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想去美国了吗？”一院幽静，几枝枫树在暮色中轻轻摇曳，间或有几只小鸟雀跃上墙头，轻快地鸣叫着，似乎也留恋这夕阳美景，斗室中，满头银发的安西教练温和的问着。

“嗯。”薄薄的余晖洒满流川枫的脸庞，他俊美的脸庞上神情异常严肃。

“我记得一年之前，你也曾向我提过这个愿意。”安西教练慢慢地品了一口刚刚泡好的绿茶，淡淡的茶香飘散在两人周围，若有若无，沁人心肺，“那时候，我是全力反对的。”

那现在呢？流川枫心里有丝惴惴不安，现在在安西教练的眼里，自己是否已具有前往美国的能力了呢？

“呵呵呵……”安西教练发出低沉的笑声，“今年你又拿到了县内最优秀球员，湘北球队也打进了全国大赛四强……流川枫，你确实有资格去美国了……不过……”

“？”流川枫刚刚释然的心情，又微悬了起来。

“你邀请了仙道一起去吗？”安西教练和蔼地微笑着，流川枫却一怔，为什么要邀请仙道同去？

“如果没记错的话……”安西教练不紧不慢地开始了解释，“仙道是今年县大赛的ＭＶＰ选手，虽然他们陵南队在全国大赛里并没有取得上佳成绩，但那并不表示仙道的水平不够。”

“……”虽然不太服气，却也不得不承认“县大赛ＭＶＰ选手”这个称号，仙道是当之无愧的。当赤木一个人领导球队的时候，湘北是弱队，而仙道领导下的陵南，同样是一人球队，却仍然能在县大赛里以第一名的身份出线。

“流川，邀仙道一起去吧，相信你们携手的话，一定能在美国闯出一番天下来。”安西教练慈祥的笑容里饱含希翼，他是真心希望能看到爱徒得偿所愿。

仙道吗？回家的路上，踩着满地零乱的落叶，流川枫的心情有些许纷乱。神奈川县高中篮球界，可不是就只仙道一个好手，为什么教练偏偏会对他那么推崇？

“仙道……仙道……”忽然地，就听到几个女生喜出望外的呼叫声，抬头时，看到那人就在对街信步而行，双手插在裤袋中，状甚悠闲，一丝漫不经心的笑，照例挂在嘴角边，斜阳下，那抹笑容看起来十分不真实。

两人目光交接，仙道面庞上的讶然很快湮没，嘴角的弧度随之加深，随便应付了那几个追星的女生后，穿过了马路，很快走到流川枫的面前，“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要现在对他说吗？这个念头才刚冒了个头，很快就被流川枫自己否认了，非亲非故的，往深里说一点，还是球场上的宿命死敌，凭什么去邀请他呢？

“一对一，明天。”一阵沉默之后，流川枫淡淡地道，换来仙道有点尴尬的笑：“明天吗？呃……明天我好像已经有约了……”

意料之中。流川枫默然。仙道是个大忙人，总有数不清的约会，十次约他打球中，顶多只有一两次能成行。

“不如换一天好了……”仙道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我知道你每天都在小球场，我一有空就会过去的。”

毫无意思的承诺。流川枫慢慢地移动着脚步，不动声色，心里还在想着方才安西教练的话。毫不用心，却出类拔萃，天才仙道，他应该还有许多潜能没有发挥出来，神奈川县的其他球员却不具备，是这个意思吗？教练？

“流川，我会来找你的。”仙道在他身后轻笑，流川枫停了一下，不置可否，不确切的事应了也没用。

真的要邀请仙道一同去吗？还是犹豫未决。远方的天空，夕阳艳红，正如路边深秋的枫叶般，令人心醉。

二

“小枫，你一个人去美国，我实在不放心。不如你看看，有哪个同学合得来的，邀他一起去，钱方面不用担心，我们可以全额支付他的费用。”

流川枫微微皱眉。合得来？好像一个也没有。

“对了，那个仙道彰，我觉得他挺不错的，成熟稳重，不如邀他一起去？”

愕然。依稀记得，母亲只见过仙道一次，还是去年的时候，好像那天跟仙道打球练得太晚，母亲担心自己，一路找来，跟仙道打过个照面，还聊了几句。

只那一面，寥寥数语，就给母亲留下那么好的印象？“成熟稳重”，这又是从何谈起呢？

“我跟他不熟。”言简意骸。

“你们不是经常在一起打球吗？怎么还会不熟？如果你不好意思开口，不如让老妈出马吧？”母亲好像很上心的样子，真是奇怪。

“再说。”反正离出国的日子还有一段时间，看事态的发展，如果仙道一直都这么懒懒散散的，邀他出国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你这孩子，对老妈都这样冷淡，真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该向人家仙道彰学习学习啊，他多么亲切啊，笑起来又那么好看……哎，我要有这么个儿子就好了。”一阵悠然神往。

原来如此。流川枫明白了为什么母亲只见过仙道一次，却对他印象深刻。

人人都说仙道的笑容能够蛊惑人心，但流川枫却没什么感觉，现在看来大家的评论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向来眼高于顶的母亲都中了招。

暂时忽略那陶醉在自己幻想中的母亲，流川枫上楼看书去了，要想去美国，一定要学好英语，只是不知道现在才开始用功，会不会太迟？

“砰……”一个三分射篮之后，身边突然响起一阵热烈的拍手声，侧眼斜睨，正是仙道。

“你的投篮姿式可越来越漂亮了，这个三分球就算三井看到也要自愧不如。”仙道嘴角噙笑，缓缓走近，今天的他一身运动装，显然有备而来。

那比你呢？你虽然不以三分球出名，但样样精通的你，三分球方面的天赋我也是见识过的。流川枫抿紧了嘴，不发一言，直接将球掷给了仙道，后者娴熟地胯下运球后飞快出手，球应声落网，弧度优美，落点神准。

果然。接过反弹起来的球，流川枫心下明了。好吧，热身结束了，让我们再次开战吧，就是现在，只有你跟我，让我再好好观察你，你的潜能到底有多少呢？你真够资格陪我去美国吗？

难得的一次激情碰撞，却因暴雨的洗礼不得不半途而废，跑进离球场较近的仙道家时，两人已成了落汤鸡。

“你先洗。”仙道轻轻地，却又坚决地将流川枫推进了浴室。

真是客气，他对所有人都这样的吗？流川枫默想，用最快的速度冲淋了一下，出来的时候仙道正靠着墙角在发呆，见他出来，仙道笑了笑，闪进了浴室。

他在想什么？难得见到仙道发呆，流川枫有瞬间怔忡，不过这疑问马上被厨房飘出来的香味所打断。

“去尝尝吧，我的手艺。今天做早餐时多做了一份，刚好现在能垫饥。”仙道的声音从浴室里飘出来，虽然夹杂着水花声，但还是很清晰。

没想到仙道除了球打得好，烹饪居然也有一手，比起科班出身的自家大厨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母亲知道，肯定会更喜欢仙道了。

填饱了肚子步出厨房时，仙道已然人在客厅，水珠还偶尔从他的发角落下来，整个人看上去却已不复方才的狼狈，恢复过神气来。

“你的头发……”

“呃……”仙道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脑袋，哎呀了一声，笑了，“忘记擦定型水了。觉得有点怪怪吧？”

“嗯。”没有了嚣张朝天发的仙道，看起来跟平日很不一样，眉眼似乎都亲切多了，流川枫忍不住伸手碰了碰挂在仙道前额那几缕黑发，在仙道惊奇的眼神下，突然想到这个举动实在太唐突了点，于是神情间，不免有些讪讪地起来。

“真是羡慕你有这么好的发质。”觉察到流川枫的不安，仙道呵呵笑了起来，“我的头发不行，不用定型水的话，一觉醒来就会乱七八糟，怎么都理不顺，不能见人。”

是这样啊。以前一直以为他是爱现，喜欢突出自己与众不同，原来是自己想错了。

“有伞吗？”窗外，大雨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可跟仙道呆在一起，感觉总有些不自然，因为平日里除了打球，两人并无什么其他交流，所以很想离开。

“本来是有的，不过上星期越野来我家时也碰到阵雨，他带走了还没来还我。”仙道歉然，“如果不急的话，不如你先在这里看会儿电视？如果你很急，我去隔壁借把伞好了。”

“……不急。”仙道这里是独居小楼，到隔壁去又要冒雨跑一段路，流川枫想了想，还是算了。

环顾四周，仙道的居室出乎意料的干净，不多的家具，但件件精致，看得出价格不菲，早从仙道的衣饰就想到他家经济条件肯定不错，现在更证实了这点。

“过来坐吧，别老站在那里。”仙道窝进沙发里，向他招呼着，“一切随便好了，这里就我一人住。”

“……”这倒没想到。流川枫终于也坐下来，两人的臂膀微微倚靠，有种淡淡的友好气氛升腾起来。

也许是因为这张沙发太柔软太舒适了，坐进来没多久，流川枫就觉得眼皮打架，而身边仙道源源不断传输过来的体温，又特别和暖，那种感觉催人入眠。

小睡一会儿，应该没关系吧，反正这雨还没停。最后的念头就是这个，在一波接一波的睡意侵袭之下，流川枫终于放弃抵抗，梦会周公去了。

醒来时，满室漆黑，居然已入夜，迷迷糊糊想伸手出开台灯，却碰到另一具身体，一惊之下，才想起，自己还在仙道家。

“你醒啦？”仙道没有开灯，而是顺手扯开窗帘，雨早已停止，窗外夜色如水，一轮弯月明晃晃地高悬着，月色柔和。

慢慢坐了起来，这才发现居然是躺在仙道的床上，肯定是自己睡熟了被仙道抱过来，脑中晃过那个场景，多少有点浑身不自在。

“几点了？”

“七点多一些。”

“！”

“你还真会睡。”仙道的笑容在已适应了夜色的流川枫眼里，温柔如月色，似乎包含太多说不出的诱惑，一时间，流川枫竟觉得脸上发烧。

“……”都这么晚了，母亲一定会担心，得赶紧回家去。流川枫行色匆匆。

“流川……”仙道送他到门口时，忽然说：“路上小心一点，别又睡着了，回到家给我个电话好吗？”

当我是猪啊，才睡醒又睡，流川枫面色微沉，但还是牢牢记住了仙道随后报出的电话号码，毕竟人家也是一片好心。

骑出很远了，可觉得背后好像还被人盯着，回头看时，仙道家的大门依然敞开，那修长的人影还斜倚在门前，流川枫心中莫名的微微一跳，加快了踩车的速度，几乎是逃一般远离了仙道的视线范围。

三

今天又有雨，虽然不是很大，可连绵不断，在天地间织起了细细密密的网，毫无空隙。

自从那日之后，一连三天都在下雨，看看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流川枫无精打采——好好的一个周末就全泡汤了。

“小枫，你看这是谁来了！快出来快出来！”母亲很激动的声音直接冲上二楼，流川枫皱起了眉头，装作没听见。

没一会儿，母亲就冲上来，意外地没有横眉竖目，满面的笑：“小枫……”

懒懒地抬眼，一阵意外，跟在母亲身后低头进来的居然是仙道。

“你们慢聊……”母亲心花怒放，“仙道，今天可一定要在这里午餐，不许偷偷溜走啊……”

母亲兴冲冲地暂时离开了，流川枫盯着仙道，很有点想不通，他怎么会跟自己母亲一起回来。

“在路上偶尔遇到的……”仙道很聪明，根本不需要他的发问，就很自觉地说出了原委：“你母亲很好客，一定要把我拉来。”

“……”看到仙道，不知怎么的就想起那天的同床共枕，流川枫莫名的有些心虚起来，于是假装继续看书。

“你们要考试了吧？”早已习惯了流川枫的淡漠态度，仙道没有在意他的沉默，走过来坐在书桌边，看了一眼他摊在桌上的书，笑了笑问。

“嗯。”比起篮球来，课本对流川枫的吸引力实在太弱了，经常一看就乏困，所以这书虽然是摆在面前，其实他什么都没看进去。

“这是……”仙道翻看在书桌边歪歪斜斜的一叠书，却从飘出张纸来，本来毫无表情的流川枫一瞥之下不由脸上微红，夹手抢过，顺势塞进了抽屉里。

猝不及防的仙道呆了一下，跟着微笑起来，“流川，如果你考试都这样的话，可去不了美国呢。”那是一张满是叉叉的不及格试卷。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美国？流川枫又不明白了，难道是母亲闲聊时谈起的？但这次仙道并没有解释，而流川枫向来不喜欢开口追问，所以一阵沉默之后，指着书上某处，淡淡地道：“这个……能解释一下吗？”

当流川母亲再次进来的时候，就看到那两个完全不同类型但同样出众的男孩，正肩并肩头靠头地并排坐着，很是赏心悦目的一景，心情更加喜悦，笑眯眯地出声招呼：“午餐已经做好了，你们一起来吧。”

“呃……”流川枫看了眼桌上的闹钟，居然已过了一个多小时，听着仙道答疑解惑，自己居然没睡着，真是奇迹。

餐桌上，流川枫一如既往地不作声，兴奋的母亲不时地向仙道问东问西，就差没问他的生辰八字了。

餐后品茶时分，母亲盯着仙道左看右看，满意得无以加复，最后，终于脱口而出：“仙道，反正你也喜欢打球，不如陪我家小枫去……”

“仙道，雨停了，去打球吧。”流川枫突然开口，打断了母亲的问话，仙道有些诧异地转头看他，“……好啊。”

其实这时候的地面还是湿湿的，并不适合打球，站在屋檐下，流川枫向仙道看了一眼，仙道耸耸肩：“不如先随便走走，如果开太阳的话，地一会儿就会干的。”

像这样，毫无目的在街上闲逛，流川枫还是第一次尝试，但身边的仙道倒甚是悠闲自得，嘴里还哼着小曲儿，心情很好。

信步而行，不知不觉就到了海边，那碧波千倾一望无际，潮水无休无止地拍打着岸礁，化为千万朵细碎的小浪花，只在空中片刻闪现，又迅速地重新投回进深渊，无怨无悔，周而往复。

“有时候，我会去那边钓鱼。”顺着海岸线走了一会儿，远远看到一个小小的原木码头，仙道抬手指了指，说出句让流川枫意外的话来。

钓鱼？好像一般都是老年人所为，怎么他也会有这种爱好？流川枫眼中有一丝迷惘，他觉得更看不懂仙道了。

“小时候，爷爷经常带我一起来。”仙道忽然收敛起笑容，轻轻叹了口气。

流川枫想起来，刚刚仙道和母亲说过，他自小是在神奈川县长大，和爷爷奶奶同住的，一直到读小学才被东京的父亲接去同住，但是他的爷爷奶奶，在他回来之前，已经去世了。

不笑时候的仙道，眉角和眼尾都微微有些下垂，配着他有些忧郁的眼神，看上去竟然有几分落寞。

于是，很莫名的，向来铁石心肠的流川枫心生恻隐：“仙道……”想安慰一下，可从来没有过这种经验，叫出了仙道的名字，流川枫就愣在了原地，不知道接下去的话该怎么说了。

只是一声呼喊名字，仙道却浑身一震，像是从回忆中苏醒过来，转头看他，阴霾很快淡去，代之以的是浓浓的笑意，毫无前兆地，仙道忽然伸臂抱了抱流川枫，不是很紧密的那种，然后又很快地松手，“谢谢！”

只因为我想安慰你，而且还是没说出口的话，你就要感谢我？那平日里，难道都没人为你开解？你有那么多队员朋友，就没有一个愿意听你的心事吗？流川枫茫然不解。

“什么时候你有空，我们一起来钓钓鱼吧？偶尔放松一下自己，也应该的。”仙道侧脸看他，目光中满是殷切的希望，流川枫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仙道却像已听到最干脆的应答一般，很愉快地笑了起来。

四

冬季选拔赛日益临近，各校的球队都展开了最后阶段的冲击，湘北也一样，延长了傍晚的学校练球时间，每次从体育馆出来，基本都已天黑，所以，流川枫已经很长时间没去小球场了，这也意味着，他跟仙道已久不见面了。

但是，在感觉上，跟仙道还是越来越熟稔，因仙道隔三岔五地，会打电话过来跟他聊会儿天，确实地说，应该是仙道说他听。

仙道真是很奇特的一个人，像是会“读心术”一般，就算隔着电话，也能很准确地知道他心中所想，跟仙道通话很轻松，因为不需多问，仙道就会把他想知道的说得明明白白。

昨天晚上，仙道说了，今天田冈教练会带他们过来与湘北做练习赛，心中一直都很期盼，又能在赛场上跟仙道作真正的单挑了，有些兴奋。

可是，练习赛却临时取消了，田冈教练捎来口信说仙道腿受伤了，所以比赛要延后。

乍听到这消息，心跳居然在那瞬息漏了一拍，虽然立刻就恢复了，可思绪总绕在那件事上面，情绪也飘飘忽忽起来，致使后面的练习中竟破天荒地被樱木花道从手中抢走了球。

樱木花道那嚣张的笑容几乎震破了体育馆，自吹自擂外加冷言疯语泛滥成灾，要是换了平时，早就把那句经典话扔过去，可今天，却怎么也没心情却跟那家伙瞎搅合，满身心地都在思考着同一个问题——仙道，他没大碍吧？

想，是永远解决不了疑问的，于是，球队解散之后匆匆致电向母亲汇报一声，就直奔仙道家而去。

门铃响了很长时间，门才开，仙道看到他的神情是意外却又喜悦的，跟着他进屋，对他那缠满白布的脚踝很是看不惯，左右观察了半天，终于发问：“怎么受伤的？”

在这其间，仙道一直有点傻笑兮兮，都不知道他在开心什么，从没见过走路单脚跳行的人会心情如此之好。

“说出来也有些丢脸啦……”仙道揉揉鼻子，尴尬地笑着，“那天我去钓鱼，不知不觉睡着了，然后突然站起来，脚麻了，就摔了一跤……就这样……”

“……”还以为是练习过猛所致，原来如此，怪不得田冈教练只字不提他受伤的原委，流川枫忍住想大笑的冲动，正色道：“真不愧是天才，连受伤的方式都与众不同。”

讥讽的话出了口，仙道蓦然瞪大了眼睛，近乎口吃般叫出来：“流川……流川……，你……你……你……竟然……会开玩笑！”

废话！我为什么就不会开玩笑了？难道一个平时比较沉默寡言的人，就注定没有幽默感了吗？我只是懒得说罢了。流川枫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个白眼，眼见仙道的下巴几乎都要掉到膝盖上的那种表情，突然心情畅快无比，一不小心，就笑出了声。

这下可好了，本来就已经有点痴呆的仙道彻底昏掉了，而他的表现就是完全忘记了自己目前的状况，竟直接跨步过来想捉住流川枫的手，以确定面前这人到底是否平时里认识的流川枫。

想当然耳，这一白痴举动立刻导致了严重后果——仙道一脚踏下，就疼得哇哇大叫起来，幸亏流川枫反应也迅速，立刻扶住他坐下，不然，仙道肯定会跟自家的地板来上“第一次亲密接触”。

“流川！”疼痛刚一稍解，仙道就紧抓着流川枫不放，眼光灼热无比，“我刚看到你笑！”

缓缓将仙道的爪子捋下胳膊，流川枫板起面孔：“那又怎样？”为了对方的安全着想，决定还是暂时收敛笑脸，他可不想背负起故意加重陵南队队长伤势的大罪名。

“很……漂亮！”虽然明知这样说的下场十有八九会很惨，但还是斗胆直言，估摸着以自己现在的伤势，流川枫可能会辜惜，但是希望破灭——“哇！疼……”抱着被铁拳蹂躏过的肚子，仙道长声惨呼。

他居然把这个形容女孩子的字眼用在我身上，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在迅速出手后，流川枫更是毫无同情心地拍了拍手，仿佛手上沾了什么脏东西一般，此举更令仙道自尊心备受伤感。

“呃……我这可是说你好啊，至于这么暴力吗？”仙道无比委屈地指控着。

“哼！”这还是看在你已受伤的份上，已经饶你一马了，还想怎么样？流川枫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再说还揍你”的字样，令仙道敢怒不敢言了。

“你这模样怎么上课？”两人对峙了一阵后，还是流川枫还打破僵局。

“简单。”仙道朝墙角呶了呶嘴，那边静静地立着一根拐杖。

“买的？”不可能仙道受了伤再去买，难道他未卜先知早早就购置了放在家中？流川枫疑惑中。

“越野借我的，说是上次他父亲受伤时家里买的。”人缘好就是沾便宜，仙道沾沾自喜。

“是怕你不能及时恢复赶上比赛吧？”流川枫一眼就看穿仙道得意的由来，大泼冷水。

“……随便啦。”被小小打击了一下，但不亏是王牌选手，很快恢复，当作没听见。

“那一日三餐呢？”绝不相信越野之类会连这也照顾到。

“请个钟点工呗。”什么事能难倒我啊，仙道轻描淡写地道，却引来流川枫的皱眉：“钟点工？仙道……你来我家住吧。”

“？!”难道明天太阳要从西边出来？这话并不奇怪，可是是从流川枫口里出来，也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了。仙道被惊得目瞪口呆。

“大白痴！”终于忍不住吐出“流川名言”，“干么这个表情!”

“平白无故的，怎么突然想要照顾我？”好半晌，仙道才小心翼翼地询问，虽然对流川枫的提议其实心中喜不自胜，但原因还是要问清楚的。

“谁说我来照顾你？是我母亲，她反正很喜欢你，巴不得你做她干儿子。”流川枫不满地撇撇嘴：“再说了，也不是平白无故。你在我家，得教我功课做为回报。”

难得听流川枫一口气说那么多话，居然还流利得要命，真是潜力无限，仙道心里偷笑，不过很识相地一点都没表现在脸上，他可还想再多活几年呢。

“好，成交！”击掌后，仙道突然又忍不住喉咙痒痒，憋了半天之后，终于按捺不住，再次不知死活地涎着脸道：“我说流川，你的手真软，有点像女孩子啊……哎哟……”

惨绝人寰、少儿不宜的一幕，就此略过不提。

五

仙道入驻流川枫的家!这个天大的消息同时震惊了湘北、陵南两校，流长蜚短，各种版本的传言是天花乱坠，那批流川命和仙道命们，生平第一次达成同盟，各处游走探听虚实，一时之间，天下大乱。

而那两名当事人，却都忽忽然若无其事。流川枫方面，无人敢问；仙道方面，问者前赴后继，却个个惨烈阵亡，因为不管何人问起，仙道只是一径地笑，只字不提，越野等辈固然因打探不到内幕消息而心痒难搔，田冈更是心惊肉跳，只怕仙道就此被湘北挖墙角，在学校里天天围着仙道打转，就差没对仙道烧香念佛苦苦哀求了。

最高兴的，当属流川枫的母亲，仙道的甜言蜜语层出不穷，没几日，那个向来表情乏善可陈的亲生儿子都快被抛到脑后去了。

“哎……”这是自仙道住进来之后，流川母亲的第１０１长嘘短叹了，仙道再也不能装作无视了，清了清嗓子，开始了寒嘘问暖。

“真是伤脑筋啊……”流川母亲对着正趴在桌上边打瞌睡边看书的独生子，投以恨铁不成钢的怨恨目光，继续唉声叹气，“我怎么就生这么个儿子，要是个女儿多好啊！”

流川枫自动在耳中过滤了这句话，仙道倒是兴致勃勃：“为什么？”

“要是我生了个女儿，你们就可以结为夫妻，那该多好啊！”一想到那种情景，流川母亲眼中大放光彩，可是那抹异光很快就黯淡了下去，“可是……没希望了……”

流川枫几乎要把头埋进书本里去了，仙道笑咪咪地看了他一眼，后者还给他一个“懒得理”的眼光。

“啪！”流川母亲冥思苦想了半天，突然双掌一击，满脸堆笑：“其实我家小枫长得也蛮像女孩子的，不如让他去改性，然后你们结婚，就算不能生小孩也不要紧，可以领养一个……”

“！！！”仙道忍笑忍得好辛苦，脸都憋得暗红，而忍无可忍地流川枫霍然起立，不客气地将已然沉浸在美梦中的母亲三两下推搡出门，还不忘重重上了锁。

“哈哈哈……”仙道毫无仪态地捧腹狂笑，一边还不忘赞扬流川母亲：“流川，伯母也真是想象力丰富……哈……”

“你再敢笑！”流川枫脸色铁青，一个箭步上前，双手合围，扼住了仙道的脖子，作咬牙切齿状。

“嗯……我看看……”仙道双手用力，被气得发晕二十一张的流川枫根本不加提防，一个踉跄跌坐在仙道的大腿上。

“真长得不错！”仙道拨开流川枫额前长及眉眼的刘海，仔细赏视他精致的五官，啧啧称赞，口气里有三分调侃却有七分正经，眼神中满是笑。

“仙道彰！”连名带姓一起称呼，表示流川枫的愤怒已快达到极限，但仙道却不肯放过这难得的近距离观赏机会，牢牢扣住他的双手，一只手轻抚他的脸蛋，笑得不怀好意：“唔……好光滑……流川，如果你真改性成女孩，一定要做我女朋友啊。”

对这种痞子无赖，无话可说，流川枫开始后悔将仙道带回家了，正努力挣扎间，桌子上的电话铃声响起，流川枫横了他一眼：“放手！”

仙道朝他眨眨眼，伸手按了个免提，一个听上去很优雅的女声正轻声细语：“请问，有一位仙道君，他在这里吗？”

自从仙道住进来后，骚扰电话又成倍上升，流川枫没好气地想着，今天的第十四个找他的了。但很奇怪，这一回，仙道居然在听到声音后，脸色一沉，十分不客气地冷冷道：“你打来干什么？”

一向对人言笑晏晏的仙道，竟然也会这样说话，流川枫今日大开眼界，暗自称奇不已，倒忘了趁此挣开仙道。

那个女声窒了一下，但还是好脾气地低语：“我打电话到你家去，没人接，打去学校他们说你受伤了住到朋友家……怎么样？伤势严重吗？朋友家方便吗？不如住到我这边来好不好？自己母亲照顾起来更方便啊……”

“不用了！”不等那女人说完，仙道就没礼貌地打断了她，“我在这边住得很好，不劳你费心。”

“可是……可是我不放心，小彰，我来看看你好吗？”那女人让步了。

“朋友家，不方便。我没事，不劳烦你的大驾。”仙道脸色一路沉闷下去，草草敷衍了一句，就径自收了电话线。

听起来仙道母亲谈吐不俗、语音轻柔，为什么仙道会对她如此无理呢？但打探人的隐私向来不为流川枫所好，因此纵然心中好奇，但流川枫还是没开口。

挂了电话后，仙道的神情很是不愉快，长眉紧锁，他的眼睛虽然盯着电话机，但一点焦距也没有，显然神游天外。

“你该放开我了吧。”这么久仙道都没说话，真是难得，事有蹊跷，确实不想打扰他的思绪，但这样子坐在他大腿上，实在是既不舒服又太暖昧，耐心等了一刻钟后，见仙道还是维持原状，流川枫终于忍不住道。

毫无前兆地，仙道忽然紧紧抱住他，将头深深埋在他肩颈里，倒令流川枫手足无措起来，“喂，你……”

“别动……拜托，就一会儿，好吗？”因为深埋着头，仙道的声音听起来怪异的很，低低沉沉，十分压抑。

“……”凭什么？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也许近段时间以来比普通朋友更好一些，但也仅此而已，为什么仙道有不开心，愿意在我面前彻底表露？

直觉地，流川枫知道，这样的仙道，肯定是别人都没见过的，在大家眼前，仙道永远是快乐的，开朗的，可以依靠的。

可实际上，再阳光的人，在私底下也会有无奈，有不想面对的东西，有难以启口的隐私，仙道也不例外，优秀如他，自然不肯让生活中黑暗的一面公诸于世，可为什么，他对自己毫不隐藏呢？

苦苦思索，却得不到答案，突觉肩胛骨处热热的，似乎有什么液体在流动，起初的惊愕很快转为恍然，但跟着却陷入更深的迷惑——仙道在无声的流泪！为什么？！

有种隐隐的痛，从心底最深处快速升腾上来，很快漫延至全身，这种是什么感觉？是心痛吗？虽然不是很明白，但还是任由这种原始感觉的驱使，缓慢地伸出手臂去，毫不犹豫地环住了仙道的身躯，明显感觉到他全身猛烈震动，然后就是更用力抱紧了自己。

仙道的手劲真大，都觉得有些呼吸不畅了，但流川枫没有出声，只是很轻柔地上下抚摸着仙道的后背，以示安慰。

“枫……”有点哽咽的声音从仙道的喉咙发出。是在叫我吗？除了母亲之后，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称呼自己，有点不习惯，但并不反感。

“什么？”流川枫一边应着，一边在脑中想，如果是别人这么叫我，我会答应吗？如果别人这么抱着自己发泄情绪，我会同意吗？脑中飞快地掠过所有认识的人的身影，却马上被一一否定。只有仙道，只有他，自己才能处之坦然。

蓦然惊觉，原来不知不觉中，仙道在自己心中，已然占据太多份量了。意识到这个事实，流川枫隐隐约约觉得不太妙，可不妙在哪里，也说不上来，反正他不是个认死理的人，想不出的就抛开一边去了。

肩胛处一轻，仙道已抬起脸，但还是紧抱着他，将脸搁在他肩上，紧贴着他的脸颊，低低地道：“那女人……是我母亲。”

“嗯。”刚从他们的对话中，这点听得很清楚，面颊上热且湿湿的，显然是被仙道的泪水所染。

“一个嫌贫爱富的女人……”这还是第一次在他人面前吐露自己的隐私，仙道说得很慢，语气涩然，如果可以，他真是不愿意提及这丑陋的真实，“我很小的时候，她就离开了，深受刺激的父亲背井离乡，到东京去闯荡……当然，父亲成功了，可那时候，一直照顾抚养我的爷爷奶奶却因为太辛苦，去世了……”

“现在，她年纪大了，又想去缠父亲，被拒绝了……”顿了一顿，仙道的声音冷然：“大概觉得我年轻，好骗，所以最近老来缠我，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仙道……”扳过仙道的脸，那上面的泪痕深深刺痛了流川枫的心，“和我一起去美国吧，就不会再被纠缠了。”

“？”仙道怔怔看着流川枫，因为一时陷入太深的沉痛中，反应不过来。

“我们，一起去美国。”以绝无仅有的耐心重复了一遍，流川枫的眸子晶亮，尤如一泓深潭，里面晃动着说不清的光晕。

“然后呢？”仙道的脸色也变得很奇异，流川枫握着他的手，热切地道：“和这里一样，读书、打球……”

“再然后呢？”仙道的追问令流川枫一窒，他还没想过那么久远的事。

“……我明白了……”仙道忽然展颜，“何必去想那么久以后的事，至少现在，我们能在一起也就够了。”

仙道的话有些怪里怪气，不太听得懂，但有一点，流川枫明白无误，那就是仙道已经答应陪自己同去美国了。

真好，不是吗？

仙道球打得好，厨艺也好，功课更好，脾气温和善解人意，很容易就能跟周围人打成一片，和他一起去美国，就不必担心自己因语言不通被孤立了。

以前没深想过，原来仙道有这么多的好处，怪不得他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不同。流川枫总算找到了自己重视仙道的原由，一阵高兴，也不再去仔细想这理由站不站得住脚了。

六

冬季选拔赛终于热热闹闹地开场了，仙道的腿伤未能如期痊愈，其实也正常，伤筋动骨一百天，所有人虽然遗憾但都能理解，唯独田冈拉长着脸梗梗于怀，因为冬选赛只有一支队伍能出赛，没有了仙道的陵南当然无法战胜湘北。

这期间，有许多小道消息到处散播，说是仙道为了不跟流川枫在赛场上正面对敌，才故意弄伤自己的，当然，按照惯例，流川枫和仙道继续置若罔闻。

虽然绝大多数人心有疑虑，却都不敢向他们当面提起，不过，偶尔也会有例外，比如彩子。

“等一下，你！”训练结束后，彩子叫住了流川枫，叉着腰，气势凌人。

“……”一头雾水的流川枫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停下了脚步。

“你很赶时间啊？”彩子不怀好意地笑着，虽然是深秋初冬季节，但她的大折扇依然不离手，神气地不停摇晃着。

流川枫面无表情，指尖上转动着篮球，心不在焉。

嘿，早就知道对这家伙客套是没用的，单刀直入最简单，果然，彩子心想，于是大折扇一晃，半遮脸庞，故作神秘兮兮：“听说你跟仙道已陷入热恋期，真的假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连彩子都开始三八起来，流川有些不耐烦，加快了手指旋动篮球的速度。

“最新消息，你那些‘流川命’跟仙道的女Fans们联合起来，组成‘仙流命’了，很有趣啊，哈……”

“什么？”流川枫愣了愣，不明白此中含意，彩子忍笑解释：“这个啊……她们本来是水火不容的两批人对不对？你们走到了一起后，她们开始时冲突过，但现在她们却成了你们最忠实的拥护者，组成了一个大团体，只要有人胆敢对你们说三道四，她们第一个就冲出来……大家都叫她们‘仙流命’……有趣吧？”

“无聊。”流川枫简明扼要地下了定语。

“别这样冷酷吧？人家可是一片好心。要知道你跟仙道可是禁忌之恋，要棒打鸳鸯的人多的是。”彩子抿着嘴偷笑，“怎么样？对学姐不必如此守口如瓶吧，我虽然不是‘仙流命’，但也不反对。”

无视于流川枫的皱眉，彩子继续直言：“大家都说仙道是为了你才故意受伤的，我可不信……老实说，我觉得仙道这人难以琢磨，谁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呢？”

人人都这样评价仙道，连彩子也不例外，流川枫停止了旋球，将篮球抱入怀中，居然有些高兴，真实的仙道，会难过会伤心的仙道，只有自己才看得见触得着。

“哎，拜托你说句话好不好？到底你们发展到什么程度了？”彩子用臂弯撞撞他的背，笑得暖昧。

“……怎么可能……”流川枫板着脸，话音未落，一个怯生生的女孩声音在门边响起：“彩子姐，你还没走……啊，流……流川枫，你……你也在……”

“晴子，你怎么又回过来了？”二人对话被打断了，虽然有些不快，但对着晴子娇俏羞涩的小脸，彩子可说不出重话。

“有本书忘在这里了，刚要做功课时才发觉。”虽然谣言满天飞，但晴子始终不相信，每天做篮球队助理工作时，眼睛依然紧盯着流川枫不放，现在有私下相见的机会，更是面红耳赤紧张不已。

“你真粗心。”彩子笑笑。

这种眼光太熟悉了，有所期盼着，明知道不可能，还心存幻想。流川枫的眼光掠过晴子，毫不停留，脑海里忽然掠过一个奇怪念头——如果叫这个女孩跟自己一同去美国，她会不会欣喜得当场晕倒？到时候，恐怕樱木花道会气疯，然后跟自己决斗。

想象到那个场景，流川枫心中一笑。樱木追晴子、宫城追彩子，这两个活宝，那么长时间了，什么进展都没有，这是全校众所周知的事。

在这个世界上，要找个彼此喜欢的人，好像还挺困难的。那仙道呢？如果是仙道，应该挺容易的吧？只要他看得上眼的女孩子，恐怕招招手就会乖乖蜷伏在他的脚下了。

一念至此，流川枫的心突然微沉，对于这将来可能会发生的事，他突然十分厌倦去思考，烦躁忽然就莫名其妙地爬满了全身。

“听说你要去美国？是真的吗？”彩子问，流川枫却好像没听见，微拧着眉，不作声。

彩子欲待再追问，忽然有个人一跳一跳地进来，未语先笑：“没想到这时候，湘北体育馆还有这么多人，看来，今年冬季大赛，你们又会顺利取得好成绩了。”

“你怎么来了？”馆内三人尽皆讶然，第一个发问的竟是流川枫。

“在家也闲得无聊，你这么晚不回来，我过来看看。”仙道轻描淡写地说着，眉梢眼角全是笑意。

“大白痴！”流川枫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哎，流川，你走慢点儿啊，我现在这样可赶不上你啊……”仙道无奈地朝馆内两个女孩笑笑，拄着拐杖慢慢跟了出去。

渐起的月影下，远远地，那棵长年枝繁叶茂的树下，有个修长的人影站着，正静静等候，当仙道蹒跚走着过去时，他扶住了仙道，两个几乎同样高矮的少年，就那么相依相偎着，渐渐远行。

馆内二人神情各异，晴子自是失望，彩子脸上却浮起“有所得”的淡笑。

七

仙道的脚伤在迅速好转，但要正常活动还是有段距离的，所以，当在小球场练习时，他只能充当陪看的角色。尽管如此，有他在一边，心莫名的充实。

“你现在的练习量越来越大，平日要多吃点东西才行。”当停下来在休息时，仙道总是殷勤地递过来毛巾和矿泉水，同时发表自己的见解。

“你才应该多吃点！”最近自己的话比过去十七年加起来说的还多，流川枫说话的同时忽然想道。

仙道似乎明白了自己的潜台词——多吃点早些好起来好陪着一对一，所以，他看起来心情很愉快，吐舌笑着：“我吃得还不够多啊？你家的菜啊，每天再多几个人吃都够了。”

那很正常，母亲既不用自己动手，又超级喜欢仙道，当然要下令厨子多多益善了。想着，微微有些心理不平衡，明明自己才是母亲的亲生儿子，偏向也太厉害了。

“这样好了！”仙道笑咪咪地过来搂住肩膀——最近他特别爱做这个动作，有意无意地总来这一招，虽然下场都是立刻被甩开，可他依然乐此不疲——“我们俩互相鼓励，都多吃些，怎么样？”

其实流川枫胃口向来不大，一而再再而三地听到这个“吃”字，忍不住皱起眉头，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很犹豫地道：“如果是你烧的菜……”

“好啊！一言为定！”仙道喜笑颜开，一口应允：“等脚伤完全好了之后，我会全力奉献！”

全力奉献？这词怎么听起来很暖昧。流川枫暗想，糟糕，最近自己有点不对劲，好好的话到自己耳朵里，听着总觉得怪异，这到底是个什么心态，真是搞不清楚。

趁着流川枫短暂失神的机会，仙道悄悄在他肩膀上蹭了几下，被发现后用力推开，却仍咧嘴而笑，那表情活像一只偷腥成功的猫咪。

最好还是跟仙道保持一段距离为妙，近来每次跟他有比较亲密的接触，全身的血液忍不住就要往大脑里冲，都不知道中了哪门子邪，自己都不明白变化的缘由，实在情况不妙，还是小心点好。流川枫有点闷闷不乐。

“小彰……”似曾相识的声音忽然飘来，打断了两人间淡淡却又美好的气氛，抬眼看去，不远处，一个中年女子静静地背光而立，面容有些朦胧。

仙道微皱眉，不悦地看着那女子翩然走近，两人对视良久，那女子——仙道的母亲，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打破冷场：“你……脚伤好点了吗？”

“嗯。”

“我刚路过……”仙道母亲的目光很快地在流川枫身上转了一圈，微笑道：“……看见你跟同学在这里练球，就过来打声招呼……”

“真是凑巧啊！”仙道冷然，他太清楚母亲的为人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就像当初，她想要离婚的时候，父亲不同意，她就一哭二闹三上吊，天天弄得家里鸡犬不宁，最后终于得逞。现在，她想要回来了，同样的，也不择手段，想方设法跟踪追随，轻声细语，跟以前的嚣张态度判若两人。

流川枫好奇地打量着那女子，她长得很漂亮，绝不亚于自己的母亲，可气质上却南辕北辙，虽然此时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但偶尔眼中的光亮闪过，异常精明，看来极有心机。

“是很凑巧。”装作没听懂儿子语气中的讽刺之意，仙道母亲依然不愠不火地笑着，“既然如此巧遇，不如一起共进晚餐吧？我们母子也很久没好好坐下来吃一顿了……你这位同学，也一起来吧，人多热闹点。”

“不必了！”看着她那副故作贤良的模样，仙道立刻想起当初她想要离婚时那泼妇骂街状，心中大呕，口气更是冰冷：“我现在都在流川家里食住……今天出来时并没有说在外面吃，这么突然，太没礼貌了。”

“哦……”仙道母亲的眼光再次落到流川枫身上，后者因为不愿听人隐私，所以顾自己又去练球了，在得到肯定答案后，她幽幽地道：“长得真是一表人材呢，球也打得不错，怪不得你跟他走得那么近……”

听得出母亲的话中有话，仙道立刻心生警惕，对她的话不予应答。

仙道母亲眼珠转了几转，突然摆出一副识趣相：“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你们练习了，我先走一步，改天有空我们母子俩再聚聚吧。”

望着她匆匆而去的背影，仙道心里掠过一抹阴影，但还是用平常一般无二，向正朝他走来的流川枫，展开一个最是无拘无碍的微笑。

八

随着天气迅速转冷进入了真正的冬季，仙道的伤势已然痊逾，但流川母亲却执意不肯放他走，说是恢复初期要再三观察什么的，反正一大通理由，就这么拖着仙道留下来了。

生平第一次，流川枫对母亲的聒躁感到由衷高兴，因为他也不希望仙道走，可他觉得难以开口硬留。

周日的午后，正梦会周公，却被一阵扑鼻的香气诱醒，于是，对着仙道精品烹饪的下午茶点心施以风卷残云。

“知道吗？陵南跟湘北，打算过些日子，来个联合活动，说是为了什么促进两校友情……”坐在床沿边的仙道问。

流川枫的动作稍微停顿了几秒，又故态复萌继续埋头苦干，只是从鼻子中发出一个“嗯”的音节，表示疑问。

“就是一个联欢晚会，各校出些节目，最后再来个现场活动什么的，估计会挺热闹。”仙道笑笑，“有兴趣参加吗？”

“……你去吗？”热闹的场合向来为流川枫所敬谢不鸣，但如果仙道一同前往，倒可以考虑一下。

看着流川枫嘴边满是奶油，仙道不禁哑然失笑，抽出一张纸巾顺手帮他擦拭，一边笑答：“可能吧。到时候再看情况，去的话，我们一同前往可好？”

仙道的手势不轻不重，很舒服，就像他打球时一样，毫不霸气，但都恰到好处。直到仙道缩回手去，流川枫还是有些失神，恍惚了半晌，才惊问：“你刚说什么？”

再次听到仙道有些疑惑的重复后，流川枫心里微动，一同前往去参加两校联合会？他想到了彩子的话，如果她的话当真，那么那些所谓仙流命，会不会欣喜若狂？可其实，他们之间，除了“很要好的朋友”之外，并无什么异样，至少目前是这样。

“叮冬……”楼下有门铃声响起，不过房内二人并不在意，流川枫很快地从床上起来，穿戴整齐，准备出发跟仙道一对一去。

盘旋走下楼梯，经过走廊，却意外看到客厅里一个女人身影——仙道母亲！

“你们下来了就好，我刚想上去叫你们呢。”不知内情的流川母亲笑着朝两人招手：“小彰啊！你看你母亲多客气呢，专程过来拜谢我，真是不好意思啊！”

“你……”碍于流川母亲在场，仙道虽怒却不能当场发作——真是太过份了，居然找到流川家里来了！

流川母亲向来比较大大咧咧，并没发现两人之间的异常，还拼命将仙道推向他母亲。

很突兀地，流川枫忽然从后面走上来，只一伸手，就将仙道拉回自己身边，不管母亲的一怔，淡然道：“我们要出去打球。”

“小枫！你也太不懂事了！没看到仙道的母亲来了吗？要打球过会儿去不行嘛！”流川母亲觉得很没面子，嗔怪着，仙道母亲则轻笑：“没事没事，他们年轻人有自己的天地，让他们去好了。”

流川枫只觉得自己反背在身后的手，忽然被仙道重重捏了一下，接着只听身边的仙道扬眉笑道：“也不急在一时，我们迟些再去也不妨。”

于是，四人围着方桌盘膝坐下，自有佣人送上清茶点心，仙道母亲姿态优雅地品尝着，赞不绝口，没心机的流川母亲十分高兴。

流川枫的视线始终在仙道母子面庞上徘徊，他们俩人并不算很像，但大致轮廓还是相似，也都是常带着笑，不过仙道的笑是明朗的、温暖的，仙道母亲的笑虽然也很甜，可仔细看那眼睛里，却不带着丝毫温度，很冷很深。

始终都是，仙道的笑最好！忽然冒出了这个念头，再细细想了想，还是如此确认，就只是坐在一边，什么都不说，光看着仙道偶尔微笑投过来的目光，心中就会有股暖流缓缓淌过，极舒畅。

仙道母亲一直在说着恰到好处的恭维话，制造出十分详和的气氛，但流川枫早从仙道处知道了她的本来为人，所以她话说得越是动听，流川枫心里越觉得恐

怖——这女人，真是不简单！

在一柱香的时间后，仙道母亲起身告辞了，流川母亲也很快被一通女友的电话约出去逛街了，剩下两人却已全然无了打球的兴致。

重新回到卧室，两人就着地板上的软垫随意靠坐着，流川枫将手上的篮球朝房门背后的篮框掷出，命中后的球又顺着滑溜的地板滚了回来，于是，周而复始。

仙道却始终若有所思的样子，一手托着下巴，另一手轻揽着流川枫的腰，良久，忽然重重按了一下，流川枫怕痒，顿时笑了出来，手一软，那出手的球立时失去准头，半途跌落，骨碌碌地滑了开去。

“干嘛捣乱？”横了他一眼，心却稍微放松，能够开玩笑了，仙道的心情应该好转了吧？

“为什么老是不说话？”仙道托着下巴的手放下来，点点他的额头，嘴角微带笑，只是那笑意带着些苦涩。

“……”你不也是？流川枫默然。

“今天的事，真是没想到。”苦笑。

“不是你的错。”清澈的目光。

“但确实给你们家带来麻烦。”继续苦笑。

“我母亲可没那么想。”主动拉起他的手，摇了摇，表示安慰。

“将来伯母就会明白的。”轻轻叹气。

“那等将来再说。”忍不住扣住仙道的下巴，将他的面庞对着阳光微斜着抬起，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直至最深处，“反正……你会和我一起去美国对不对？到了那边，你就自由了！”

仙道眼中的忧郁在他的凝视下，渐渐消散，有抹笑意，迅速地爬升上来，继而漫延到那长长的眉梢、挺直的鼻梁、弧度美好的唇角，两个浅浅却很可爱的酒窝在他颊边隐显，衬得他的笑容更是灿烂而可爱。

仙道居然有酒窝！有了这个新发现，流川枫的心竟怦然而动，目光直直地锁定在他的颊边，久久不能收回。

“看什么呢？这么出神。”仙道觉察到流川枫的眼神有异，调侃着。

“……要你管！”流川枫刻意用凶巴巴的口气遮掩着被识破后有些许慌乱的心跳，仙道笑容更甚，很亲昵地用手指刮了一下他的鼻梁，“小傻瓜……”

心跳，又开始不规则起来，只因为这简单的三个字。仙道，真是一个能轻易左右自己心思的“好朋友”呢！

九

自从仙道母亲第一次登门拜访之后，以后又来两次，不过那两次仙道和流川枫都各自上学去了。

流川枫的母亲对仙道母亲印象不错，有一次甚至在仙道面前说出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毕竟是母子啊！”之类的话，仙道只是笑了笑，但流川枫知道他心里难过，于是背地里提醒了自己母亲。

“……只是说说，也不可以啊？”母亲无辜的眨眨眼。

“……你想赶走仙道了吗？”真不明白，为什么女人就那么喜欢说三道四，不是自己的事也如此上心。虽然这样想对母亲大不敬，可事实摆在眼前。

“瞎！会这么严重？！”母亲吓了一跳，她喜欢仙道的心是无庸置疑的，有这个反应十分正常。

“……嗯。”真是迟钝的母亲，流川枫在心里叹气。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以后再不提了，顺其自然，这总行了吧？”母亲点头如捣蒜。

总算没白费口舌，流川枫满意地想，刚想转身离开，母亲突然拦住，一脸诡笑：“咦？乖儿子，我突然发现，你对小彰挺关心的么……”

“……”背上微凉，直觉不好，就想脚底抹油，可惜失败了，母亲执意拉着不放，嚷嚷着：“想溜可没门儿……透露一点情况给我这做妈的也不行啊？你也知道，我向来中意小彰，你们感情好，我可高兴得紧……虽然你们都是男的，结了婚不能生小孩，可我是无所谓的，大不了再当一回高龄产妇，自己再另外生一个养养好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喂，你倒是说话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流川枫觉得自己快要抓狂了！用力甩开母亲的八爪章鱼，三两下就窜出了门。

跟仙道结婚？！大概母亲最近耽美漫画书看太多，思想都有点秀逗了，这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她都说得理直气壮的，而且，最夸张的是，她连后路都想好，还打算再给自己添个小弟弟或小妹妹……边狂踩脚踏车，边想着母亲方才的言行，流川枫头脑兀自还有些混乱。

男的和男的在一起，那不就是同性恋吗？真亏母亲想得出来。虽然自己向来漠视于周遭女生的存在，但并不表示自己的性取向有问题，脑中闪过不少认识的男同学，流川枫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太可怕了！

很快就骑到了海边，海风扑面而来，腥气中带着清新，头脑顿时清醒了不少，想起来，仙道曾跟自己提过，今天他下午考完试就没事了，会来这边钓鱼。

加快踩车的速度，遥遥地，果然看到了那朝天发，靠边停了车，缓步走过去，仙道正用一拳托颊，微阖着眼睛在打盹。

慢慢走近，海面波光闪动，水影反射在仙道的脸上，即使在熟睡中，他也嘴角微翘，带着笑意，似乎好梦正酣。

梦到了什么好事？还是梦见了什么人？这么开心？安静地盯着仙道看了一会儿，心中涌起问题，忽然童心大起，伸指捏住他的鼻子，默默计数，没多长时间，仙道就张口呼吸起来，跟着很快睁开眼睛。

“真是你啊！”一睁眼，仙道就迅速捉住了流川枫的手，失声道。

“？”什么意思？蓦然觉得身子一斜，原来是被仙道大力拉下去，顺势坐到了他身边。

“刚梦到跟你在体育馆里比赛，很激烈的时候……”仙道笑，“跑着跑着，忽然你冲过来撞倒了我，害得我一下喘不过气来……原来现实里也是你在捣鬼。”

是梦到我才会有那个舒坦的笑容？本来看到仙道，就心情很好，此时更是愉悦。

“今天怎么有空过来陪我？”仙道又重施故伎，揽住了自己的肩，这次没有反抗，因为初冬时节，海风实在有些冰冷，虽有艳阳高悬，可已然没有力度，仙道这个异类，却还温暖非常，舍不得离开。

“……在家也无聊。”今天湘北下午没课，本打算在家好好看书的，可没有仙道在旁边督促，一点心思也没有，去提醒了一下母亲，却反而被弄得头晕。

“偶尔也陪你母亲说说话吧，她老是抱怨你是个闷葫芦。”仙道得寸近尺，手上的力度增加，两人贴得更紧了，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源源不断传过来，好舒服的感觉，好像连内心最深处都暖和起来。

如果让仙道知道母亲方才的言论，不知道还会不会劝我呢？嗯……仙道也是男的，应该对ＢＬ这种现象也反感的……等一下，那为什么他老对自己表示格外亲密呢？难道他有那种爱好？

回想跟仙道同处的日子，疑点真是颇多，真是如此吗？那自己是不是该立刻推开，从此不再相见？

可是，仙道他，真是好暖，一点挣脱的想法都没有，靠着他，迷迷糊糊地就想入睡……

朦胧中，觉得有件衣服盖上了身，满是仙道的味道，他的气息很干净，清爽，永远透着股阳光味，真好闻，简直都有点迷恋了。

微微调整了个姿式，感觉仙道似乎轻笑了一声，顺应着自己。

体贴，脑中闪过这个词，仙道的好处里又多添了一条，再细细想了下，好像仙道也没什么缺点，要算有，那只能算性别了。

如果他是个女的就好了。不无遗憾地想。

其实，如果不结婚，好朋友一直呆在一起，也挺不错的。只不过，这想法太一厢情愿了，也许以自己沉默挑剔的性格，一辈子不结婚也不足为奇，但仙道，他肯定不会单身终老吧？

一想到这个，立刻觉得不痛快，自动跳过。反正至少现在，他们是在一起的，不是吗？而且，明年的这个时候，他们肯定会同行在大洋彼岸。如果能如教练所言，两人携手在ＮＢＡ打出属于自己的天下，或许，相陪同行的时间会更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