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那太危险了！”
“怎么了？！”
“刚才那个孩子！突然倒向铁轨，差点被地铁轧死！天哪！”
正准备瞌睡一小会儿，却被突如其来的喧哗声吵醒。地铁车厢的灯光太亮，眯着把眼睁开，发现车厢里的人都已经纷纷站起来看向了对面的站台。
“还好被突然弹了回来……可能是地铁行驶的气流吧……”
“昏过去了吧，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医生呢……”
听到这样的话，条件反射地清醒，站起来，拨开人群快步走向车门。
脑子里还在飞快地估算着几种可能的状况和急救方法，走到车门口的时候，抬头。
被视线所及，怔在了原地。
那边因为事故而混乱成一片的站台，有人在呼救，有人在吵嚷，有人在慌跑，有人在吹哨子控制场面。
那个人，静静地站在人群边上。
任周围来往的身形穿梭不停，那些急切的表情，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他却静止一样地站在其中。
竟然还是那个记忆里熟知的发型，微蹙的眉和深的眼，那个淡淡的表情……
呼吸都在一瞬间停止，唯有选择站在原地。想让视线和对方隔着人流交汇，却被地铁站的灯光刺痛了眼，连眨一下的力气也没有。
只能和对面的人，一起静止的站立，静止的对视。
直到车门上的红色提示灯闪跳，眼前的门轻轻合上，列车开始行驶，还是保持着原来的焦距。视线慢慢地掠过站台上交错的人影，进了隧道，黑暗里一块块晃过的广告灯牌加速交替，光和影的迷离，模糊重叠……
/“对不起，我迟到了。”/
/“比赛就要这样才有意思。”/
/“……你没有充分发挥出自己的才能……”/
/“很高兴吧？高兴的话就笑一笑吧……”/
/“你不懂，钓鱼是一项能陶冶身心的运动~”/
/“因为总是觉得那一边，那个海和天交界的地方，会是自己的归处”/
/“……是希望，你的视线能从这个篮球上移开，能看到身边更多的东西，看到你的家人，看到你的亲卫队，呵，或者看到樱木……”/
/“不，我一直是被你看着的，流川。”/
…………
/“你疯了吗，流川？陵南高校根本没有仙道彰这个人。”/
/“不，我们队里一直没有7号的队员。”/
/“县内五强的确有陵南的人，但那是他们那个4号的队长，你看，这里还有照片呢……”/
/“流川，我知道伯母的去世对你打击很大……你需不需要多休息一下……”/
…………
…………
列车仍然在匀速的运行。再抬头的时候，隧道里已经没有了灯牌的光亮，从车厢门的玻璃上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脸。
手掌心里隐隐传来的一阵阵刺痛。才意识到刚才一直被自己紧紧攥着的地铁车票，握在拳头里，怕是已经变了型。摊开右手，看到当年因为打球而布满手茧的掌心，手指的关节处被磁卡细细地刮出了一道缝，血丝从细缝里一点一点沁出来，在白亮的灯光下，显得异常的刺目。
/“知道吗，流川，陵南的7号是为了你而存在的。”/
直到那个时候，我竟然才了解到这句话的真正意思，仙道。
关节处的血痕还是那么细，红的颜色却越发鲜艳起来。是疼痛吧，让手指都在轻轻地颤抖了。

“我昨天看到他了。”
“什么？谁？”
桌子对面的神甫，正打算给这里的咖啡加糖，夹着方糖的镊子停在了半空中，询问地看过来。
“那个人。”
流川抬起头，静静地迎向对方疑惑的目光。
方糖在镊子上停留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在神甫收回注视的时候，准确地落进了杯子里。黑色的咖啡，被溅起一小点水渍。
“会不会看错了？”对方笑着端起自己的杯子。
“不会。”低头，用银匙轻轻地晃动杯里的水，黑色里看不到糖的溶化。
把匙子搁下的时候，碰到杯碟，清清脆脆的细响。
将视线移到窗外，秋日午后的阳光明媚下的教堂草坪，亮得让眼睛禁不住地眯起来。不远处那几个唱诗班的孩子的游戏，嬉闹追逐的笑声像是隔了一个世界一样，清晰又遥远。
对面的人，长长的叹息——
“真让人羡慕啊，流川君。……同样的经历，我过了三十年也没有再见到我的那个人呢。”
慢慢将杯子放到嘴边，细抿了一口，微微的皱眉：
“不是应该，不会再见面的吗？”
那边远远地，嬷嬷在招手，小孩们一溜烟的都跑回去练习了。
“这很难说……他们与上帝共事，与死神同行，人们透过临终的眼向他们祈愿，寻求灵魂的解脱……”
“……也许他们随时随地，每时每刻都在我们身边，只是有时我们被上帝蒙住了眼睛。”
上帝吗？外面初秋宽广的天，远处高高挂着一片一片瓦状云，无边无际的蓝。不知道那里是否就是上帝的所在……
没有了小孩的喧闹，周围又变得异常的安静起来了。
“觉得今天的咖啡怎么样？”
“哦，太甜了。”
“呵呵，您的朋友没有说错，您的确太过习惯纯黑咖啡的口味，才一颗糖而已。”
微顿了一下，随即低头，浅浅地挑眉：
“他们这次赌了什么？”
“宫城君会在这里做一个星期的义务清扫工。”
“一群白痴。”
“呵呵。”

“日安，流川大夫。”
“日安。”
“日安，大夫。”
“日安，内山小姐，您今天的感觉怎么样？”一边说着，一边拿起床栏上的纪录，快速地翻看。
“很好，谢谢您。”病床上的中年女人和煦地微笑，“刚才又见到了您那位红头发的朋友，看到了那条漂亮的项链。”
“是给朋友的结婚礼物。”
“真是幸福的人……对了，这是弥乃烹饪课做的小饼干，那孩子让我务必交给您的。”
伸手接过来，被镶有蕾丝边的白色餐绢包裹着，囊鼓鼓的，上面是天蓝绸带扎的结。让旁边的护士看了忍不住打趣：“现在的小学生都那么大胆的吗？”引得病房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谢谢，”把饼干收好，礼貌地微微额首，“她这星期还要来复诊一次。”
“是啊，要是再像上次那样晕在地铁站，我可真的要被她吓死了……您的脸怎么了？”
“哦，打架了。”
“我听说了，早上在急诊室。”病人有些揶揄地眨眼，牵动了眼角的笑纹，“现在那些打街头篮球的孩子脾气的确很火爆呢。”
“啊。”
是外面的阳光太亮了吧，总觉得对方温润的目光闪烁里，有什么熟悉的东西，炫了眼睛。
“大夫您也要学着照顾自己呀。”右手被挚起，手指轻轻瓣开，“上次手指的刮伤还没有完全好呢。”
低头看下去，发现指关节处那条几乎连成一线的血缝，已经凝结成块。惨白的掌纹之间，淡淡的红褐色。
……
/“……等这层血块剥落之后，应该就可以算愈合了，只可惜还是会留下伤疤……得，我知道你不在乎”/
/“……但流川你也要开始学着照顾自己了。”/
……
那么细的刮伤应该不会留下疤痕的吧。轻轻地将手从病人温暖的掌心里抽开，指尖，还是冰凉的。

“病人心跳停止了！大夫！”
“准备心脏起搏。”
……
“没有反应，大夫！”
“血压也没有！”
……
“死亡时间：二十二点四十九分，术后并发症引起心脏功能衰竭，姓名？”
“佐藤幸家。”
“家属呢？”
“在外面。要不要……”
“我去吧。”
……
“很遗憾，佐藤小姐……”
……
……

/“很遗憾，流川先生，令堂由于术后对药物的排斥反应引发炎症，经抢救无效后，已确认死亡。”/

这个城市，将近午夜的时分，依旧是灯火通明，霓虹闪烁。背离闹市而行，任身后的吵嚷歌舞声音越行越远。身边汽车不时擦身而过，车灯的光亮一下子涌上来，又一下子隐去，拉长了人的影子。
天上开始飘起小雨，细细的雨丝打在脸颊上，很凉。
那一天好像也在下雨吧，却大得多啊……
已经记不起那时是怎么跑到海边去的了，也记不起怎么就闯进了海里，更记不起自己当时说了些什么，吼过些什么……只记得仙道站在对面，静静地看着自己，头发被雨淋得塌了下来，贴在额上……
/“流川！”/
……
/“流川，你在怕什么？你在担心什么？”/
……
/“这个世界并不是只剩下你一个人了，你知道你的身边还有很多……”/
/“你知道我在担心什么！！你知道的，仙道！”/
狠狠地吼过去，把对方怔在那里。几乎是想把在那之前，看到那些不可思议的细枝末节之后所有的不安，全都吼出来。
大口地喘着气，水都淌进了嘴里。
两个人站在海里，费力地想透过脸上不停下淌的雨水看清楚对方的样子，长时间的无语。
不知过了多久，模糊迷蒙之中，看到那个身影跨着海水，一步一步地趟过来……手指刚刚触碰到那个熟悉的温度，整个人就被环在了双臂之间……用力地拥抱，把骨头都嵌得生疼了……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他离得那么近，隔着紧贴在一起的粘湿的衣服，终于知道对方的身体竟然是这样滚烫的温度，这样剧烈的心跳……环上去，让手指紧紧地扣住他的背脊，就算指尖被烫的发痛，也不放手……
滂沱大雨的朦胧之间，仿佛还听到他的声音：/“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再次在医院里醒过来的时候，面对一干队友和远亲，却已经物事人非。
……
这么多年下来，手指尖那个滚烫的温度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手掌用力地握一下拳，再松开，还是冰凉。
桔黄的路灯把人的影子映在对面的砖墙上。怔仲间，想把手贴上去，感觉一下那里是不是还会显得暖和一点。
身后却走近了几个人的脚步声。
回头。
“哎，你就是那个流川枫吗？”
皱眉。

已经不知道是怎么被拖到巷口里的了。那种铁棍打到身上还真是出奇的疼。
现在的打篮球的高中生脾气的确火爆。
不过，比起以前的，还差得很呢！！一拳挥过去，其中一个飞了出去。侧身又是一击，连拳头的骨骼都疼得过瘾。
巷口里铁器撞击的声音。
雨湿的路面，泥水里也有了点血腥的味道。
几个回合以后，左手被稍稍牵制住。
低头微喘之际，耳边的人叫嚷着，看见黑暗里另一个慌忙地从夹克里取出了什么东西……
想挣扎，却利器的冷光花了眼，脑子里闪过一片白……
……
/“……他们与死神同行，人们透过临终的眼向他们祈愿……”/
……
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是不是就这样站着……
刀光，闪回，尖利……
“喵！”
是哪里跳下来的黑猫？
刀器落地的声音。
“喂！！你们那几个混蛋在干什么！！！”
……红毛猴子的吼叫。

医院的后面，有一个半坡，背对着城市的喧嚣，面朝着晨曦泛起的地方。
坐在长椅上，看着头顶上暗黑暗黑的天开始有一点蓝，远处的那颗星星还是很亮。风，凉飕飕的。快5点了吧，医院餐厅里的工作人员已经在准备今天的早餐了。
“哎，你的。”
身后递过来的饮料，温的，暖了手。低头看下去，才发现是奶茶。
“你手臂上有刀伤，喝太多咖啡，会发炎烂掉的。”樱木坐到旁边，大模大样地开始胡说八道。
“白痴。”打开拉盖，连白眼都懒得给。
“说白痴，到底谁比较白痴啊？”对方立马扯开了嗓门，“你那个时候在发什么傻啊？！站在那里等着被人捅！是不是狐狸脑袋被人打坏啦！”
喝一口，久违的温润口感，好像一下子闻到了从前的味道。
“今天大姐头结婚，你想拖着半条命去参加？就不怕被她骂死……本天才今天还要做伴郎呢，晚上陪兄弟过单身夜，凌晨还要帮一只狐狸打架……”
“他们怎么样？”
“噢，等了你半天没来，就我出来找咯。后来听说散得也早，小宫不敢喝醉，怕误了今天的大事，哈哈。”
再抬手准备喝饮料的时候，牵动了右臂上的伤口。
看过去，发现绑着的白色纱布，又隐隐地映出了一点红色。总算是没有伤到胫骨，不然这辈子连手术刀也别想握了。
不自觉地，又有点出神……
冷不丁，被樱木往这里踹了一脚，
“诶，你这几天怎么了？总是心神不定的。”
皱一下眉，却没有反击，又引得他哇哇大叫。
“哎，真是没意思啊……”樱木自顾自地让双手枕着后脑，看着天。
“昨晚和小宫他们喝酒，一直在聊以前在湘北的事……想想那时候，连看对方一眼，觉得不爽就可以打起来了……”
“……结果，我们之中还是谁也没有把篮球打下去……”
……
“你猜我们后面聊到了谁？就是那个时候让你嚷嚷着要找的那个叫仙什么的……”
右手的手指，反射性地抖动了一下。
“那个时候我们都当你发神经病了呢……说起来，你的狐狸性情也是从那时开始变掉的吧……”
不自觉地又看向手掌。“现在想想，我倒有点相信那个人也许是真的存在过的了……”
“不过，人不是总该向前看的吗？”
指关节处那道血缝的结块，已经在打架的过程中，脱落的差不多了。用手慢慢地把剩余的部分剥掉，露出来一条淡淡的粉红色细痕，隐隐地几乎看不到，时间久了就会彻底消失的吧，一点痕迹也没有。
再抬头的时候，发现天空的颜色越来越淡，早起的人都已经出来晨练了，鸟的叫声也越发嚣张起来。
前面的天际微微泛起了白，又是个晴空万里的天气。
流川站起来，把易拉罐准确地扔进对面的垃圾箱，抬脚就往旁边的人身上一踹，冷冷的声音：
“要你这个白痴来说教。”
“你说什么？！”对方果然跳了起来，“本天才好心开导你！你找架打是不是？！……得，天才不打病狐狸，今天我就不和你计较……”
樱木说着，潇洒地刚转身要走。就被人从后面往他屁股上又补上一脚：“白痴。”
“流～川～枫！你这只得寸进尺的狐狸！！！绝不饶你！”
早上的空气，很清爽。

……
“你们两个家伙！！弄得这副惨像来参加我的婚礼，是来贺喜还是报丧啊？！”
“阿彩~~今天说点吉利的好不好~~”
……

／“……是希望，你的视线能从这个篮球上移开，能看到身边更多的东西……”／

“流川大夫，坐这边吧。”
休息时间到餐厅给自己要了杯咖啡，不远处看到病人和她的侄女在前面的座位上招手，便走了过去。
“您好。”
“你好，流川大夫。”女孩稚气的声音。
“你好。”
流川坐下来，把杯子放正。
“您还是习惯喝这样纯黑的咖啡，为什么不试着加一块糖看看？”
病人微笑着把糖盒推到他的面前。看着里面的雪白的糖块，有一点犹豫……
“大夫，大夫，你收到我上次的饼干吗？”
“嗯，谢谢。”
“好吃吗？”
点头。
女孩畅意地笑，被外面的阳光映得明亮灿烂起来。
“刚才正准备听姑姑说天使的模样，大夫，您见过吗？ ”
思绪微微停顿。
“弥乃，大夫怎么会喜欢听这些胡说八道的事……”
“没关系，您可以说。”
终于还是做了决定，放进一块糖，杯匙在水里缓缓搅动。抬起头，静静地看向对面的人眼神里温暖的笑意。
“是嘛，你说啊，姑姑……”
“好吧……”
下午安静的阳光射进来，有一点朦胧。
“……你知道他们是使者，与上帝共事，与死神同行……为我们实现生命里最美丽的愿望……”
是什么东西？轻轻地触动了一下心里的铉……
“怎么实现？”
“呵，用他们自己的方法。”
“他们长的好看吗？”
“很好看。”
“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我见到的那位是男孩子。”
“比大夫还好看吗？”
“呵呵……不一样，宝贝……那是一个让人感觉像冬日里映照白雪的太阳一般温暖的人……”
怔怔地盯着对方，是什么力量涌上来？一下子把心里面绷得那么紧。
“……有着一双很深的眼睛，总是喜欢看着远处的天，里面总是藏着浅浅的寂寞……”
右手的拳越握越紧。
“……然而在他对你笑的时候，总是能让你感觉到春风一样的温柔的气息……”
那股紧绷的气息，重得几乎可以让人窒息。
“您一定见过他，大夫。”
“因为每次他见到您的时候，总是会浮出这样的笑容……
“那是我见过最温暖的阳光……”
“……就象此时此刻一样……”
……
所有的力量终于在一瞬间绷裂，碎成了片，该是巨响的吧。
掉出来的，却只有一滴水。
黑暗里闪了光，安静地下坠，掉进湖里。
嘀嗒。
那样清晰的声音。
……
餐厅里的阳光里，可以看到轻浮的尘埃，静静地浮动。远远近近周围说话的人声，走动的身影。
和着对面的人温柔的笑意，越发朦胧起来了。
“谢谢你，内山小姐。”
……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流川。”/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