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阑珊

作者： 懒散舟，收录日期：2008-07-10，1297次阅读

[本文已收入海滩2008同人志《仙流志》]

天很蓝，仿佛水洗后的干净清爽，空气里还残留着雨水后的湿润气息。
端起的酒杯靠着唇边，仙道彰一脸苦恼着的表情，眼神越过面前喋喋不休的相田彦一，落在倚着木栏杆呼呼睡大觉的人身上，睡的还真是香呐。
“很难喝吗？”彦一停下之前说的话，顿了顿紧张地问。
“不，是好酒。”眼神移了回来，仙道饮尽杯中的酒，由衷地赞道。
彦一暗自舒了口气，回去一定要姐姐让自己出师，仙道大人都这么说了，想到这又不由得意起来，喜滋滋地说，“那回头我再送几坛过来吧。”
“那就多谢啦，”
又絮絮叨叨说了几句家常，彦一便起身告辞。

面露微笑，仙道把举起的酒瓶又放下，扬声道，“流川，来倒酒吧。”
连头也未抬，更何况眼皮，睡得香的还是睡得香。
仙道也不介意，支着颚饶有兴趣地看着，又缓缓地说，“流川枫，来倒酒吧。”
抬头，起身，转身，翻越，踏步而来，每一个动作都简洁有力，视线跟着移动到面前，仙道盈盈地笑，声音宛若一阵春风，“很有精神嘛，不过酒不要洒出来哦。”
凌厉的目光扫过来，毫不掩饰。半晌，含着火焰的眼睛低垂了下去，全落在大半坛子的清酒里。
倒完酒也不理睬一起喝一杯的邀请，回赠了个“你给我等着”的恶狠狠眼神，流川踏踏踏地踩着木地板，消失在外廊的尽头，换个地方继续自己的下午觉。
心情大好，这样才对嘛，没理由只有自己一个人郁闷啊，仙道悠然地拿起刚满上的酒瓶慢慢地给酒杯满上，全然把谁先招惹谁的事实丢在了脑后。
“你又欺负流川了。”
凭空冒出来的声音，即使只是平淡的口吻，也有着丝丝的诡异。仙道却已经习以为常般，在美酒入喉的空隙中回道，“我没有。”
彩子倒也不反驳，只自顾自地取了干净的酒杯伸了过去，“我也尝尝。”
这下仙道真的苦笑起来，倒酒的动作纯熟而自然。即使自己不命犯桃花，有个能招蜂引蝶的也不错，只是蝶招来了却是凶巴巴的，养眼不成反倒总被念叨不许欺负这个不许欺负那个。想到这不由地叹一口气，心情愉悦地欣赏悦目之物还真不是一般的难呐。
照耀着整个庭院的阳光此刻只照到树枝的末梢，雨过天晴的下午不知不觉迎来了暮色。

星星点点的月光钻过树叶间的缝隙，洒落在高高低低的草叶上。山间小路笼在夜色里，似乎蜿蜒得看不到下一步。
隐约的花香飘过鼻端，仙道慢吞吞地迈着步，惬意地行走在这夜色山野里。
闷哼声突兀地打破了安静，随着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仙道不着痕迹地退了两步，来者不善，好像踩到了软软的东西。
黑影似乎是起了身，然后一柄寒气便袭了过来。仙道侧身避过，飞快地念着咒语，忍不住默叹，预感成真有时候宁可不要的好。
那人也不气馁，一招接着一招，锐利。
仙道也敛了心神，低而急速地念出一串串咒语。
越来越凌厉，越来越快，亦攻亦守。
叮当一声，兵器落了地，仙道暗暗吁口气，施施然走过不得动弹的人影。
“妨碍我睡觉的人，绝不能轻饶！”铿锵有力，全无败将之风。
真是有趣，仙道不自觉地带了微笑，回头道，“仙道彰。”那时他只是心想乐趣又多了一个，无聊又少了一分，却未曾想到早晨醒来，门口立着一少年，眉眼是全然的犀利之色，清朗的声音一字一句，“再来，我定要胜过你。”
明明是风雨欲来的天气，却明媚无边，仙道看着飘去的背影轻轻地摇头，扭身扬了唇角穿过走廊。
“亦福亦祸，念由心生”，昨日僧正大人如是说。

流川翻了个白眼，如果不是命令，自己也不必牺牲了睡眠来听这无聊的旧事，于是忍不住又抛了个白眼。仙道伸着懒腰，舒服地打了个哈欠，“这下可睡个好觉啦。”站起身走了两步，又回头对就地躺下的流川道，“谁让我睡不着呢。”
于是杀气腾地在空气中膨胀，寒光一闪，流川手中的剑已经刺了过去，仙道回身险险地避过，“流川枫，夜深露重，还是快点去睡觉吧。”
流川紧紧地握住手中的剑，火焰在眼睛里烧得旺盛，几乎要咬牙切齿了，“仙道，我总会打败你！”
冲着隐去的身影摆摆手，仙道笑着转身回房。微小的苦恼冒了个头，又被愉快的心情压了回去，来日方长，明日还有客人呐。
走廊边的彩子半是抱怨地说：“大半夜的，你们两个还真不觉得腻。”
挠挠头，仙道觉得还是无视比较安全，于是目不斜视地快步走过去。

“每天比来比去的多无聊。”说着还不忘加上个大大的哈欠来强调。
“仙道，你别想逃。”
“不如来点赌注？”扬起的唇角，微微眯起的双眼，怎么看都是诡异的笑容，“你赢了我便听你一回，我赢了你便听我一回，如何？”
“……”眉毛拧了起来，这样就有趣了？
“如果你怕那还是算了，今天就到这吧，彦一送来的酒还未开封呢。”
“仙道，”剑挡了去路，“开始。”
突地醒来，流川眯着眼适应照透树叶缝隙的阳光，梦里仙道的笑容清晰地浮现出来，他不由地看向外廊内，仙道正和来访的客人说着话表情也看不真切。看了小会儿又靠了回去，那时中了他的道也没什么，总是要打败他的，这么想着流川安心地闭了眼继续补眠，待会还要起来练剑。

“仙道大人，晴子的事就拜托了。”赤木刚宪的脸上混杂着慎重和担忧的表情，“晚上我会派车来接您的。”
“请赤木大人放心，”仙道想了想又道，“福田，你且送赤木大人回府吧。”
随着话音出现的黑衣男子仿佛一直存在般，自然地微微低下头。
“这是我的式神，”仙道对有些惊惶的赤木解释，“赤木大人毋须在意。”
赤木露出了然的神情，跟着福田穿过外廊，回去了。

“流川，晚上随我一起去瞧瞧？”仙道提高了声音问道，平整得不似询问的口吻。
流川不答反问，“很厉害？”
“不差。”
睁了眼，满是兴致勃勃，“去。”
仙道也瞧不见那眼里的兴致，也不管那边看得见看不见这边的动作，点点头，给酒杯斟满酒，惬意地喝起来。

是夜，赤木依约定派了牛车过来，于是仙道便在路上向流川交待了事情的原委。
流川原是想假寐的，原委什么的一点兴趣也没有，总是与他无关的。“就当打发时间嘛，”仙道这么说，又慢条斯理地加上一句，“何况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呐。”说这话的时候，仙道的表情格外的认真，于是流川便耐着性子听了下去。

赤木刚宪朝臣的妹妹赤木晴子自上个月去了山中游玩回来，就时常陷入睡眠中，开始只是坐着聊天的时候，家人以为是疲劳的缘故也没有在意，只是叮嘱晚上早些入睡。后来坐的稍微久一点便会睡着，即使头天的傍晚安歇第二天也是如此，渐渐地连站着也能睡着了。前两日起，睡着后便一直没有醒来，请的几个大夫都说毫无异常，呼吸和脉搏都平稳如常。昨日同值班的木暮公延听了此事，便推荐了仙道，于是才有今日赤木的来访。
“你知道原因了？”
“还未确定，有几点仍需查证。”
“那之前说的不差从何得知？”
“那个啊，”仙道捂了嘴笑，“我说的是酒。”
流川正待发作，却见仙道掀起窗布，“到了。”赤木早已等在门外，此时立即欣喜地迎了上来。

屋内。
开始围坐在一旁的家人都在仙道来之前退了出去，此时只有平躺在床的赤木晴子。仙道在她的枕畔坐下，只见她呼吸平稳，脸色也未见苍白，犹如只是熟睡中一般。
凝神细细查看了一会，仙道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这种情况，无需药物或者特别的疗法。”
“真的吗？”赤木急急地问道，“那……”
“请赤木大人坐在旁边守着，晴子小姐待会就会醒来了。”仙道一边说，一边看向立于一旁的流川。但流川并未注意这边，只是全神贯注地看着门外。
仙道递给赤木一张符纸，并叮嘱他无论发生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离开晴子小姐的身边，然后走到流川身旁，眼睛也看向门外，淡淡地说，“去吧。”

外廊内，一个女子抱膝坐在木地板上，时而仰着头，时而直瞧着庭院。
“晴子小姐。”仙道自在地在旁边坐了下来，“在看什么呢？”
女子转过头来，神态与屋内床上安眠的赤木晴子并无二处，身形却似是淡然。“我在等人呢。您是？”
“赤木大人邀我过来喝酒的。”仙道微笑着答道，假装没看见流川不屑的眼神。
“哦。”晴子点头应过，又接着看向庭院。
“晴子小姐在等谁呢？”
“我在等樱木，他要练刀给我看。”
“是不是红色头发的那位？”
“您也认识樱木？”晴子有些意外，“他的刀法很好对吧，一定会是个很出色的武士，和兄长大人一样。”
“嗯，”仙道在晴子希冀的目光下点头，随即又露出惋惜的样子，“但是他今天不能来了，也许有好长一段时日都不能来了。”
“为什么？昨天我们约好了的。”
“今天下午他遇见了一位好师傅，收他为徒，一起修行去了。因为匆忙，来不及告诉晴子小姐，便托要来的我代为转达。”
晴子露出失望的表情，却又立刻高兴起来，“这样啊，那他一定会变得更厉害，更快地成为一个真正的武士吧。”
“嗯。”仙道应道，顿了会又说，“夜凉，晴子小姐还是先回房休息吧。”
“谢谢大人。”晴子站起身，慢慢地走回房间。

流川觉得仙道很麻烦，直接把出窍的魂魄送回体内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难事，绕来绕去的实在浪费时间。于是晴子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他觉得终于少掉了一个麻烦。
“治病需治本，若不去了她的执念，这昏睡的病状总是要复发的。”
“哼。”流川也不答，心道你的懒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而且说起谎话来也是面不改色的。
仙道瞧了流川两眼，也不去点破他心中所想，却又笑着问，“流川，你是如何知道我知晓那樱木的？”
狐疑的视线扫了过去，流川不知道为何仙道有时候如此的白痴，却又不像装模作样，“进门的时候我看见一只黑鸟飞了过去。”
仙道低声地咕噜着，“原来是你看到福田。”
两人都不再说话，一时便沉默下来，草丛中夏虫的鸣叫声便显得越发的清晰。

夜色转深，庭院深处的黑暗中，响起了飒飒风声，和虫鸣声混在了一块。
风声越来越响，似乎有人踏步而来。
果然，一位红色头发的男子出现在月色中。并未见他是如何出现的，只见他向着外廊走来，或者说跑来，却突然顿住，因为他看见了仙道和流川。
男子打量了两人片刻，开口问道，脸上却是一片不甘之色，“晴子小姐呢？”
“小姐近日身体不适，已经卧床休息了。”仙道往流川身上靠了靠，才悠然答道。流川皱着眉推了推，听得他低声说冷，又挨了过来，也懒得想其中真假，由他靠了。仙道心里偷笑，面上却是一派严肃，“晴子小姐需要休养，也请樱木君日后不要再来打扰了。”
扑哧扑哧，衣服碎裂，尾巴在后面晃得厉害。“哎呀呀，晴子竟然叫阴阳师来对付我！”一边大声喊着一边用手抓着毛发，正是晴子口中的樱木，此时竟现了原形，“不，不可能！晴子小姐不会这么做的，肯定是可恶的阴阳师骗了她！”吼叫着，两只眼的眼角高高地吊起，樱木面色狰狞地冲向仙道。
叮，叮，叮，刀剑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樱木退了一步，手中的刀指向挡在仙道身前的流川，“你，你是谁！”
“流川枫。”流川毫不犹豫地答道，眼里映着一片月华。仙道唯有在一边苦笑，真是的，明明才偷偷嘱咐他不要报上真名的。
“哼！”樱木不以为然，“小小式神，吃本天才一刀！”
话音刚落，人已近到流川跟前。寒光起落，两人游斗了起来。
仙道随地坐下，咂咂舌，看戏少了美酒不免有些可惜，算了还是回去喝吧。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两人已分出高下。樱木呼呼地喘着气，狠狠地瞪着神色自若的流川，“你们今日不让我见晴子小姐，明日我总会再来，明日不行后天也会再来，总能见到晴子小姐。我才不怕什么阴阳师！”
这厢斩钉截铁，流川却只冷哼一声斜睨了过去。
于是樱木狠狠地跺脚，正待再冲上去厮杀一番，仙道开口了，“你若想害死晴子小姐，但做无妨。”
樱木当下愣住，半晌才回过神，“你骗人！阴阳师最会骗人了，洋平也说过的，不可信不可信！”
流川便向仙道看去，那眼神自是看笑话的。仙道心里有点郁闷，却弯了唇角，“如此，樱木君不妨试试。”
听闻此话，樱木只气得不停地跺脚，“嗷呜，晴子小姐……不行我会害死晴子小姐……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仙道也不管他的反应，兀自叙述了晴子的种种症状，递给流川一个凛然的眼神。樱木边听边吼叫，左右眼角裂开，啪嗒啪嗒地掉着血滴。
流川看向仙道，后者点点头，斩草除根不留后患。于是他身形一晃，已至樱木跟前。刺出的剑落了空，流川有些意外，立即足尖点地，毫不犹豫地扑向还未落地的樱木。抓住樱木的人也未料到对手会继续，略一迟疑已然无法全身而退，只得丢了扇子去挡，险险避过那剑。来人随手将樱木丢在地上，躬身作揖，朗声道，“樱木他本无害人之心，还望阴阳师大人手下留情。”
仙道仍是曲膝而坐，“虽无意却害人，他不肯断执念，只有我来断。你说是不是，洋平君？”
月光下仙道一派温柔之色，连话语也和和气气，洋平却觉得背脊隐隐发寒，这人似大家口中的仙道又不似传言中那般。于是他扭头看了眼还在呆滞状态的樱木，深深地叹口气，“请大人放心，我保证樱木日后不会再来打扰晴子小姐。”
樱木闻得此句跳了起来，“洋平，你……我，我，我……”慌不成句。
“樱木，如果你和晴子小姐继续来往，她就活不过三个月了。”洋平拍拍他的肩，他不想兄弟伤心，更不想兄弟伤命。
忍不住龇牙咧嘴，樱木只觉得悲愤憋在肚子里全成了火，如果不做点什么他一定会睡不好觉，于是刀横在胸前，“死狐狸，你赢了我再说！”
流川一愣，“我不是狐狸。”
“哼，管你是不是，”樱木一刀劈了过去，“比过了再说！”
流川冷哼，接招，全力应战。
仙道走到洋平身旁，“没有美酒也无好茶，可惜啊。”言语甚是客气的惋惜。洋平细看仙道所站的位置，心知他在防自己偷袭，面上却也是一样的可惜神色，点头附和。
樱木本不如流川，虽仗着气势来往了几招，却渐渐落于下风。
哐铛，残刀落地。
接着，噗地一下，樱木的身影消失了。“流川枫，死狐狸，你等着。”空气中传来不客气的残音。洋平躬身点了个头，也消失在夜色里。

婉拒了赤木的牛车相送，仙道慢悠悠地步行回家，流川自然也得跟着。
“太轻松了。”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流川突然说道。
“你不是也尽兴了？”
“回去继续。”
仙道的脸皱了起来，流川怎么心心念念不忘比试呢，答出来的话却没有半分的勉强，“好。”
樱木原不是什么武士，不过是只化了人形的山中猴子罢了，那日无意中救了迷路的晴子，心生恋慕，模仿武士习刀又借此引晴子相见。人妖本不宜过多亲近，奈何晴子对樱木的才华也有所执念，竟不知不觉灵魂出体。仙道望一眼旁边的人，恍然地想，给他取名是不是也算自己的执念呢，还连累了彩子染上世俗。
也许月色太好，也许过于安静，流川鬼使神差地想到午觉时的梦，和当日得逞的仙道重叠在一起。“我赢了，所以，”仙道很开心地笑着说，“今日起你便叫流川枫吧。”当然知道这种契约缔结——彩子姐告诫又告诫重复又重复的话还不是那么容易忘的，“我打败你之后就解开？”流川想起了彩子的“附赠板栗”，不过输了便是输了。仙道笑吟吟地答应，从此他是流川枫。
彩子事后得知自然气的不轻，却被流川一句“我打败他不就解了”轻巧地堵了回去，于是也在仙道家住下，以防仙道耍诈。
想到此仙道不免有些头疼，管流川也就罢了，连自己也一并管了进去，“若解了契约，你就和彩子回山中修行？”一不小心问了出来，也就问了吧。
“这之间有何关系？”
仙道转头去看流川，依旧是清澈的眼，于是觉得有些好笑，扬声道，“流川，回去陪我喝酒吧。”
“比完再喝。”有人借醉酒之名跷掉之前说好的比试可是有先例可考的，吃得一堑自然须长一智。
“也好，让鱼住炒鱼干下酒吧，”仙道爽快地应道，“不如流川来吹一曲？弹奏一曲似乎也不错。”
“仙道！你敢让我学，我便杀了你！”
围墙内的灯火，从庭院内的枝叶间隙透出来的灯火，已经隐约可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