穴被打,动作理应一僵,然而男人如若不觉一般近身扣住肩膀,抓力有如铁箍,掐着轻松将人举过了头顶。
背部狠狠摔在散布的砖石上,流川只觉砖头像刀子似的要钻开胸腹而出,既而一阵碎片般的剧痛卷袭神经,骨头僵硬得如陶瓷一样脆弱。拼了命的站起来,用水泥砖朝男人的头部掷过去,同时迅速后退拉开距离。森重宽手臂一挥,砖块爆竹一般生生蹦碎,速度却丝毫不减的继续贴过来。
,
背上的皮肤在流血,无法用横扫或反扫腿,流川不退反冲,手肘猛用力直朝他肋下顶去,中途一顿,竟被他单手接住,向外一旋,几乎能锉掉一层皮。
又退,这此森重宽不等距离拉开,双臂主动出击,又来扣抓肩胛骨。流川屏着一口气,迅速单腿连踢,出暗腿、旋踢、高踢冲、截、弹、拨一一把森重宽的手侧开,想用变化灵动、借力打力来应对歼灭机般的攻势。森重宽却不管不顾,糅身缠上,凭浑身蛮力在对招时一攘,摧枯拉朽的将对手掼在了地上。
这一下流川眼前片片发黑,口角有血溢出来,内脏在烧,在嚎,阵阵耳鸣,如蚊蚋嗡响……领子被揪住,身子随即悬空,一道拳风向脸颊打来,轮廓擦出了毛边。还没来得及想这一拳下去会有什么后果,一条长绳灵蛇般卷住了森重宽的手腕,嘣的拉直对峙。
“嘿蒙古大汉!我们是两个人!”
跌回地上,雪幕般的视线里仙道踩着台阶伏低重心死死拽着绳子,森重宽毫不在意向后一拉,直把仙道拽到半空,另一只手刁成爪状刺出。仙道没有硬接,手上一抖,一道绳圈荡起挽住一抓,身子回旋,在森重宽身周一沾即走,上下蹿跃,全往关节、腰膀、肋骨、肩颈兜去,因此绳子电引蛇缩般把两人重重围住。
森重宽只知猝然出手,他自持指掌上的力道惊人,墙壁被他轻易刨碎一块,便并不在意烟雾般拂过皮肤的细绳,可渐渐的,他发现自己逐渐只能滴溜溜在原地打转,浑身被勒出如凌迟时待割的肉片,他吼一声,用整块身体向仙道撞去,竟是想要撞碎他的骨头。
仙道微微一愣,没有后退,一拉一蹬,一记标准的高踹将森重宽拼命固定回原处,咬牙道:“流川!”
抱起水泥砖,流川腾身跃起,长长的高降后将砖头狠狠砸在了他的头顶。
森重宽浑身僵直,像一艘轮船似的硬邦邦倒了下去,掀起大浪似的的烟尘。仙道几乎是跑着过来检查流川的伤势,“怎么样?”面对森重宽时都没有的焦虑口气。流川扶着膝盖平稳呼吸,擦掉嘴角流的血,抬起头来说:“没事。”愣一下,“你的头。”
额头上有一块擦伤流着血,湿润的液体痒痒淌着,仙道摇着头拿手腕擦去,示意没事,感觉心变成了纸,有一支笔在面上轻轻摩擦,发出声响,渗透出小小的温柔的无奈。
他发觉自己对这个人的倔强总是没办法。
那好像是一种空气,在他周围呼吸着,既而感觉到了自己。
流川眨一下眼睛,很疲倦的样子,突然问:“时间?”
然后一个声音从顶部传来:“还有6分钟。”
他们抬头看过去,只见阳光斜着从钢筋层间穿过,像金色的箭羽扎在肌肉层间,血一样的浓稠光线。南烈在高处用步枪瞄准着他们,漠然不动,如一个真正的狙击手那样,冷冷俯视,仿佛下面的光荣、悲伤、奋斗与卑劣和他不再相关。
南烈微微偏斜枪口角度,“不管你们相不相信,我没有敌意。”
“说实话,我们也没有。”仙道拉着流川慢慢后退,隐到阴影后面,用力的手纹丝不动。
“你真的能停那东西?”南忽然问流川。
“是。”冷冷回答他。
“听着,你们,”南慢慢的说:“我不会把那东西发射出去,所以你们得抓紧时间上去,下来的时候我会叫他们不要动……”
“明白了,”流川快速的接道:“你做你的,我们做我们的。”
“……”,南烈打量了他一眼,突然后退,收起手里的长枪,灵活的在一块光束里现身,返身紧跑,闪到一片阴影里,又从阴影闪到另一片阴影。
仙道和流川默不作声等他完全离开。
他们开始向天台攀,汗水顺着湿透的头发往下流,衣裤像镣铐一样牢牢囚在身上,扬起的粉尘附着在鼻子和睫毛上。往上,日光淹没了他们,有几处钢筋完全不能下手。可是时间不多了,他们要停下这该死的炸弹然后带着小女孩回家,所以滚烫的温度被毫不迟疑的紧紧捏在手心里,仿佛连心脏里也捏起了焦灼感,这使他们的神情平静得疯狂,而攀爬的姿势又因为伤痛和疲倦充满了挣扎。
视线一宽,屋顶空地上的风像一群尖叫着扑起的鸟,仙道跑向炸弹边蜷缩的小孩。“弥生,弥生……”轻声唤着,仙道解了绳子,扶她起来,她的面色潮红,大量出汗,而且皮肤灼热,是轻症中暑,不过并没有外伤。弥生醒过来,眼睛里冒出欢喜,手紧紧环抱着仙道的脖子,像只小猫。“没事了,一切都好了。”柔声说,摸着她的头发轻轻安抚着。
时间还剩3分多,流川拨了电话开始走动着寻找信号,仙道拥着弥生看过去,他的背有一点驼,驼着的背却有坚硬到清冷的线条,该是刚才被森重宽伤的,就有些心疼的没法收拾。头一次,有这种抓不住状态的情绪,却仍是保持笑着一点点。
“密码。”一接通流川就立马开口。
高冈先生不慌不忙问他:“你现在的位置?”
“一幢13区的楼上。先生,请快一点。”语气冷的像水,可以顺着喉咙流入紧紧抓住心脏。
电话那头是一个胜利之神降临的微笑,一串数字无机质的报出来:“9293709B13。”
念一遍确认记忆无误后流川回来启动解密输入装置,他不是很笃定的操作着,手指线条坚韧鲜明,摁动数字时发出尖锐的滴答声。可看着他的仙道渐渐有些笑不出来,他瞪着绿幽幽的前几位数字,放下弥生起身一把抓住那只手,从未有过的严厉。
“B13?代表13区的B13?”
流川不耐的挣开仙道的手:“是。”
继续伸手阻挠他:“听我说,流川,先听我说…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这密码为什么要叫B13?9293?那是这里的两个分区啊!”
计时器上的数字像幽灵一样跳动变换着,流川皱着眉,呼吸有一点急促:“这不能说明什么。”
“先好好想一想,我们还有2分钟,”仙道放低声,像一个念咒的巫师,时间被淋上法术,变得温顺,“……这东西到这里真的只是偶然么?我是说,为什么它的密码代表这个地区?”
流川隐约猜出了话的意思,但理智在拼命叫这不可能,他凭什么这么怀疑,他敢拿所有人的性命赌么?“不管它在哪里,我得让它停下来。”
“如果正好相反呢?”仙道问他,“如果这密码是要启动它呢?”
“何必费事?它是自动的,也不必派我来。”流川说完,觉得不可理喻,最后一点疑虑也没有了,抬起手飞快的把709依次输入,却再次遭到阻挠,仙道握着他肩膀向后推,挡在他前面,从未有过的神色和口气,反驳着:“他们要确定是在13区里爆炸。想想流川,‘你现在的位置?’他们不是为了要确定这一点吗?”
他是不是从未真正信任过他,流川突然悲哀的想到,第一次见面铐上的手铐,推翻自己的计划,交易时的试探,甚至现在,到现在了,他依然不信任他们,和,他。然而这一次,错这一次,他们就会死,炸得粉身碎骨,和这个街区一并永远消失。
仙道分不清是流川在吼还是他的眼睛在吼:“你还不能相信我吗?”
被质问得怔了一下,但马上反应:“这不一样流川,我信你,但我信的只有你。”
“这就够了。”
流川飞快靠近输入器,仙道狠狠的出手攘开他,“还记得我问你你的命值多少么流川?!10欧!你对他们还不值10欧!”
拽过仙道的手臂给了一个侧摔,流川不再废话,输到B1,一双强硬的胳膊抱住他的腰,把他向后摔开,重心不稳,跌开很远,流川从地上支起身,看见仙道发散着排山倒海的气势向他走来,“信我,流川。”
嘴里咸腥到发苦,越苦越固执越冰冷的声音,“我必须完成任务。”
还有2分钟,他们在对撞般的交手中试图让对方妥协。
炸弹在天台空偌的不远处,背景的空白里一秒秒鲜明无机的倒计时声响擦着尖利的呼哨从身体两边决绝飞逝,仿佛灵魂坠入地狱前在脑海里默背所有关于生前或悲或喜的记忆。整个13区轰然变成一座死城。从来未曾有过这样的一个时刻,让仙道彰如此清晰的体会到自己的能力所在,他相信自己能救他们,甚至能救他。
一个肘劈中途废招换左手给了流川一击,没下狠手,被揪到空隙在腹部挨了一下,来不及感觉疼痛,脚下被一个利落的横扫掀翻在地,眼角余光瞥向计时器的方向,还有1分15秒。以大到不可思议的力量拽住流川脚踝拖他下地,仙道听到自己发出的低沉咆哮,“看看这儿,这儿已经没什么用了,二十多年一直是这样!他们建了这墙,现在要大清洗了,你注意到吗?这里没有公务员,没有学校,邮局,就连最后的警局也关闭掉!”
流川回视他,同样丝毫不被撼动的目光:“但这炸弹是被偷的!”
仙道几乎笑出来:“谁有这个本事?他们在编造!想一下,为什么只派你一个人来?为什么不愿买下那颗炸弹?是,你很强,一个人能完成,可他们的计划就是只赔上你一个人!这一切都是他们想让这炸弹在13区爆炸,并让你来准确的引爆它!”
“你说的不可能!这是你的偏见!我不会拿200万人的命开玩笑!”
仙道看着那双眼睛,觉得自己在自信又冷静的慢慢疯掉。剩下50秒的时候,世界开始转为他目光的黑色,在冷冷爆沸,每一下都疼,疼到听得见心脏的呻吟,疼的要死了,它们在骨与肉之间横冲直撞,却是因为它们在害怕,流川竟然在害怕。分心太多,被一脚踹开,重又追过去在流川输入3之前将他拖开,汗水太多,手上打滑,额头上流血的伤倒忘了,挡下流川的拳头,牵着他的胳膊往下一卸,拿肩椎去撞他胸口穴道,正中,看他疼得眼睛都闭起来,心里皱缩成乱七八糟的一团。仙道干脆双臂一还箍住流川双手,结结实实把人抱在怀里的姿势,腰际完全放空无视流川屈膝顶撞的破裂的疼痛。
“不会死的。”谁都不会死的。我也不会死的,不要怕了,流川。
使劲挣,挣不开,没空理他的说话:“白痴你!放手!”
血从额上滑过仙道的眼睛,一片红色,却不放手,再也不能放手了。他们是什么人?!要流川来送死?!他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选择了解真相的权利都没有,他们怎么敢?!怎么敢?!
腹部被冲了一拳,那么狠那么重,仿佛闸门打开洪水倾泻而出,把整个人都淹没了,仙道生生收回手来伏在地上,不敢相信受重伤的人还能给他几乎昏厥的一拳。地上的沙子擦着额头,汗水迷了眼睛,流川轻轻落下句对不起,转身朝发射器走。还剩最后一位密码,末尾一根短线在屏幕上以匀速闪烁着。
“流川!……流川!……”不能去,不能让你过去!金平就是这样被放走的,不是信错了谁,是他们。抛弃这里,可以,不闻不问,可以,但今天他在这儿,仙道彰在这儿,他们就谁也别想杀!13区,流川,以前不能,现在也不能!
还剩,15秒。
流川只迈开了一步就被拽倒在地,脚上后拽的力量显示伏倒在地的仙道正在完成最后的阻拦,攥得那么紧,不能再紧了,仿佛要抓住所有曾经无力挽救的希望和机会,用尽了全力,不能再前进半分。
最后,10秒。
他们都不再说话,所有的信念与坚守都悬挂在这一线赌注里,然后万籁俱寂了,光线在流川伸出的手上落成笔直浅白的反光,他们都在等,等现实有多狠决的宣告谜底,爆炸的那一刻声韵壮丽,不会有痛苦,片刻之后,粘稠的液体瀑布般流淌而下,世界刹那血红,整个13区都将灰飞烟灭,clean bomb,不会再有伤痛,不会再有暴力和犯罪,一切都消失,一切都离去,干净完满。可这一场死亡的里面有仙道,不能让他死,不能让他死,流川更拼命的把手伸出去,3就在数字盘右下角,这样的位置。
5。
一直坐在旁边的弥生扑了过来,准确的抱住了流川的手,倒在沙地上。
惊的心跳都没了,流川万没想到最后关头是他的妹妹拦住了自己,就再提不起一分力气。
3。
“我宁愿信哥哥的话然后去死。”
她这样说。
毫不畏惧的抬眼看面前这颗超级炸弹。
1。
耳畔传来嘀的一声,电路断了。
世界安静,诸神不语。
仙道慢慢蹭过去,把流川满是沙子和血迹的头部托起来,小心的把他脸上的手拿开,像在掰一枝未开的花的花瓣,让他把额头抵在自己肩窝上,湿热的触感和急促的气流。流川僵得跟石头一样的身子动了一下,手臂慢慢抱过来,像一只垂死的动物。仙道把手指深深埋入他的头发,另一只手避开背上的伤口紧紧圈着,有那么一个念头闪过,迅疾,却清晰无比。
他们不要你我要你好了,流川。
于是在一片荒宏得宛如让整个沙漠都燃烧了的日光下,仙道彰抱着一个冷清青年浅浅微笑起来。
(八)
“不好,一直接不通。”矢井田握着电话,烦躁的在布满暮色的窗前踱步。
“怎么回事?已经过去3个小时了!”高冈怒吼着,勉强坐下来,抽烟,窄长的桌子和大堆文件包围着他,留出了独自思考的空间,他擦去额头和鼻子上的冷汗,牙床紧咬,刻画着愤怒与苦恼的皱痕。如果今晚还没有消息,他们下一步该怎么办?高冈暴怒的搅动思路,那个时候,他明明把密码很清楚的报出来了,复述也正确,那么一切就该按照他的预想,不会出任何差错,可炸弹就是没炸,偏偏没有炸!他艰涩的吸一口气……那么,就是没有及时输入了,但那怎么会?
屋外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又怎么了?”抬起头。
助手不确定的说,“好像是……有人在打架……”
“去看!”
矢井田慌慌忙忙奔向沉木的大门,伸手去拨,门却先他一秒被踹开了,木头几乎撞扁了他的鼻梁。他嗷叫一声仰面倒地,一只箱底从视线上方滑过去。
房间里是温暖而寂静的灯光,像水一样倾泻在花花绿绿的地毯上,两个青年一人抬着箱子一边,默然平行的穿过煌煌大厅,像凭空的一对影子,在黑暗中隐藏了很久,于是出现的时候光线有些刺眼,能让人感到晕眩。
他们把箱子嘭的放上桌子,打开,给高冈看里面那枚修长冰冷的毒美人。看起来他们在太阳下奔波了很久,目光已经晒得发亮,高冈手上的香烟已经垂下很长一截烟灰,突然就掉了一块在他指头上。
国防部等了很久的上尉先开的口,“炸弹带回来了,不过,最后的时刻,我忘记密码了,我的责任,还好他记得。”看着仙道。
很久以后,每次流川回想起与仙道的这次经历,首先控制他脑海的,就是这样一双明亮到刺眼的深蓝色眼睛,重压的,微微催眠般的晕眩里,流川感觉到仙道的眼睛里浮现笑意,尽管他的唇角并没有往上勾,不过他就是知道,那时他是怎样微笑的看着他。
“是啊。”好一会儿,边上的青年作出个“幸好”的表情。
“他很强,这个任务是我们一起完成的。没有他,我已经死了。”流川居高临下直视高冈,口气浸润在幽凉的阴影里面。他的头发柔软,微微凌乱的挨在脸颊和额头上,眼神冷极,里面有短裂、急促又尖锐的雨水。
长久的沉默,仙道笑一笑,开了个头,“我还记得开头是9293,很像两个区号呢。”他伸过长长的手臂,在输入装置上按动。
流川皱起眉头,不相信的样子,“是么。”
“呃哼~巧合吧。”
矢井田无措的呆立一隅,高冈的脸色则像他手指上的烟灰一样暗沉了下去,被风轻轻一吹就能变形。
流川的眼神更冷了一寸,带着无以言喻的深邃,清晰而用力的继续输入下去,“接下来是709。”
“啊对了,今天几号来着?”
“9月7日,很好记。”
“恩,这日子大家都在,挺不错的。”
一片默然无语。
看他如此独自站立,仙道不动声色来到流川的身后,仿佛是给予一个坚实的后盾,即使倒下,也不让他摔伤,可流川站的那么坚韧,近乎残酷,断然不会被打倒。这付出的一切代价还没有偿还,来时看到的光辉灿烂的城市,瞬间就被黑暗覆盖,窗外的光火星星点点。流川安静的看着高冈先生,心里再愤怒失望,他表现出来的,也只有眼里的温度而已。
“然后,接下去的3位,我想起来了。”流川说,“B13。”
B13。
“我怎么会忘了呢?”他冷漠的自问,更像质问。
仙道把箱子盖往下压一下,接过话头,笑着:“您来输完它好么?”
“你们疯了么?!要在市中心引爆它么?!”高冈一听,从位子上跳起来大声叫着,屋子变成了薄而韧长的血管,整个空间都激打着晃动的水流。
“我以为密码是要拆除炸弹的。您的意思是,密码是要引爆它的?”从额头直到下巴的线条,轮廓倏地收紧。
“别开玩笑了流川上尉!你该知道!”他双手拍在桌子上,像殴打又像支撑。
“我不知道,请您解释。”
“13区已经失去控制了,一直在花钱!我们的纳税人已经怨声载道——养着一大群无所事事的寄生虫!我们得清洗掉他们,就用这炸弹。不错!不太光明正大,但很有效!”
仙道淡淡的打断他,“社会工程学是零碎的,哪里有痼疾就在哪里用药,比如养老保险制度、民主选举方法等等。可决定权在于民主,在于法律。我相信这里面还有别的解决方法。”笑一笑,仙道指着窗外,沉静的口吻和视线,“来最后给观众微笑一下。”
高冈莫名其妙向外张望过去,流川把耳麦从领口里扯出来,朝着窗外问,“声音行么?”
正对房间的大楼顶部,一架望远镜边上,一个端摄相机,扣着黑色鸭舌帽的男人叼着烟,举手比个OK,笑:“死小子好容易叫我声三哥,这点小忙能不帮么?”
“你干了些什么,流川枫?!”高冈脸上开始露出惊恐的神色。
流川眉毛一挑,“尽我的职责。这里是法制社会,如果你还不懂……”
仙道一把揽过他的肩膀向外走,一面体贴的从桌上拎过遥控器帮呆讷的两人打开电视,“就看看这个吧。”
出房间,仙道再次体贴礼貌的帮他们将门合上,松散的脸上,稍一笑,便熠熠的亮起来。
高冈脱力似的倒在转椅上,和矢井田茫然的交换过一遍视线,他们的眼睛盯着屏幕一动不动,突然一片雪花,弹出了一段录象,录象里是窗帘后高冈的脸。
“我不知道,请您解释。”
“13区已经失去控制了,一直在花钱!我们的纳税人已经怨声载道——养着一大群无所事事的寄生虫!我们得清洗掉他们,就用这炸弹。不错!不太光明正大,但很有效!”
…………
“我不知道,请您解释。”
“13区已经失去控制了,一直在花钱!我们的纳税人已经怨声载道——养着一大群无所事事的寄生虫!我们得清洗掉他们,就用这炸弹。不错!不太光明正大,但很有效!”
…………
矢井田拿起遥控器,颤抖的往后换台,“……一直在花钱!”往后,“……怨声载道!”再往后,“……寄生虫!”
……机器从手里滑脱,塑料外壳啪的摔开跌在地毯上,房间里的空气变成了固体,打在身上的光线结成了琥珀,两个人陷入了绝望长久的空芒不动。
结局已示,挣扎无用。
理所当然的分别是在那之后的第三天。
医院的护士走在光亮明丽的走廊上,呼吸里是她所熟悉的沉重刺鼻的戊二醛气味。接着,迎面跑来一个女孩子,小小的,红色的裙子,脸上贴着膏药,像个初落人世不幸倒了霉的小天使。在小孩后面,是一个清凛的青年男子,锐利冷酷的脸上挂着昏然入睡的卷怠气息。在他后面,护士见到一个穿休闲衬衣的成熟男子,目光带笑,眼睛是难以治愈般的重压的蓝。
他们从她身边穿过。晨间的光明已谢,他们前往另一个地方。
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流川开车送他们回去,同样3小时的行程,同样的路,副座上同样的人,却与3天前的心境大不相同。路途中起了沙沙的雨声,雨水滴滑在玻璃上,像小时养在硬纸盒里的蚕,在桑叶上大片蠕动,彻夜进食。旺盛而持续的声音,雨水的声音。
“下周一就开始拆墙了?”
“恩。”
“会建警局和学校?”
“恩。”
“……”
“都是因为你。”
仙道听过好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流川多少算是在向他祝贺,只是口气冷冰使得效果大打折扣不敢恭维。“你在,不高兴?”
“为什么不高兴?”
“为什么……”仙道侧过头看他。这样的时候,好像午时最热烈的日光,好像天空的深蓝色,仙道觉得流川此刻的安静让他难受,为什么会觉得说不出话来呢……
抵达桥洞似的车道,流川靠边停下,后头的路需要他们自己走进去。互相说照顾好自己,留下联系方式,再一一惜别,这些郑重的道别模式一样都没有。仙道想着流川果然不是这类啊,就听到他说“保重。”然后点了点头,那表示他们可以走了。
仙道把弥生抱起来,很认真的,“流川,那个时候不论你做了什么,我们都是一起的。”我会陪着你一起的。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任务,不论你做了什么,不需要自责。
那边一愣,忙又笑着问:“如果我选择留在这边,‘通行’那天你会来么?”
流川低头认真的想了一下,“我不知道。”
一些小小无奈的血液缓慢淌过心脏。
这个时候,发现自己的眼睛是盲目的,只顾得上盯着流川看。
他的脸上始终是平静的表情,他是他见过的淡定单纯的人中最突出的一个,他早该知道这样的流川,说不知道便是不知道,再没有要考虑和顾及其他的意思。仙道往B13走了一段又回头过来,伤脑筋的似笑非笑。
弥生撅起嘴巴左看看右看看,挣脱仙道的怀抱一路跑到流川身边,捞下大哥哥的脖子凑到他耳边小小声说:“我哥哥很喜欢你。”接着又满意的一路跑回到仙道身边,拍拍胸脯对挑起一边眉毛的哥哥保证:“他会来的。”
“是么。”笑得清澈温暖。
拉过弥生继续走,没有回头。他想流川一定还在原处,因为他能感觉到他。这个善良锐利的人,穿着棉布衬衣和系带翻绒皮鞋,漆黑浓郁的头发,眼睛里是针叶的森林。他还没说再见,仙道想起来,但他不会再回头与他道别,因为他不想让流川知道他正在不可抑制的暗暗偷笑。
还有一件事流川也不知道……笑容加深,似乎不怀好意的那种。
再次见到田冈先生的时候,应该就得叫田冈领队了,仙道想,悠闲而笃定的。
流川枫,你那边的街区比我这边要危险多了,让你一个人在那儿的话……
我不放心。
完
幕后花絮
花絮1:
导演在教几个群众演员:你在前面跑,然后碰撞到那些箱子,后面那个,你学他那样跳,然后被前面那个撞倒,然后被撞翻的木板打到脸。
仙道(背对着镜头做示范):其他人迅速躲避过去,然后我这样跑……然后你们完全追不上我(很入戏的)。
摄影师:预备,第1场第3幕,1,2,3,GO~
工作人员(帮植草洗干净血之后,过来察看情况):很好非常棒,收工~
仙道(笑着跑过来)对流川:我获得了满堂彩哦(指这一场戏演得好)。
流川(对仙道说):你闹得可真欢。
仙道(没听清,摘下耳机):啊?
流川(大声):你闹得真欢,白痴!
仙道不好意思的笑。
花絮2:
(镜头切换)黑人萨米(在开玩笑):你们不会希望看到我们黑人弱不禁风吧?
工作人员(叫住流川):你抓枪之后立刻击倒那个黑人。
流川(淡淡的):恩。
(镜头转换)动作指导面对着流川,给旁边某位演员演示:你量好正确的距离,这样他不容易真的踢到你。
(做示范):1,2,3,嘭!(演员配合的往后倒)
工作人员:molko(剧中某个打手龙套)的枪,对准警察这样打,然后那个警察跑回那张桌子,再飞快的逃离那儿(做手势)。
导演(给打手做示范):先给他(指流川)一下子,然后像这样……“咣”的一下打在你身上,然后你整个人就这样跌出去了(客串某龙套的仙道在旁边学了一下)。
导演(喇叭):请安静,预备——开始!
(开始拍戏)
某打手演员(接受采访,开玩笑):流川下手太狠了,把所有人都打得一片狼藉。
仙道(笑得很甜,摇头):他好像是又在跟我争。
花絮3:
场记(举着场记板):场景27,第4幕
导播:开始!
(开始进入拍摄,流川从车里出来,仙道从前盖上跳下来)
(两个人原地休息)仙道(看见流川肩膀的伤,嘲笑他):你怎么那么受欢迎!
导演(说戏):你们俩重逢了,然后你们互相嘲弄。
工作人员(默默的翻剧本):有这段吗??!
仙道(入戏中,继续挖苦流川):我只把圣经当做信条,不像你(信法律)。
流川(冷冰冰的,对着镜头):幸好你没学小孩子读菜谱,不然你得把我们全当烤鸡烹了。
仙道(笑趴,然后转过来和工作人员讨论):嘿你们觉得刚才那是说烤鸡好,还是烤牛排好?
工作人员(幽默的):哇,你思考这个好认真~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叫了CUT!
仙道(戏外,接受采访):的确很重要,这是我们重逢后的第一场戏,我很希望能拍好(笑)。
流川(接受采访):他紧张(面无表情指仙道),不断的唠叨废话。
仙道(又入戏,继续嘲笑流川):哇,聪明人,那你的信条是什么?除你之外的任何人?
流川(戏外,继续接受采访,又指着仙道):看,还在嘴硬。
导演:重新排演一遍!
(戏外,两个人和导演玩剪刀石头布,导演玩输了,仙道大笑)
仙道(开玩笑):看吧,这就是导演的风采。
流川(面无表情的):她应该输习惯了。
导演(和仙道大笑)讨饶:好啦好啦……
(拍摄中,仙道再次和流川对戏):累了?(台词)
仙道(再次念出无中生有的台词):我们俩是换个地儿,还是蹲在这里继续饶舌?
流川:那就动动吧。
(两个人离开。)
工作人员(剧本要翻破了):这段又是什么??!
仙道(戏外,摄影棚内和导演大笑):我和流川之间默契十足,拍这些镜头很容易的。
导演(戏外,对着镜头,笑):你们当然咯,嘿嘿。
后记:
B13的“拍摄”完满完成,开心撒花。在此感谢仙流的出演,以及众多SD角色的大客串(你还没玩够么- -)。
在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暑假写完这篇文,也算是了了一个心愿,更重要的是,我可以暂时放下对仙流的眷恋,全身心的投入复习学习。
关于这篇文,其实我写得很随意,但确实在写它的过程中克服了很多困难,诸如还原那些打斗场景(写仙道跑酷的时候总是不可抑制的想到那句“I'm the king of the world”),又诸如要把重点放到感情戏上,就得自己去挖掘电影里没有的东西。本来想把B13设定成一个灰色的故事,但法国电影本来就是充满了跑车、潮装、涂鸦墙这些色彩鲜明的元素,所以不自觉写成了这样有点花俏的文风。
然后仙流,其实他们的相遇和接触真的很短(不论电影里的两位还是我写的两只),但我想,即使只有几个小时,但放在特定的环境中,也足够了解一个人的特质,更何况,最吸引人的,应该是他们互为耀眼的存在并无人能介入和企及吧。这个的表现也就是我所写的“世界在脚下,而他在身边,与自己分享着这高处的无声与美景”。
最后,结尾想引用我喜欢的艾大的一句:“为我爱的他们。”
2010.8.23
逆疾风时的作品 4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