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小事 1-4

作者: 懒散舟,收录日期:2006-04-04,1117次阅读

之一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无父何怙?无母何恃?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啊!呜哇,阿爹啊,呜呼痛哉,魂兮归来,呜呼哀哉,伏唯尚飨……”(注1
 
    偶尔经过的路人驻足张望,声音传来的方向隐约五六个人,低头跪着,“真是孝子”,一边发出这样的感叹,一边赶路。而上山下山的附近的居民,顶多撇撇嘴,该干嘛还是干嘛。
 
    仙道把白色的孝服收拾好放进包袱,拎着晃到不远处,弯腰瞅瞅眼前睡得正香的人。还真是能睡,感叹自己没有这种能力的仙道伸脚踢踢,“喂,醒醒。”被打扰的人习惯性地挥出拳头,仙道捉住,凑到那人耳边,“流川,下山了,我请喝酒。”流川一把推开仙道,睁开眼锋芒毕露。“真的,”仙道微笑。目光倒不吝啬地多给了几秒,流川转头跳进挖到一半的坑,拿起锄头继续之前的工作。“下来,”权威式的语气,绕绕转转却没了影,仙道只站着挠挠头,“刚才哭得嗓子都哑了呢。”白痴,挖坑和嗓子有什么关系,流川冷哼一声,加快手上的动作,算了,反正有酒喝。仙道悠悠地坐在石头上,“流川,如何?”“吵,”斩钉截铁的回答,有点恶狠狠的味道。仙道的笑还没展开,又缩了,倒是流川微微挑了挑嘴角。“杏花楼,”流川头也没回。“啊?”仙道的笑又打了个水漂,“只有五十文呢。”锄头霍地一声响,流川慢慢转身看来,“至少一两。”死藤真,绝对是故意的,仙道愤愤地想,口上却答得爽快,“好。”流川满意地回身干活,仙道在心里哀痛自己的银子,直想狠狠地踩藤真几脚,唱曲儿的心思也没了。
 
    不多会,流川跳上来。“挖好了?”仙道笑眯眯地问,倒换得个白眼,显然有人不屑回答摆在眼前的事实问题。流川自顾自扛着锄头走人,仙道捞过包袱和一边的铁锹,快步跟了上去。“喂,是谁的?”流川闻言低头去想,藤真说张员外……还是章员外……又或者钱员外……?火大,谁记这个,抬头凶巴巴地答,“不知道。”仙道无语,感情答话的人不记得还是问话人的错,罢罢,和这小孩没得讲理,“城西黄员外啦。过两天就要下葬了哦,曲子我都编好了。听听?”开口轻哼。知道还问的白痴,流川心里暗骂,任由低低的哑哑的声音在耳边绕。扛着铁锹的仙道和扛着锄头的流川就这么悠悠地下山,包袱在铁锹杆上晃啊晃啊。
 
 
之二
 
    如果可以选择,仙道但愿不要遇到樱木。奈何人生不如意之十有八九,所以他还是遇到了,在杏花楼的门口。
 
    “扫把头!”樱木的大嗓门想无视都不那么容易,仙道只有笑着应对,“嗨,樱木。”樱木一把拽他到店小二跟前,“扫把头,你说他是不是很欠揍,竟然不让本大爷进去,本大爷没有银子付吗?”仙道其实很想说你那点银子和大批的客人比起来还不是少了一点点,但形势迫人,识时务者为俊杰,仙道自认自己还算一表人才风流倜傥潇洒俊朗,所以他把笑容加大了那么一点点,“小二哥,你看能不能通融通融?”哪知店小二虽白着一张脸,气势倒不低,“不行,掌柜的说了,不许他进。”仙道暗自叹气,这关系饭碗的门口人家当然死也要守住。一旁的樱木怒气冲冠,狠命地跺脚,“你信不信本大爷把这店给拆了!”仙道把笑容再加大了那么一点点,“小二哥……”“要拆就别在这里碍手碍脚,挑粪的,”流川面无表情地走过这三人,径直上楼。樱木反射性地接住扔过来的锄头,听到最后三个字暴跳,提着锄头就冲进去,“死狐狸,你敢看不起本大爷,你也不过是个挖坟的……”
 
    仙道拍拍目瞪口呆的店小二,好自为之,转身也晃悠进门。
 
    流川转身就是一脚,樱木当下骨碌骨碌地滚下楼去。锄头在空中划过弧线,越过仙道,噹地落在追进来的店小二面前。流川看看自己的脚,小声嘀咕,“踢到了?”眨眨眼,再抓抓头发,转身上楼,白痴就是弱。樱木从地上爬起来,满脸通红,冲着一干目呆的酒客嚷嚷,“看什么看,再看给本大爷小心点!”转头冲上楼,还一边叫嚷着,“死狐狸,挖坟的,你别跑……”仙道挠挠头,人家流川明明就是用走的,叹口气,也噔噔地跑上楼。
 
    还好,没有过招。樱木正在挽袖子,而流川也不示弱地回瞪。“樱木,你带了多少银子?”仙道倒是不急了,缓口气先。樱木困惑着,不过还是老实地翻翻荷包,“八十文。”把铁锹靠墙,仙道好心提醒,“你手上那个酒壶至少要五两。”“啊!”樱木大叫一声,“抢钱啊!”仙道耸肩,又不是我的问题。樱木沮丧的放下酒壶,喃喃,“继承家业有什么错。”仙道拍拍他的肩,“继承家业不是你的错不讲卫生就是你的不对这里好歹也是酒楼吃相文雅的拿筷子吃相粗野的用手抓还飘散着诱人的酒香和菜香可你带来虽然只有一点点但还是有的非香味的气味也许还有那么一点点不能入口的东西想象力差的都不能忍受更何况想象力好的也不能怪人家掌柜的不让你进来人家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幼子一家老小要养活再说店小二可能比你我好那么一点也可能差点但基本上也是一样的穷苦老百姓这填饱肚子的差事还是要奋不顾身做的你就多担待担待点脾气不要那么大这次就作罢下次多注意点形象对于一个单身男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下次不换衣服好歹也要洗个澡出入便方便自由多了所以千万不要怀疑自己要相信自己挑粪的也是有尊严自由的,明白吗?”樱木还在想什么是“非香味的气味”,当下两眼茫茫,“我……”余光却瞟见流川看白痴的表情,硬生生地转口,“……本大爷当然明白,这还用多说。”仙道长舒一口气,幸好没有叫自己解释,说得太快都忘了,被这个认真的小子捉住把柄是很惨的。“明白了的话樱木去楼下叫小二上来吧,别忘了还有锄头。”樱木心里纳闷为什么是自己,张了张嘴,还是跑下楼去了。
 
    “罗嗦,”流川撇嘴,仙道笑着挨边坐下,“百年树人嘛。”顶顶流川,“我说挖坟的,打回去喝?”流川转头看看仙道,再用眼角瞄瞄楼梯口,起身,“走,哭—墓—的。”
 
之三
    仙道扛着铁锹,时不时的笑两声,对流川的“白痴”也置若罔闻。“笑什么笑。”这厢笑得舒心,那厢觉得聒噪。“哎哎哎,流川,你不觉得樱木兴冲冲地上楼发现我们消失了的呆若木鸡的表情很好笑吗?”流川只扫过一眼,这就是白痴的德性,还百年树人,哼。“真是可惜啊,不能亲眼目睹呢。”仙道盘算着刚才应该躲在一边看戏才对,完全把自己才是那个提议赶快从后门偷溜免得被逮个正着的人抛到九霄云外。提着酒的流川突然顿住,“喂,锄头。”“啊?”仙道赶紧站定转身,“我说怎么好像少了什么,原来是锄头。”流川一脸的不信,傻笑成那样还能想得起锄头。手一指,“你去。”仙道顺着看了看来的路,路漫漫其修远兮,“反正明天樱木会杀到你家的。”流川掂掂手中的酒,“也对。”继续迈步,仙道暗松一口气,待流川走来跟上。
 
    藤真倚在门口,“怎么这么晚?”看样子是等了一段时候了。流川晃晃手中的酒,藤真了然地笑笑,“今天运气还不错,总算没白等。”流川疑惑地看着藤真,这人特地来混酒的?“哎,流川,我是那样的人吗?”藤真哭笑不得,“今天越野先生来铺里为他夫人订做棺木,就帮你们接了笔生意,过来通知你们的。”“什么时候?”仙道也晃上来了。“后天。”流川推门进屋,藤真欲跟上,却被仙道狠掐一把,低声道,“你没事曝我的底干嘛?”藤真倒只望向屋内,“喂,流川,有人说他不想请你喝酒呢。”流川闻言转身,眼神尤为凌厉。仙道哀叹,怎么就忘了这也是个不好惹的主,当下抛了铁锹扑向流川,“流川……他存心挑拨。”流川伸脚,正踹中仙道的小腹,“废话太多。”仙道痛呼一声,弯腰抱着肚子,藤真倒一边笑得乐不可支。流川看也不看,自己下的手还会不知轻重,“不喝就给我滚。”闻言,仙道和藤真立刻在桌边坐下,笑眯眯地看着流川布碗。
 
    “还是流川家舒服啊……”藤真小喝一口酒,眼睛却看向仙道。仙道的话堵着出不来,自家那模样确实也上不了台面。流川家东西少,两张桌子几个凳子一张床几个盆子摆在那里明明白白的,自己家倒是一团乱,流川每次去都要一阵乒乒乓乓不是踢飞这个就是踢开那个,藤真倒是第一次去给自己收拾了一番作为见面礼和诀别礼。自己是问过藤真为什么不去第二次,这家伙贼笑两声说什么自己都不愿待着老往流川家跑更何况别人,仙道是无所谓,正好不用花力气收拾。但自己不介意,不代表别人也不介意,更不表示不会成为上好的话题,比如现在。仙道心里郁闷,流川是不肯吃亏的主,拿他多少他都讨回去多少,藤真则是连本带利讨着债,你给他一巴掌,他非左右开弓打回十巴掌不可,兴致来了可能顺带踢上几脚,奸商,果然无奸不商。仙道心里暗骂几句,不忘狠瞪几眼,自然,是藤真没有瞧见的时候。
 
    “死狐狸,开门!”樱木的大嗓门震耳,门也哐噹哐噹的响。流川看着仙道,仙道摸摸鼻子,来得还真早,认命地去开门。樱木来不及收脚,踉跄着进门,仙道伸手扶住,人摔了也罢,酒摔了可是浪费了。“臭扫把头,竟然开溜!”樱木看清眼前的人,愤愤地继续大骂,“竟然放本大爷鸽子,不想活了你……”“哟,樱木换了衣服呢。”仙道笑着打断樱木,开玩笑,不转移话题今天耳朵不要想清净了。樱木的脸刷的通红,“扫把头,本大爷乐意,关你什么事……”正待说下去,却见流川一脸不耐,藤真是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忽地没了兴致,扔下锄头,闷闷地坐了过去。
 
    四人半晌无话,倒也喝得痛快。“对了,听说蝶彩居(注2)新来了个唱曲儿的美儿,明天瞧瞧去?”仙道来了兴致,“当真?那明天一定得去听听。”两人一同看向流川,“不去。”流川自然知道这二人打得什么主意。樱木听见“美儿”二字眼睛一亮,美人哎,岂有不去之理,“喂,狐狸,难不成你怕女人?”流川抬眼狠瞪,这白痴,咬牙切齿,“去就去,谁怕谁。”樱木哼了一声,心里倒是心花怒放。藤真和仙道对视一眼,会心而笑,蝶彩居的老板彩子独独把流川当宝,每次都好酒好菜而且是免费的,如此宝贝不利用真是浪费,浪费是可耻的。
 
1:摘自杜默雨的某本小说,我可写不出哀辞,汗
2:蝶彩居是类似《寻秦记》里乌小姐待的歌舞团。哼哼,反正有前辈混水,我就跟着摸鱼。
 
 
之四
 
    第二日,四人早早到了蝶彩居,按藤真说这是占地儿,其实不过是想多喝点酒罢了,蝶彩居的酒可是上好的女儿红。彩子虽知这藤真仙道二人把流川拐来无非是想骗吃骗喝,但想到流川三个月也懒得过来一趟也就忍了,何况银子总是会有的。藤真仙道心里暗爽,喝得不亦乐乎,樱木倒有点魂不守舍,直念叨着美人。
 
    “秋暮。乱洒衰荷,颗颗真珠雨。雨过月华生,冷彻鸳鸯浦。池上凭阑愁无侣。奈此个情绪。却傍金笼共鹦鹉。念粉郎言语……”怀抱琵琶一身素衣的女子缓缓从帘后步出,琵琶渐低下去,声音婉转清澈,正是一首《甘草子》。曲毕,全场却是寂然一片。女子面色不安,抱着琵琶的手颤颤的。“好!”一人先鼓起了掌,叫好声于是顿起。女子向着这边点点头微笑,仙道眨眨眼回个笑脸。
 
    彩子领那女子过来,“这是晴子,这是藤真建司,仙道彰,樱木花道。”晴子并非倾国倾城,却是晶莹剔透泉水一般的女子,不若彩子的抢眼,温柔恬静别有一番风味。晴子一一行礼,“刚才多亏仙道公子,奴家才不至于落丑,万分感谢。”仙道把玩着酒杯,自然笑道,“那是晴子小姐唱得好。”“那是自然,”彩子也不客气,“我的眼光能有假?”“彩子姐!”晴子脸微红。“好啦好啦,别谦虚。这是流……小枫,你又睡,给我醒醒。”彩子一扇子敲了下去。“阿彩姐,”流川抬头,两手揉着眼睛,“我的眼睛好干涩。”倒头又睡了。可爱无比,晴子忽地就冒出这么一个念头,心里的芽破了土,探头探脑地钻出来。即使后来了了流川的冷、流川的寡言,流川的爆脾气,可每次说到流川想到流川,心头自然浮起那个揉着眼睛嘟嚷着“眼睛好干涩”的可爱模样,即使那渐渐与爱慕无关。
 
    晴子走后,仙道顶顶流川,“喂,美人看你呢,对你有意思了。”流川倒很给面子地抬头瞧了他一眼,迷糊着应了一句顺手给了一拳,又低头睡了。藤真给仙道使个眼神,旁边的樱木红着脸举着空酒杯还在发着呆。彩子忙完坐了过来,拿扇子拍拍流川,“小枫,我有话和你说。”流川撑着起来,乖乖地跟了出去。仙道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喂,流川,也差太多了吧。”回去的路上,仙道还是有些不爽。流川顿住,“你是女人?”清清亮亮的问话,仙道微愣,抓抓头发,笑意爬上来,“也是。”流川暗松口气,要真说出她的大纸扇打人痛得很,还不被这白痴笑死。“流川,她和你说什么了?”“唔……不知道。”“咦?”“睡着了。”仙道笑得没心没肺,顺手拍了一掌,“你这小子。”流川弯了嘴角,“无聊。”
 
    日子晃悠悠地过,樱木倒是勤快地往蝶彩居跑,还每次都拉着流川。有次流川恼了,甩手冷哼,“没种的才靠人撑腰。”樱木气得脸通红,摞下“死狐狸,走着瞧”掉头走人。流川眼也不眨,倒头睡回笼觉。以后樱木也真没再来找过流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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