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满袖 3 月惊啼鹃心寸灰

作者: 戚猫,收录日期:2006-07-17,1126次阅读

仙道抱着流川或是共骑“火舞”,或是共骑“雪寻”,或是让流川在车里躺着休息,自己赶车,流川受伤后精神甚是不济,一日里倒有大半时间是睡着的,仙道自然舍不得他旅途劳碌,早起晚歇,客栈一住往往就是两三天,因此行程极慢。
仙道深知流川对于无法再用剑一事终是无法释怀,又眼见流川因怕自己伤心竟是把从不离身的“月神”收起、一句都不提,却独自常常走神,盯着自己腰间的“水妍”发呆,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了,心中更是难受至极,怜爱、酸楚、懊恼、担忧、无措、疼惜……每日里种种情绪绵延缠绕,一路上再怎么强言欢笑,任是平时伶牙利齿、花样百出的人,常常也只能是无言地搂了流川,顺着发梢、额头、眉眼、脸颊、嘴唇一直亲吻下来,除了不停重复“小枫,你还有我”之外竟是不知还能说什么。
出发前流川把“月神”裹了一层又一层,放到车上一堆东西的最下面,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被压到了黑暗里,从小就一直佩在身边的“月神”,早已经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第一次杀人时的恐惧、母亲死去时的悲伤、遇见仙道后的快乐、剑法进步时的喜悦……都是它陪着自己默默地分担、分享。从小就知道自己活不久,那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发作的体内的寒症,即使是越野这些年的调养,也不过是暂时压制住而已,也许下一次自己就撑不过去了。从小就习惯了死亡,别人的,还有自己的,可是会害怕,真的会害怕,因为有太多的东西还没有得到,母亲的哀愁和未知的只留下“月神”给自己的父亲、最强的剑法、还有仙道,如果自己死了,仙道也一定会不想活的。这些害怕,从来不会告诉任何人,一直都只有自己,一直都只有“月神”。可是,以后,再也不能用“月神”了,生命里再也不会有剑了,也就再也没有力量去抵抗那些害怕,再也没有力量能够去追求想要的东西了。心底漏了个洞,“月神”就从那个洞里漏出去了,怎么拼命伸手去够都够不回来。
“小枫,小枫,你还有我,还有我呢。” 仙道努力笑着,声音却有着忧伤的颤抖。
仙道的怀抱是温暖的,仙道的亲吻是喜欢的,仙道说会永远在一起的。为了仙道,就算没有了剑,小枫也会活下去。可是,彰哥哥,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可是,彰哥哥,没有了“月神”,我就缺了一块,空得像有一万根针在扎我的心,细细的尖锐的喊不出来的痛。我只有彰哥哥了,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笑,不想笑、笑不出来就不要笑了,笑得比哭还不如,笑得我难受得后悔那时没有索性一剑把你杀了,我们一起死了会不会好过一点?但娘说生命是一个人最重要的东西,只有活着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我想彰哥哥一定还有很多想要的东西,我也有,所以我不要那么做。但我现在好难受……
流川把脸埋进仙道的胸口,“笑不出来就别笑。”
仙道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抬手不着痕迹地抹干,故作轻松转移话题,“小枫快看,前面是咱家的客栈哦,我们要个最好的房间,今晚可以美美地睡一觉了。”
仙道要了间清静的上房,二人用了些饭菜便回房休息。流川受伤后压制不住体内的寒气,尽管已经是初夏时节,还裹了风衣,体温仍是低得吓人,仙道便总是抱了他一起睡。流川倦累,听仙道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不多时便睡过去了,仙道却是辗转难眠,忆着枫林里初见满身杀气和鲜血的流川,忆着失去母亲却用那样的方式来沉淀伤痛的流川,忆着冷冷的对自己拔剑相向的流川,忆着燃烧着倔强着说要打败自己的流川,忆着被逗急了骂“白痴”的流川,忆着偶露笑颜总让自己看傻的流川,忆着迷迷糊糊叫“彰哥哥”刚睡醒的流川,忆着受伤的毫无生气的流川,忆着得知真相后眼神空洞昏死过去的流川,忆着用力回剑再度重伤心脉的流川,忆着扑到自己怀里不肯让人看到眼泪的流川,忆着藏起“月神”却常盯着自己腰间的“水妍”发呆的流川……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竟是那么清晰地一一浮现。“再也不让小枫受到任何伤害,我发誓,只要我仙道彰活着一天,就再也不让小枫受到任何伤害。”仙道吻着流川的发,心却揉成一团,怎么都舒展不开。
怀里的流川气息淡漠,双眉微蹙,蜷着的身体微微颤动,显然睡得甚不安稳。仙道轻轻划过流川的眉,似是要抚平那蹙起的纹。月光透过窗棂映在流川苍白的脸上,分外地清泠飘渺。蓦的,仙道的手指僵住,把嘴唇咬了又咬,终是控制不住地全身发抖。月光下分明闪烁的那是一滴泪!正从流川眼角静静流下,打湿了茸茸的睫毛,晶莹剔透,慢慢地淌过脸颊,在枕巾上融化扩散,留下小小的一个水印。仙道盯着那滴泪,一直盯到自己的双眼模糊水晕一片,再也忍不住,狠狠搂过流川,疯狂地吻了上去。
流川本就睡得不沉,仙道这一动作便醒来了,立刻感到被仙道吻得透不过气,挣扎着要推开,却见仙道满脸是泪,拥抱和亲吻也和平日的轻柔大为是不同,极为用力,甚至有些粗暴,加上流川伤后更是体弱,一时之间竟是挣扎不开。惊疑间仙道已经胡乱除去两人衣物,火样的吻灼热着从流川的脖子、胸口一路往下移去。
“彰哥哥——”流川惊慌失措。仙道这是怎么了?
仙道翻身压住流川,一手握住流川推他的双手固定在流川头顶,一手却往流川身下探去。
流川又羞又惊,拼命挣扎要离开仙道的怀抱,却哪里挣得脱。急切恼怒中流川狠狠一口咬在仙道肩膀。
仙道闷哼一声,瞬时清醒过来,对上流川羞怒的眼神,不由松了手。
“我这是怎么了?我是怎么了?怎么可以这样对小枫!”仙道一下坐起来,把脸掩进双手,触手处却是层层湿漉。无法呼吸了,无法逃脱了,月光下从流川眼角悄悄落下的那滴泪,醒着时决不肯让人看见的泪。很久以前就在心里生根的什么东西在那瞬间如荒草般狂野地疯长,密密匝匝茂茂郁郁吞没了所有的理智,想要他,只想要他!唯有这样才能抚慰灵魂的不安和痛楚,像一条离开水的鱼,需要拯救需要回归,只想要他!可是我强迫了他伤害了他,小枫……仙道像雕塑一样呆坐在初夏微凉的深夜里,心乱如麻。
许久,“彰哥哥,”流川声音小小的,伸手去擦仙道掌边流下的成串的泪,“很冷。”
仙道抬起脸,握住流川冰凉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对不起,小枫,对不起。”流川摇了摇头,把仙道拉回被窝躺下,想了想凑过去亲了亲仙道的唇,接着心满意足地钻进仙道怀里,脸在仙道胸膛蹭了两下,又把脚贴上仙道的小腿取暖。仙道的身体僵了又僵,肌肤上冰凉的触觉却像火一样向全身流窜燃烧,呼吸变得如此急促难耐。
“穿上衣服吧。”仙道艰难地开口。
“不要。”流川才懒得,不穿衣服更暖和,仙道的身体好热啊,真舒服,再挨紧一点。
“那个,小枫,你这样、不行的,我会,忍不住的。”仙道一字一句说得辛苦。
?什么呀?听不懂的流川不于理会,翻过身子又把背贴向仙道取暖。
仙道仿佛听见自己最后一根理智的神经绷断的声音,“那么,小枫,是你自己不听话的。”话音未落,吻已然欺上流川的耳垂,手也不安份地在流川身体上四处游走。
流川低低惊呼一声,这一次仙道强势却又温柔,无法拒绝也不想拒绝。仙道吻落过手走过的地方,自己的身体也越来越热,嗯,还想要更多,可又不知道到底想要什么,只好紧紧抱住仙道,让自己能够在从未经历的奇异的慌张和期待中感受安心。
“小枫,”仙道的声音带着诱人的沙哑,“想要你。小枫,给我,好不好?”
流川不知该怎么办,只觉得一阵阵奇妙的晕眩,闭了眼睛不敢看仙道。
“那我可就当小枫答应了哦。”伴着蛊惑的低语,仙道已经把流川压到身下。
……
流川醒来的第一眼就看到仙道笑成白痴的脸,回想起昨夜,流川不由怒上心来,“混蛋!”
“可是我问过小枫的呀!”仙道笑得超级无辜。
可你又没说会这么痛!流川没好气地想,简直比被牧打伤的时候还痛,不过又不是那种,虽然真的是好痛,但好像也不错。流川想着想着不自觉地红了脸。
天哪,小枫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可爱?仙道心里直呼,身体早已先一步行动了。
“呜!”这个大混蛋又想干什么?流川不满地瞪着仙道,等等!难道?
“混蛋!混蛋!混蛋……”流川在心里把仙道骂了一千遍一万遍,无奈身体酸软,一点力气都没有,何况仙道现在所做的事情自己也并不讨厌,甚至是有些喜欢的,而且好像也没有第一次那么痛了。
“小枫。”仙道从流川身上下来,用十分讨好到谀媚的口气唤着流川。
“哼!”真是个大白痴!混蛋!浑身像是散了架一般,以前跟仙道一对一打了两个时辰都没有这么累过。流川恨恨地别过脸去,好累啊,转个脑袋都这么累。
“小枫睡会,我叫人准备热水洗澡。看光景正午都过啦,我再叫他们准备些饭菜。看来要在这里住上三五天了。”
仙道的笑容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流川索性把被子全扯过来顾自睡去,真是好累啊。
小枫,你是我的,不要离开我,永远。仙道爱怜地亲了亲流川的额头,这说话间就睡着了,看来真是累坏了呢。唇边的笑意更深了,真好。小枫,我决不会再碰别人,以前那是因为你太小了啊,一直一直我都只要你一个的。仙道替流川整理好被子,开始穿衣服。
***
“咳,咳……仙道兄,真是太过意不去了,因为我这病,让彰儿和弥生的婚事办得如此仓促。”
“什么话!相田兄,你就安心吧,要我说啊,弥生和彰儿这一办喜事,你这病保准就好了!”
“别安慰我啦,咳,咳,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我是好不了了,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弥生和彰儿成婚,是我唯一的心愿啊。按理说该是小女弥生出嫁之日我们才过来的,咳,咳,我是怕自己等不及了呀。”
“相田兄,你我两家是几世的交情了,还说些干吗。刻阜城和陵南城路途遥远,弥生打小我就当自己女儿看的,你们肯提前来家里住着等彰儿回来成亲,我是高兴还来不及呢,倒是委屈了弥生,按说应该让彰儿亲去接的,现在倒要她等着。彰儿也真是的,总是这副性子,什么事都不上心,多大的人了,就爱到处玩,这次说去给海南的掌门拜寿,都一个多月了,还不回来!”
“彰儿从小就聪慧过人,凡事都不执着,正是他胸怀开阔啊。何况他是学武之人,于经商不甚感兴趣也不奇怪。”
“哪里,简直就是浪费他的聪明,这么大的家业从来就不知道上心!倒是弥生,虽然是女儿家,真真是精通能干,人又端庄贤淑,肯当我仙道家的儿媳,真是彰儿几生修来的福份。以后这个家就要多辛苦弥生啊。”
“咳,咳,仙道兄这么客气的,我看彰儿就好得很,一表人才、文武双全,从小就温文知礼。弥生能嫁给彰儿,才是她的福气呢。”
陵南山庄一片喜气洋洋,上上下下都忙着准备大少爷仙道彰和相田家的大小姐相田弥生的婚事。这仙道和相田两家本是世交,仙道家的生意遍布神奈川,也得了相田家的大力支持。相田家世代以消息灵通著称,有非常完善的联络通讯组织,不但给商人提供各种信息,也向武林人士贩卖情报。到了相田吉也这一代更是兴盛,只是相田吉也妻子早逝,自己又久病缠身,儿子彦一年纪尚小,因此偌大的家业倒大半是由女儿弥生操办打理。这相田弥生比仙道彰年长一岁,为人细心干练,出落得更是窈窕美貌。仙道明本是去探望相田吉也,谁知相田吉也已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治,见了仙道明便有意将女儿弥生许配给仙道彰。仙道明原就极属意弥生当儿媳,如今又见好友如此状况,当下一口应承,想到自己那宝贝儿子散慢的性格,要是让他把提亲纳彩什么的程序走下来,不知得费多少时日,看相田吉也的情况不容乐观,也顾不得那些风俗礼节,索性同相田一家三口一起回到陵南,等仙道一回家就直接把婚事办了,既是一门好亲事,又可了了好友的心愿,正是两全齐美。仙道明深知儿子脾气,若是催他回家成亲,一定会因怕麻烦而故意找借口不回来,何况出身富贵,又正当年少,平时花间柳巷的风流韵事也是源源不断,要他成亲受拘束多半更加不肯回来,再者相田家的消息说仙道彰正在回陵南的途中,因此只是准备婚礼,倒并不急着派人去催促。
“姐姐,彰大哥怎么还不回来呀!好几年没见了,听说彰大哥被誉为‘武学天才’,在江湖上可是大大有名呢,不知道他肯不肯教我。”
“彦一,相田家可还指着你呢,学些防身的也就够了,像你这样一心想钻研武学,恐怕会让大家失望哦。”
“知道了。不过彰大哥很快就是我的姐夫了,到时候他教我一点,爹也不会反对吧。”
弥生微红了脸,想起那个总是微笑的英俊明朗偶尔又会小小使坏的少年,从小自己就是喜欢他的吧。嫁给他的话,一定会很幸福的。以前还经常跟着仙道伯父来相田家玩,后来认了一个救的孩子作弟弟后就一直没来过了,快六年了,现在一定是成熟挺拔的青年了吧。听仙道伯父说阿彰极宠那个孩子,对素不相识的人都这么关爱有加,真是个善良温柔的人呢,能做他的妻子,真是太好了。阿彰,再过几天就该回来了呢。
***
“仙道大少爷!仙道大少爷!您可回来了,妾身好想您呢!”
“仙道公子!好久不见,今儿来‘玉香楼’为您接风洗尘可好?”
“仙道公子……”
早知这样宁愿绕远一点走了,仙道直叹气,本来是想带小枫先去宝味斋吃“八珍豆腐”然后再回家,倒忘了从城门进来的话中间要经过“玉香楼”的,都怪自己平日里风月场里流连惯了,离得老远,一大群莺莺燕燕就围了上来,执手的执手,牵袖的牵袖,更有相熟且大胆的,众目睽睽之下投怀送报,香唇就直往仙道脸上印来,一时间闹得仙道脱身不得。
仙道心下大叫糟糕,原本流川对这些事情是懵懂无知的,自己自然也不会跟他讲,但这一路上自己可是言传身教,以流川的冰雪聪明当然是一点即透,如今见到这种情景……仙道打个寒战,算不算自作自受啊?不敢再往下想,初夏暖暖的阳光下竟然感到如仅着单衣置身于寒冬腊月的冰天雪地,在一群脂香粉艳中抽眼向马车望去,果然帘子缝中露出流川冷冷的双眸。“咝!”仙道倒吸一口凉气,小枫的眼光真的能冻死人啊。
好容易摆脱了一群女子,仙道急急跳进车子,一把搂了流川,“小枫别生气,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嘛,那是因为小枫太小嘛,以后再也不会了,我发誓以后只抱小枫一个好不好?”
白痴,什么叫我太小?哼,原来以前是那么没节操的!
“小枫,小枫,不生气嘛。我只喜欢你一个的,一直一直都是。”仙道腻着流川,“小枫也要只喜欢我一个,不能喜欢别人哦。”
谁像你!流川回了个大白眼。
“我爱你,小枫。仙道彰爱流川枫,生生世世。” 仙道举起右手郑重地许下誓言。
流川心里一动,说了句“白痴”,歇了歇又握了仙道的右手,轻轻叫了声“彰哥哥。”
二人刚陵南山庄门口,就见整个山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一副办婚事的模样,流川自是毫不关心,仙道心下纳闷,难道爹要娶亲了?三年前母亲去世,父亲因自己已成年不需要人照顾,打理家业又忙碌不堪,一直没有动过续弦的念头,难不成自己去了一趟海南,爹居然就找到合适的人了?倒真是喜事一桩。正思量间已有家丁飞奔上前,“大少爷小少爷回来了,一路辛苦!恭喜大少爷!贺喜大少爷!”
咦?仙道颇感奇怪,为何只恭喜我一人?难道不是爹娶亲?莫非?!不可能!爹什么都没说啊,仙道心怦怦直跳,如果是给自己娶妻,不可能自己还没回家就准备到如此程度的,何况从来没听爹提过,应该不会。没有万一,一定不会的。仙道一个劲安慰自己,但真的有很不好的预感。
“老爷!相田老爷!大少爷回来了!”
“彰儿回来了?快,快叫他过来!”
“叫弥生和彦一也过来吧,几年没见了呢,自家人本也无需见外。”
仙道把流川送回秋晚小筑,刚进珍晔轩,一个眼睛圆圆的十七八岁的少年就迫不及待地迎上来,“彰大哥!我是彦一啊,还认得我吗?我长高啦!啊?彰大哥你长得好高啊!”
彦一?仙道有些发愣。
“彰儿,你总算是回来啦!快,过来见过相田伯父,这是你伯父的女儿弥生、儿子彦一,都长成大人啦,以前你们很熟识的。”
“见过相田伯父。弥生,彦一,你们好。”彦一都这么大了呀,难怪自己认不出来,不过也是,小枫都十五了呢。
弥生道了个万福,垂了眼睛偷偷打量仙道。当年的少年如今已是翩翩佳公子了,越发地英挺俊朗,笑容还是那么温柔。想到自己很快要嫁给仙道,又是欢喜又是紧张。
“好,好,彰儿真是越发出众了。咳,咳,真是太好了。”
“相田伯父过奖了。”仙道有礼地答谢,不好的预感却越来越强烈,那个弥生,不会吧,不要啊。
“彰儿,你回来得正好,带弥生四处走走吧,晚饭备在绿倚楼,记得按时回来。”
“多谢仙道伯父好意,阿彰刚回来,还是让他先休息会吧。”
“无妨无妨,彰儿一天到晚就知道玩,家里的事半点都不操心,哪里知道什么叫累的。”仙道明话虽是责怪,但语气里满是疼爱,哪有半分责怪之意。
仙道伯父很宠阿彰啊,阿彰这散慢的性子多半是被惯出来的,以后自己还得真顺着依着点他。不过是阿彰的话,自己是完全心甘情愿的呀。弥生在一边暗自忖夺。
“那个,今天时间有点紧了吧。改天吧,改天我一定带弥生和彦一在陵南城好好玩玩。”惨了,惨了,爹不会真的要我娶弥生吧。仙道心下直犯嘀咕,我才不要呢,要娶也要娶小枫啊。
“是啊,仙道兄,还是先让彰儿休息吧。”
“那么爹,相田伯父,弥生,彦一,我先失陪。”仙道趁机赶紧溜出去了。
“彰儿——”仙道明想叫住儿子,却哪里还找得着人,仙道彰早就跑得不见人影了。“这孩子!准是又去陪流川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彰儿对这个流川简直要宠到天上去了。”
“当哥哥的宠弟弟也是人之常情嘛。”
“相田兄,你是不知道,这流川固然是生得极好,我看天底下也找不出几个那样的人来,但那冰冷的模样,实在不像是十五岁的少年该有的。说起来彰儿遇到他还是快六年前的事了,一直在‘神医’越野宏明那里调养,半年前才到山庄。真真冷得跟块冰一样,除了彰儿,谁都不理,谁都碰不得。彰儿也是,平时那么温和一个人,偶尔下人有服侍不周的地方也从不生气计较,但只要谁得罪了流川,二话不说立刻翻脸。是以庄里上下所有人,如果彰儿不在,是决计不敢去‘秋晚小筑’打扰流川的。彰儿也一再警告,说流川天性讨厌被人触碰,千万不要打扰了他,否则万一被流川误杀了可就后悔不及了。”
“咦?性子那么乖僻么?”
“可不是?好好一个冰雕玉琢的人儿,也不知怎么的,脾气就那么古怪。但武功似乎好得很,常常和彰儿一比试就是好几个时辰。不过那孩子,即使那样乖僻法,也教人忍不住疼爱。晚饭应该会出来吃,到时你一见就知道啦。”
“仙道伯父,我可不可以去看看那个流川啊。”彦一是个爱热闹的,来了陵南山庄后早就对那个被视为“禁地”的秋晚小筑好奇在心,如今听得流川如此种种,更是大感兴趣,按捺不住要先去见见。
“啊,现在彰儿肯定在呢,那就没问题。不如弥生也一起去吧,以后要跟流川处的时间怕是还长呢。我叫人带你们过去。”
“是。”弥生羞涩地低了头。
二人随即跟着仆人往秋晚小筑。
“哇,这个地方好漂亮啊。要是到了秋天,那还不得美死人啊。”彦一在枫林里惊叹。
“相田少爷,请小声一点,小少爷喜欢安静。”仆人战战兢兢地提醒。
真是个好地方呢,不知住在这里的流川会是怎生模样?大凡和哥哥感情好的弟弟都不会太欢迎嫂子,希望流川能接受自己,不然阿彰只怕会为难呢。如果流川能认可自己的话,阿彰一定会很高兴吧。弥生心心念念都是仙道。
“这个真的不知道是谁塞给我的,应该是在‘玉香楼’门口那会儿,真的不是我要带上身上的啦。小枫小枫,别不理我嘛。”
还没到就听见仙道的声音。“玉香楼”?弥生心里咯噔一下,阿彰风流果然是真有其事。
只见一白衣的少年斜倚在栏杆上,背对的关系看不到相貌,仙道拿着一块手巾在旁边不停说这说那。
“大少爷,相田小姐和相田少爷来看小少爷。”仆人毕恭毕敬地禀报,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仙道内心颇感不悦,脸上仍保持着微笑招呼,“啊,弥生、彦一,你们来啦。”
流川见有陌生人来更是不喜,起身便径自回房。仙道顾不上有人在侧,急忙追上去从后面抱了流川,凑在耳畔悄声道,“小枫你先歇着,我马上让他们走就进来陪你。我想你了,一会让我抱你好不好?”顺便亲了一下耳垂。
大白痴!欲求不满么?现在可还是白天。流川扭头瞪了一眼仙道,进房间去了。
弥生和彦一虽听不见二人耳语,但见仙道和流川如此模样,不由目瞪口呆,均想哥哥宠弟弟有这样宠的么?忽见到流川扭头,二人彻底惊呆。
“彰、彰大哥,他、他就、就是你的弟弟?”彦一结结巴巴地问。
“是啊,怎么了?”
“我还以为自己看到神仙妖精之类的了呢。长得简直太漂亮了!”彦一惊叹。
那种神情,难道不应该是情侣才会有的吗?虽觉得自己一定是多想了,但女人的直觉还是让弥生隐隐不安,那个漂亮到不真实的少年,似乎会发生一些什么事,而这未知的事似乎会毁掉自己的一生。
“小枫身体不好,让他休息吧。晚饭的时候再给你们介绍。弥生,彦一,不好意思,我也觉得有点累,想小睡会儿,不然一会吃晚饭无精打采的,会被爹骂作没礼貌的啦。”
“那阿彰你好好休息,我和彦一先走了。”弥生忽然很不想再呆下去,听仙道这么说,拉着彦一匆匆离去。
“姐姐,那个流川长得好漂亮啊,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人呢。不过脾气好像真的不太好,似乎不容易接近呢。以后他就也是我弟弟啦,应该不会像今天这样不理人了吧。”
一路上彦一兴奋地说这说那,弥生心里乱得很,满脑子是仙道在流川身后拥抱低语的样子和流川扭头薄嗔轻怒的神情,竟是一句都没听见。
仙道进得房间,流川却已经睡着了。这些天来真是苦了他了,仙道亲亲流川的脸,如此坚强的小枫呵,教自己此生此世都无法放手。轻手轻脚地爬上床,搂了流川,暂时把那些有的没的都抛开,安心睡一会吧。
绿倚楼。
“彰儿还没起来么?从小就这样随随便便,什么都无所谓,客人在都这么没礼貌,真不知道什么才能让他认真点!去把大少爷叫来!”
“仙道兄,就让彰儿好好休息吧,刚回来一定累了嘛。咳,咳,再说我们也算不上是什么客人哪。”
“虽说是自家人,但岳父大人不更该好好尊敬么。哈哈哈,好啦好啦,弥生脸红啦,不说了不说了。”
“大少爷和小少爷来了!”
仙道抱着流川出现在门口,“对不起,我睡过头了。”
“彰儿!都这么大人了,吃个饭还迟到!”
“好啦,好啦,吃饭吧,咳,咳,彰儿,过来坐吧。”
“相田兄,你别老护着他,你看看他!。”
仙道伯父,彰大哥还不都是被你给宠成这样的,光嘴上凶,其实都不知道有多宝贝。彦一吐了吐舌头,心下嘀咕。
弥生看着安静窝在仙道怀里的流川,似乎还没清醒的样子,睡过头的应该是流川吧?仙道为了等他,竟是都不叫仆人过来说一声么?
绿倚楼的桌椅都是大理石的面,虽已是初夏,对小枫现在的身体来说还是嫌太凉了吧,仙道叫人拿了个棉垫子铺在椅子上才把流川放下,又自顾挑了几个流川喜欢的菜端到他面前,这才笑着介绍,“相田伯父,这是舍弟流川枫。小枫性子冷淡,还请伯父莫要见怪。”
相田哲也原听仙道明说这流川生得极好,如今一见仍是大大惊讶,世上真的有人能如传说中的精灵一样美么。
“真是个标致的孩子啊。咳,咳,也没什么好东西,这块玉佩就当是见面礼吧。”相田哲也掏出一块古朴的翡翠递给流川。
这还叫没什么好东西?彦一认得那块翡翠,据说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圣物,自己要了好几回爹都没给,这会子居然就给了流川,人长得漂亮就是占便宜啊。
“相田兄,这如何使得!”仙道明是识货之人。
“使得,使得。这翡翠在我这里可不也是白放着么,倒怕勉强还配不上这孩子呢。”
彦一羡慕地看着流川,却见流川正捧着一盅鱼汤,用一把银质的小匙一点一点舀了喝,根本就没有抬头的意思。
“谢谢相田伯父,如此厚礼,小枫愧受了。”仙道伸手接过那玉佩收起来。
“彰儿,为父要跟你说个事,中午那会你跑得太快叫你也不听。”
“什么事?爹你说吧。”仙道正替流川挟着一块鱼肉,专心挑刺。
“相田伯父和我商量,决定把弥生许配给你,婚事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三天后是黄道吉日,你们就拜堂成亲吧。你一回来,请帖就派人送出去啦!好在也没有什么住得太远的亲戚。”
“啪!”仙道的筷子和鱼一起掉到地上,“什么?爹,你说什么?”
“看你这孩子,喜欢成这样么。哈哈哈,你和弥生也算是青梅竹马,能娶到弥生,真是你的福气呢,可要好好对人家。这也是我和你相田伯父的心愿。”
惨了,惨了!仙道心惊胆战望向流川,流川却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专心致志地剥着一只大虾的皮。小枫竟然一点都不在乎吗?仙道的心直直沉下去。难道小枫只是把我当哥哥?我们都那样了,难道他还是不明白我的心意吗?他不生气吗?他不是对‘玉香楼’的事很介意的吗?到底是怎么回事?小枫从来没有说过爱我,连喜欢都没有说过,难道小枫只是单纯地依赖我相信我才肯给我的?仙道心里翻江倒海,混沌一片,哪里还顾得上回答仙道明的话。
仙道明、相田哲也以为仙道彰喜欢傻了,开心得直笑。弥生红了脸,偷眼看到仙道呆呆的,眼睛却是直直望着流川,忽然间觉得有些不对劲,但高兴之余便也未加多想。
一顿饭仙道就在发呆中过去了。流川吃完觉得很有些累,想让仙道陪着回秋晚小筑休息,叫了两声“彰哥哥”,仙道却浑然不觉,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加上先前的事还没完全消气,便赌气自己回去了。
仙道回过神来发现流川自己一个人走了,更感凄凉,想小枫终是不爱自己吧,否则怎么会这样无动于衷。伤心之下也不去找流川,回自己的房间去了。等得回到住处竹雅轩,见到处焕然一新,装饰得红艳艳一片,仆人们一口一个“恭喜”,心下烦躁,又越想越是心灰意冷,索性出门。
仙道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抬眼看见“太白酒楼”的招牌,想着也罢,都说一醉解千愁,那就痛痛快快醉一场吧。
“掌柜的,仙道大少爷已经喝了好几坛了,还都挑的烈酒,劝也劝不听,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这会子醉得不行了,我们马上就要打烊了,怎么办?”
“叫几个人把仙道大少爷送回陵南山庄吧,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听说就要成亲了,难道这门亲事不如意?”
仙道明和相田哲也正在讨论婚事的一些细节,忽听仆人回报说仙道彰喝醉了,刚被酒楼的几个伙计送回来,不由奇怪,彰儿并不是贪杯之人,还以为他在秋晚小筑陪流川,谁知这么晚了居然一个人跑出去喝酒,还喝醉了。二人见仙道已经烂醉如泥,想问话也无从问起,只好命人送回竹雅轩去休息不提。
流川赌气回去后整个晚上都不见仙道过来,这是以前没有的事,又是疑惑又是生气,又不肯先去找仙道,在廊下站了一夜,受了累又受了凉,昏昏沉沉地就靠着栏杆睡过去了。
仙道醒来已是次日午后,一睁开眼睛就觉得头痛欲裂,喝完醒酒汤,意识清醒些便想起流川,心头一阵酸一阵痛一阵苦,很久以前自己就一点一点爱上那个深情倔强的孩子,原以为是两情相悦,谁知终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很想去看看小枫,可是……一时间难受得几要窒息,去马房牵了“火舞”,狂奔出去。门口的仆人只见一团红影闪过,以为仙道又带流川出去玩,竟是没有留意异样。晚饭没见仙道的流川,仆人回报说两人出去跑马了,想必是在外头吃了,仙道明和相田哲也等人也没作他想。
但仙道竟是一夜未归!早上起来仙道明才知道此事,搞什么!今天可是成亲的日子,弥生应该已经在妆扮了,中午就拜堂了,彰儿明明也很高兴的,一夜未归,难道是出什么事了,急忙叫人出去找。
流川转醒时发现自己坐在地上,还是不见仙道,全身都火烧火燎地烫,头晕得难受,撑着站起来。彰哥哥呢,为什么不来看我?难道,难道出事了?不然不会不来陪我的。彰哥哥,你一定不能有事!流川后悔得不得了,那天彰哥哥的样子就不对劲,自己不应该赌气的,要是彰哥哥出了什么事,不!不会的!就算陪上性命,也要彰哥哥平安!流川冲回房间,从柜子里取出“月神”,就算是死,只要彰哥哥没事!
流川摇摇晃晃地四处找仙道,仆人见到流川,知道仙道竟然是独自一个出去的,更是担心,见流川提着剑,神色异常,自是无人敢上前问话。流川更不问人,只是一门心思找仙道,头昏得看东西都像笼了层光晕,模糊而恍惚,见迎面有人飞奔过来,竟是没能闪开,一撞之下二人都跌倒在地。
彦一爬起来,见撞到的是流川,忙伸手要扶。流川下意识地甩开,挣扎着起身,倒吓了彦一一跳。
“流川你没事吧,怎么脸这么红,不会是发烧了吧?”彦一觉得流川脸色不太正常。
流川不加理睬,心里只想着找仙道,一站起来就要走。
“流川,你知道彰大哥去哪了吗?听说昨晚一夜都没回来。今天他和我姐姐都要成亲了,现在可好,没了新郎怎么拜堂啊?难道他不想娶我姐姐,逃婚了?不会吧。彰大哥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啊?”
这个人在说什么?都听不懂,但好像和彰哥哥不见了有关系。把庄内仙道常去的地方都找遍了也没见人,流川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努力消化彦一的话,想从中知道仙道去哪了的线索。
“结婚是什么?”虽然很不想和别人说话,但现在仙道怎么也找不到,流川也顾不得了。
“啊?”彦一张大了嘴巴,一是因为没想到流川的声音是如此冰冷而动听,一是因为流川居然问结婚是什么。
“喂!”流川不耐烦了,这个人是怎么回事,我还要去找彰哥哥呢。
“那个,结婚啊,就是两个人在一起过一生。嗯,就是彰大哥和我姐姐互相喜欢,然后要永远在一起,所以就结婚啊。”
流川瞬间呆住,互相喜欢?永远在一起?彰哥哥和这个人的姐姐?这么说彰哥哥不见了是因为不要小枫了,不想见小枫了?可是彰哥哥说只喜欢我一个的,他发誓爱我生生世世的。流川心里一片茫然,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念头:彰哥哥不要小枫了。
“流川,怎么了,你没事吧,我看你脸色很差啊。”
“为什么?”流川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
“什么为什么?哦,你是问彰大哥和我姐姐为什么互相喜欢吗?”彦一觉得流川天真得可爱之极,非常热心地要给流川解释,又怕说得太复杂了流川听不懂,“那个,怎么说呢。嗯,因为彰大哥很英俊姐姐很漂亮,两个人很相配啊。”
因为那个人很漂亮吗?那么只要让她变得不漂亮了,彰哥哥就会回来了吧。流川紧了紧手中的剑,“在哪?”
“什么在哪啊?”这个流川的说话方式太奇怪了,正常人都无法跟得上吧。
“你姐姐。”笨死了。不过彰哥哥很快就会回来了。
“啊,你说我姐姐啊,你要去看新娘子吗?我带你去吧,本来我就要去告诉姐姐彰大哥不见了。希望姐姐不要太着急才好。”
彦一带着流川来到弥生房间,弥生从起床就忙着化妆,并不知道仙道的事,这会换了大红嫁衣,刚收拾完,加上心里喜悦,端的是美艳不可方物。
“姐姐!哇!姐姐好漂亮!”
“彦一,啊,流川也来了。”弥生看到流川,很是惊讶。
“流川想来看新娘子。”
弥生微笑,想自己真是太多心了,流川不过是个孩子呢,虽然性子冷淡一点,但并不是针对自己一人的,与自己要嫁给阿彰是毫无关系的。
“流川,嗯,以后我可不可以也叫你小枫啊。”既然阿彰如此喜欢这孩子,自己也该好好对他才是。今天的流川脸红红的,是害羞了吧。
流川死死盯着弥生的脸,因为漂亮吗?
弥生觉得心底有股寒意直升上来,流川的眼光怎么这样冰冷?正想说些什么,忽觉面前一道耀眼的闪电划过,耳中听到彦一的尖叫,然后从右脸传来刺骨的剧痛,失去知觉前脑中满是流川俊美无瑕的脸,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姐姐!”彦一瞬时吓晕过去。
这样就不漂亮了吧?彰哥哥什么时候才回来啊?流川看着血泊中的弥生,体内气血翻腾,觉得喉咙甜丝丝的,渐渐脑子一片糊涂,连血从嘴角涌出也不曾觉察。
仙道明和相田哲也听过尖叫赶来时,只见弥生满脸是血倒在地上,丫环们一个个呆若木鸡,浑身发抖,有几个已经昏倒了,彦一也昏在地上。流川握着剑背对门口站在弥生旁边,剑尖下方的地上一摊触目的鲜血。
“流川!”二人又惊又怒,去抓流川的肩。流川本就发着高烧,加之受了刺激情绪激荡,方才出剑又动了真气,原来受伤的心脉亟亟欲断,早已痛到心智尽失,本能地反手出剑,仙道明和相田哲也皆是不会武功之人,哪里能躲得开,竟是一剑毙命!
流川五脏六腑都椎心地痛,一停下来失去真气的勉强抵挡更是痛得无法承受,因此流川再也不能控制自己行为,鲜血飞溅的刺激和从小训练出来的杀手本能使得他疯狂地挥剑。惊叫声中仆人四散逃跑,陵南山庄乱作一团。
仙道回来时所见正是这样慌乱的情形。
“怎么回事?”仙道抓住一个仆人问话。
“大、大少爷!你可、可回来了!小、小少爷、小少爷他……”仆人实在惊吓过度,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小枫出事了?仙道放开仆人,急急往秋晚小筑奔去。
原来仙道纵马狂奔,伤心之下想着就这样随便去哪里吧,总之再也不要见到小枫就好,不然只怕会痛得无法呼吸。驰了半夜后终是不舍,又想无论怎样都还是想见见小枫,只看一眼就好,再看一眼就走,从此浪迹江湖,老死再不相见。于是拨马回城,谁知一进山庄就看到混乱一片,听得流川出事,又是焦急又是懊悔,脚下更不怠慢。
怎么四处都是浓烈的血腥味?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经过合香苑时一眼瞥见满地的血,仙道不由停住,待得看清,发现躺在血泊中的竟然是仙道明、相田哲也和相田弥生,而仙道明和相田哲也已然断气。那伤痕再熟悉不过,流川的“月神”!
难道是小枫?!小枫为什么要这么做?!仙道抱着父亲的尸体,从小对自己疼爱纵容的父亲,昨天还开心大笑的父亲,如今却是如此冰冷僵硬!不会是小枫的,一定不是!
“啊——”惨叫传来,仙道无暇多想,飞身往声音处奔去。
眼前所见让仙道全身的血液一下子都涌到头顶。流川四处追杀着仆人,不管男女老幼,皆是剑剑毙命,鲜血已经把流川的衣裳浸得湿透!
“住手!小枫!快住手!”
流川手下连一丝停顿都没有,对仙道的话竟是充耳不闻。
“大少爷!救命啊!”
“小少爷疯了!他杀了老爷和相田老爷!”
“救命!”
“噌!”“水妍”出鞘,仙道架住了流川的剑。“小枫!真的是你干的?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流川眼神涣散,遇到阻挡,“月神”剑势更是凌厉。
“你——”短短三日之内居然天地惊变,发生了这么多难以置信的事情,如今证实流川正是杀父凶手,又见流川疯狂地屠杀手无寸铁的无辜之人,任是仙道,也再无法冷静思考,“水妍”剑光大涨,出手再不容情。
“啊!”仙道看着手中的“水妍”从流川背后露出一截剑尖,当下愣住。
外来和体内双重剧痛的冲击下,流川反而清醒过来,胸口好冷呵,低头却见幽幽流动的淡蓝光泽,“水妍”!
“彰—哥—哥——”流川很想唤仙道,但动了动嘴唇,却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彰哥哥要杀我么?原来彰哥哥是真的不要小枫了,彰哥哥回来了也不要小枫了,永远不要小枫了。流川凝视着仙道,慢慢地,慢慢地笑了。
那是怎样的笑容啊,印象中小枫从来没有这么明显地笑过。可那是怎样的笑容啊,妖娆妩媚却又说不出的清丽纯真,灿烂得像是要把一生的快乐都凝聚在这一个笑容里,美丽得像是传说中的荆棘鸟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最后唱出的歌曲,哀婉得像是黑夜盛开的昙花无声无息独自在刹那间凋零。透明的精灵般的笑容,绽开的瞬间仿佛时空都停住了,天地间只剩下那笑容在飘散,竟然似若有若无淡淡的檀香弥漫,在此间和彼岸的交接,大片大片血色的花朵燃烧着怒放。
“小枫小枫小枫小枫小枫……”仙道在心里狂喊,可就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流川的眼睛深黑得一如古井幽幽的水波。就在那眼睛里,仙道看到了流成海的泪。可流川没有哭,反而在笑着,前所未有的笑着。就在那笑容里,仙道看着流川向后掠出,看着流川跃上围墙,看着流川漆黑的长发在风里飘散,看着流川一身血衣消失不见。“水妍”直直地定在那里,血一滴滴落下,那是流川的血。仙道脸上身上染了很多血,那也是流川的血,从剑上掠走时胸口溅出来的血。
“大、大少爷!你、你没、没事吧?”幸存的几个人好容易从惊吓中回过神来,见仙道一动不动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大着胆子叫他。
“死了,小枫死了。”仙道眼前一黑,一头载倒在地。
“彰大哥,呜呜,彰大哥。”仙道悠悠醒来已经在房间的床上,彦一在一旁正哭得伤心,见仙道转醒,扑上来大喊,“爹死了,仙道伯父也死了,姐姐流了好多血,怎么会这样?!彰大哥,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流川那么天真一个人,天真得连什么是结婚都不懂,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天真得连什么是结婚都不懂!”仙道如遭雷击,脑子“轰”的一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小枫从小接受的教育只是如何杀人和如何保护自己不被杀,遇到自己后五年多的时间都在吃药调养,最近这半年自己才能带他出去走走看看,加上痴心剑术只喜欢“一对一”,其他的事情哪里能入得他的眼,有限所知的一点事情都是自己教给他的,但结婚这种事情,自己从来都未想过,当然也就没提及过,所以小枫对我要成亲一点反应都没有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结婚代表着什么!仙道彰!你这个大白痴!
“你怎么知道?”仙道声音在颤抖,全身都在颤抖。难道,难道,仙道觉得有什么想不不敢想的、自己无法承受的真相正在浮出水面。
“因为那天我撞到流川,他拿着剑跑得很急,好像还在发烧呢。我问他知不知道你在哪,随口说了你和姐姐结婚的事,谁知他居然问我什么是结婚。”
“你怎么说的?”冷静!冷静!冷静!仙道满头是汗,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
“我说就是你和姐姐互相喜欢,然后要永远在一起啊。”
小枫!仙道心里像有无数把刀在绞,不见血却痛得无法言语,一颗心割成七零八落,每一点碎片都痛得在不停颤抖。
“流川还问为什么你和姐姐互相喜欢,这种问题叫我怎么回答啊,我只好说因为彰大哥很英俊而姐姐很漂亮。然后流川就问姐姐在哪,我还以为他要去看新娘子,就很高兴地带他去了,谁知、谁知,他竟然、竟然,呜呜呜,对姐姐出手,在姐姐脸上划了那么深一道。呜呜,我尖叫一声,吓得晕过去了,醒来才发现连爹和伯父都死了,呜呜呜,那么天真一个人,怎么这么残忍!”
会对弥生出手,是因为彦一说我喜欢弥生长得漂亮,所以小枫才会划花她的脸。小枫会发烧定是因为昨日我一夜未归,整晚在外面等我的缘故。拿了“月神”跑得很急是怕我出事到处找我,会和彦一说话是想找到线索。爹和相田伯父听到彦一的尖叫赶去弥生房里,以为小枫杀了弥生,惊怒之下肯定会去抓小枫,小枫讨厌被人碰、加上做杀手时养成的习惯,才会下意识地出剑杀了二人。小枫肯定以为我是因为喜欢别人要结婚才会不见,以为我不要他了,动了真气又受了刺激,会疯狂地杀人恐怕是因为已经神智不清了,直到受了我一剑,剧痛的刺激下才清醒过来。
仙道好希望自己能够晕过去再也不要醒来,可明明心痛得无以复加了,脑子偏偏还无与伦比的清醒,听了彦一的话就已经把事情的经过猜得八九不离十。
小枫!仙道恨不得活剐了自己。那样剧烈地动了真气,小枫本就活不了了,我非但没能好好保护他安慰他,还亲手杀了他,他看着我的剑从他胸口穿过!难怪小枫会笑成那样,会笑成那样!他以为我要杀他是因为不要他了,永远不要他了!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离开,是因为不想死在我面前,那么骄傲倔强的小枫,以为我不要他了,怎么还肯死在我面前让我看到!那么深情的小枫,独自承受心痛的小枫,从来不肯表达感情的小枫,单纯的全心全意依赖我信任我的小枫!死去的时候该是怎样绝望和酸楚的痛!
仙道双手紧攥着拳,血很快就染红了整个手掌。死了,小枫死了,死了,我也死了,什么都没有了。小枫不会原谅我,我也不会原谅自己。事到如今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冷静,为什么没想到小枫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结婚,后悔自己为什么那天不去看小枫,为什么没有好好问问他,又有什么好后悔的呢?小枫已经死了,被自己害死了,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哈哈哈哈——”仙道忽然仰天狂笑。小枫,难怪你会笑,实在是哭不出来了,只能笑,只能笑。“哈哈哈哈——”
“彰大哥,你怎么了,怎么了啊?”
“扑!”仙道喷出一大口鲜血,比刚才的狂笑更是吓坏了彦一。
“没什么,彦一,我没事,不用担心的。该打理后事了,现在真是一团糟呢。”仙道竟然微笑着,和以往一样温和亲切,“你去看看你姐姐吧,我去安排丧事。”
明明笑得和以前没什么不同,可为什么感觉那么、那么虚无空洞呢?明明像是以前的仙道了,可为什么感觉又好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按着婚礼,现在差不多已到迎宾的时间了,接到喜帖的亲朋陆续到了陵南山庄,田冈带着陵南众弟子、阿神跟着父母也都到了。照规矩,喝喜酒是一定要当天到主人府上的,众人即使有提前到的,也住在客栈,因此陵南山庄发生的事情一干人等全然不知。这会子到了门口,赫然发现原该张灯结彩的山庄竟然白幔高挂,仙道彰也是一身丧服,分明是办丧事。一时惊呼声四起。
好浓重的血腥味。难道出什么事了?陵南众人和阿神等习武之人都暗自疑惑。
“各位,实在是对不起,府中忽生变故,家父和相田伯父不幸身亡,事出突然,来不及通知各位,好在原来的请帖倒也没浪费用处。”仙道欠身作礼,带着最完美的笑容。
众人纷纷愣住,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如果真的如仙道所说,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请大家入座。”
有仆人在老管家的带领下给众人安排座位,不但丧礼的酒席,其他各种事宜也准备得很充分周到。但不知怎么回事,就是让人感到万分的诡异。
“仙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你成亲吗,怎么,怎么一下子变成丧事了?出什么事了?”田冈实在受不了了,索性叫过仙道开门见山的问。
“啊,没什么。不过是家父和相田伯父被杀,另外还死了不少仆人,婚礼当然举行不成要改办丧事了。也没什么呀,婚礼原本就准备得很好,稍作改动就可以了,红白喜事嘛,其实也差不了太多。”仙道还是笑咪咪的。
“仙道!”仙道非常不对劲啊,田冈皱起眉。
“好啦好啦,师父你别生气,常生气老得快。我说就是了。咳,怎么说呢,总之全是误会啦,我误会了小枫,小枫误会了我,结果就弄成现在这样了。”
“那你父亲他们是被谁杀了?”
“小枫啊。”
“什么?!”越野第一个惊呼,“那流川呢?”
“死了。动了真气,又被我当胸穿过。”
“仙道!你——”连田冈都骇得说不出话来。
“啊,师父和各位师兄弟慢用,我该去灵前换香了。”
“仙道——”
越野想把仙道拉住,问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却被田冈拦住了。
“算了,越野,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仙道现在已经没有心了吗?就像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他人虽然没事,恐怕,心却已经死了。”
以前仙道对什么都不上心,对什么都无所谓,所以才能总是冷静从容,一直以为他是个无情之人,如今才知道原来仙道是最执着最深情的,流川对他来说应该是比生命还重要的存在吧,否则仙道不会变成这样。已经没有办法了,流川死了,而且是死在自己剑下,以后的仙道会真的对什么都不上心,对什么都无所谓,会真的无情,因为他虽然活着,但心却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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