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随你的便.”
流川重重地甩开门, 一出去便立刻招手, 一辆出租车在门口停下.
“流川,” 门里的人叫他, “多保重吧.”
冷哼一声, 根本不打算领情, 流川低低身子钻进出租, 迅速出了仙道的视线.

站在门口, 有些颓然的失了一会神, 觉得胸口有些闷, 连再见也不说, 他就那么走了?
流川就那么走了, 去美国了.
仙道整个人像吃了软骨散一样瘫软地靠在门框上.
许久, 突然笑着一拍脑门, “唉, 这是干什么? 我放他走的啊… ”

仙道觉得自己还没笨到无缘无故地把生命里最重要的人赶到离自己十万八千里远的大洋彼岸.
他还没吃得那么饱.

要不是多少年以前他就发现, 流川把 “到美国去”当作人生第一大理想刻在心上日想夜想, 你以为他舍得?

好像从那时起自己就是他无法去美国的原因, 但不是牵挂, 而是…呃…阻碍? 呵呵, 多亏了湘北那道貌岸然的安西教练善意地从中“挑拨”.

那以后, 隔三差五就被流川拎去一对一, 偷懒翘掉的练习全都从他那里补了回来.

说实话, 刚开始仙道的确有点不情不愿的. 一般人都会有的吧? 又不是租来的打球机器,哪来义务天天当陪练? 何况流川还是湘北的人, 他不在乎, 学校的人可都敏感的很, 动不动就被越野以通敌罪盘问, 说不烦那是假话.

可是到了后来就说不清了.
感觉的转变是渐进还是突发, 现在都还没搞的很明白.

他只记得那天在球场上步子慢了半拍, 脚踝硬生生地别在流川的小腿上, 一阵钻心疼痛之后 很没形象地倒在地上, 龇牙咧嘴.
不怪我啊, 仙道想, 他还是头一次知道天才打球也会有受伤的时候.

看见流川板着张脸站在球架底下, 他很无奈的冲他笑笑, “抱歉, 今天打不了了.”

哪知道他之后会走过来, 然后蹲下, 小心地捧起自己的脚踝, 轻轻地揉起来.

当下就发起了愣, 连他后来说没说过 “白痴”, 翻没翻过白眼都忘记了.

当然他把药膏涂在伤处时, 那句 “麻烦.” 仙道可是听见了. 于是故意的看着他, 让眉毛和本在上扬地嘴角垮下来.

“干什么.” 流川很配合地皱起眉头.
“不用涂了.”

流川瞪大了眼睛.

“再继续麻烦你, 下次就不知哪儿会受伤了.” 仙道说的一本正经, 所以他不知道流川后来为什么会有那种反应.

流川的眉头越拧越紧, 就在他开始后悔说了那么找打的话时, 突然看见流川的嘴角扬了起来, 只是拧着的眉头还没完全平展, 所以那弧度看起来相当的诡异.

“我愿意!” 流川重重地说, 低下头继续涂抹药膏.

仙道看着, 没词儿了.

那天是流川用他那辆单薄的脚踏车驮着仙道回家的.
两个身高将近两米的男生就那样招摇过市, 惹得路人在不断看向他们的同时对单车流露出同情的眼神.

其实两人都明白, 仙道的脚充其量只是轻微扭伤, 并没有看上去那么严重. 只是载人的和被载的人似乎都蛮喜欢这种夸张的局面. 反正仙道是挺喜欢的, 至于流川, 他没说不喜欢, 那是不是代表他就喜欢?

手开始时安分地放在车座两端, 久了便熬不住流川的左闪右晃, 犹豫了一下, 伸出右手环住骑车人的腰.

明显地感觉还在迷糊的人身体僵了一下, 随后不久就又放松起来, 似乎是适应了, 虽然嘴里习惯性地吐出一个 “白痴”.

那是第一次碰触到流川的身体, 虽然隔着一层薄薄的汗衫. 不过仙道是不会忘记沿着他的胳膊传递过来的, 流川皮肤的温度, 像凉开水一样的.

…

两个敌人兼知己最后成了彼此的情人, 有没有人会觉得奇怪?

是有的吧, 刚开始的时候.
对那段日子的确有些堕落和黑暗的感觉, 甚至有的时候自己也会觉得这种情况实在是太疯狂太违背道德了, 良心的谴责? 是有一点的.

只是每当看到流川那种清冽的眼神时, 没来由的, 心里最脆弱的地方会被慢慢的坚定着.
什么良心不良心的, 喜欢和自己同样性别的人就是伤天害理吗?谁定得罪?
久了, 便不再害怕了. 甚至是用那来之不易的坚定去化解身边每一个反对者的误解. 以至于后来, 那些人反而开始帮着维护起他和流川来. 意想不到的惊喜, 都是流川带来的.

“仙道, 要不是看跟流川在一起的是你, 打死我也不会让那孩子得逞的.”
那个时候流川的学姐彩子常拿这话敲打仙道. 天才也不是白叫的, 他自然听得出那话背后的含义, 当然是要他好好的待流川.

唉, 仙道无奈的笑叹了一声, 我看起来那么不可靠么?

那可不一定, 流川在旁插嘴.
彩子笑了, 挥着扇子也照流川头上敲了一下, 说, 还有你!也给我珍惜一点.

于是流川说, 我会的, 学姐.

那一分那一秒, 突然觉得, 即使全世界的人都不幸, 也决不允许他的流川不幸福.

我会的, 流川, 仙道在心里说着, 我保证.

…

高三, 流川在广岛全国大赛拿了MVP,
回来以后, 便跟着仙道去冰激凌店吃冷饮.

还记得那时酷暑当头, 哪儿都是燥热不堪, 海滩挤满了人, 两个人就算去了也铁定找不到插脚的地方, 于是来了最没有情趣的冰激凌店.

坐下来, 好好的看着对面的流川, 仙道惬意的笑了起来.

结果被骂白痴, 那是理所当然的.

他突然记起看实况转播的那场对山王的比赛, 现在山王的王牌早已招架不住流川了, 他的进步仙道可是一点一滴都看到过的.

三年来, 流川付出了多少他都清楚, 所以看到他有那么丰硕的回报, 他一点都不惊讶.

但是仙道总觉得流川还缺点什么.

是他一直想要的, 而自己却一直不能给的.

是什么呢?

不停的眨着眼, 望着流川努力的搜寻.

他埋下头认真消灭圣代的表情真的很可爱, 仙道想.
每次带他去Denny’s 吃汉堡时他都是这种可爱的表情, 这个流川, 很喜欢吃那些”垃圾食品”的么.

垃圾食品.

仙道记起来了, 流川还缺什么.

美国.

从他们熟悉了彼此的第一天起他就把这个目标摆在面前了.

记得高一的时候他这种愿望是最强烈的, 自己看录像时, 在那么嘈杂的环境里清楚地听见流川对泽北说, 我要在这里打败你, 然后去美国.

后来听流川提起跟安西教练的谈话, 他还颇为无辜的为自己的处境无奈了一把. 只是到了后来, 就不怎么再听他说起美国了.

但仙道不会傻到真以为流川不想去了.
都是为了他吧, 为了一上大一就放弃篮球所以没有机会一起去美国深造的自己.

想到这, 仙道差点感动的掉泪.
可是感动归感动, 要因此就佯装不知真像不察实情, 那也太卑鄙了, 仙道不想做那种人.

于是开始慢慢的搅和着自己的奶稀, 左手托着腮, 看着窗外淡淡的开口.

“想不想去美国.”

对面的人动作一滞, 马上抬起头, 拿奇怪的射线扫描着仙道的眼睛.

射线太过灼热了, 逼的仙道不得不正视流川, 顺带用微笑当一下挡箭牌.
“想不想去啊?”

“为什么问?”

“说嘛!” 笑容更深了.

那边皱起眉头来. 唉, 仙道觉得身体哪个地方抽痛了一下, 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可是, 这是流川的事, 不问不行.

“不想去.” 他说, 然后低头继续吃圣代.

仙道不再笑了, 凝视流川被低垂浓密的睫毛遮去大半的眼睛.

“流川, 你是个很不会撒谎的小孩.”

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看见仙道仍然在笑.

“我没撒谎.”

是吗? 那为什么你看我的眼神总是在躲闪? 仙道想.

算了, 管他的, 先享受久别重逢后的美好时光吧.

…

直到流川上飞机前的那一刻, 仙道都希望流川能够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天在彩子面前他是这样说的, 我会的, 流川, 我保证.

我保证即使全世界的人都不幸, 也不要你不幸福.

因此, 阻碍也好, 牵绊也好, 都不能成为让你放弃梦想的理由.

所以仙道终究还是放开流川, 让他去美国闯荡, 带着他的篮球和梦.

流川你会明白的, 是不是?

你一定会明白的.

…

天空如一块水蓝色的画布, 一朵朵白色油彩抹出的云淡淡的飘在上面.

在云的尾端, 如果你仔细的寻找, 便能看见一个很小的白点, 一闪一闪的, 那是载有流川的飞机, 朝着太平洋的上空飞去.

蓝色的下方, 那片如茵的绿草地上, 有个头发尖尖的男孩, 正在极目眺望头顶的天空.

那一个就是仙道, 看着天边的飞机, 无声地笑着, 嘴角最后一丝苦味, 溶化在晴日的阳光里.

..

一晃就是七年. 这么长的时间, 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了.
然而仙道彰还是仙道彰, 尖尖头发, 懒散的微笑, 办事七分力的性格, 和, 单身贵族的身份.

另外, 他还多了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他可以七年不换工作不搬家.
他可以七年不找朋友不谈恋爱.
他可以七年看不到那个人却仍然想他念他.
他可以忍受七年6个电话6封信的柏拉图式恋爱.

很早就认识他的人觉得不可思议, 仙道彰?太夸张了吧!

但那个人是流川的话, 就不夸张了.

仙道最近经常无缘无故的笑, 很灿烂的那种,以前是7分, 现在是10分, 不, 9分, 因为还没有见到流川, 只是用想的.

当初约定的时间是7年, 曾经以为难以忍受的, 回头再看, 已经不觉得了.
这7 年里流川实现了他的梦想, 仙道看着, 高兴着, 忍受不忍受的, 他都不在乎.

都是为了, 让流川幸福.

这样想着, 坐在出租车上, 看着机场的方向微微地激动起来.

流川, 你终于回来了.

…

机场, 很多架飞机都刚刚着陆, 出关处人头攒动, 仙道有身高的优势在, 不怎么费劲的浏览着涌出的旅客.

终于在人群渐渐稀落的时候, 一袭白色运动衣的流川走了出来, 头上戴着棒球帽, 帽檐下便是墨镜.

这家伙, 结实多了, 仙道想, 控制不住的迈出腿, 走过去.
看见流川, 上去就把他拥进怀里. 声音微微地抖着.

“流川, 你回来了.”

怀里的人半晌没有动静, 突然听他说, “这是机场.”

声音冷的让仙道打了个寒颤, 顿了一下, 说, “先上车吧.”

流川没有表情的跟在他身后钻进车里.

…

七年之后的机场相遇就是这样的? 仙道本已卯足了劲的10分笑容给流川冷冰冰的塞回去. 坐在车上, 那么狭小的空间里, 流川始终跟他保持着距离.

一路上沉默着, 谁都不开口. 仙道期待着流川开口, 流川期待着仙道不要开口.

就那样一直到了流川的公寓, 被打扫的一尘不染的公寓.

把东西拉进屋里, 折腾了一番, 流川刚把外套脱下, 就感觉仙道已经从背后拥住了自己.

“流川,我想你. ” 他用下巴尖蹭着流川的头发, “非常想念.”

两个人都站着不动, 继续保持那样的姿势. 流川的身体渐渐从僵硬到放松, 最后完完全全的靠在身后仙道的胸前, 似乎放弃了一开始那种想要挣脱的念头. 就在仙道以为流川刚才刻意保持的距离已经消失的时候, 怀里的人突然说,

“仙道, 我回来跟你告别.”

一句听不出抑扬顿挫的话, 说的人怀着什么心情期待着听的人产生怎样的感觉, ---听不出来, 只是为了说而说.

很快, 仙道的眉毛惊讶地挑了上去, 却马上又紧紧拧在一起, 好像察觉到什么似的, 慢慢松开环住流川的手臂, 任他将身体撤离, 站在三步之外回望着自己.

“跟你告别, 然后回美国.”

他没有说话, 双臂垂在身体两边纹丝不动, 好像小孩在被气球的爆炸声吓了一跳之后, 才猛然醒悟扎破气球的那个人就是自己, 半晌, 深深吸进一口气, 却没有吐出来.

“不只是, 告别, 那么简单吧.”

流川的眼神很复杂, 眉头同样在不知不觉间皱起. 他的牙齿紧紧裹着下唇, 睫毛微抖, 努力抑制情绪的沉重呼吸声一阵一阵传至仙道耳边, 后来他才发现, 其实流川的整个身体都在抖.

“流川, 说话,” 走近他, 把手放在对面人的肩上, 有些怕他就那么在颤抖的时候渐渐变成透明的, 然后蒸发掉.

想想看, 自从流川走后, 这样的梦做的实在太多太多了, 若让它变成现实, …不, 不会的, 仙道想.

而下一秒, 流川一闪身, 退后一步, 成功挣脱了仙道, 仙道的手又重重的掉下去, 划破了停滞的空气, 响起轻微的风声, 想要再一次抬起时, 才发现手臂早已能源枯竭.

仙道失望的低下头, 看着手出神, 那东西一副僵硬的表情, 没有神经一样.

连你也不要我了么?

抬起头, 双目对视.

流川冰冷沸腾的寒意怒火, 对上仙道已近枯败的茫然无措.

果然是不明白的.

流川果然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坚持要他去美国. 可是, 为什么? 他是流川, 他怎么会不明白呢?

“仙道…我恨你.”

猛地从失意中清醒过来, 看着流川大步流星地从身边匆匆而过, 向门口走去. 来不及听清楚自心里某个角落的--抑或是整个心的----支离破碎, 嘶哑的叫住正要夺门而出的流川.

“为什么.” ---为什么, 流川,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 是你没有明白, 还是…

还是, 我错了?

门口的人停住, 屋内亮的发光的地板上, 他的背影在剧烈的晃动着, 影子的主人因为很大口, 很大口的呼吸而产生的剧烈的晃动.

“因为, 我无法不爱你.”

带着同样嘶哑到失去了正常声调的余音, 流川头也不回地走了, 就像7年前的那次道别, 干脆到让人觉得无力去阻止和挽回.

没了主人的屋子空空荡荡的, 望着流川丢下的行李, 仙道靠着墙慢慢滑落至地上, 将胳膊架在蜷起的膝盖上, 双手掩着脸.

许久, 两行泪流下来, 打在身边的地板上, 泪珠溅起来, 又落在旁边的机票夹子上.

若是将来仙道有机会看到它的话, 那么他会发现, 夹子里一共有六张没使用便过期作废了的飞往日本的机票.


起飞日期, 是每年他们唯一一次通话的第二天.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