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长假期
作者: 飒姬,收录日期:2010-10-21,3008次阅读
(一)
“仙道,去看流川吧。”
“为什么?”仙道斜睨了眼看鱼住的菜刀在空中起起落落,“我不记得你或我和他有过这么好的交情哦。”然后便端了大麦茶,很是无辜地笑。
流川枫。
流川枫。
流川枫。
默念这家伙的名字三次,仿佛空气都便得不一样了。神奈川海岸边的风,四月下午照进高中体育馆的阳光,顿时溢满周围。脑中最先浮现出来的,是他长长的刘海在奔跑中被风吹起时,露出的光洁秀美的额头和一双细长冷冽的眼睛的一片剪影。那家伙有令人印象深刻的苍白皮肤,眼睛却分外地黑,有一种深遽地仿佛能够穿越时空的目光。
“只有他,现在打篮球呢。”鱼住若有所思的说,“他在美国呆了好些年,到现在也还不曾出名,在湖人队,却也不过一个板凳队员罢了。可是好歹,他还守着篮球呢。”
仙道在电视转播的NBA联赛上是看到过流川的身影的,他已经不再是十六岁,离他们初次对决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七年,他长高了,线条长得硬朗了些,可他还觉得他是他记忆中那个穿着白色球衣的秀美少年,仿佛被时光遗忘的少年。
“那时候真年轻。”仙道微笑着发出中年人般的感叹,“说起来,倒真想看看他怎样了呢,那家伙。”
“对啊,我想知道,抱着我们当初的信念一直走下去的家伙现在怎么样了。”鱼住端出一份鳗鱼寿司放在仙道面前,“别客气,去了美国,就很难吃到这么道地的寿司了。”
去美国的理由很简单,仙道所在的东大医学院附属医院打算送他去美国进修,实验室和导师也联系好了,只要办好签证就可以出发,剩下的事情就是和一群狐朋狗友的吃喝欢送会,倒是没想到,有好些人都提起那个流川来。
他要去的是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医学实验室,在流川所在的城市,所以仙道决定满足大家要求,前去探望故人,顺便在申请到学生公寓或租到房子前省下一笔酒店住宿费。
“Hello,Rukawa speaking。”
话筒的另一端传来低低的声音,仙道这才想起他的开场白还没准备好。四五年不见的人,连电话号码都是向过去东大经管系的系花,那家伙高中的学姐彩子刚要来的。原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交情,突然联系了,感觉就非常奇怪,此时一听到他的声音,更有种莫名的真切感。
“Hello?”有点不耐烦的声音。
仙道连忙应声:“你好,流川,我是仙道,记得吗?陵南高中的……”
“记得。”流川打断他的话,迟疑了一下问,“有事?”
仙道突然想到,流川肯定在地球的另一端,皱了一下眉头。
奇怪的感觉。
“我月底要来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所以……想来看下你。”
流川沉默了五秒钟,然后说:“好的,谢谢。”
在下飞机前的二十分钟,仙道一直在想流川会以怎样的模样登场:穿西装未免有点傻里傻气,运动服一般不会在来机场接人的时候穿,T恤短裤又太过阳光不像他,无论怎样都想不到合适的。说不定还要费工夫找,毕竟这么些年没见了,一下子应该也比较难认出来。
一下飞机仙道就觉得自己刚才的念头非常愚蠢。他几乎是第一眼就看到了流川,于千万人之中。那家伙有不亚于十六支聚光灯营造的存在感,还有吸附周围半数以上的女性目光的能力,果然不是普通人。
他穿着洁净没有折痕的白衬衣,靛蓝色的牛仔裤,有如大海白帆般清爽的配色。头发留得有些长了,有些掠在耳后,黑亮柔软地让人有伸手一触的冲动。加洲的阳光没有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留下阴影,细长的双眸微微眯起,缓缓流出黑色的眼波。
“你好,仙道。”流川径直走向他。
“好久不见,流川。”仙道微笑着说。平常人也许应该叙叙旧,不过仙道知道流川不中意讲这些,他不是喜欢废话的人。
真是的,原来交情也就到“球友”的程度,外加这么些年不见了,却连一点隔阂感都没有。不过他乡遇故知的心情也无从提起,就仿佛那空缺的四五年光阴,也不过是短短一瞬,流川仍是那样的流川。
流川开一部银色的大众高尔夫,很轻便灵巧的车子,塞下两个高个子便显得满当当的。本来仙道觉得流川会去住郊区的私人小别墅之类的房子,没想到却是在市中心的高层公寓楼,11楼7室。
套房里是银色和白色主打的设计,现代派的造型,家电设备应有尽有,甚至包括一个堪称豪华的大型浴缸。不过仙道还是比较喜欢日本传统的房间,有塌塌米和暖炉桌那种,这种爱好被他堂妹很鄙视地称之为“老年人的品位”。想到这里仙道不由苦笑一下,他实在看不出来这种色调和情调都冷冰冰的所谓“现代派风格”有什么好,流川一进这门就仿佛与房间里冷漠的空气化为一体。
“房子不错啊,流川。”仙道很违心地没话找话说。
“家装公司包办的。”流川淡淡回答,随即说,“小区市内篮球场不错,去吗?”转眼看他,认真的表情让他想起多年前对他说出“一对一”的那个少年。
时光,却毕竟是不能重来的啊。
仙道笑笑说:“现在你要和我一对一就是欺负我,况且我饿了。”
流川转身去开冰箱,看了一下探出头来问:“你要吃什么?”
“有什么吃什么。”仙道回答,他已经有了吃泡面的心理准备,他实在不敢相信这个干净地不像厨房的厨房里能弄出什么东西来。也许加州的泡面和日本泡面有不一样的风味呢,他安慰自己。
接下来几乎让仙道大跌眼镜的是流川竟然跑进厨房捣鼓了半天,最后端出来的竟然是紫菜大酱汤,鳗鱼盖浇饭和秋刀鱼,不仅似模似样,还有色有香。饭菜的香味飘散开来,好歹使房间里有了点温煦的人气。
“流川,没想到你竟然手艺这么好。”仙道一边吃着心爱的鳗鱼饭一边幸福地笑,眼睛眯地几乎看不见。
“因为我要吃啊。”流川看看他的傻样,嘟哝一声,“白痴。”
邀请他去打球的流川。
喜欢说白痴的流川。
天哪,这来的哪是美国,分明是造访年少青春的残留梦境。
(二)
仙道本来想在学校周围找个房子,可是又受不了找房子的麻烦,于是乎申请了学校的宿舍。学校的宿舍是两人一间房,同屋的男生Jeff,是个壮壮实实,有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和栗色短卷发的开朗男子,自称湖人队的铁杆球迷。问题是他常常带女生回来过夜,而且总能瞒过舍监,晚上发出的某种声音让仙道几乎头痛欲裂。
然而当仙道试着婉转地要求他少带女生回来的时候,这家伙居然用比他还无辜三倍的眼神看着他,问:“你是禁欲主义者?”
听到这话仙道发觉自己的头痛了三倍,接连三天的睡眠不足让他觉得脑子里有千万只蚂蚁在跑马拉松。他很困难地试图向Jeff解释日本人认为性是一件很私密的事情等等时,这个北美混蛋竟然仰天长笑,还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说:“Now you are living in the USA ,Japanese boy!” 饶是仙道以好涵养著称,也顿时有气背过去的感觉。
打电话给流川。
只听得那边一声“Hello”仙道就如获至宝地大叫:“救救我,流川,让我好好睡一觉吧!”然后就如黄河之水淘淘不绝地申述了一番,语气尤其哀怨惨烈。
终于说完,只听得话筒那边悄无声息,仙道摇了摇话筒,试着叫了一声:“流川?”
那边继续安静了十秒钟,然后听到流川说了一个字:“好。”
而当仙道顶着日头赶到流川家,然后坐在客厅沙发上一边喝冰镇莱姆酒一边看电视的时候,差点没有热泪盈眶。
“流川我要先睡一觉。”仙道老大不客气地说。
“哦。”流川眉毛也不动一下地应了一声。当仙道怀着多年前去见初恋情人的心情奔向客房时,只听得流川在后面冷飕飕地一句:“客房的空调坏了。”
仙道立马僵在原地,很哀怨地蹭到流川身边,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一边还朝流川房间那道半开半闭的门投去脉脉含情的目光。
流川瞟了他一眼,伸手往那道门一指。
仙道如蒙大赦。
的味道,一系列的白底银边的床柜,诱人的是那张宽大的床,铺着水蓝色的柔软被褥,一躺下去便觉得仿佛春日海洋温柔的波浪拥上身来。仙道一头栽进去,马上睡了个人事不省。
醒来的时候已经天色大暗,看一下表,已经晚上七点。起来轻轻推门出去,看到流川还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从靠背后露出半个后脑勺,一动不动。仙道还以为流川睡着了,轻手轻脚走到流川身边,不想流川回过头来看他,目光灼灼。
这个时候仙道才开始为自己的厚脸皮感到惭愧,动了动嘴唇想说感谢的话,可是总觉得对流川这家伙说这种话非常傻气。
电视在放NBA比赛录影带。房间里只有电视里解说员的声音,仙道不期然地想起国中时学过的汉诗“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此时方理解其中真意。
流川却突然开口问他:“为什么不打篮球了呢,仙道?”
仙道沉默了。
好半晌,才开口说:“喜爱的东西,未必要成为一生的事业。”
流川点点头。
仙道在旁边的沙发坐下。
电视里放的是湖人队的比赛。
赛场上,没有流川。
仙道偷偷地瞄着流川的侧面。依然是清秀优美的轮廓,只是线条更清瘦了些,额头和下巴的线条更加有力。
记忆中,那个说“我要做日本第一”的少年。
湖人队的板凳球员。仙道很有些迷惑地想,像流川这搬高傲的人,怎么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在美国等待了四年?
等待是最难熬的事情,尤其是不知道何时才能到达尽头的漫长等待。四年的埋没,按理说已经足以叫这个骄傲的家伙抓狂。可是他的眼神依然如此坚定而锐利,一如少年时。
“等待……难过么?”仙道不由自主地问。等他自己醒悟到自己说了这句话时,已经来不及了。
流川转向他,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
有如春天的第一缕微风般的笑,融化了冰雪般的线条。
“Long vacation。”流川的英文不是特别标准,因为要讲标准的英文需要张大嘴巴秀出舌头,但是依然很动听。
“人生的悠长假期。”流川补充说,“只是假期。”
“原来你也是《悠长假期》的影迷。”仙道咧嘴一笑,“等待一个奇迹?”
“不是奇迹。”流川纠正他,“是命运。”
流川家冰箱里的存货怎么看都不足以填饱两个大胃王的肚子,所以两人决定另谋生路。附近就有麦当劳,还有外送,可是被流川一语否决:“垃圾。”
这家伙,挑剔到美国来还以吃日式美食为生,区区的麦当劳果然不能打发他。仙道咬咬牙,得了,请他去上次Jeff推荐的汉森夫人家庭餐厅吧,东西不坏,价钱尚算公道,也不需要预约。
好容易开车开到汉森夫人家庭餐厅,刚从流川的车里出来仙道就开始后悔自己挑错了地方,因为旁边的车位停的就是Jeff那辆破旧得很有特点外加引人注目的老爷车,黑色的车身已经毫无光泽,掉漆严重,车型简直就是“大而无当”的最佳注解,仙道有幸坐过几回,感觉就像骑在一头气喘吁吁的老水牛上。进餐厅以后,仙道还没来得及偷偷搜寻一下Jeff的所在,就听到一个惊喜万分的声音在叫他,“Hello,Sendon!”
朝声音的发源地看过去,果然看到Jeff那张热情洋溢的脸,旁边坐着一个金发女郎,全身上下包裹的布料给仙道做露脐背心都不够。
更不幸的事情发生了,侍者走过来说:“先生,这边的餐桌已经满了,您可以在那边的沙发上等一下么?”
仙道还没来得及回答,Jeff就异常热情地说,“没关系,我们也刚来,可以拼一桌。”他看了看仙道后面沉默不语的流川,站起身来,大力拍了下流川的肩膀说:“小伙子,一起来?”
仙道原来以为流川会拒绝,没想到他竟然老大不客气地拉开凳子坐下来,说:“谢谢。”
于是晚饭的气氛变得异常诡异。除了金发女郎以减肥中的女生盯着起司蛋糕的眼神盯着仙道外,Jeff也不知何故地盯着流川猛瞧,瞧了半天,终于冒出一句:“我们在哪里见过么?”简直就是毫无创意的搭讪。
“不记得。”流川很专心地吃着肋排,似乎很中意这道菜。
“仙道,这周末有湖人对马刺的比赛,有没有兴趣一起去?”Jeff兴致满满地说,然后转向流川,“你呢?喜欢篮球么?”
“喜欢的。”听到有人问流川喜不喜欢篮球,仙道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喜欢湖人么,忘了说,我是湖人的球迷。” Jeff追问,“你呢,喜欢湖人的哪一位球员?我喜欢奥尼尔。”
“Keade Rukawa。”流川回答。
Jeff想了想,很疑惑地说:“有点印象,好像是两年前的选秀赛进湖人的一个东方男孩,不过他好象不怎么在赛场上出现哪。”然后他便自作聪明地笑了笑说,“是因为你们都是日本人的原因么?爱国主义?”
流川撇了撇嘴角,不予置评。
仙道实在非常想把桌子上最大的盘子塞到Jeff嘴巴里,可是偏偏好死不死这家伙还不肯罢休,又夸张地叫一声:“噢,天哪,我们竟然到现在还没自我介绍!我叫Jeff,这是我女朋友Tracy。”
“Rukawa。”流川坦然自若地抬起头来看着Jeff说,“为了让你记住我偶像的名字,你就这么叫我吧。”
(三)
吃完饭后,Jeff提议去酒吧,被流川拒绝。
晚上回家流川又在那边无休无止地看体育频道,看地仙道呵欠连天,于是说:“流川,我先睡了。”
说要先睡,怎么睡可是个问题。本来仙道是打算在客厅开空调打地铺的,可是流川看电视看得正开心,一时半刻没有罢休的意思;如果去流川的房间睡,实在有点鸠占鹊巢。算了,还是乖乖打地铺的。
流川看看他,说:“你去我房间吧。”
“谢谢。”仙道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流川对他的道谢很有点不以为然,连头都没点就转过头去继续看他的电视。
半夜醒来,仙道还隐约听到客厅里的电视声。已经半夜三点了,这家伙真不打算睡了么?摇摇晃晃走出去一看,这家伙果然已经在长沙发上睡得嘿休嘿休的。肯定是看着看着睡着了,没盖被子吹空调,睡得像小动物般蜷成一团。电视屏幕上闪闪烁烁的光映在他脸上,深沉的睡眠使他的面容安详而恬静,有一种孩子般的纯真。平日冷漠的表情已如烟雾般散去,留下的仍是少年一般清逸的容颜,唯有薄薄的嘴唇仍然紧抿着,显示着其主人的坚忍不拔的意志。
孩子般的脸,少年般的脸,男人般的脸。
仙道突然觉得心脏某处突然被揪紧了,一只看不见的手在那边按、捏、揉、搓。
关掉电视,进房把被子抱出来,把他严严实实地盖牢,回房继续睡。
怎么也睡不着了。
不由地想起多年前,那个毫无顾忌地说“我要做日本第一”的少年。
“仙道,我要打败你。”
“一对一。”
……
多么遥远,恍如前世。
自己决定放弃保送体大而去考东大医学院的时候,连父母都感到意外。
“爸爸也是医生啊,我去考医学院不是很是顺理成章吗?”仙道也很不解。
父母吃惊的原因,也不过是因为从来不抱懒散的儿子会选择从事这个行业的希望罢了。
“彰,虽然医学院是很好的选择,可是,你不是很喜欢篮球吗?”
堂妹说得更直白:“彰哥哥,你是不是头壳坏去了。你这么懒的人,怎么可能放弃不用联考的机会,累死累活考什么医学院呢?做医生很辛苦的,有时候半夜还要急诊,你又这么爱睡觉。不要害人性命了你,积点德吧!”
“可是让自己的人生只围着颗篮球转,总觉得不尽如人意啊。”仙道想了想说,“总有比较适合我的科目吧。不用急诊那种。”
“为什么一定要读医呢?要和尸体和各种各样的器官打交道的,多恶心啊。”堂妹以纯粹是女孩子的立场发言。
“反正都是自己身上也长的东西啊。”仙道很坦然地说,“这样才有亲切感嘛。”
堂妹于是大惊小怪:“原来彰哥哥你真的变态了!”
之所以选择医学院,是因为自己觉得的这个选择顺理成章,热爱完全谈不上,只不过像所有其它选择医学院的联考生一样的考量罢了。仙道真的很想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他不继续打篮球不可思议。
“你是天才啊,仙道!”田冈苦口婆心地说,“你打篮球的资质可比你当医生的资质高上十倍,何苦当什么劳什子医生呢?”
“可是比较有文学的天赋但是因为理科升学比较容易,而去读理科的人也大有人在啊。”
田冈气得快喷出火,差点没把头从脖子上摇下来。
虽然从小就喜欢篮球,在打球的时候也觉得非常快乐,可是真的从来没想过把篮球当成自己一生的事业呢。
就像鱼住去当厨师,赤木进天体物理研究所,藤真则考到外交部去一样,有谁会把年少的热忱当作生活的重心呢?
他仙道,从来也不是个热血青年啊。
只是他没想到,唯一坚持下来的那个人,是流川。
那个看上去永远冷漠的少年。
连樱木都因为背伤的再度反复而退出了篮球场,现在成了一家体育用品店的老板。
只有流川还在那里。
仙道刚上大一的时候,湘北篮球队到东京参加全国高中生篮球联赛。仙道去看了最后一场,湘北对爱知的比赛,这是流川在高中时期能够卫冕全国的最后机会。
比分一直咬得很紧,下半场结束还差五分钟的时候,流川受伤了。和两年前的樱木一样,也伤到背部。
仙道以为他会坚持着继续,因为他是这么渴求胜利的男人。
结果流川选择了放弃。
流川下场后,接下来的比赛便显得毫无意义。仙道把手插在裤兜里晃悠晃悠地离场,出来的时候正看到被110担架抬走的流川。仍旧顶着一头红毛的樱木也从安全出口里狂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叫:“狐狸,你这个懦夫!为什么放弃?为什么?”
仙道于是也急步赶过去,走到流川旁边,“没有大碍吧流川?”
流川示意医护人员停一下担架,抬起眼来看了看仙道,又看了看一脸愤怒惶急的樱木,居然淡淡一笑。
他说:“我绝不会给自己在这里结束的机会。”
然后就很疲惫似的闭上眼睛。
担架抬走了。
那是仙道到美国来之前和流川的最后一次见面。
樱木崩溃似的蹲在地上大哭起来,引得街道上的行人都纷纷朝这边看。
仙道伸手拍拍樱木:“起来了,不要难过了,樱木。”他知道流川在影射樱木的背伤。
日本人从来都觉得慷慨就义是一件很伟大的事情,而为了逃避伤害而放弃则为人不齿。所以在看湘北与山王那场比赛,看到樱木背负着背伤继续比赛时,连仙道都感动万分。
所以那时候觉得流川有些过分。
现在却渐渐明白了很多。
到了美国仍然坚持自己做健康营养丰富的日式饭菜,拒绝酒精和烟草,拒绝一切可能的重大伤害。
拒绝被等待的孤独和漫长光阴击溃。
拒绝被世俗埋没自己高傲的心。
这样的流川,连时光都不忍改变他少年般的容颜。
心脏有些隐隐作痛。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的,仙道苦笑。
(四)
第二天一早仙道是被自己的手机声吵醒的,一睁眼便看到流川带着想揍人的表情站在他面前,拳头已经举到半空。
于是仙道往前一扑,右手抱住他快挥下来的手臂,左手从枕头边摸到手机,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转头一看竟然是导师来的电话,右手连忙放开流川,将手机毕恭毕敬地举到耳边接听。
流川冷哼一声,爬上床一躺,把仙道的被子从他身上全拉过来,眨眼间就把自己从头到脚包了个严严实实,然后往旁边一滚,以示对仙道的不屑。
仙道打了个冷战,为防暴力事件再发生,连忙对着电话说了句“sorry”拿着电话到客厅里接,出去时还不忘小心翼翼地关上门。
Arden教授说是国际红十字会送来的一位特殊的病人,明天由他亲自操刀,希望仙道作他的助手,今日让他过去Good Samaritan医院的整形手术中心过去探讨下手术程序。
幸好Good Samaritan医院离这里不远,走到地铁站加上坐地铁过去的时间估计也不过半小时。仙道连忙梳洗了下,看看流川的卧室无声无息,也不去吵他,自顾自的出门去了。
到了手术中心,Arden教授便带他去A-17号病房,边走边说道:“这是个被国际红十字会组织派遣到伊拉克的志愿者,在炮火中受了重伤。她是一个日本籍的女医生,似乎也曾是东大医学院的毕业生,名字叫……日本人的名字发音我很难记清楚……对了……是这个……”
“橘野春奈……” Arden教授推开病房的门,于是仙道便看见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那曾是张非常美丽的脸,由于仙道知道这一点,才使面前这张残缺的面孔显得犹为残酷。
她的左半边面孔完全塌陷下去,言语描述不出的狰狞。但仙道从她未被损坏的右半边脸孔看到她原来的模样。
“橘野小姐你好。”
曾经美丽的女孩呆呆地看着他,然后用手掌遮住了半张残破的脸,转过身去。
他认得她,但她不认得他。
橘野春奈是东大医学院的传奇人物。仙道刚进医学院的时候,五年生橘野以在校生代表的身份作欢迎新生的致辞。橘野有一张美丽而带着稚气的脸,却有着成熟女子温柔而优美的风韵。仙道承认,当时的他带着一种少年的憧憬迷恋了她一段时间,但是他们的生活没有更多的交集。
橘野读的是外科,救死扶伤的代表,大学毕业后就加入红十字会的志愿者组织去了国外,这个事件在当时也很是热闹了一阵,橘野的照片还上了报纸头条,有一个报道还把橘野称为“天使的化身”。
那时候的仙道会呆呆地想,天使也许就是橘野这样的。
多年以后的仙道有些冷酷地想:即使是天使,也需要一张美丽的脸。
“手术以后,你一定还可以继续美丽。”仙道温柔地说。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是晚上六点多。中午是在医院吃的外送的披萨可乐,一嘴发腻,打嗝还有黄油味,于是异常想念流川的鳗鱼饭。
厚着脸皮回流川家。
幸好流川在家,穿了个浴袍来开门,头发还湿答答往下滴水,看看一脸谗媚的笑的仙道,挑挑眉让他进来。
“流川我好想吃鳗鱼饭。”仙道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流川说。
流川想了想,说:“今天没去超市。”
“那我请你晚饭吧,报答你留宿之恩。”想到香喷喷的鳗鱼饭从嘴边飞走了,仙道有少少郁闷,“你想吃什么?”
“街那边的咖啡馆有日式简餐卖。”流川边说边用毛巾擦头发,到卧室里换衣服去了。出来时穿着白色带帽衫和一条卡其色的棉布裤子,少年般的装扮,有如永远年轻的纳西色斯般的美。仙道也觉得流川这样很好看,于是盯着他直愣愣地看,流川察觉到他的目光,回头瞪了他一眼:“干嘛?”
“你好看嘛。”仙道的回答十二分诚实。
流川不理他。
影像咖啡馆是一个外表看起来有些萧条的店, 里面装修倒还像模像样,墙上贴着老电影的海报,大厅里有个小型的银幕,估计就是咖啡馆取名影像的原因。正在放的片子是《十诫》,五十多年前的老片子,画面的颜色有些发黄,正放到摩西在圣山领受十诫,而以色列人在沙漠里造金牛。
流川点了一客猪排饭和一份卷寿司,仙道看看菜单上那张一看就觉得不好吃的鳗鱼饭的照片,还是决定和流川点一样的。
冰镇柠檬水的味道很不错,就是等了二十分钟正餐才上来。十诫刚刚放完,接下来放的是天使在人间。忘了女主角叫什么名字,总之是个笑容甜美的长发女孩。女孩转过身来璨然一笑的模样让仙道不期然地想起多年前的橘野春奈。
年轻,美丽,纯洁,善良,才是人们心目中的天使形象,缺一不可。
“流川你说天使该是什么样的啊?”仙道悠然神往地脱口而出。
“天使?”忙着吃猪排饭没有看一眼屏幕的流川带着迷惘的表情抬起头来,皱着眉想了想,问:“你是不是说那种长着翅膀的光屁股小孩?”
仙道所有的诗情画意的联想有如电光火石般的熄灭,郁闷之情,难以言表。
“没事,吃饭。”
“为什么要做整容科医生啊?”仙道老爸大怒,“你想干嘛,以给有钱太太抽脂丰胸为生啊?”
“好象比较有意思。”仙道老神自在地回答。
仙道老妈火上浇油:“好,儿子,以后学成,给你爸爸做个祛除眼袋手术。自从他长大眼袋后就没有过去英俊了。”
仙道老爸差点没吐血身亡。虽然自己也是医生知道整容科并非只是给阔太太抽脂丰胸,仍然如鲠在喉。
仙道觉得老爸大惊小怪:基本不用急诊,收入又高。整容科医生挽救一张残破的脸,未必不比骨科医生挽救一条残破的腿更意义重大。
而且他喜欢好看的东西。包括美丽时的橘野春奈,甚至包括眼前清秀冷冽的流川枫。他确信自己非常中意流川黑玉般的头发衬着白色的上衣营造出来的强烈清洁感,喜欢看他秀美的额头,清澈的眼睛,微抿的嘴唇,觉得很动人心弦。
仙道忍不住又说:“流川你真好看。”
“变态。”流川忍无可忍地骂他。
仙道嘻嘻一笑:“我是用整容医师的专业眼光来欣赏的。”
流川冷哼一声,“变态还不承认。”
(五)
橘野春奈的手术,因病人要求,谢绝医学院学生观摩。
Arden教授有些遗憾,说这种程度的面部手术非常适合作实例教材。况且橘野自己是医生,原以为她会欣然同意。
仙道笑笑不说话。日本人的思想观念,常为美国人所不理解。
橘野的面孔像一张残破的面具一样被掀开,她躺在手术台上的模样也就像一个没有生命的人偶。
美丽的,破碎的日本娃娃。
仙道觉得自己有点象幕府时代的传说中制作鬼娃娃的匠人。一点一点的,手里的人偶便有了活的气息。
最终出现一个他多年前所迷恋的女人的形象。
就像是一个不该开始的故事。
走出医院,终于闻不到消毒水的味道,仙道才深深吸了一口气。重回阳间的感觉,说不出的虚脱。
阳光很灿烂,灿烂得仿佛能照亮心里的阴霾。仙道把手擦在裤兜里闲闲得走,路上有穿着性感的加州女郎朝他抛媚眼,他便回之一笑。
地铁站里很阴凉,仙道在那里全神贯注地看站牌,就是想不起应该坐哪站车回学校,于是干脆坐在休息椅上发傻。
只听到地铁的呼啸声由远而近。
突然非常,非常地想念流川。
打流川家的电话,都是答录机的声音。
有点纳闷他去了哪里。后来一想流川又不是家庭主妇,哪有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躲在家里。仙道只不过打了两次电话便觉得自己有点儿傻。
明明啥事没有,跟打骚扰电话似的。仙道眼前马上便浮现出流川皱皱眉,冷哼一声的样子。想到这里仙道就苦笑。
直到Jeff兴冲冲地跑来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看湖人对马刺的比赛,仙道才想起来前两天估计流川那家伙是忙着训练去了。
于是便答应要一起去。
他想看见流川。
一入场,Jeff便很有热情地对仙道发表他对于输赢的预测,结果看到仙道表情无辜眼神游离的样子,觉得索然无味,只管和Tracy一起挥舞湖人队标志的小旗子喊。
流川是比赛开始以后才出来的,当时观众的眼光全都聚集在比赛上,没有人注意到他,除了仙道。流川中规中矩得穿着湖人队服,鸭舌帽帽沿拉低遮了半张脸,只看见鼻尖唇角。就这么抱着手臂坐在后面。一场子热情的观众,只有他冷漠地坐着像个局外人。
比赛很精彩,马刺的表现出人意料的出色。科比的第一次投篮就被盖火锅,首节比分湖人落后14分。湖人有些束手无策,频频换人。换人的时候仙道就抽筋一样地往流川那里看。
流川不为所动,仙道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
第二节比赛,马刺领先25分。第三第四节湖人使劲全力缩小比分。直到最后几分钟湖人回过神来,奋起直追,满场观众看得激动万分,毕竟NBA精彩之处就在于绝地大反攻的演出。最后十秒钟,湖人最后一投未中,以两分之差落败。
到美国已有一段时间,来看NBA现场倒还是第一次,果然比在家看电视精彩。仙道满足地叹口气站起身来,离座的时候转头往流川那里看一眼,却发现流川原来坐的地方已经空了,于是便觉得心里突然有些空落。
Jeff和Tracy还想去看电影,仙道便和他们告辞打算自己先回学校。一跑到体育馆外面就觉得热得要命,就又回到入口大厅,去角落里的饮料售卖机去买宝矿力。刚把硬币投进去,冷不妨被人在后背上拍了一下。仙道心想是Jeff,一边说“等一下”一边伸手去拿滚出来的饮料瓶然后转过身来。
一看竟是流川。面对面地看他,流川的目光清澈如水。
他嘴角微扬,似乎带着些许笑意似的说:“早看到你的,白痴。”
“流川我很想你。”幸福地吃着流川记鳗鱼饭的仙道总结陈词似的说。
流川看看仙道,再看看仙道手里的饭碗,颇为鄙视地哼了一声。
“喂流川你怎么不理我,我在向你表白啊!”仙道大呼小叫。
流川皱皱眉,伸手拿过电视遥控器,把声音加大了三格。
“流川~~~~”仙道还没有想好接下来说什么呢,流川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把空碗一放,坐到沙发上去了,丢来一句,“你洗碗。”
抱着哀怨的心情,仙道吃完最后几口饭站起来,乖乖地收拾桌子把碗筷拿到厨房去洗。洗完了出来一看,流川这家伙竟然已经悠闲自得地躺在沙发上,连眼睛都闭上了,估计已经在去和周公见面的路上。
这个跩得要命的死小孩。仙道叹息一声,把丢在旁边的被子拉过来往他身上盖。被子刚盖到他身上他却马上醒了,双目灼灼地看着他说:“陪我打球去,仙道。”
“好。”仙道又叹息了一声,“不过你要保证不要太欺负我。”
小区的室内球场空无一人,流川在门边开了灯,自管自走到场地中央去。球场内白色的灯光,球鞋底摩擦地板的声音,篮球在地上撞击出沉闷的回响。站在那里看着他的流川,仿佛仍是多年前那个眼神冷冽的少年。
可他,仙道彰,已经再也回不到最初。
他有些举步维艰。
流川当然比他强。他看着篮球的眼神有种愤懑的热情,让他不期然地想起今天比赛时被鸭舌帽的帽沿遮住的,是否就是这样的目光。
假动作,过人,投篮,他像机器一样精准。
SLAMDUNK。
响亮的声音在球场里久久回荡。
流川放开抓住篮框的手跳下来。
他回过身来,他走上前去。
流川瞪着他,问:“为什么放弃篮球了呢,仙道?”
他记得流川问过这个问题,但现在的他,却再也说不出原来的答案。
流川哼了一声,捡起篮球,自顾自越过他往门口走过去。
流川的背影有些模糊,仙道分不清究竟是灯光迷离还是自己眼神迷离,令他出现某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他不是湖人队的板凳球员、日本籍选手流川枫;而他,也不是加州大学医学试验室的研究生兼助教仙道彰。
只是两个心高气傲的篮球少年,一个十六,一个十七;一个说“一对一”,另一个便微微笑地把篮球往空中一抛。
直到抱住流川肩膀的那一刻仙道才感受到时光的力量。尽管有着少年般灵活的骨骼,却是属于男人的宽阔肩膀,肌肉结实,充满力量。
一个人寂寞吗流川?
流川不说话,只是回过头来看他。这个少年般执着,男人般坚忍的流川,此时竟然带着嘴硬的孩子似的倔强神情看着他一言不发。
他的脸和他的脸相距不到五公分,连呼吸都会相互交缠的暧昧距离。他从他明亮的眼睛,挺秀的鼻梁,一路看到紧抿的嘴唇。
然后,他吻了他。
(六)
有生以来第一次和男人接吻,实在不是非常美妙的经验。
首先,抱在怀里的不是温香软玉,而是一个和他差不多高,棱角分明的男人,非常地叫人不习惯。
其次,这家伙似乎惊吓过度,反应不过来,整个人作僵硬状,简直就和抱着木头亲亲一样。
再次,在流川终于反应过来以后,第一个动作就是又快又狠地在他肚子上揍了一拳,差点没把昨天的晚饭都打出来。最要命的是,仙道非常明白肉搏的话自己绝不是流川的对手这一事实;不要说肉搏了,连逃跑的可行性也不是很高。
“流川~~~~~~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啦~~~~~~”仙道很明智地决定立马投降,“只是觉得比较好玩……”一边狡辩一边准备脚底抹油。
流川想了想,确定想不出这有什么好玩,于是决定继续扁人。仙道一看流川脸色不善,只好使出最后一招。
很辛苦地把嘴角拉回三十度,保持完美微笑:“流川你该不是害羞了吧?又不是小孩子,随便亲一下这么在意。”
流川瞪他一眼,仙道作面不改色状。
对峙五秒。
流川不屑地看看他,抱着球管自己走掉。
仙道心中大喜,连忙跟上,继续很虚伪地假笑,“好了啦,没有下次。”
过几天有空的话,去练个空手道或者合气道吧。
第二天早上仙道醒来时流川已不在。厨房里没有现成可吃的东西,只有一个还没洗的碗,提醒他流川只做了一人份的早点,吃完就拍拍屁股走了,留下一股还没散去的蛋包饭的味道报复他。
饥饿加上昨晚被揍的肚子还在隐隐作痛,简直叫人忍无可忍。
在楼下的快餐店买了个黄瓜三明治和一杯红茶,一口热红茶下去,好歹觉得活过来一点了。上午剩下点时间还得去市立图书馆找点资料;下午还要做助教带实验课,得赶回学校去做准备。仙道苦笑,自己毕竟还是普通人,要努力工作以后攒钱买楼娶老婆生儿子孝敬家中二老。
理想这东西。仙道一边吃三明治一边恶狠狠地想着流川。那家伙,虽然还没到把理想当饭吃的地步,也有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最严重的问题是:为什么昨天自己为什么会情不自禁地吻他?他仙道彰,精神正常,性向正常,为什么会去吻一个男人?而且还是个常年面无表情,很有暴力倾向的男人?
头开始痛了。仙道晃晃头,决定把昨晚的事件归结为自己鬼上身。于是开始集中精神欣赏女店员穿着超短裙的小麦色长腿,确信自己爱好正常之后,顿时觉得心旷神怡,食欲大振,就又要了一个鸡肉卷,顺便心情很好地对女店员灿烂微笑了下。
这一笑的后果是:鸡肉卷送上来的时候,一起送上的还有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待他迷惘地看看有着动人长腿的女店员时,发现她正带着可称之为色迷迷的表情看着他,看他抬起头来,还意犹未尽地伸手吃了下他的豆腐。
仙道落荒而逃。
上完实验课后把做好的课程记录拿去研究室给Arden教授,结果发现教授正在会客室里和一个年轻男子在谈话。刚打算回工作间去,两人正好推门出来。仙道听出那个男子的口音是标准的日本英语,不由得看了他一眼,觉得很有点面熟。
“仙道君?”那个男子叫出声来,“好久不见。”
“你好。”仙道很费劲地想了半天,“江原学长。”
江原薰其实是东大非常著名的人物,父亲是议员,自己又是经济系的高材生,毕业后马上就进了外交部。不在同个学院,江原又比他高三届,之所以会认识,也只是两个学院的篮球对抗赛上有过几面之缘,而对抗赛后两个学院的球队联谊过一两次而已。
“Arden教授,谢谢您对橘野的帮助。”江原薰与Arden教授握手言别。
仙道有点惊讶,原来江原薰竟是为橘野而来。言语中听来也许是很亲密的关系吧。
“仙道君,你见过橘野了么?”
“嗯。”仙道点点头,“那次手术我做教授的助手。”
“我正要接橘野出院呢。”江原笑笑,“你也许不知道,橘野是我的未婚妻。打算把她转到市郊的疗养院去,那边对她的身体也许更有好处。”
从研究中心出来,江原突然问:“仙道君,你见了橘野,她可对你说了什么?”
仙道笑笑,“橘野学姐没有认出我来。”
江原竟然如释重负似的笑起来:“这样啊。在东大的时候,橘野可是很注意你的,说你是她在医学院呆了五年看到的最帅的男孩子。”
“大概是我没有以前帅了。”仙道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
“说真的,等我把橘野安顿下来,去看看她吧。我过几天回日本,她不肯马上跟我回去,我有点不放心她。”
仙道点点头。江原把疗养院地址抄给他,顺便问了他的手机号码,然后便坐车走了。仙道随手把写着字条的地址往口袋里一塞便往宿舍去。反正也不真的打算去看橘野,如果橘野已经不认得他,又何必去;如果她是记得他的,那日相见的时候,她便是装作不认识他,更加没有去的理由。
不知道橘野的面孔恢复地怎么样了,她曾经那么美。一个他暗恋过的女人。尽管他已经不再迷恋她,可是这样的重逢与后续未免叫人尴尬。
回到宿舍,Jeff在浴室里哼着歌洗澡。寝室里乱得要命,Jeff的歌声一如既往地难听,一股混浊的香水味,估计是Tracy留下的。仙道开始想念流川那个有点过分整洁的房间,白色,银色,水色,薄荷味道的室内空气,一如既往的冷漠气息。
却有种异样的温柔。正如那个话语极少、面无表情、在他肚子毫不客气地开揍,却也会露出孩子般神情,会眼睛亮亮地说“早看到你”的流川。
其实和流川拥抱接吻的感觉也没那么坏~~~~~~刚想到这里浴室的门打开了,Jeff围着个浴巾走出来,一看到仙道劈头就说:“昨天我从体育中心出来的时候看到那个叫Keade的日本男孩了。乖乖,他竟然和Eiji Sawakita在一起!”
“泽北?”好久远的名字。突然想到泽北似乎也是高中毕业了以后就来美国的,目前在新奥尔良的黄蜂队,两人有联络也不足为奇。
泽北在黄蜂队表现不错,王牌称不上,也是主力之一。在NBA的日本人不多,混出头来的,泽北是一个。因此国内的体育节目时常有报道他的消息,也还算熟悉,只是在现实中听到这个名字,难免有些讶异。
“Tracy很迷他,能让Keade帮我要下他的签名吗?” Jeff表情很兴奋,“我也觉得这小子不赖。”
仙道耸耸肩,“好,见到他的时候我和他说。”
流川这家伙。
(七)
由于国际红十字会又送了几个伊拉克战争中的受难儿童过来,仙道只得三天两头往Good Samaritan医院跑,空余时间也就泡实验室和图书馆,大忙了一段时间后,正打算清静地休息几天,好久不见的田冈教练竟然打越洋电话给他。
在东京上大学的时候,热血大叔就常常骚扰他,只是仙道没想倒他会追击到美国。一有什么资质好的新生加入球队,或者陵南在什么比赛上输了,就会语气激动地打电话给他,颠来倒去那一句话:“仙道,继续打篮球吧,还来得及。”
回神奈川见到鱼住,那家伙开场白也总有那一句:“上次看到田冈教练了,他还是很想你,说你是他带过的球员里资质最好的。”
仙道打马虎眼,总是很无辜地笑:“我课余时间也常常打篮球的啊。”
田冈果然又是来教育他的。
“仙道,黄蜂队的比赛看了没有?泽北最后一个三分球扭转局势,全场欢呼。”
“忙着做一个课题,好几天没看电视了教练。”仙道掉而吊儿郎当地回答,几乎可以想象到田冈鼻孔冒烟的样子。
“有空看看,如果你没放弃篮球,你完全可以做到那样。”怒火暗涌,口气凶恶。
仙道只是好脾气地笑,想要蒙混过关。
不想田冈话锋一转:“听鱼住说你去看流川了?他……怎么样?”
仙道有点惊讶,随口回答:“就那样,还行吧。”
田冈沉默了一下,说:“他和泽北,环境不一样。”
“在强队,名将光芒太盛,新人少有机会。”仙道很客观地说。
大叔的怒气又无端点燃:“这个笨蛋,跟你一样,任性地要命!”
“呃?”仙道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人家问他为什么选择湖人,他说他喜欢加洲海岸!什么狗屁理由。”大叔愤愤不平,想来是多年前的恶劣回忆又上心头。
“为什么选择湘北,又因为安西教练吗?”田冈哀怨地几乎要流泪。
“因为近。”那小子这么回答。
仙道不由得从心底里笑出声来,令田冈异常懊恼。
加州海岸吗?
到洛杉矶之后,和在美国认识的几个朋友一起去过几次海滩。加州的海滩闻名于世,前几次去,正在旅游旺季,海滩上异常热闹,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随便欣赏各种肤色的比基尼女郎。由于仙道在那里的被搭讪率实在太高,所以那群无良的家伙妒火中烧,把他丢在一边管自己泡妞,害得他沦陷在一群女人的魔掌之内进退维谷。
阳光下的大海和比基尼女郎,就是那个冷面流川喜欢的东西吗?仙道自娱自乐地把流川代入自己当时的情形,觉得十分好笑。
如果能钓鱼就好了,仙道有点遗憾地想。还是更中意神奈川的海岸,日本的海有一种明净优美的气氛,微凉天气里独自垂钓富有禅意。不象加州海滩,和城市里一样的喧嚣,简直就像个巨大的游泳池。不过仙道承认有很多人说他在某些方面的爱好很像老年人,大概也包括对于海的品味问题。
要不,约流川去海滩吧,省得自己一个人无聊地度过难得的几天空闲时光。
流川开着他小巧玲珑的高尔夫来接他,带的家伙出人意料的多,竟然还包括一张折叠沙滩椅,配备轻便折叠阳伞。然后这家伙穿者印LOGO的白T恤和迷彩短裤,架着大墨镜,一副老手派头,看得仙道有些惊讶。
“常常去海滩?”
“对。”流川回答,然后补充一句,“那里阳光很好。”
海滩的阳光果然很好,已经是初秋天气,阳光少了夏日的毒辣,海滩上人也没有多到平日那种有如开盛大的肉体展览的地步,一眼望去远远的大海白帆,惬意非常。
流川快手快脚地打开折叠椅,擦上阳伞就立马往椅子上一躺,看得仙道目瞪口呆。
“原来流川你就是跑来睡觉的啊。”仙道看傻了。
流川不耐烦地抬抬眼皮瞄瞄他,用哄小孩的语气说说:“呆会陪你。”然后就管自己闭上眼。
难道这家伙跑到加州来就为了在海滩上晒着太阳睡觉吗?仙道很无奈,眼看着一个穿着红色比基尼的褐发女郎朝着他微笑着款款而来,有点自暴自弃地回她一笑。
“中国人?”女郎问。
海水和残留的香水味道,很迷人。仙道笑笑:“不,日本人。”
女郎笑起来:“我还以为日本男人都很严谨。”然后指指在那边已经睡得很开心的流川:“你朋友?好漂亮的男孩。”
鉴于白种人都长得比较老的缘故,仙道没有反驳她对于男孩的定义。
尽管在他心目中流川已不再是男孩。
“日本是很迷人的国家。”女郎自顾自说,“我喜欢一个叫村上的日本作家,十七八岁的时候非常喜欢看他的书,有一种孤独的美。”
仙道微笑点头。
“十七八岁真是可爱的年纪。”女郎说着又看了流川一眼,看来已经自作主张地把流川定义为十七八岁的男孩子。啧啧,这个长着超有欺骗性面孔的家伙。
“多愁善感的年纪。那时侯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寂寞的人。”女郎笑起来,“就像这样喜欢搬一张沙滩椅放在这里闭上眼睛躺在人群中,才觉得自己终于不是孤独的。”
冷不防她贴上脸来吻他。
仙道思考了两秒钟,决定继续享受这个感觉不错的吻。
“你很迷人。”女郎意犹未尽,非常富有文艺气息地说,“你的嘴唇很温柔,但是有孤独的味道。”
仙道有点哭笑不得地在心里掂量女郎的评论,说:“谢谢。”
“再见,冷淡的东方美男子。”女郎站起身来朝他璨然一笑,往别处去了。
仙道有些出神地盯着她的背影,想起那些和他曾在一起过的女孩们。总是她们先来追求他,然后又以差不多的理由把他抛弃。
“仙道君,你的眼睛,可不可以不要只看着远方?让我觉得,我走不进你的世界里。”而他仙道彰,自认是个温柔的人,对于别人给他的类似于冷淡或者自我的评价常常百思不得其解。
这里这个家伙,才是冷淡的活解释吧!转头看流川,竟然发现他居然是睁着眼在看他。
“流川,你这么快醒了啊。”
“谁说我睡着了?”流川冷冷地反问他。马上站起身来,“我游泳去。”
仙道顿时生出促狭之意:“听到人家说你是十七八岁的小男孩子?”
“哼。”流川报复他,“冷淡的东方美男子?”
仙道不甘心:“闭上眼睛躺在人群中,才觉得自己终于不是孤独的?”
已经大跨步越过他的流川立马转过身来走到他面前,伸手抓住他衣领,仙道还以为流川要扁他,条件反射地闭上眼嚷嚷,“反对暴力……”
落下来的不是流川的拳头,而是他的嘴唇。
柔软而冰冷的嘴唇。
周围的喧嚣如潮水般退去,整个世界都是流川的气息,时间仿佛过去一万年。
一睁眼,便看到流川充满嘲弄神情的黑眼睛。
“很温柔,但是有孤独的味道?”
是的。
(八)
“这样报复我是不厚道的。”仙道喃喃自语似的说。
流川笑起来。
他笑起来很动人,薄唇微抿然后嘴角一扬,有如冰川中突然开出花朵。眼睛却黑亮亮地瞧着你,让你有种被设计了却摸不着头脑的感觉。起码,目睹他这个笑容的仙道就是这么个感觉。
仙道彰,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他自己,也许其实是非常纯良天真的好孩子,相比较于眼前这个长着少年面孔的名叫流川枫的男人而言。
昨日海滩回来,仙道照例在流川家吃喝睡觉。一大早听到外面砰砰咚咚的声音,仙道揉着眼睛出来看个究竟,结果发现是流川穿了运动服背了个篮球网袋正在开大门。
“晨跑去。”流川蹲下来系鞋带,一边抬起眼来颇为鄙视地瞄瞄他穿了个背心短裤打着呵欠的懒散模样,“仙道你好象胖了。”
“喂,流川……”仙道还没来得及申辩门就关上了。十分郁闷地踱到浴室,在镜子里照照,好得很啊,肩膀宽阔,锁骨明显,手臂有力,腹肌六块。除了晒得黑了些以外,没什么变化,看样子至少可以英俊到四十五岁。
流川这家伙,故意的。仙道下了这个结论后安下心来,正打算回去继续睡觉,此时门铃大作。
估计忘带东西了吧,仙道跑去开门,一个“流”字还没出口,就发现门口站的不是流川,而是一个陌生男子。
男子有点疑惑地看看他,问:“你好,请问流川在吗?”
“他晨跑去了。”仙道看看这个男子,总觉得有几分面熟。
“我是他的朋友,叫泽北,可以进来等他么?”男子彬彬有礼地问。
泽北……仙道恍然大悟,怪不得总觉得有些面熟。现在泽北在NBA发挥不错,日本媒体因此对黄蜂队特别关注,使得泽北差不多都成了国民偶像极的人物,也常常在电视广告中作代言人,好象有饼干、维生素药丸、饮料等等。估计也只有他仙道彰这种人,会认了半天没认出来。
“请进。”仙道稍稍有点不知如何是好。想了一想,决定用流川对待他的待客之道对待他。反正就泡一杯大麦茶端给他,说一句“请慢用”,然后进屋去洗漱了。
洗个脸刷个牙刮个胡子出来,发现这家伙正襟危坐地象等阿姨发糖果的幼稚园小朋友,觉得稍稍有点好笑,于是自己也泡了杯茶坐下来喝。恩,从医以来习惯了当夜猫族,早起还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肚子饿了。本来满心期待流川做的火腿三明治,看来是等不到他回来就要饿翻了。于是很认命地站起来去厨房找食吃。冰箱里还有半袋意面,好吧,就吃这个。
往水锅里加油、盐,正要下面,突然想起外面还有个人坐着,便探出头去问:“你吃过早点了吗,要不要吃点意面?”
泽北仍旧十分有礼貌地回答:“吃过了,谢谢。”继续正襟危坐。于是仙道就下了自己一人份,自得其乐地一边哼歌一边切熏肉肠,切完熏肉肠就把玉米浓汤罐头打开来加热,热好面条也正好起锅,拌上香肠片和番茄酱,撒上起司粉,就完成了被流川鄙夷地称之为“一千零一道料理”的仙记意大利面,是仙道做出来唯一不会让人逃跑的料理。没有做料理的天分又爱好美食,看来以后找的老婆手艺就算不必胜过鱼住,至少也不能比流川差。
刚开吃,流川从外面回来。只见他稍稍一愣,便老大不客气地说:“泽北,有什么事?”
泽北便如终于领到糖果的小朋友般精神一振,倏地站起来说:“流川,黄蜂和湖人这一场,我希望能在场上和你对决。”
流川抬眼看看他,“这个,我说了不算。”
“比赛那天,科比要为上次的性侵害案件出庭,无法到场。”
“不关我事。”
“你有机会,就算只有三分钟也足够。”
“机会未必到我头上。”
“杰克逊和奥尼尔与科比不可调和。如果他们要赶走科比,就需要一个类似于他的技术全面的得分型选手。而你就是这样的球员。”泽北看了看流川,小心翼翼地说,“如果你想,我会帮你。”
“我想。”流川冷冷地说,“不用你帮,我也可以。”
泽北那张紧绷着的脸终于松弛下来,微笑:“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我等你,别放我鸽子。”
流川挪挪唇角,表示知道了。
“那我走了。”泽北站起身来,“不要让我失望,流川。”
流川不语。
门关上。
流川径直往厨房来,看到仙道正把最后一口意面送进嘴里,就问:“还有没有?”
“没有了。”仙道很诚恳地回答。
流川拉开一张椅子在他旁边大模大样地一坐:“我饿了,给我做早点。”
“你要吃什么?”鉴于流川对他的手艺一贯的不屑态度,仙道深感受宠若惊。
流川皱皱眉,超级不耐烦地回答:“还有什么?一千零一道料理。”
“喂,仙道。”
仙道正在忙着洗流川大爷吃完丢下的碗筷,只听到流川突然从背后叫他一声。
“恩?”
“你在大学,可有科目不及格?”流川问一奇怪问题。
仙道想了想回答说,“教病理学那秃头胖子,不让我课程论文通过。”
“然后呢?”
“找到一个相熟的老师,让他帮忙对论文小做修改,然后推荐发表在《东京医学病理杂志》。”仙道微笑,“过段时间学分办便通知原先未通过是老师登记成绩时弄错,已经改正。”
流川挪挪嘴角,下结论:“恶趣味。”
仙道嘻嘻一笑,不予置辩。
流川便不理他,进浴室去冲凉。洗好澡换了衬衫长裤还打了个打了领带跑出来,看得仙道啧啧有声,“有为青年嘛流川。”
流川哼一声,然后说:“我有事要出去。”
“恩,我也回学校去,可否捎我到地铁站?”
“好。”
从流川车上下来,关上车门,仙道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身来,敲敲车窗。
“还有事?”
“黄蜂和湖人比赛什么时候?”
“下周三下午两点。”
“到时去看你。”
流川瞪他。
仙道一脸满不在乎的笑回看他。
流川这家伙,车窗也不关,一踩油门就一溜烟开出去了。仙道连忙往后一退,差点没站稳。
“恶趣味。”仙道不满地嘀咕。
也就把手往裤兜里一插,管自己晃进地铁站去了。
(九)
星期一二两天,医学院在市中心的加州科学馆举办医学新研究展。仙道所参与的一个人工皮肤的研究课题有一个展览项目,由他和另一个研究生Patou负责向来参展的观众讲解。因此仙道最后的一个星期天下午的半天休假被剥夺了,用来布置展台和准备简易解说词。原以为这种大型展览观众会很多,结果发现除了来科学馆观光的游客外,大多是各校医学院的学生和业内人士,也并不是很多人。仙道比较苦恼的就是因为他那日本风格明显的英语惹来些日本游客,特别是女生的搭讪,对他本人的兴趣赛过对展览的兴趣,使得他成了展厅最忙碌的人。
倒是如往常一样的生活呢。
只是在闲暇时刻,总会一遍遍地想起流川狠狠地瞪他一眼,一踩油门扬长而去的那个场景。仿佛命运即将来临般的暗潮涌动。于是眼前浮现出那夜流川说“不是奇迹,是命运”时的认真表情,便会忍不住轻叹一声。
第二天展览快结束的时候,来了个不速之客。
是个留着黑色长发,穿着黑色吊带长裙的优雅女子,脸上架一副大墨镜。之所以会注意到这个女子是因为隔壁金属骨骼展柜的Nina大惊小怪地叫了一声“Dior的新款啊,手工系列!”引得周围一圈人都朝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女子左右顾盼了一下,径直朝着仙道这边展柜走过来。
“你好,仙道君。”
有些熟悉的声音,仙道迅速在脑中搜寻相似风格的女子,然后一一排除。
ANGLE的香水味道。非常特别的巧克力和焦糖味道的香水,是仙道最受不了的香水味道,甜得熏人偏偏又很多人用,包括Tracy。看过这个香水的广告,冰天雪地和白色的女郎。一看到就让人疑惑为什么这么浓烈的味道会配上这么纯洁的画面。
但眼前的女人用起来却似乎非常适合,有一种魅惑的美。
“橘野学姐?”看到那女子摘下眼镜仙道惊讶万分。
印象中的橘野春奈是白色的。初见到她时的新生欢迎会,她穿了一件白底紫藤花图案的新式和服,在春天的微风中发丝飞扬,浅笑如花。平常看得最多的是她穿着白色的衬衣,优美而纯洁,使得她的面孔带着孩子般天真的温柔表情。只是没有想到她是更适合黑色的女子,黑色凸显出她天然的娇媚,即使是手术后未曾退去的淡红色的痕迹,也给无妆的面孔增添几分艳色。
“还未曾谢过你的妙手。”橘野微笑,“那日以最丑的模样见你,实在不敢相认。”
“我只是替教授作手术助手。”仙道回之一笑,“那次你只是受伤,这才是本来模样。”
“话虽如此,以那般模样见一个英俊男子,总是叫人伤心,何况竟是与你不期而遇。”橘野看看他,“晚上是否有空,一起晚饭如何?”
小东京是洛杉矶的日本人聚居地,场地与建筑都极具日本风情。街上有穿着和服的寿司屋女招待招揽生意,行人也多是黑发黑眸的东方人,仿佛是又回到了日本。
“终于要回日本去开始新生活,总觉得要找个人庆祝一下,和仪式似的,否则便觉得不够隆重呢。”橘野抿一口清酒,双颊微酡。
“上次在学校遇到江原学长,他还特地来和教授致谢的。”
“薰?”橘野苦笑,“回去后,明年三月便会结婚。”
“恭喜。”
“喂,仙道君。”橘野突然眼睛亮亮地看他,“你可知道,我原来压根儿不想嫁给他。”
“呃?”有点惊讶橘野何以对他说这么私人的事。
“原来我未去伊拉克之前,一直梦想能在那里遇到象你这样的男孩子,是你本人更好。”
仙道的完美笑脸差点在瞬间垮于一旦。
“那时我看到你,就在想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男孩子。不为任何事所动,仿佛世界就在你的心中。”橘野凝视着他的眼睛,“总想看你手足无措的样子,一次也好。”
仙道对着她的目光微笑:“常常的,只是学姐没有看到。”
“大学毕业后进红十字会组织,其实是薰的父亲安排的,觉得这样的职业有助于成为未来外交官夫人。”橘野又低头抿一口酒,“其实只是做些事物性工作。那时侯满足于穿着天使的戏服展览给人看。”
“终于对那样的生活感到厌倦,想成为真正的天使,像南丁格尔或者特里萨。也不再觉得薰这样的男生好,他总是在考虑前途、名誉,因此觉得他是个可怜的俗气的人。明知道我们是没有交集的人,也并不是怎样的爱上你,却总是想起你,想起你天空一样明净的眼睛,类似于一种理想。”
“最后冲动之下,去了伊拉克,为了做一个真正的天使。”橘野自嘲地笑,“结果发现自己极度厌恶那里的贫瘠生活,发现自己不过是个普通人。最后,连飞翔的梦想也连同我的面貌一起支离破碎了。”
“我,也是普通人啊。”仙道坦然地说,“做普通人不是很好么?也许会更快乐。”
“恩。”橘野点头,“我,已经打算认认真真做一个普通的女人。不敢再轻视物质和美丽的外形。”
“学姐一定会幸福的。”
橘野叹息着伸手去触他的眼睛,却在碰到轻颤的睫毛时一惊似的收回手。
“多么好的天空,可是我终究不能在这里飞翔。”
也许他该告诉她,他也曾经对她抱着相似的梦想。
不是爱情,却接近于对永恒的憧憬。
正如多年前在微微春风中穿着白色和服,璨然如花的橘野春奈,已然几近神话。
正如多年前独自坐在湘南海岸边的仙道彰,还不知道什么叫寂寞,微笑时的眼神有如四月初晴的天空,足以让人铭记一生。
终究无语。
要送橘野回去,结果她坚持自己坐出租车,于是仙道就给了司机足以付车费和小费的钱,然后告别。
往地铁站去要穿过一条街道和Noguchi广场。过街的时候看到对面公交广告牌上ANGEL香水的新海报。终于不再是冰天雪地的一片纯白,而是一个在夜晚的城市上空穿着黑色的长裙飞翔的女人。
天使终于舍弃了白色的翅膀,穿上黑色的欲望做的衣裳。
曾经的洁白,不过是幻象。
她的笑容未变,想要飞翔的心却已疲倦。
他的眼神未变,却在异国他乡的某个夜晚,处于一片灯火璀璨中,终于感到深刻的孤独。
在这个世界上,究竟有什么东西能够永远?
Noguchi广场灯火通明,附近的哪家店铺有在放日本的古老和歌,词曲悠扬。
不是周末又没有举办什么活动,广场人并不多,灯光也足够明亮,可是在仙道看到不远处那个熟悉的人影时,仍然下意识觉得是自己看花了眼。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怎么会在此时此刻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穿着洁白的衬衣,却似乎没有被周围五彩的灯光沾染。
他的黑色的头发在风里微微地飘,有如夜色。
他看着他,仿佛看见一个奇迹。
流川流川你怎么会在这里?
仙道听不清流川说了什么,甚至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有和流川说什么。只觉得眼前的世界在离他远去,只有流川还站在那里。他伸出手去拥抱这唯一的真实,终于感受到温暖的肌体和生命的气息。
抱够了没有白痴?
流川我爱你,我爱你流川你相不相信。
鬼才相信,快放开!
我也不相信啊,可我怎么突然就这么觉得了呢?
我怎么知道啊,放开!
总归是要怪你不好。
怪我?白痴!
为什么只有你可以,为什么只有你在这里,为什么只有你是永远?
说什么白痴话,快放开!
放了你不见了怎么办?
快放!
不放!
快放!
不放!
(十)
流川很是懊恼。
首先,他对自己的肉搏技术是有相当程度的自信的,区区仙道之流完全不放在眼里。眼时下却被抱得动弹不得,一时又奈何不了这白痴,对他的自信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其次,仙道说的白痴话让他头大如斗,穷尽他的智商也不能理解这混蛋何以说出这种奇怪对白。诚然,他明白“我爱你”代表啥,但是对于这句话从仙道嘴里说出来的意义,本能地觉得不应该从本意理解。至于应作何解,他还是不解,怎能不叫人心浮气燥。
最后仙道把脸埋在流川的颈窝里大笑起来。
仙道彰啊你英明一世,结果竟在这没心没肺的小子这里栽了么?
即使是仙道彰,也曾未能免俗地设想过他将在何时何地遇见怎样的美好女子,怎样地相爱。所以当他终于回过神来时,也充分认识到自己初次主动兼正儿八经的求爱竟是在这么奇妙的情景之下,对着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对象发出的。
可是刚刚的那感觉明明是真的。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完完全全地大势已去。
“为什么在这里?”仙道理直气壮地以受害者身份质问。
流川还在迷惘中,乖乖地回答:“突然想念日本。”
这小子,莫非也是为明天的比赛紧张么?
不禁笑起来。是该会紧张的呢,即使是冷硬如铁的流川。因为对流川而言,这也许是一个改变命运的契机。不光流川这么想,泽北这么相信,仙道也这样认为。
一切仿佛都到了峰回路转的关头。
包括流川的命运,包括他仙道彰的人生。只不过,一个在意料之中,另一个却出于意料之外。
“喂,流川?”
“干嘛?”
“你紧不紧张?”
“有一点。”流川还是很老实。
笑。
终于回过神来。
眼神如电,冷冷一扫。
闷声问:“什么时候才肯放开?”
仙道终于放开,却仍然笑不可抑。
流川头也不回地管自己往广场旁边停车场去。
仙道没有跟上去。
“流川,加油。”
“还要你说。”
第二天早上起来已近中午,觉得有点头晕气闷,主要是做梦梦见昨天晚上的奇遇好多次,搞得他心神不宁。
梦里的自己一遍遍地在说:“我爱你,流川。”
多么没真切感的一句话。
仙道决定不再为此烦恼。冥冥之中,自有契机。爱怎的,不爱又怎的?
肚子饿了,起来洗漱吃午饭去。
到体育中心时,比赛还没开场。观众席乱糟糟的,球场上性感的篮球宝贝们在跳舞。记者很多,围着杰克逊在问他对于科比不在的比赛的感想。
看到流川,是很沉默地坐着如临大敌。
比赛开始。
流川不是首发球员,在仙道意料之内。
没有科比,奥尼尔反而可以尽情发挥,一扫被压抑之气。气势如虹,自是没有换人的必要。
到第二节末,黄蜂小有领先,泽北一记精准的三分球,将差距拉到八分结束第二节。亚洲球员身高体能没有优势,唯靠技术打天下,泽北相当不易。
突然想起田冈说“如果你没放弃篮球,你完全可以做到那样”那句话来。仙道微微笑着想道,就算是做到那样,又能如何?不过是在一群身长体大的黑人中求生存而已。成功了,也不过多赚点年金多拍几个广告和白肤美人们闹闹绯闻而已。打球时的快乐,也许还不如他在某个晴朗的下午在某个小篮球场随便找几个人玩斗牛。
不够优雅的事,仙道彰从来不喜欢做。胜得意气飞扬,败也败得潇洒,才是境界。
转念间,流川出场了。
看到他仙道就想苦笑。这家伙,仿佛是为了蹂躏他固有的美学观念存在的。逞勇斗狠,不依不挠,这种最有伤风度的的行为由他做出来便有了一种凌厉的美。一剑下去,势如破竹。
周围有小小骚动,观众十有九点九不知道这个看上去非常年轻的男孩是何许人也。
看到场上的泽北,面色凛然。
流川表现中规中矩。传球,假动作,过人,行云流水一般,没有失手,也无特别出彩之处。却足以让观众与媒体记者惊叹:明明是一流的技术,何以直至今日才为人所知?
仙道暗笑,这么早便惊讶了,流川却岂止如此而已?
在那里乖乖传球拉线也许是战术,却绝不是流川枫想要的演出。多年前的流川,还穿着湘北的11号球衣,红色映得他双眸似有火焰燃烧,面色却冷得像冰,倏得弹跳而起,便硬生生地把球从鱼住头上灌进篮框里。
那样的才是本色流川枫啊。
旁边的一对情侣在议论,女孩说:“这个叫Keade的东方男孩很厉害,为什么之前一直没有看过?”
男的则轻描淡写回答:“是还不错,不过也未见得有胜过湖人队其他球员,为什么要用他?”
仙道听得莞尔。
第三节结束。
流川依旧沉默地坐在场边,奥尼尔过去拍拍他肩膀,似乎说了几句话,流川嘴角似乎动了下,也不知有无说什么,镁光灯便在旁边闪成一片。
NBA多得是个人英雄主义,技术好又能乖乖当牵线搭桥角色的,不多。可以预见的是候补队伍首席的地位,对籍籍无名的球员,大概也算得一种光荣。只是错估了流川。最强以外的其他位置,这家伙从来不屑。
第四节开始,杰克逊面露笑容,继续让流川上场。
到第四节中,湖人追平比分,黄蜂紧咬不放,局势顿时紧张。
流川还在传球。
流川传球,奥尼尔进攻,配合似乎是十分完美,比科比在时和奥尼尔的窝里斗让人惬意。
篮球是集体运动。
有人已经拿流川和同在场上的拜伦戴维斯比较。同样是技术全面,出手迅速,身高也都有点差强人意,算得一流,却当不得翘楚。
最后两分钟。
球在流川手里,快攻。
奥尼尔跟上。
P.J.布朗和马格洛伊尔在篮前堵截,眼睛盯着奥尼尔。
场边的观众已经在期待奥尼尔的灌篮。
这回,除了仙道,所有人的眼睛都落空了。
流川飞了起来。
SLAMDUNK。
仙道微笑着想起那晚和流川在小区球场,流川也是以灌篮结束了和他的一对一。
身姿竟是如此相似。
这百分之百,是流川谋划已久的一刻。
耍弄了在场几乎所有的人。
以为我流川枫到此为止了?告诉你,还没完呢。
(十一)
尚未终场,仙道便站起身来,把手插在兜里就往外走,穿越一群激动的站起啊来大呼小叫的球迷。
没有看到被媒体吹捧为有如卫星绕地球般精准的最后那个三分球,也没有看到结束后流川被一群冲上来的记者黑压压包围的壮观画面,更没有看到一群看球的日本人在那边大呼“JAPANESE”“KEADE RUKAWA”的狂热情景。
对于流川而言,有那个让全世界为之呼吸一滞的SLAMDUNK,就已经足够。
接下来的一切,都不太重要。
反正流川,注定是要站在顶峰的人物。任它什么艰难险阻,在他冷漠的眼里,统统不值一提,反正终有一天会被踩到他脚底。
他需要的只不过是让人仰望,望见他在九天之上。
而他仙道彰,却从不喜山高路远,苦苦攀登。清风明月,快意平生,可不是比一个人站在绝顶来得惬意么?
回去学校,正好晚餐时间,去留学生餐厅吃了一客味道很不咋的猪排饭,就慢悠悠地往宿舍转回去。在房间门口摸钥匙开房门,刚把钥匙插进钥匙孔里,房门就被人从里面很大力地一下拉开了,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大叫声:“Sendoh,你回来了!”
仙道很痛苦地捂住嗡嗡作响的耳朵:“怎么了啊?”
“我看电视直播了!Keade rukawa!就是那天那个男孩子啊!”Jeff用一种万箭穿心似的表情对着他,让他觉得有点消化不良。
“对啊,没错。”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就是湖人队的Keade rukawa,上帝啊,我要找他签名合影~~~~~~~”十二分的痛恨哀怨。
仙道继续很无辜地回答:“可是那时侯你不知道他啊。”
Jeff的眼睛瞪得和牛一样,目光呆滞:“帮我要签名~~不……能象上次一样安排我们见面吃饭么……不……上次我说了这么没礼貌的话……不……我……”
趁着他还在半痴半狂状态,仙道很认命地逃走了。
不幸的是,下楼时遇上同宿舍楼几个人,竟然纷纷问他:“听Jeff说你认识Keade rukawa?真的吗,他也是日本人。”
出了宿舍楼,手机又一阵狂暴的猛响,一看是长得离奇的号码,就有不详预感。接起来一听果然是田冈的大嗓门,“仙道你看了流川的比赛没有?当年他可是输在你手下的人……”
把手机也往裤兜一塞,过了一会儿再拿出来一看通话已结束,干脆关机。
去研究室,竟然也透过玻璃门发现管理室里的电视屏幕上赫然是流川的脸。管理员转头看到他,好死不死地开门来搭讪说:“ Mr.sendoh,看了今天湖人和黄蜂的比赛了么,一个叫Keade rukawa的日本男孩可是非常厉害的呢。”
仙道照例微笑应付。
进了自己工作室,打开灯,锁门。
要整理下前几天搜集的论文资料,再写好一份明天上课用的材料。
写到一半觉得有点累,于是便趴在桌子上发呆。
周围好安静。
叫人透不过气来的安静,隔音效果好得过分的窗户,连白色的灯光此时看起来都有寂寞惨淡的意味。仙道抬起头朝着天花板苦笑。
好吧,他承认,有点想念流川。
想起他曾微笑着和他说:“人生的悠长假期。”
只是假期。
他仙道彰,仿佛是流川假期里的旅伴。一个人的旅途难免寂寞,于是结伴而行,假期结束之后,仍是要各自回去原来的世界。
叹口气拿起笔来继续写。
不多时便写完,拿出手机来想看时间,结果发现刚关了机还没开。
开机一看,已经八点多。从研究室晃出来回宿舍,一路上还颇为热闹的,PARTY旺季,又是这个时间,男孩们开着车子往女生宿舍楼去接人。偶有开过的车子里还有几个他认识和不大认识的女孩儿朝他招手叫:“酒吧聚会,一起去吗,sendoh?”
仙道笑笑朝她们招招手,管自己往前走。
“嘀~~~~~~”后面谁在猛按喇叭,又没有堵塞。
“嘀~~~~~~”喇叭声还是坚持不懈,啧啧,没有公德心。
还是管自己往前走,反正自己靠着边走连自行车都不妨碍。
“喂,仙道彰。”
谁又在叫他?挂上标准笑容回头。
然后就看到一辆白色的高尔夫,车窗后流川脸上的表情比往常要僵硬三分。
“流川,你怎么在这里?”头脑有点晕乎,难道看花眼了?“你……”
流川不客气地打断他,命令:“上车。”
还在摸不着头脑状态的仙道乖乖就范。
“怎么突然来这里找我,有事吗?”
流川拉拉嘴角,明显听到,仍然不语。看上去心情很不爽。
“流川……”两个字刚一出口,车子就猛然掉了一个头,又把他想说的话堵了回去。
“喂……”车子又立马加速,大大的震动了一下,又吓他一大跳。
再看看流川,脸上的表情……恩,臭得无以复加。
虽然小小的高尔夫开这种速度一点都不平稳,仙道还是决定很乖地不说话。
不知道流川要开去哪里,反正这样的夜晚,开车兜风也不错。晚风很凉爽,风中有树叶和青草的味道。路边的灯光快速地闪过,在视线里留下一片光影,看得人双眼迷离。
“仙道。”
“啊?”回过头去看流川,流川双目直视前方,发丝贴着有些苍白的脸颊在风里飞。
“‘我爱你’是什么意思?”
即使是许多年后,仙道彰也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的流川枫,在说这句话时,脸上居然是冷得能让人打起寒战的表情。
而当时的仙道彰,在脑袋呈完全空白状态五秒后,又认认真真思考了五秒后才告诉他答案。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十二)
“喜欢男人?”
“不。”想想又改口,“不完全是。”恩,他例外。
仙道彰一向不是个强求的人。他相信所谓的爱情,不过是在合适的时机遇到合适的人而已。即使那个夜晚不在Noguchi广场遇到流川,也会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遇到另一个人,然后爱上。
这个世界上,本没有什么是注定的,也没有什么是唯一不破的真理。
因此,如果流川现在说“仙道你这个变态快给我滚下车去”,他也只是会微微一笑说“靠边停一下”然后不疾不徐地下车说再见。
然后继续静静等待另一个人的出现,不管还要多少年。
只是流川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他转过头来看他,目光有如暗夜寒星。
“不一定会爱你。”
“没关系。”仙道微笑,“不一定会永远爱你。”
流川送他回学校,挥手说再见一如往常。
拿出手机看时间,发现有一条系统短信提醒晚上关机时的来电,一看竟然是流川的号码,七点多的时候,应该是在他来学校找他之前。仙道想,也许流川还是有一些在乎他的吧,不管是怎样的感情。
他们是同样骄傲而又孑然一身的人,遇见彼此,很容易地便从对方的眼里,看出自己的寂寞来。
回到房间,Jeff看到他回来,十分兴奋:“下次湖人的比赛,一起去吧,Sendoh。让Rukawa给我签名。”
“好啊。”
“他真是个很酷的小子。Sendoh你是不是认识他很久了?那时侯是不是就很厉害?”Jeff饶有兴致地问。
“高中时候认识的。恩,很不错。”
“如果奥尼尔留在湖人而科比离开的话,也许他会成为湖人的中坚力量。”Jeff说,“篮球是集体运动,我觉得如果他代替科比的位置,湖人会更有希望。”
“也许。”
当然,此时没有人会预料到之后湖人的比赛,流川再也没有出场。
有记者采访杰克逊和湖人高层,很犀利地问冷藏流川是否是因为球队内部的不和。这回杰克逊和湖人高层统一口径似的都说是因为科比回来了,而科比比流川优秀。
倒是一向言语无忌的奥尼尔披露了些内幕。湖人高层已经决定舍他取科比,而他也打算离开湖人队。至于流川,是因为他曾表示赛季结束后也要离开湖人,以至于完全被雪藏。
杰克逊也已经和湖人高层闹翻,之所以也不再给流川机会,是因为他原本用流川是想让他做奥尼尔的配角,而他却自做主张成了主角,搅乱了他的算计。以上是黄蜂队日本籍球员泽北荣治透露的消息。据称黄蜂队也已向流川发出邀请,希望流川与湖人解约后能为黄蜂效力。
问流川:“真要离开湖人队?”
流川只管闭目养神:“对。”其实也是明摆着的事情,要不怎的那边厢湖人在比赛地热火朝天,这边流川却和他在海滩上晒太阳,一提起这件事的表情还一脸不屑。
“对他们来说,金钱和地位比胜利更值得关注。”
仙道宽容地笑笑,“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流川哼一声不说话。
“那么,去黄峰?”
“不。”
“泽北会很失望。”
“欠他一个情,总会还的。”流川说。
仙道没有问是欠得什么情,由那日泽北来访的情形可以想象到。篮球比赛后的黑幕,他不了解,也没有兴趣了解。反正不管什么样的障碍,挡流川者死,轮不到他仙道彰穷担心。
“或者,和奥尼尔去热队?”
“也许。”流川想了想说,“说不定。”
“喜欢那个胖家伙?”
“恩,他是真正的篮球运动员。”起码,和他一样是热爱篮球和胜利的人,那种执着从不因时光而改变。“对于这个问题我根本不希望谈,我不知道……他们说我老了,毫无疑问,我的确老了。但是。没有人可以侮辱我的尊严。”奥尼尔在提及和湖人解约时说。有些末路英雄的感慨,却也不排除从头再来的可能。
比起他,流川的未来,有更大的可能性。
仙道抬起眼,看到不远处一群年轻人在打沙滩排球,一片嬉闹声。多么好的阳光……和青春。
“离开洛衫矶之前,什么时候一起打篮球吧,流川。”仙道悠悠然地说。
“你会输。”
仙道若无其事地笑:“那又怎样?”
赛季结束后,仙道在电视上看到流川要去国王的消息。
稍稍有点意外,原以为他真的会去热队。
有记者问流川:“听说奥尼尔非常欣赏你,热队也有意与您签约,为什么会选择国王?”
流川回答:“我尊敬他,因此,更希望做他的对手。”
百分之百的流川式思路,这个骄傲的男人,有古时的武士之风呢。仙道想着便笑出来。
“那么,流川先生,为什么这么执着要离开湖人这么优秀的队伍呢?”
流川微笑,虽然只是小小拉了一下嘴角,却很少见的,有些洋洋得意的意味。
“登记成绩时弄错,已经改正。”流川的回答出人意料地富有隐含意义,“不用重修了。”
听到这句话时的仙道正在喝茶,一口水喷湿面前茶几。
这个,恶趣味的小子!
(十三)
萨克拉门托市离洛杉矶并不是很远,自驾车也可到达。不过要说到为分离而感伤的心情,多多少少却也总是有的。
“流川我会想你的。”仙道说这话的时候,懒洋洋打了个呵欠,再喝了一口茶,俨然已是流川公寓的主人。
流川脸上的表情明显在说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由于转会到国王队,流川打算搬家到萨克拉门托市。出于讨厌麻烦事物的天性,以及年薪大幅度提高的底气,流川照旧通过中介公司租下了一套公寓,然后全盘丢给家装公司包办,自己就收拾了些平常的衣物用具几个箱子。其他的什么零碎东西,打算一丢了之。
仙道看着有点心疼,说:“流川你真不念旧,连你最爱的沙滩装备都不要了。”
流川淡淡地说:“萨克拉门托没有海。”
“得得,我来接收。”仙道说,“那样我还可以自己一个人去海滩躺在太阳底下想你。”
过后房东来结算,硬是不肯退预付的四个半月房费。流川嫌烦,打算不要了。仙道长叹一声:“你这个奢侈的人,还不如给我住了呢,房费我付给你好了。”得得,反正自己也在考虑下学期搬出来住,主要也是一个人住清净,省得时不时被奇奇怪怪的声音弄得抓狂。市区交通方便,而且流川公寓里设备已经很齐全,住进来也不用再添什么家具,倒是非常省心。
流川反正无所谓,说:“也好。”
由于高尔夫实在太小,流川还是叫了搬家公司,等工人把行李运上货车,自己也一同开车过去。于是两人便非常没有情调地在小区停车场告别。
再长的假期,也有完结的时候。
微笑着挥手说再见,然后踏上归途。
仙道看着流川的汽车义无返顾地开出小区大门,便转身回公寓去了。
刚住进流川公寓的仙道有点小小后悔。
房子里的东西还是流川在时的样子,提醒他流川的存在。肚子饿的时候会很思念流川的鳗鱼饭,结果还是很不幸地吃一千零一道料理,或者跑到影像咖啡馆吃卷寿司。有一次在咖啡馆又看到在放《天使在人间》,便悠悠然地想起流川来。比较叫人郁闷的是习惯性让他到了晚上睡觉时总是先跑进客房,暗骂一声真该死跑回主卧室睡。睡到半夜迷迷糊糊醒来去上厕所,又会邪灵附体似的打开房门往外,总觉得流川还是在沙发上看电视看得睡着了。一开门却总是一片黑沉沉的安静,才回过神来,然后继续一觉到天明。
和流川通电话,抱怨说:“流川,总觉得房间里还有你的意念在,跟闹鬼似的。”
电话线另一头流川哼一声:“我还活着。”
岂只是活着,还活得光芒耀眼。现在看体育频道时,常常看到他的脸,依旧是冷冽眉眼。当他上场的时候,球场为他热情沸腾。流川是首发队员,虽然还算不得王牌,却是不折不扣的明日之星。
在镜头的边角,有时候会看见几个穿着迷你裙扎着“流川命”头带的日本女孩。那几个女孩也许不能再叫女孩而应该叫女人,也有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但是她们在球场上看着流川的神情,都像是孩子一般纯洁、虔诚,而且狂热。
将来有一天,也许流川会成为乔丹似的神话人物,当然也有更大可能不会。
但循着那样的目标前行,才是流川的道路。
自流川去萨克拉门托之后,再遇到他是在NBA季后赛湖人对国王的洛杉矶主场的比赛后。本来仙道是打算去看比赛的,结果那天临时被教授叫去做一个高难手术的准备工作和过程讨论,弄得很晚。从医院出来,整个人又累又饿,也懒得到店里吃正餐,就在楼下的快餐店买了个披萨带上去。
坐电梯到十一楼,门打开。然后就看到流川还穿着国王的球衣,套了一件运动外套,就这么坐在地上,堵着他家的门正呼呼大睡。
仙道失笑,蹲下来看他。流川却突然叽哩咕噜地冒出一句梦话,吓他一跳。稍微动了动身子仿佛是要找个更舒服的位子,然后继续和周公约会,一时半刻完全没有醒来的意思。
孩子般无邪的睡脸,看得人都要从心底里弥漫出温柔的感觉来,哪里像是那个在球场上气势逼人的流川。
“流川,醒醒啊,小心着凉。”轻轻叫他,当然未果。
拍拍脸,拍拍肩膀,还是没有反应。
苦笑一声,宣布失败。干脆把披萨拿出来,也就站在门口吃,看他睡到什么时候。
正吃得开心,突然听见一声:“我饿了。”低下头看到流川正盯着他手里的披萨盒猛看,还一边拿手臂去擦睡出来的口水,馋极了似的。
仙道把整个披萨盒往他怀里一放,笑得翻天覆地。
第二天照例和流川两个人去海边,带着流川的沙滩装备。一到沙滩,流川仍是熟练地打开沙滩椅,旁若无人地往上一躺,看得仙道好气又好笑。
“流川你不是不要它了吗,怎么还霸占着?”仙道指着唯一的这张沙滩椅,让他退位让贤。
流川表情无辜:“谁说我不要它?”
“你说的。”
“没有!”流川耍起赖来。
算了,让着他吧,自己游泳去。
之后流川来洛杉矶的时候,总是会来他家里,其理所当然的神态好象是仍然把这里当他自己家。仙道说干脆也给你一把钥匙,省得你来的时候进不了门,流川说一声“谢谢”也就毫不客气地收下。
有时候,看到流川很坦然地穿着他的睡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会产生一种幻觉,仿佛流川,是属于这里的,是属于他仙道彰的。
看到电视里那个球场上的流川,又觉得他离自己很遥远,可望而不可及。
忍不住会想问流川:我对于你,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抬头看见他清澈的眼睛,还是把话都吞回去。
他知道他爱他,别的,都不重要。
流川没来的时候,周末自己也常常一个人或者和朋友去海边,有时会想起流川,有时不会。
一次非常凑巧地遇到上次那个穿红比基尼的女郎,她问他:“一个人吗?那个男孩儿呢?”
他说他不在。
女郎说:“他是你的情人吧,上次我远远看到他吻了你。”
仙道摇摇头:“不,只是单恋而已。”
“怎么会有人不爱你,他又不是瞎子!”女郎大笑起来,“如果他真的不爱你,那你爱我怎么样?”
流川究竟爱他还是不爱呢?
也许爱,也许不爱吧。
他究竟会不会永远爱流川呢?
也许会,也许不会。
仙道眯起眼,看着远方的一片碧海蓝天,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