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局
作者: ring,收录日期:2006-04-03,1015次阅读
孤灯下,流川枫怔怔地望着棋盘,下棋人早已离开,连棋子儿都没剩下一颗。空局。
长夜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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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回数一个时辰,这里还是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天下第一庄”少庄主仙道彰设局约战大理寺少卿牧绅一,以棋会友。
且不管牧绅一大国手盛名如何威震四方,也不看天才仙道近年风头如何之劲,单单冲着这“来仪楼”三天三夜的大宴也不枉观战一场。
流川可不希罕。
请帖倒是三天前就收到了,并没有特别的留意,反正这两人都是注定要输给他的——牧也就罢了,仙道那个家伙,总有一天要亲手打败。
所以流川只是顺路来瞧瞧,不过一刻光景,发现与其浪费时间在这儿看他们一对一,倒不如回去睡觉来得划算。
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
回府时,守门的忠伯踌躇再三,还是大着胆子问一句:“少爷,您有心事?”
“嗯……”流川的声音像是在做梦。
半夜有人敲门,说传仙道公子的话……
流川翻身爬起来,冲出卧室时差点没吓到仙道家的小仆。
“来仪楼,有东西留给你。”
话只一句。
睡不着,闲着也是闲着,流川对自己说,然后乖乖地往“来仪楼”去。
一路上,不乏观战归来意犹未尽的宾客。
“毕竟牧少卿棋高一着啊。”
“可惜,可惜,一子错,全盘皆输。”
“仙道公子少年得志,未尝一败,今次大费周章,不过想一举成名,未料适得其反啊!”
“哼,年轻人,还是收敛一点好……”
输了吗,那家伙。
也好,杀杀他的气焰,要不总那么笃定地说自己赢不了他。
还是……太早了吧,挑战牧……活该!
这么想着,脚底却愈加快了起来。
有什么东西非要今晚给呢?
没准儿是乱找借口诉苦,哼,真没用,不要又牛皮糖似的粘着自己……
想着这会儿,流川觉得,今晚还真有点儿热。
胡思乱想一阵,“来仪楼”已在眼前。
怪了,哪阵不是夜夜笙歌,今日怎么就黑灯瞎火的?
小石头打着呵欠守在门口,听到有响动,半闭着眼说:“打佯了,客官明天再来吧。”
流川也不答话,径直地往里走。
小石头这才睁眼看清来人,连忙起身:“啊,是流川少爷……仙道公子交代了,就请您进去……”
掌上灯,堂倌悄悄退下。
孤灯映着棋盘,无人,亦无棋。
模模糊糊地,有他的残留的气息……和别人力拼后的温度……
仙道彰,你今天摆的是哪出啊!
流川不懂,上次一别,快两月没见了,他还跟自己玩把戏。
虽然知他一直这样,虚虚实实亦庄亦谐,从半年前洛城那片月下相识,就开始纠缠不清。
他很强,虽然不乐意,流川得承认,他要比自己强一点点,不然怎么解释,自己老想着他——想打败他吧,即使很小心眼——他总算是让流川第一次尝到失败后力不从心的人。
明明出身极好,却老像个乡巴佬似的野,喜欢钓鱼、抓鸟、看海什么的。这也罢了,熟络了以后,常常拉上流川,就算我们流川大少爷性情随和,一来二去也烦了。仙道偏偏每次都有道理,什么“我也陪你下棋啊”“你输了,就要听赢了的人话”……
什么狗屁逻辑!
凭良心说,流川并不讨厌山野,而且仙道的腿是绝好的靠枕。问题是,不能老这样,流川枫,怎么能这么不清不楚地任人摆布呢?
所以趁着五月的丽阳,流川打掉仙道第n次伸过来的手臂,闷闷地说:“我们别像现在这样了。”
记得仙道当时的表情,从惊疑到明了再到阴沉。
然后撂下一句流川不懂的话,直到那张无聊的请贴之前,没了半点音讯。
流川觉得很恼火,又被他耍了,说什么留了东西……就眼前这堆?
孤灯,空局。
油燃,无棋。
——“明灯照空局,悠然……未有期……”——
!
忽然记起他临走前说的那句话:
“流川,我面前有一个大大的难题,难解,但又非解不可;而且只能赢,不能输……”他说,“如果我输了……”深吸一口气,“如果输了,我也没脸留在你身边了……”
当日说的,就是今日之局吗?
一局棋而已,有必要这样吗?
自己对奕道执着是没错,但是,但是就因为输了一场没自己参加的棋局,就……再不见了……
流川拒绝这样的推断——准是自己多心,仙道没准儿正在哪儿看着偷笑。
流川朝四周望望,不知何时,已是四下无人,流川发觉,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如此希望看到仙道痞子似的笑容,温暖的,耀眼的……
“白痴,仙道,出来……”声音带着些许微颤……
今夜……冷得不同寻常……
而仙道彰,众人交口称赞的天才,做了一件当时看来很白痴但事后想起最天才的事
——他应声而现!
奇迹般的操着手斜靠在门边,昏黄的光晕涂在他颀长的身形和独一无二的朝天发上,与暗影一起恍恍惚惚地交织成一个流川疑心是幻觉的仙道。
那般悠然轻佻的声音却俨然证明了他的身份:“流川,你叫我?”
流川只觉血往上涌,冲过去就是一拳。
仙道似早有准备,往后一缩,打是打到了,力道却减了许多。仙道哼哼哈哈一阵,见流川没有反应,暗想,这回莫要真惹了他。借着灯光定睛一看,却见流川雪白的俊脸上红潮涌动,微喘着,怨愤、不甘、欣慰、恼恨……这些个情绪纠纠结结地缠在眼中,只直直盯着自己。
仙道心中大动,开口都有些不顺:“流川……那……我跟你闹着玩儿的……你别……”
流川剑眉一挑,伸手抓过仙道左腕,半拖着拉他到棋盘边。
仙道心道,完了,这位表面很酷其实火爆非常的少爷真恼了。这么想着,嘴角却隐隐勾起一个弧度。
“你这是什么意思!”流川尽量克制自己。
“这个……你不懂?”仙道不知死到临头,还无辜反问。
流川一把扯过仙道前襟:“什么叫‘悠然未有期’!你要干嘛去?”
仙道眨眨眼,就着二人的姿势忽然用头抵着流川的额头,轻轻地说:“这个答案,对你很重要吗?”
流川没料到他有此一问,而且仙道猝然靠近的脸让他脑袋闷了一下,但是不用经过大脑,直接脱口:“是,很重要!”
近距离地对着流川刘海下狠瞪着的双眼,仙道轻叹一声,微低眼睑,吟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流川心猛跳了一下,仙道潮湿而灼热的呼吸清晰地扑到耳边:“……枫,‘未有期’的,是你啊!”
慢慢松手,流川未意识到仙道突然改变的称呼,只是回想起自己这两个月来的反常。
应该是想着他的,开始只是看棋谱的时候想,然后睡觉时候也想,发呆的时候也想,想着他临走时说的话,想着他的眉眼,想着他的头发,想着他飞飞扬扬的笑,想着,想着……到后来,连他的面目似乎都模糊了,怎么也拼不出一个完整的样子,但心里惦念着,没来由的,绵绵密密,搅得心跳不稳。于是很没志气地……就想见上一面。
见了,见他和别人一起,凝神对弈,照样地谈笑风生,一览众山小——有自己跟没自己一个样!
看来两月前真该问清楚的,不该被他的失常样乱了心神,和他,究竟怎么回事,该怎么办!
而现在,这当口,仙道说出了这么些奇奇怪怪的话……我们觉得奇怪,流川可不这么想。流川不笨,流川也不迟钝,况且是没日没夜想着的事,一点也就明白了。可问题是,他不甘心明白,至少不甘心让仙道轻轻易易地明白他明白。
于是扳开仙道的头,和自己保持一段距离,然后摇摇头,再摇摇头。
仙道可急了,两个月来处心积虑设的局,就想着怎么让这个楞小子明白,可他……
赶紧开口:“枫,你不会吧……我们……”
流川打断他的话:“你记不记得,我说过,我们不能像现在这样了。”
流川枫向来不苟言笑,但他在仙道面前从未像今天这般严肃,一字一顿,字正腔圆地说道:
“仙道彰,我正式要求你做我的情人。”
“啊!!!”仙道瞪大了眼,突然地环上流川的肩,将悬着的心一并舒舒服服地贴上去,“你使诈!明明是我的起手!”
“答应还是不答应。”流川的声音森森的。
“好……让我考虑考虑……”蹭蹭朝思暮想的软发——终于可以毫无顾虑地拥着他……
流川的气息就在耳边,错觉般地带着一丝笑意:“百尔所思,不如我所之……”
仙道精神一振:
“枫,你说的,我可真要来啰……”
……
“来仪楼”回荡着不可捉摸的声响。
那盏唯一的幸运的灯也贼贼地笑笑,颤两下,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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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常言:当局者迷。
壬午年七月十一,“来仪楼”的那局棋几年之类成了街头巷尾津津乐道的谈资,但当时很少有人知悉它成全的一段千古佳话。
只有知情人相田彦一在笔记体纪实小说《神奈川风云录》中作了独家披露,末了还批上一句:
仙道彰,悉心布局,迷。
流川枫,冷眼旁观,迷。
完
2002-7-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