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单肩挂着大背囊的流川一如往日闭着双眼，熟手熟路地进行着以下动作：
    上五级楼梯、推门、左转45度、上十级楼梯、右拐、前行七步、左转站定、掏钥匙、以右侧髋骨水平方向前推插入左扭——公寓门开了。
顺手推上门，依然闭着眼睛的流川正想依循一贯程序，直达目的地——卧室，更确切说是卧室的床。但室内异样的感觉却使他不得不睁开双眼，只见黑亮柔顺的刘海下寒光一现。
原本空空荡荡，只有一张长沙发和一部电视机的客厅现在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包裹纸箱。
——有贼？流川的脑筋开始缓慢转动。
——不对，有贼只会少东西，不会多东西。（哇，好高兴！小枫连这种常识都懂！掌声鼓励！枫：“白痴！”）
“Hi，你好！”纸箱丛中冒出一簇刺猬倒刺般的毛发，然后是一张阳光般的笑脸映着一排亮白整齐的牙齿，接着是一副高大俊挺的身型。
流川冷冷打量着渐行渐近的人，个头挺高的，扣除那嚣张的朝天发，比自己还高那么一点，有1米9吧？
“仙道彰，本校体育推广与管理学系二年级学生，从今天起与你合租这套学生公寓。请多多关照。”
——好象是的，前几天房东太太说找到与自己合租的房客了。原来是他。
不过管他是谁，只要不聒噪得打扰自己睡觉就行了。“啪——”拍下仙道伸过来的右手，毫无表情道：“社会学系一年级流川枫。”
仙道显然对这种回礼方式有点吃惊，但很快恢复那五十年不变的招牌笑容，左手扶着右手手腕转了转，咧着一口白牙说：“老兄，你这里环境不错嘛——阳光充足，我喜欢！我就是受不了原来住的地方没有充分阳光才搬走的。”
（多事者插言：“怕是为了避情债多于为阳光吧？！”仙道冷眸一扫，长臂一挥，多事者马上环绕地球去了。）
以为自己是向日葵呀？——阳光充足！流川嘴里蹦出“白痴”二字以后，决定不再和这个新房客浪费自己宝贵的睡眠时间，走进自己的卧室，“砰！”地关上门。
“有意思……”在流川眼中再白痴不过的张狂笑容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流川枫，比传言中更冷，比想象中更美……”（监制——狂汗：仙道！你、你、你这个色心不死的家伙，才刚开始，你就、就……你给我记着——不许乱来！！）

枫：“你接的什么破剧本，我不演了！”
监制（暴汗，无言以对）
彰：“小枫，可是、可是他的生日很好呀——1127，枫枫爱彰呀……”

二

在一番努力后，仙道总算把客厅那大大小小的纸箱包裹消化在自己的房间里。当最后一件物品找到相称的落脚点时，仙道的安居工程也告一段落了。大字般仰卧在新铺的床上，眼睛还没闭合，联网的电脑就发出“嘟嘟”的信号。唉，真是人闲遭天妒——仙道瞪着一闪一闪的提示，终于还是起来了。
    鼠标的几下点击，显示屏上出现了一位短发女子：“仙道，事情进行得如何？”
    仙道笑：“想不想参观一下我的新居？”不等回答，就让显示器左右各转九十度。
待显示屏再度面对自己时，那位女子已经柳眉倒竖：“仙道！——回答我的问题！”
“别急嘛，弥生。我今天才搬进来，只和他打了一个招呼，能有什么进展呢。真是的，重利轻友——也不先恭喜一下人家的乔迁之喜……”眉眼耷拉着，嘴角下弯着。
“好啦好啦，我不过是提醒你跟紧点，毕竟那是我们开业以来接下的最大的生意。”弥生对仙道的死皮赖脸一点办法都没有，可是又有谁有办法呢？
    “我过几天再联络你，BYE。”又一下点击，弥生的影像消失了，仙道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想起几星期前——

吱吱作响的仄长楼梯，忽明忽暗的昏黄角灯，石灰剥落的班驳墙壁，就在这样一栋楼龄颇长的三层建筑物里，有一家名为“相田寻物服务社”的机构。相田是这家机构经营者的姓氏，寻物服务就是机构的业务范围，正如其传单所言：
你在寻找什么东西吗？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请来陵南道7号二楼。相田寻物服务社为你解忧。
   
机构的编外人员——仙道翘着二郎腿坐在相田弥生对面，专心致志地摆弄着弥生办公桌上的笔座。弥生刚刚以兴奋莫名的语调向他说了一大通，如今正双拳紧握、目露精光之态吼着：“五百万！五百万！！还只是预付！！！——无论如何，仙道你一定要答应。除了你之外，没有人更适合做这件事。”
“姐姐，你不要太激动。”机构的正式职员，弥生的弟弟彦一忙拉着几乎向仙道扑去的她，“不过仙道兄，这次酬劳比起我们去找什么钥匙、猫狗、初恋情人之类的业务，实在太可观了！而且，你又和那位流川枫同一大学，有很多接触机会，行动起来比较方便啦。虽然这业务看起来有点诡异，……”
仙道放下笔座，做了一个手势打断彦一的絮絮叨叨：“如果每次委托人都象上回要我们找她那只宠物猫的彩子小姐那么漂亮的话，我是不介意找猫狗的。不过这次业务简单说，就是有人出一大笔钱，希望我们在这个流川枫身上找出一样东西从而想以此证明什么，”仙道缓缓抬起头，只见话语的对象们正噤声屏气地看着他，“但是委托人并没有明确说明要找的是物品，对吧？”
“是的，委托人表示暂时还不会告诉我们要找的物品。但要我们派出可以信任的人先和流川枫接触，在交往过程中降低他的戒心。”彦一翻着记事本回答仙道的问题，“而且他再三保证这事决不违法，另外他也不需要取得这件物品，只是想证实物品在流川枫身上。”
“好吧。”仙道的好奇心被挑起了。
    “哇——”“新房子有望了——”“我向往以久的CHANEL时装——”“我的耐克球鞋——”“太棒了！爸爸妈妈在天之灵安息吧，你们的儿女总算事业有成了！——”
     仙道全然不理相田姐弟俩在旁狂欢相拥、涕泪横流，只是拿起流川的照片端详起来——好冷的眼神，但是仙道却觉得望着那如冰似剪的清瞳时，有些淡淡的心绪溢出来，漫开去……

仙道搬进新居的第一个早晨。
“呀——”仙道一看闹钟，睡过头了，看来自己是蛮适应新环境的。
在确保自己的头发已经克服地球引力后，仙道清清爽爽地自我感觉极其良好。正打算出门，忽然记起昨天临睡前问过流川，他今天早上和自己一样都有课。不知道他走了没有？
敲敲流川的房门，没有回应，试着扭门把，门竟然开了。
哈，这小子还睡着呢。仙道轻轻走近流川的床边，打量着熟睡中的流川：
    原本修长的身体现在象个婴孩般蜷成一团，怀里还抱着一个原本应该放在脑袋下面的枕头。白皙的脸庞微微泛着潮红；随着呼吸，浓黑密长的睫毛一颤一抖，小巧诱人的嘴唇一翕一张。
    仙道看了一会儿，又怔了一会儿，才记起进来的目的。
    “流川，起床了。要迟到了。”仙道拍拍他，没反应。又试了几回，一样。
    不由促狭心起，一手捏住流川的鼻子，一手抿住流川的嘴唇——看你现在还醒不醒……
    结果……

五分钟后，仙道挺着一贯的朝天发出门了，不同的是今天还多一付墨镜。
啊，今天是阴天——戴墨镜还挺前卫的。仙道仰头向天，自嘲地一笑。但嘴巴还没咧至往日程度的一半，镜片后乌清的一块已经向他发出了警告。呵呵，想不到——他的攻击力还真强，自己轻敌了。
又过了五分钟，一个人骑着自行车沿着刚刚仙道走过的路风驰电掣地掠过，如果不是车速太快，就可以看见驾驶者正在上演公鸡啄米。

今晚仙道因为学校摄影社团出外活动，不回宿舍睡了。
    流川听到这消息后，松了一口气——这表明今晚他看NBA录象时不会有人在耳边咭咭呱呱不停了。
可是——
才把录象带调好，电话铃响了。
“您好。请问仙道同学在吗？”一把娇柔的女声，当然流川是不会有这样的认知的。
“不在。”酷酷地回答。
“您是他的室友吧？！那个，我想——请问您知道仙道他、他后天的系联谊舞会有了舞伴没有？”可以想象电话那边的女孩已经脸红耳赤了。
“不知道。”，声音更冷，已经不耐烦了。
“这样啊，那能不能拜托您向仙道同学转告，”看来，那女孩还真是顽强呀，大有把寒冰破开之势。“请他回来后打电话给他们系的优美，他有我的电话的。真是太感谢您了……”
这只是一个开始，类似内容的电话陆续而来……终于流川做了一个晚上的接线生，直至电话线给拔了。
流川折腾累了，录象没看完，就已经睡死过去了。
当然他没忘记做一件事。

第二天，仙道回来了。
发现自己的房门晃晃悠悠地粘着一张纸条：
白痴！打电话给白痴系所有女生和若干男生。
哈哈，如果不涉及那个委托，仙道觉得自己的同居生活一定会很有意思。

女孩用的香水，是夜间飞行。仙道对这种味道很熟悉。

从他十二岁开始出入PUB以来，身边停停留留，弥漫的就是这种香气。

仙道喜欢用它的女孩子，因为她们很干脆。即使产生感情，在得不到回应时，也能决然地离开。毫不拖泥带水。

仙道喜欢她们，欣赏她们。

但，不会爱她们。

“请我喝一杯吧？”身边的女孩说。

笑一笑，叫来WAITER，“BLOOD MARY。”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

再笑一笑，“颜色很适合你。”

她也笑了。

她身上的香味，让仙道有点晕厥。

夜间飞行。

很久没有接触这样的女孩了。

“一个人？”

“不，在等朋友。”

“哦。”女孩失望地摇了摇手中的杯子。“女朋友？”

“不，男的。”仙道抽出一支烟，犹豫了下，再点着。

他想起以前，他抽烟时，烟雾笼罩他们小小的房间，不一会，就看不见彼此。然后那个人会皱起眉，无声地表示不满。他的眼睛会亮亮地穿过烟帐，射到他这里。于是，仙道就掐熄烟头，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柔乱他的黑发。而他，松开眉头，闭上眼睛，靠在仙道肩上。仙道低下头，去找他的唇……

“男的？”女孩眼中有一丝疑惑。

“没错。”恶作剧般，“我的爱人。”

女孩眨了眨眼，眼睛亮亮的。像是很诧异，却又开心地笑。如夜里，寂寞开放的花朵。

“如果是女的，我一定会嫉妒。”

“男的就不嫉妒了？”

“男的有什么好嫉妒？”她笑的时候，眼周围的闪粉会颤颤地发光，像盈满的泪，欲滴。

如果要流泪的话，应该是我吧。仙道想。

那个时候，看着天空就有想哭的冲动。而手抚上眼睛，却是一片干涩。涩涩地痛，双眼被火光刺痛。

“在他来之前，陪我好吗？”

“好啊。”

女孩自己叫了另一杯BLOOD MARY。

“有照片吗？”

“有。”仙道取出皮夹。女孩接过，握在手中。

“介意我看吗？”

“介意就不给你了。”仙道的语气是有点点自豪的。

女孩打开皮夹，细细看了眼，还给仙道。

“我嫉妒了。”

“哦？”仙道小心地把皮夹放进胸前的口袋。

“可我不知道是嫉妒他，还是嫉妒你。”女孩看着前方。合上双目，梦呓般地说道：“真好啊，你们……”

仙道低下头。

“看。”

“什么？”

“我男朋友的照片。”

仙道笑笑，看了眼。

“你没有必要嫉妒啊。”

女孩的笑顿时变得很灿烂。“他说喜欢我时，我真不敢相信啊。”

女孩的眼中是憧憬，“我是我们学校的高才生，原本要去美国留学了。”

“原本？”

女孩低下头，她的脸颊上方闪闪的。如泪，欲滴。

“上星期三，晚上11点的飞机……”

——彰，联系好了，星期三，晚上11点的飞机……

女孩的右手挡了挡眼睛。“你知道吧？”

仙道点点头。“夜间飞行。”

“什么？”女孩愣了下。

“你的香水。”仙道把钱压在酒杯下。朝门口走去。

“不等他了吗？”背后传来女孩的声音。

“不用了。”回过身，最后朝女孩笑了笑，推门，离开。

头顶的天空有隆隆的轰鸣。

夜间飞行。

飞不起来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