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满袖 2 月神初识谁为醉

作者: 戚猫,收录日期:2006-07-17,986次阅读

“牧师兄,这些礼物放在哪里?”
“牧师兄,新衣服送来了,你和大家都过来试试!”
“牧师兄!你看这个‘寿’字贴在这个高度行不?”
“牧师兄,寿面的帐单送来了,请你过目!”
“牧师兄!陵南掌门已经先行到了!师父已经去迎接了,让你也赶紧去!”
“牧师兄……”
“牧师兄……”
海南是当今武林的第一大门派,高头掌门德高望重,亦是去年武林大会上新推举的盟主,此番过五十大寿,各门各派都来祝贺,海南自是忙得天翻地覆,身为大弟子的牧绅一更是忙得焦头烂额,况且牧少年老成,为人虽然稳重大度,但却不够机变圆融,这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事都要操心,自是难以兼顾。本来二师弟神宗一郎细心谨慎又灵活通达,平时海南的大小事务都处理得有条不紊,有他在的话,准备寿辰也不至于如此忙乱,偏生这回去陵南送个请帖送得迟迟不归。那日忍无可忍,飞鸽传书去催,回说是即日就起程回海南,算算时间,六天前就该到了,今日陵南掌门都已经到达海南,阿神和清田却至今不见人影,难不成都被仙道传染了迟到的毛病?早知道就让他们去翔阳自己和高砂去陵南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绝无可能,神宗一郎已是一流的高手,就是清田信长也非泛泛之辈,何况还有“逍遥剑”仙道彰在。
牧绅一一边心下犯疑,一边匆匆赶往门口迎接陵南掌门田岗茂一。
“田岗兄!远道而来辛苦了!快里边请!”
“哪里哪里!祝高头兄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区区小礼,不成敬意,盟主可不要嫌弃呀!”
“田岗兄又说笑了!你我二人知交多年,这会子打趣我什么呀!”
“哈哈,老兄你放心!我那劣徒仙道一定帮我这个老头子准备了一份厚礼的,所以我就索性小气一点了。”
“阿牧!怎么才来!快见过田岗掌门!”
“晚辈见过田岗掌门!”
“免啦免啦!后生可畏啊,高头兄收的好徒弟呢!对了,我那徒弟仙道呢?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吧。”
“回前辈的话,仙道还没有到呢。”
“啊?还没到?!二十他就派人来说他先出发了呀,今日都初二了,还没到?我廿七出发的,一路和众弟子游山玩水地都到了,陵南城比朱原还近半天的路程,他还没到!”田岗的脑门已经出现青筋了。
仙道这小子,老毛病又犯了!越野和陵南的其他弟子不约而同叹气,师父又该郁闷好几天了。
“好啦,田岗兄,进去坐吧。放心吧,阿牧让阿神、清田和仙道一起上路的,有阿神在,仙道一定能提前到的,放心好了!”
“这个仙道彰!”
“……”
“牧师兄!高砂师兄让我来请你过去商量各派掌门的座位该怎么安排!他正在挂布幛和灯笼,走不开!”
“牧师兄!酒铺的老板来问初六那日要什么酒,具体数目是多少!”
“牧师兄……”
牧绅一头疼地揉着太阳穴,阿神!你再不回来我就撑不住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比海南的最高奥义“凌渊剑法”还要难啊。
“师父!牧师兄!翔阳,翔阳到了!”一名海南弟子上气不接下气地一路奔进来。
翔阳到了!不止是海南,在座的其他门派也都开始激动地议论纷纷。翔阳,仅次于海南的武林第二大门派,三年前掌门因病过世,遗命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三弟子藤真健司接任。就在大家都以为翔阳会因此一蹶不振之时,年轻的新掌门却大出所有人意料,不但得到两位师兄花形透和长谷川一志的全力支持,而且短短两三年的时间,带领翔阳变得更加强大,实力直逼海南,让整个武林都刮目相看。因此这次的请帖,海南特意派大弟子牧绅一亲自送去。事实上翔阳引人注目的最重要的原因,就在于现任掌门藤真健司本人。此人不但精明能干,把若大一个翔阳治理得蒸蒸日上,而且武艺超群,连续两届武林大会都仅以一招之差败给牧绅一,然其风头之盛,似乎更在“帝王剑”牧绅一之上。“玉影剑”藤真健司、号称“神奈川第一美人”的藤真健司到了!无数的眼光转向大门,争先恐后一睹风采。
“晚辈见过两位前辈,要盟主和田岗掌门亲自迎接,藤真健司实在愧不敢当。”恳切得体的话语,伴着煦朗温雅的笑容,藤真健司带着翔阳众人到来。
惊艳!虽然以前在武林大会上已经见过其人其颜,藤真亦多在江湖走动,众人仍忍不住为之惊艳。仿佛上天把最美最好的仪容风姿都毫不吝啬地赋予了他,当真是面若凝脂,唇若含丹,眼如秋水,眉如远山,濯濯如春月柳,轩轩似朝霞起。你可以想像从古到今文人墨客笔下最美的形容,但又绝没有一丝一毫女子的阴柔,相反洋溢着坚定英武之气,神色间更满是聪慧自信。虽然只是微笑,但众人都觉似百花盛绽,俱感心神微醉。一身淡紫的衣衫,普通人、尤其是男子,穿淡紫的话都会让人觉得略嫌轻佻,可偏藤真穿来却别有一番风味,说不出的高贵典雅,这淡紫颜色竟像是为他而生一般。加上立在门口衣带当风,飘飘然好似春神驾临人间。
“真受不了了!这些天是不是撞邪了,怎么男人尽美成这样?多亏不是女的,不然我羽村彩子只怕要生生郁闷死了!”彩子轻声嘀咕。
“师姐也是大美人啊。我们刚到的时候好多人看你的!”
“傻丫头,那些人里至少有一半是看你的呀。”
“师姐又笑话人家!”
“只是不知道那天的少年可也会来?不然你也不肯这么爽快就跟我来海南吧?”
“师姐……”
“藤真掌门太客气了!翔阳这几年的发展大家有目共睹,‘年轻有为’这四个字,藤真掌门是一定要受的。你我同为一派掌门,藤真掌门这么说就太客气啦!”
“就是这个理,如今的年轻人真是了不起,我们都是一把老骨头啦,也该退休了。”田岗感叹着,忽然想起自己的弟子仙道彰,论资质、论能力,绝不在牧绅一和藤真健司之下,可论性格,那就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将来陵南的这副重任,真不知他会担成什么样。
“藤真掌门请!”
“两位前辈先请!”
***
“咦,那边地上好像有人!”
“过去看看!”
“已经死了一两天了!”
“是角里的掌门和大弟子!”
“什么?!”
“啊!这是,这是……”
湘北的索命牌!小田龙政捡起尸体旁边的铜牌,见正面刻着“湘北”二字,反面却是一株梅花,工艺精细,栩栩如生,稍有不同的是一枚的梅花下镌着“霞蔚”二字,另一枚镌着“晴萱”二字。“师父,您看!”
“算了,我们走吧。”武园的掌门显然不想多管闲事,没必要惹别人的麻烦,何况事关湘北。
不知什么人和角里有仇,竟然买动湘北来索命。这湘北是武林中最神秘的门派,以杀人为业,传说掌门是三十年前横扫江湖的“白发魔”安西光义,但是真是假无从考究。湘北门下有多少弟子,长相如何,亦是无人知晓,距今为止在江湖上出现过的索命牌已有“雷霆”、“露微”、“蓝魅”、“电闪”、“烈焰”,加上现在的“霞蔚”和“晴萱”,至少应该有七人。其中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蓝魅”名叫三井寿,因为他的索命牌除“蓝魅”二字外,还有龙飞凤舞的狂草“三井寿”。至于这个“蓝魅”三井寿是否就是“鬼医”三井寿就不得而知了,因为见过湘北的杀手动手杀人的人全都已经是死人。因此,就算他们站在你面前,只要不杀人,甚至只要不拿出索命牌,你根本就不会知道他们是湘北的人。
“是!掌门!”小田和其他武园的弟子齐齐应道。
***
“仙道!不要再磨蹭啦,再晚就真要迟到了!拜托!”
“阿神,我们这么个走法,会不会赶不上师父寿宴啊?”
“小枫,你看看这支笛,好不好看?喜不喜欢?”
“仙道!我说,仙道彰!”
“小枫,这支笛的音色不错,做工也精巧,我们买下来好不好?”
白痴。我又不会。
“可是我会呀,我可以天天吹给你听,好不好?”
哼,希罕!
“那小枫,如果我天天吹笛子给你听的话,你可不可以也弹琴给我听?两天一次就好了。不,三天,五天一次也行。好不好嘛,小枫。”
谁跟你一样白痴。有那时间一对一好了。
“小枫……”
“阿神,我们好像已经走了十天了,但还有很远的样子。去陵南的时候我们两个才花了五天啊。怎么回事,是不是走错路了?”
“……”阿神彻底无语了。
一路上只听仙道自言自语,流川往往是一声不吭,偶尔开开金口,也不外是“哼”或是“白痴”,也不知仙道是怎么看出流川的意思与他交谈的。每到一个地方仙道都忙着带流川四处逛,买各种各样的东西,蜀连城的绣品、湘阴县的粽子、合和县的泥人、长示城的绸缎、左新县的剪纸……难怪出门时仙道非要带一辆马车,本以为是给流川休息的,但流川明明一直都骑那匹叫“雪寻”的马,微有倦意仙道就抱他共乘一骑,至于投宿,从来都找最贵最舒服的客栈,何况仙道家的客栈遍布全国,哪里用得着在车里睡!这会子总算明白了,感情就是用来装这些东西的!阿神简直要仰天长叹了,仙道彰,号称“天才”的逍遥剑仙道彰,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怪的是流川明明常一副困盹的样子,被仙道拖着四处闲逛,居然不见生气。当然,阿神是看不出来流川是不是生气的,但想来仙道一定能看出来,而如果流川生气的话,仙道是一定不会拖着他到处走的。比如每天的“一对一”,仙道从来都乖乖奉陪,不敢说半个“不”字。在陵南山庄那次以“青冥剑法”为交换的看样子纯属偶然中的偶然,而仙道居然也老老实实地真的教了流川,流川悟性极高,这些天下来已经使得颇为纯熟,所欠只是火候而已。
“小枫,这幅画怎样?你过来看看嘛。”
懒得。白痴老做这种无聊的事。你画的明明比它好多了。
“咦,那家店看起来不错啊,去那里吃点东西歇歇再走吧。”
“好啊,好啊,我正好有点饿了。”
天哪!看着清田还一副欣喜的模样,阿神欲哭无泪,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冲到流川面前,“流川,拜托你叫仙道快点赶路吧。这些玩的吃的,你家要多少有多少啊!”
流川面无表情地从阿神身边走过,跟着仙道进了饭馆。被当成隐形人的阿神呆了半晌,直骂自己蠢,居然会指望流川开头说话。天哪!我真的要疯了!牧绅一,我跟你没完!
“阿神,你还呆着干吗?快点进来啊,看看想吃什么。”
“随便吧,仙道,你点就好了。”阿神已经有气无力了。
四月初四。
仙道一行出发的第十五天。
白海城。
看着城楼上熟悉的字,阿神感动得只想痛哭流涕,海南,我终于回来了啊。五天的路程,仙道居然用了整整十五天!他那匹“火舞”和流川的“雪寻”一看就是万里挑一的好马,以正常速度的话,顶多三天就到了吧。可这个人就有本事花上十五天!都快从暮春走到初夏了!“逍遥剑”果然够逍遥的!
“牧师兄!牧师兄!神师兄和清田可回来了!陵南的仙道彰也到了!”
“用得着这么激动么?啊,对了,小枫,你去车里把我们准备的礼物拿出来吧。”
为什么要我去?流川不爽。
“因为东西太多,塞满了呀,小枫比较小,找起来比较方便嘛。”
白痴!叫你买那么多!不满归不满,流川还是钻进车子找礼物了。
“仙道!你还知道来啊!二十你就说出发了,今儿才到!你到底怎么赶路的!”田岗几乎咆哮了。
“阿神,清田,路上遇到什么事了吗,耽搁了这么久?”
“能有什么事!高头兄,你是不知道仙道这个小子!气死我了,仙道,你怎么就不能改改这副性子呢?啊!头发又是怎么回事!”
众人看着这个长身玉立、闲闲笑着的青年,一时间全目瞪口呆。要说相貌,绝对是难得的俊朗,如果说藤真如姣花照水的话,那么此人就是松柏临风,潇洒清举,虽不像藤真那样亮丽,其风姿神貌却似轻风一般,韶然恬定、无处不至;要说名气,更是和号称“武林双璧”的牧和藤真不相上下,甚至有后来居上之势,虽说在上届武林大会输给了牧,也未和藤真交手,但盟主高头却惊得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对坐在旁边的田岗开口便道,“早知如此,当年仙道绝不能让你抢进陵南!”更有传闻,人称“剑圣”的前任盟主临终时,田岗正好带仙道路过,便一同去探望,剑圣对仙道留下“深不可测”四字评语后含笑而逝。可是这“逍遥剑”仙道彰,却顶了一头奇怪的朝天发,面对怒气冲冲的田岗悠悠然冒出一句,“师父您老人家还是这么精神啊!”众人绝倒。
“哼!”
最简单的一个鼻音,甚至轻微得似有若无,但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被吸引过去,甚至忘了理会仙道那十二分怪异的头发。这一转头,众人的眼睛便再也移不开了。
那是怎样的一个人儿啊!冷冰冰的,单薄纤瘦,发长及腰,不如藤真的高雅华美,也不如仙道的洒脱疏爽,可就是教人移不开眼睛,并且甚至不敢去直视。没有人想着去找词语形容,这少年分明不是此世中人!“我可是在仙境么?”许多人都在恍惚中疑问。“珠玉在侧,觉我形秽啊。”藤真不禁心中怅然。
仙道回头,见流川正站在马车前,手中随随便便拎着一个锦盒,眼神已经有些不悦。
“当心!小枫,别把礼物给摔了啊。”仙道大喊一声,上去一手搂住流川,一手接过锦盒。其实摔了就摔了,什么宝贝摔了也不及惊到小枫重要,可仙道就是不爽这些人这样看着小枫,再者万一小枫恼怒起来,恐怕一出手就要有好几条人命躺下去了吧。因此还是很有必要提醒一下众人的。
仙道这一喊,又遮住了流川大半面容,众人才如梦初醒,但仍有不少人痴痴地回不过神来。
就知道会这样。这兄弟俩,都够能引人注意的。笑嘻嘻的仙道偏偏是这么个性子,冷冰冰的流川偏偏是这么个长相,阿神只能感慨造化的神奇。
好苗子啊!田岗一见流川就两眼闪闪发光,“仙道,仙道,这孩子是谁?可入了哪个门派?”前些年,流川因身体的缘故在越野家调养,仙道不欲人打扰,因此陵南上下也只有越野一人知晓。
“这是哪家的孩子,竟像个神仙人儿。”高头不住称赞。
“啊,小枫是我弟弟,不过她跟母亲姓流川。”
“仙道!我问你他是哪个门派的!”
“这个,师父,小枫的师父是世外高人,小枫无缘成为您的徒弟啦。”搞错,我才不会让小枫进陵南受你的“折磨”,不过你想教他的东西我都已经教给他啦。
“仙道,流川,好久不见啦。流川,让我看看你好些没。”说着越野便上前给流川把脉。
“怎样?”
“不错。仙道你把流川照顾得很好啊。”
“那是当然。众位师兄弟们可都好?”
“你还想得起来问啊?我还以为你眼里就只有你的宝贝弟弟了呢。”
阿牧原本见流川气质冷冽,应该是不易接近的人儿,但见越野毫无顾忌,而流川也未有不愉之色,便也笑着伸手想去揉流川的头发,“原来是……”
“……流川”两字还未来得及出口,手刚刚触及流川的发顶,忽地一道剑光,伴着杀气直冲咽喉,那一瞬间即便是牧绅一,也感毛骨悚然,硬生生把“流川”两字哽住了。
突生变故,众人皆大骇,定神却见仙道两根手指正夹着一柄寒气森森的剑,而剑柄,却握在那少年手中!若是迟一秒,就算是“帝王剑”牧绅一,在这种毫无防备之下,恐怕十之八九也会死在那绝世光华的一剑之下!
“不好意思,阿牧!实在不好意思!我还没来得及跟大家说,除了我之外,小枫从小就不喜欢被人触碰。越野是因为跟小枫相识已久。还有,如果小枫睡着了的话,千万千万不能把他吵醒!大家一定要牢记呀,否则可是会有性命之忧哦。”
众人正震摄于刚才的惊变,又听仙道如此一番话,一时间都反应不过来。流川却已收剑入鞘。“彰哥哥,饿了。”
“啊,小枫饿了啊,想吃什么呢?车上有点心,你先吃一小点垫垫,我到厨房给你煮碗粥去,晚上还要吃饭,这会子先别吃太多了。这一路长途跋涉的,刚停下来还是先喝点粥比较好。”
长途跋涉?阿神翻翻眼皮,如果这样个走法也叫长途跋涉的话,那正常人都别出门了。
“哎呀,差点忘了,祝盟主松鹤延年,这是晚辈的一点心意,敬请收下!”说着把手中的锦盒递给阿牧。
“仙道的礼是一定要收的,田岗兄可说你还会替他送一份的,可有带着呀。”这一笑,气氛便愈加缓和轻松下来。高头嘴上打着哈哈,心里却想,这流川,确是百年难得的资质,只是,那剑气过于偏激尖锐,其人必也孤傲偏执,仙道又如此宠爱,恐怕欠妥,日后可莫要生出什么事来。
“知道师父又会这样!好在我准备了,不然师父岂不又要骂我不孝。”仙道牵着流川,回车上去找点心和礼物。
阿神拍拍阿牧的肩,“大师兄,清田也跟你差不多。还有,你已经很幸运了,见面才这会子时间就已经听流川说了一句五个字的话了,我和他呆了整整廿三天,听过的最长一句话也不过如此。”
盟主高头的寿宴之日终于到了。
江湖本是个不太讲究礼仪的地方,门派多了,说不好哪两家存着过结,因此索性一门弟子安排在一起,倒也省事,若有交情好的,自然坐到一起也不拘。大家本是来拜寿的,总不会坏了起码的规矩,况且对于年轻人来说,寿宴不过在其次,最吸引人的还是饭后的武艺切磋,江湖嘛,还有什么比真刀真枪更过瘾的。何况这种情况下的输赢并不要紧,饭后娱乐而已,和武林大会又是不同,若是在武林大会上就不得这般轻松了,那可是事关本门本派声誉的,自是不能相提并论。因此年青一辈的无不跃跃欲试,寿宴一结束便吵吵嚷嚷着来到海南的练武场。年长一辈当然明白其中缘故,便也只是笑笑由得他们去了。
“今天无论如何,一定要请‘帝王剑’‘玉影剑’‘逍遥剑’露一手,让大家开开眼届!”
“就是就是!一定要一定要!”各派的新人更是激情高涨。此三人俱是武林中如日中天的人物,今儿一见,牧绅一气度非凡,藤真健司风采无双,仙道彰神姿散朗,固然心中折服,但怎么说也不过与自己年纪相仿,不过两三年时间就能有如此名声,倒要看看身手如何了得。
“咦?逍遥剑呢?刚才吃饭还在的,怎么一会就不见了?”
“听说逍遥剑极少出手,更不用说使剑了。”
“是啊,是啊,没几个人知道他的剑是什么样子的。吃饭时我留心察看,却不见他有带剑,一般人总是剑不离身的呀。”
“但那日见他以两根手指夹住流川的剑,这份身手你我可是望尘莫及。”
“不过席间并未见那个流川枫。仙道也是出席没一会就不见人影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藤真心道若是仙道在,自己势必不至于被众人太过纠缠,牧心想仙道是个人精,有他在的话万一出现什么意外情况的话,也必能妥善处置,不至于惊扰了师父和其他各位前辈。
“不行,我们去把仙道找来,这么热闹的事怎么能少了他逍遥剑!”
“正是!相信大家也不肯让仙道独自偷闲吧。”
牧和藤真二人一般心思,竟是不约而同鼓动众人要把仙道也拖下水。
于是一干人等在牧的带路下直奔仙道暂住的“听松阁”而去。
“但愿流川没在睡觉。”越野夹在人群中苦笑,只有暗自期盼。若是吵醒了流川就算有仙道在弄不出人命,但恐怕仙道安抚流川都来不及,决计不肯顺了大伙的心意,去比什么武的。仙道对流川的宠溺,自己可是见识得多了。
刚到“听松阁”,还未见门就听琴声悠扬,如临流水如洗碧山,清清泠泠,似林花闲落似细草当风,幽幽渺渺,令人仿佛置身于江南的青山绿水间,刚才还笑闹不止的一群人均不由屏息凝声,悄悄走将进去。
赤木晴子妙解音律,其母生前更有“北州第一琴师”之誉,听明奏的竟是一首古曲《石上流泉》。这曲子以前也曾听母亲弹奏,觉如今这琴声温雅婉致虽有不如,然其整丽纯净似更胜一筹,又带着静绝空灵,倒有几分《白雪》的意味。听闻这“逍遥剑”仙道彰文武双全,却不知他于琴上也有如此造诣。不过对于仙道来说,这曲子奏得似乎有些过于清冷了,与印象中的仙道颇为不符。
想不到仙道还有这一手。在场的虽大多是粗人,也觉那琴音动听之极。
进到庭院,却见仙道斜斜倚在廊下,手捧香茗,神情温柔自在,拂琴的人却是背对院门的流川。“竟是他么?难怪琴音如此清心玉映。”晴子心下更是欢喜。
听得有人,流川当即住手,抱了琴径直回房去了,对众人竟是不置一眼。然余音缭绕,众人仍沉浸其中,一时间竟忘了前来目的。
“大家怎么都来了?有什么事吗?”还是仙道含笑先开了口。
“仙道,你倒好,先跑回来休息了。大家可都盼着你一试身手呢。”
“是呀是呀,上次武林大会未能得见‘逍遥剑’和‘玉影剑’一战,今儿一定要让大伙开开眼。”
“走吧,我们大家特意来找你的,你可不能推托哦。”
“……”
“承蒙大家抬爱!不过有‘武林双璧’在,大伙怎么还舍近求远呢?牧和藤真平时可都是大忙人,好容易有机会的哦。”
藤真一听不好,立刻接口说道,“正是呢,难得有机会,我很想和逍遥剑切磋一下,不知仙道兄可肯赏脸?”反正自己也一直想和仙道比一场,这次不失为一个好机会。再者和仙道比试过的话,相信今天那些新人也不会敢挑战自己了,否则的话还真是麻烦呀。
牧听得藤真主动提出和仙道比试,自是赞成,上次表面上看好像胜了仙道,但只有自己知道其实当时仙道并没有出全力,而他的底限在哪里,实在叫人捉摸不透,如今若是能旁观一场的话,说不定可以看出仙道的真正实力。
其他人更是喧哗开来,“玉影”对“逍遥”!就算今天不会全力相搏,那也是难得一见的高手过招,肯定精彩非常。一时间院内人声鼎沸,仙道暗自头疼,这么个吵闹法,小枫一定要生气了。
果然“呼”的一声,什么东西砸破窗子直冲仙道飞过来,居然是一具瑶琴。
“小枫,这可是你最喜欢的一具琴,要是砸坏了一时之间可找不着你中意的了。”仙道抢上两步,抱住那琴颇为委屈。
“吵!”流川毫无情绪的声音也从破了的窗子砸出来。
唉!仙道心里是一千一万个不乐意,好容易才哄得小枫给自己奏琴,居然被这帮人破坏殆尽。若跟了他们去,小枫定要更加生气,若不跟他们去,在这里继续吵闹,小枫还是会更加生气。真是左右为难啊。不管怎样,先打发这些人出去了再说。
“这样吧,大家先去,我一会就来。”
“真的?仙道,你不会又溜掉吧?”上次武林大会还不是溜掉,刚和阿牧比试完就不见人影了。
“放心,不会的,我一定到。你们先去吧。再磨蹭就该吃晚饭啦。”
“那好吧,我们先去,仙道你可要快点来啊。”
谢天谢地!仙道从来没有觉得牧的形象这样光辉高大过。
“小枫,小枫!”众人一走,仙道就冲进屋子,“小枫,不要生气嘛,都怪我不好,别生气了啊。谁叫你彰哥哥我这么出名呢?”
不理。
“小枫,”仙道凑过去蹭流川的脸,“都是彰哥哥的错,向小枫道歉好不好?”
扭头,还是不理。
“小枫,刚才领头的两个,稳重的那个是海南的大弟子牧绅一,人称‘帝王剑’,漂亮的那个是翔阳的掌门藤真健司,人称‘玉影剑’,两人合称‘武林双璧’,都是剑法极好的,比我还好哟,你真的不想去看吗?”
太吵。才不信。
“那,小枫,从明天起的一个月天天陪你一对一,决不找借口耍赖。”仙道使出刹手锏。
“好!”流川闻声立刻回过脸来。
“那小枫不许再生气了,我们一起去看比剑。”仙道在心里大叹气,一个月啊,不能找借口耍赖的话岂不要累死。可如果对小枫食言的话……仙道打个寒战,还是老老实实陪他一对一吧。
海南的练武场。
“仙道来了!”
神和越野正在缠斗中,闻听仙道彰到来便齐齐住手。但如牧、藤真之流已然可以看出论武功,越野还是稍逊一筹。神的剑法细密绵长,攻守俱佳,且一番争斗下来气息平稳,显见游刃有余,而越野的剑法固然取守势时谨慎周到,但在进攻上略差了些锐气。
“抱歉,让各位久等了!”
“不妨事!能亲眼见到‘逍遥剑’和‘玉影剑’一战,别说这一小会时间,就是再等个几天几夜,我们也愿意等!”
藤真健司对仙道彰,玉影剑对逍遥剑!
先动的是藤真。“烟玉”斜削,一出手就是翔阳最厉害的“云舒剑法”。其剑名“烟玉”,其剑法名“云舒”,其人更是美雅如兰,只见藤真身形变换之间似有云气氤氲,与其说是使剑,倒宁莫说是在舞剑,端的是轻盈灵动,飘飘若仙,说不出的优美。那一剑去势虽算不得奇快,却真如白云舒展,把仙道全身要穴都笼罩在内,竟辨不出会落到哪里。
要破这招的话,只要以速度取胜,攻我不得不救之要害,后发制人。以仙道的身手,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但云舒剑法最大的特点就在于变招自然迅速、无迹无痕,富于后着,让人猜不出剑到底会去向什么地方,在攻守的转换上武林中再没有什么门派能超过我们翔阳。因此仙道,无论你攻向什么地方,我这一剑都可以瞬间挡住并立刻再转成攻势,而你的剑势被阻,剑意却未停,要在瞬息完成从攻至守的调整,加上原来要后发先至的速度,可以说是很难再挡住我下一剑的。挡不住的话就只有闪避,而只要一闪避,以“云舒”如影随形的身法,主动权可以说就已经掌握在我手中了。仙道!我倒要看看号称“天才”的逍遥剑到底能有怎样的水平!
藤真凝神静心,留意仙道的剑会从哪里攻过来,却见仙道只是提剑随便摆了一个架势,并没有用“青冥剑法”抢上急攻,一下不知他意所何为。疑讶间自己的剑只能按原来的目标刺向仙道的气海穴。嗯?!藤真猛然回力,“烟玉”急缩,化攻为守护住周身。仙道的剑!剑尖所在的位置,竟然……若是自己一剑真的刺下的话,恐怕还没碰到仙道的衣裳,自己握剑的手腕已经被“水妍”穿透!难道,难道仙道看出了自己那一剑的指向?不可能!
因为是仙道,因为看过仙道和牧的对决,所以自己才会先动手,才一动手就全力以赴用了“云舒”,仙道居然一眼就看透了?如果刚才自己发现得慢那么一秒,以“青冥”的速度,仙道的剑已经架上自己脖子了吧?藤真不由后怕。可是若说仙道真的能在这一招之间就看破“云舒”,打死藤真都不敢相信。
白痴!老是喜欢那么麻烦,直接进攻不就好了?
“烟玉”侧展,藤真再次攻上,我就不信!
在场众人根本就看不清招式,但见身影交错之间剑光闪耀,极尽精妙,美不胜收,但二人如何攻守、谁长谁短,却是一概不知。有人热血沸腾,发誓要以两人为目标,发奋习武,也有人心下黯然,想自己一辈子也达不到这样的程度。
只有牧越看越是心惊。去年武林大会一别之后,藤真的功夫显然又长进不少,“云舒”更加收放自如,即使是翔阳老掌门复生,恐怕也未必是藤真的对手。而仙道还是那么让人捉摸不透,尽管藤真剑如云涌,仙道却像风一样,所过之处,天开云散,但仙道又似力不从心,关键时刻往往错失良机,明明只要剑再稍递一分,便可胜了藤真,却总是差之毫厘。到底真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是藏而不露,纵是牧绅一有心观察,也仍看不出来。
藤真和仙道斗得正难舍难分,却有海南的一名预备弟子跑来,说是盟主和其他各派掌门有请翔阳掌门一同商量下届武林大会之事。按说这武林大会本是一年一次,自神奈川统一以来已经举办了十几年,如何这次要这番郑重其事?原来天下之事盛衰无常,神奈川之外尚有诸多小国小邦,但近年来日者罗吞并了周邻小国,日益强大,国势昌盛,数月前遣使修书,言日者罗的武林各派届时也将参加武林大会,与神奈川各门派切磋交好。所谓来者不善,下次的武林大会会出现怎样的情况实难预料,甚至可能会与两国关系有关,因此高头借此次做寿为机,也是想召集各门各派集思广义,早作防备。
“既然如此,今日暂且至此如何?再打下去,小弟怕不是藤真兄对手了呢。”仙道是正中下怀,闻言立刻跳出圈子。
“哪里,是在下得了便宜了。仙道兄如此说可愧杀藤真了。既是盟主有令,在下只得先行告辞了,各位请了!”藤真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仙道,跟着那名弟子去了。
哼!偷懒!
“小枫,我是真的打不过藤真嘛。你彰哥哥又是不天下第一,所谓强中自有强有手啊。你看,还有牧,上次在武林大会上我都输给他了,是真的打不过啦。”仙道满脸的无辜。要是自己打败了藤真和阿牧,江湖中那些无聊的人岂不是一天到晚找上门来挑战?看看现在的牧和藤真就知道了,不然这两人今天干吗非要拉自己下水?我可不要过那种日子,别的不说,没时间陪小枫一对一,小枫第一个要大大生气。我才不要做那种傻事,什么武林双璧、武学天才,我才不在乎,能天天陪着小枫就好啦。
真的?小枫眼睛里满是不信。
唉,被这孩子这般清澈的目光疑问,要说谎实在是需要极大技巧的呀。仙道笑得更无辜了,使劲点头。
那好。一试便知。正好证实一下彰哥哥是不是如自己所怀疑的那样每次一对一都故意放水。要是真的偷懒,哼,我三天,不,十天都不理你!
什么?
等仙道反应过来,流川已经走到牧对面了。
一对一。

流川居然主动找我?!他不是除了仙道不理任何人的吗?可是,他是什么意思呢?牧绅一又惊又喜又是不解。
“小枫你居然和我以外的人一对人!难道小枫不理我了?”仙道已知不妙。
开玩笑!要是被小枫知道自己一对一未尽全力,一定要好几天不理自己,以后一定会逼着自己全力以赴,可真要那样,小枫输得惨了一定会拼命练剑,他的身体可吃不消,我可舍不得。
说什么白痴话!
“不要,小枫,我不要。小枫只能和我一对一!”
天哪!这个真的是“逍遥剑”仙道彰吗?众人眼睛眨呀眨。
不过,等等,流川挑战牧吗?众人眼睛齐刷刷亮了。
“仙道,你弟弟的身手我们都是见过的,你大可不必担心!”
“是呀,仙道,放心好了!“
惨了!这帮人!
怕我打不过他么?果然,火焰已经从小枫的眼神开始燃烧了。
“仙道,流川的意思是想和我过招么?”
“是的。那个,小枫被我宠坏了,打小任性,还请牧你多担待。”要是自己敢说让牧手下留情之类的,恐怕回头会被小枫的眼光冻成冰块吧?
罗嗦!
“牧,小枫已经等不及了,你快去吧。”唉,还要当翻译。其实小枫想什么,只要看看他的眼睛就一目了然了,偏偏这些人总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不过现在这样也不错啊。
“流川,那我们就开始吧。”
流川更不答话,“月神”带着杀气呼啸而出。
难道他不知道这只是比武吗?牧心中惊疑,手中却不敢怠慢,流川的剑,自己可是亲身体验过的。这少年虽然不过十四五岁,但出剑老辣狠决,不像是他那样冰颜雪貌的人会使出的,而且和仙道的感觉也完全不同。仙道的剑一如谦谦君子,进退之间挥洒从容,又颇有些道骨仙风之感,能把繁杂的“青冥剑法”使得悠哉游哉的,恐怕陵南上下也只有仙道一个人了,不知是否与他的性子散漫有关。流川的剑却如死士,奋勇向前不留退路,每一剑出,都可以感觉到出剑之人全部之精神都凝聚之上,有着强烈的杀意和决心。
见其他人都在关注二人的比试,羽村彩子一扯赤木晴子的袖子,悄声道,“晴子,我们去高头那边瞧瞧,好像有什么事。也该回去啦。”晴子恋恋不舍地看了好几眼流川,终是跟着彩子走了。
仙道却在头疼另外的事情:“海南的‘凌渊剑法’本以雍容沉稳见长,招式本身并无特别精绝之处,既不如翔阳‘云舒’的阴阳相济、圆融无隙,也不及陵南‘青冥’的繁复精巧、迅捷多变,而是要配合独特的内功心法修练的,其实‘凌渊’是一套掌法和剑法结合的功夫,真正的厉害之处在于掌而不在于剑,而这掌法若是没有很强的内力的话,也是构不成威胁的。但牧是武林中成名人物,小枫不过是个孩子,又是这种性质的比试,再者牧肯定能看出小枫基本上没什么内力修为,因此也一定不会使出内力的。这样一来,对小枫来说,一定会认为牧的剑法不过如此,于是得出结论我一定是偷懒了,然后顺理成章地认为我在一对一时也放水未尽全力。啊,可该怎么办才好?我该怎么跟小枫解释?总不能告诉他真相,说因为他身体的缘故无法修习内力,所以他是不可能打赢我的。那小枫一定会接受不了的。我到底该怎么办?”
仙道这厢固然是绞尽脑汁一筹莫展,和流川缠斗的牧却也是心下叫苦不迭。
和流川一交手便知这少年剑法虽然精妙高超,但内力却似从未修练过,只是习武之人自然而然拥有的一点,如果遇到真正的高手,只怕就危险了。牧虽觉奇怪,仙道的内力明明很强的,但既然如此,自己也不能使出内力,那样太容易伤到流川。只是这样一来,光论剑法,自己可不是流川的对手。其实输给流川牧一点都不介意,从第一眼见到这少年起,牧就有一种自己都不能明白想法,那就是想接近他保护他,固然流川是那么冰冷和锐利,可越是这样,这种想法就越强烈,牧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总是会很妒嫉仙道,因为是流川的哥哥而被流川接受,可以宠着他护着他。如果流川真的很想赢自己的话,别说在这里输给他,就算是在武林大会上,只要他开心,别说输一次,就算输十次百次、输一辈子,我都愿意啊。
无意中眼角却扫见仙道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什么,牧顿时生气:流川在比试,你这个当哥哥的居然一点都不关心么?谁知这一分心,流川的剑已经直逼胸口,眼见就要穿心而过!
本能地出掌!
“当!”“月神”落到一边,流川整个人也被掌风震得直飞出去。
“小枫——”仙道一声悲嘶,飞身从半空抢下流川,只见流川双目紧闭,原来玉色的脸隐隐透青,鲜血从惨白的嘴角流下,更是触目惊心地红。仙道咬着牙颤抖着去探他鼻息,竟是气息全无!
本来仙道对流川和牧的这一战分析得是一点都没错的,但终究人算不如天算。偏偏牧分心看了那么一眼,偏偏流川出剑从来不懂什么“点到即止”,偏偏牧是罕见的高手,生死攸关下本能的出手自是十成功力,偏偏那时仙道的注意力并不在场上,没能及时阻止,偏偏流川先天不足,无法修练内力,偏偏仙道太宠爱流川,怕他难受,竟是从来都没跟他提过内力这回事,是以流川根本就不知防备,偏偏!
众人皆尽呆住。
仙道胸口一阵炽热一阵冰凉,痛得像要生生裂开一般,恨不得一把将心掏了出来,只觉天地悠悠,瞬间了无可恋。
“牧绅一!!!”倏地放下流川,仙道嘶吼一声,已然合身扑向牧。
“水妍”出鞘,仙道全身空门大开,竟是毫无招式毫无章法,只一味朝牧狂劈下去。无人能形容那一剑的气势,天地仿佛一下子混沌昏暗起来,只有那道剑光携雷霆之威破空而至,夹着仙道悲愤暴怒的狂啸,那浓重的悲哀和痛楚压得人肝胆俱裂,又忍不住要为之涕下!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仙道!仙道一直是微笑的、镇定的、悠闲的、精明的,这一剑的仙道却是那么悲哀、那么狂躁、那么认真、那么破绽百出。这一剑,是一心想把牧劈成两半的一剑,也是一心要把命送在牧手里的一剑!
“当心!”阿神、花形、长谷川等少数还清醒着的人大叫。
牧却恍若未闻,呆呆看着自己的手掌,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有一个念头在四处游窜:我杀了流川。我杀了流川?我杀了流川!我真的杀了流川?!认识流川以来的一幕幕无比清晰地一一闪过:刚从车里出来轻哼的流川,因自己碰他而一剑刺来的流川,说着“彰哥哥,饿了”的流川,“听松阁”里抚琴的流川,因众人到来而进屋的流川,把琴从窗户砸出来的流川,走到面前向自己挑战的流川,被自己震飞的流川,吐血的毫无声息的流川……我居然杀了流川?!不,这不是真的!
一干人中阿神、花形、长谷川都是心思细密、老成慎重之人,流川被震飞之时便知大事不妙,心下已经暗暗警惕,加上仙道心魂不属,已是很有些神志不清,故三人竟能同时拔剑架住了仙道那恐怖的一剑!
但下一秒,三把剑齐齐震断,虽然三人都借势急退,避开了大部分力量,但体内气血翻腾,终是忍不住喉头一甜,冲出一口鲜血才觉得稍微舒服些。仙道竟似没看见三人一样,“水妍”气势不减,竟仍是直直劈向牧。
眼见那剑风已经把牧的头发衣衫都激得飘飞,眼见牧就要成为剑下亡魂,阿神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彰-哥-哥。”微弱得透明了的声音。
这点点声音对仙道来说却不啻春雷,力气一泄,“水妍”一下子变回软绵的原样,仙道也从半空中摔下来,又急忙挣扎着爬起,连剑都扔下不顾,跌跌撞撞冲去流川身边。
流川整个人都倚在越野怀里,眼睛仍闭着,仿佛刚才的声音只是幻觉。
仙道用力抓着越野的前襟,双目尽赤,十指泛白,“小枫没事的!越野!小枫一定没事的!他还活着!是不是!”
“仙道!冷静!他没事,他活着!仙道!冷静点!”
仙道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抱过流川,“那小枫为什么不睁开眼睛?为什么不看我?啊?越野,我刚才听到他叫我了,他叫我‘彰哥哥’。这是真的,你也听见了对不对?越野?”
“仙道!没事的,没事的,他叫你了,我们都听见了。没事的,你冷静一点!你试试,啊,试试,流川他还活着,他在呼吸,刚才只是一时背过气去。”
仙道伸出手,要去探流川鼻息却又烫到似的缩回,又不甘心地颤抖着要再伸过去。
“彰-哥-哥,痛——”流川睫毛动了动,费力地睁开眼睛,一向没有表情的脸上双眉微皱,想是已痛到极处,眼神黯淡,毫无神采,看上去像是个脆弱至极的瓷娃娃,只要稍稍一碰便要碎了。
仙道心下又慰又痛,一颗心如在沸水里煮着,千万话全堵在喉头,直觉全身力气都被抽空了,一低头,泪水一滴一滴直淌下来,只得哽咽着一遍遍叫“小枫,小枫,小枫,小枫……”,身子一软,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彰-哥—-”流川一着急,再次晕了过去。
“仙道!仙道!流川!流川!花形,长谷川,麻烦你们帮一下忙,把仙道扶回房间去,还有他的剑。我来抱流川。”
“牧师兄!牧师兄!阿牧!牧绅一!!”阿神拼命摇着牧的肩膀,“你醒醒啊!流川没事了!流川活着!你没有杀流川!牧绅一!!”
“我-没-有-杀-流-川?”牧喃喃地。
“是的,是的是的!流川没死,他活着!”
“流川!流川怎么样了?”
“你放心,有越野在,应该没事的。”阿神安慰着牧,心里却担忧之极。
仙道醒来时已是夜里三更时分,阿神守在床边。
“小枫!――阿神?我怎么在这里?小枫呢?他怎么样了?”
“你放心,越野在照看着。你昏过去了,才醒来。”
仙道掀开被子就往外跑。
“哎,仙道,至少也要穿上外衣呀。现在可是三更,要是你病了,怎么照顾流川?”
仙道胡乱地抓了件披风,边跑边往身上裹。
“小枫!”
“仙道!你没事了吧?”
“我没事!越野,小枫怎么样?”
“没有生命危险。”
仙道松了口气,谢天谢地,多亏小枫没事,多亏有越野在。否则,否则会怎样,仙道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那时以为小枫死了,自己的三魂六魄也跟着一起死了。
“仙道,为了小枫,仙道,你一定要冷静地听我说。”
“小枫他怎么了?”仙道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我保住了他的命,幸亏当时牧是对着剑而不是对着人出掌,当然还是需要好好调养。但事实上他的心脉已经全被震伤了,你也知道流川先天不足,无法修习内力,因此他不可能自己慢慢恢复心脉,也就是说,在现在的这种情况下,恐怕从此以后流川再也不能用剑了,不止是剑,任何功夫都不能再用了,简单而言,他不能再动真气,否则他会因受损的心脉承受不住而死亡。”
“什么!”
“所以,仙道你一定要冷静,好好想想怎么跟流川说这件事。”
“你要让小枫不再用剑?!这根本不可能,还不如杀了他!你也是看着他长大的!”
“仙道!你冷静一点好不好?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难道你宁愿流川死掉?”
“我――对不起,越野。可是,可是你叫我怎么跟小枫说?”
“不好说也得说。流川很依赖你,你一定可以的。”
仙道看着仍昏迷不醒的流川,想着如果以后小枫再也不能用剑,那恐怕也再不会有笑容了,一念之下,心头酸楚,竟又欲滴下泪来。
“越野,能不能把我的内力传给小枫,帮他恢复?”
“不行,他的心脉受损,已经抵挡不住外来哪怕是最轻微的内力了。仙道,不再动剑,不再用真气,不再习武,并且不能再受到任何外来内力的冲击震荡,这是唯一的办法。他的生命相当脆弱了,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
“我知道,我知道,越野,谢谢你,不关你的事。你去休息一下吧。我陪着小枫就好。”
“仙道……”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为了小枫,我也不会有事的。”
“那好吧。我就在那边的房间,万一有事,你就叫我。”
“我知道。”
“小枫,小枫,就算你不能再使剑,可你还有我,还有你的彰哥哥啊,所以没事的,一定没事的。”仙道握着流川的手,如果可以,宁愿所有的苦所有的痛都让自己来承担,只要小枫好好的,好好的就好。
小枫的手怎么这么凉?脸也是,身子也是。仙道想了想,脱了外衣钻进被窝,把流川楼到怀里。昏睡中的流川大约是感到温暖,动了动身子,往仙道怀里又靠了靠。这一无意识的动作却让仙道的泪又流了下来,要是小枫醒来知道自己再也不能用剑了,会不会流泪?从来都没有见过小枫流泪呢,即使是亲眼看着母亲去世,即使那时真的很伤心。后来发现小枫不高兴的时候总是会抱着他的“月神”,把脸贴在上面,一句话也不说,每次看到他这样,仙道就再也不忍逗他,一定想方设法哄得他开心起来。小枫一定不肯流泪的,他总是那么倔强,两难过再伤心都不肯流泪,那么我来替他流泪好了,只要他能好过一点。要是他看到我哭,一定又要骂我白痴,就会暂时忘了剑的事吧。以前问小枫最喜欢的是谁,小枫眼睛亮亮地举起“月神”,眼里满是骄傲和爱惜,当时自己真恨不得变成那把剑呢。要是小枫真的哭了,我,我该怎么办?仙道胡思乱想着,那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流到嘴里又苦又涩,竟像是流到了心里一个味道,辗转间不知几时朦朦胧胧也睡去了。
次日仙道醒来,一睁开眼睛就看到流川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啊,小枫,你醒啦,怎么这么看着我?”
“你哭了。难看。”
“我哪有哭啊?”仙道笑得灿烂,心下却惊疑不定,难道小枫看出什么了。
白痴,眼睛又红又肿。我又没事,干吗哭成这样?难看。
仙道捏捏流川的脸,“小枫睡得可好?觉得精神好点没?想吃什么?”
“我会打败他。”
仙道的心一下揪紧了,如果小枫知道他再也不能用剑了……“小枫,如果、如果,我只是说如果,‘月神’和我你只能选一个的话,你会怎么办?”
?问什么白痴问题?还把我搂得这么紧,感觉恨不得嵌进身体去一样,痛了,白痴。
流川不解也不满地望着仙道。
“小枫,你好好想一想,我只是说如果,你好好想一想回答我好不好?”仙道哀求着,把下颏轻轻压在流川头顶,声音里有着隐忍的忧伤和恐惧。
到底怎么了?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彰哥哥。可是,“月神”和彰哥哥怎么可能只能选一个?如果没有“月神”,流川使劲摇了摇头,“月神”是我最重要的东西,失去的话我宁愿不活。没有彰哥哥,没有彰哥哥的话,流川心里一片茫然,从来没有想到会没有仙道,自从遇到仙道的那一天起,这个人就一直一直在啊,已经习惯了,习惯到从来没想过会离开会失去。难道?仙道要离开!
“彰-哥-哥,”流川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努力都不能让身体、让心、让牙齿、让声音停止发抖,“不要小枫了?”
“不!不是!不是!小枫,彰哥哥怎么会不要你!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的!”小枫怎么会这么想?果然,就算是自己,要和剑比的话还是没有分量啊。仙道直觉得体内的苦胆好像破裂了,苦苦的液体渗进血管、骨髓,苦得全身都麻木。剑对于小枫来说,不止是杀人的工具,也不止是保护自己的利器,甚至不止是长久以来陪伴在身边的朋友,而是寄托着对这个世界、对苦痛生命和生活的所有希望,包括,对母亲的爱与纪念,对父亲的想像和渴望,或许也有和自己一对一的快乐回忆及向往。所有对这个世界的感知,都是从剑上得到的,握着剑,小枫就像是握着另一个自己,握着他能够掌控的一切,所以他才会那么自信那么坚定,剑就是他力量的源泉!可是,小枫再、也、不、能、用、剑、了。
“小枫,小枫……还疼吗?”如果你知道了真相,是不是会疼到不能感觉什么是疼了?
流川忽然很害怕,似乎有什么很大的事情发生了,和自己密切相关的,可是自己却一点都不知道。这种害怕,甚至胜过了四岁时第一次杀人,那漫天的血色,灼得整个人都要被烧伤,不过那也是十五年来唯一可以称得上害怕的事情,以后“害怕”这种东西在自己心里就不存在了。但这次,仿佛要被剥夺掉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了。冷,好冷!流川把双手都伸进仙道的衣内,紧紧搂住仙道的脖子,往仙道怀里贴了又贴。踏实而温暖的感觉就从仙道身上传来,还好有仙道在,仙道一直会在的,他说会永远在我身边的。
两人就这样互相拥抱着,各自抵抗心中的不安,谁也没听见敲门声。
牧绅一犹豫再三,还是鼓起勇气推开了门。哪怕他还睡着,只要看一眼就好,看一眼就好。刚才在神门外无意听到越野和神的对话,听说流川再也不能用剑了,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来补偿,至少要来看看,想知道他怎么样了。推门却发现仙道也在房里,而且和流川相拥相偎,神态亲密,而二人都醒着,并且已经看见自己了。牧窘极,杵在门边,一脚已经跨进门内,另一脚尚在门外,人却进退两难了,只好低了头,像背书一样机械而快速地往外倒词,生怕一有个停顿就说不下去了,“流川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要伤你的对不起听越野说你再也不能用剑――”
“牧绅一!!”仙道怒喝一声,怒气中却有着无力的酸楚。
牧被仙道震得一愣,却见流川定定地盯着自己,目光里似有暗涛涌动,神色凶狠得像一匹受伤自卫的小兽。
流川盯着牧绅一,嘴里问的却是仙道,“彰哥哥。”
“小枫,你……”
“彰、哥、哥。”
“小枫,我……”
“彰!哥!哥!”
“……是。”仙道从来都不知道这个字居然如此难以发音,颤抖着说出来时嘴唇已经咬出血来了。
原、来、如、此。流川直直昏死过去。
“出去。”仙道很想吼牧,很想瞪牧,甚至很想在牧身上用剑戳几个窟窿,可最终发出来的却只有沙哑无力的模糊一句。实在是没有一点力气了,只想抱着小枫,只想抱着,因为不知道除了抱着小枫自己还能做什么。
流川再次醒来的时候,仙道仍一动不动地抱着他,见他醒来表情似喜似悲,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高头、田岗、藤真、越野、神等一众人都在,见流川转醒俱松了口气。流川一睁开眼睛就挣扎着起身,从仙道怀里硬伸出手臂,却是要去够桌上放着的“月神”。仙道慌忙去拦,重伤未愈的流川终是敌不过仙道,没够着剑只抓着了仙道的手。
“小枫!别这样,别这样!”
流川的眼神里仙道仿佛只是虚的,穿过了看到的只有“月神”。流川的手却越抓越紧,指甲抠进了仙道的手背,渐渐被染红。众人惊呼声中,越野抢上正要去掰流川的手,流川一口鲜血猛喷出来,手一松便又不省人事了。仙道一手搂了流川,受伤的一手却忽地拔出“月神”,用力往大腿刺了下去,血一下子溅出来。众人骇然,越野手忙脚乱地给仙道止血,仙道却跟没感觉似的,又一剑刺下去。田岗出手点了仙道的曲池穴,抢下剑来,厉声道,“仙道!你清醒点!”
“没事,师父,我没事。我只是觉着闷得呼吸不过来,想让自己好过点。把剑给我,再刺两下就好了,真的。”仙道居然微笑着,只是那笑惨淡得比哭还悲哀。
“仙道,流川已经没有剑了,要是你再这个样子,让他怎么承受得起!”越野包扎好仙道腿上和手上的伤。以前什么事都可以笑得云淡风轻的仙道,自从五年前遇到流川,笑容变得真实了,但却也从此有了致命伤,流川可以轻易让他快乐、担忧、紧张、悲伤。遇到流川,于仙道而言是缘但也未尝不是劫啊。
“小枫眼睛里看不到我了,越野,你看见了吗?小枫眼睛里什么都看不到了。”
“仙道……”越野也实在不知道能说什么,流川的性子自己可是深有领教,单纯固执得近乎封闭,只要是认准了的事,绝对要一条道走到黑的那种。
“你们都出去吧。小枫要静一静,我也要静一静。”
田岗不悦地皱了皱眉,自己一向看好仙道,除了难得的天赋外,最欣赏的就是他那份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可以保持的冷静沉着,现在居然如此无助无措,若是把陵南交给他,只怕将来是无法与藤真带领下的翔阳和牧带领下的海南一较高下的。明明有那样的能力,真是可惜。高头也是深深忧虑,流川一受伤,仙道固然是方寸大乱,而无意伤了流川的牧也是魂不守舍,再过几个月就是召开武林大会了,现在这种情况真是雪上加霜啊。
众人都退出去了,屋子里安静到苍白,流川苍白一片、仙道苍白一片,只有斑驳的鲜血,在一片苍白中分外黑红得吓人。
“越野,怎么样?还是不肯吃东西么?”神看着越野手中的托盘,里面的饭菜分毫未动。
“阿神,你说这可如何是好?流川醒是醒了,却像个木偶,连眼珠都不肯动一动,仙道也是陪着不吃不喝,都两天了,我怎么劝都没用。”
“唉!要不我们一起去,再试试吧。不管怎样,多试几次总能多点希望。”
“嗯。”
两人刚走进“听松阁”的院子,一下子被吓住了。
流川拿着“月神”,剑尖却正对着仙道的心脏,已经刺破了外衣!
“小枫,我知道的,你失去剑是一定不想活了,那么好,最后一次用你的‘月神’吧,杀了我。失去你,我也一定不想活了,最好就是死在你手里,死在‘月神’剑下。九泉之下,彰哥哥再陪你一对一。”仙道笑得平静而温柔,越野和神却听得毛骨悚然。
“他是认真的!”二人心里狂喊,想要上去阻止,脚却像被那笑容定在原地,一步都移动不了。
流川脸色发青,紧紧咬着嘴唇,身子摇摇欲坠,唯独“月神”仍是那么平稳耀眼,直对着仙道的心脏竟是毫不偏移半分。
流川和仙道对视着、僵持着,气氛危险而诡异,越野和神只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天地万物竟像是凝固了。“月神”也像是凝固了,既不递出,也不收回。
不知过了多久,仙道的声音划破了这难耐的氛围。
“怎么了,小枫?下不了手么?我很高兴呢,除了剑,小枫心里还是有我的。”
空气一下子又流动起来,越野和神刚觉得呼吸顺畅了些,下一秒喉咙又马上像被扼住,瞪圆了眼睛,怀疑自己是否眼花了、幻听了。
仙道竟然、竟然往剑尖上送上去!
饶是流川反应奇快,手中“月神”又已熟悉到与主人精神相通的程度,用力回退之下避免了一剑穿心,但血已从仙道胸口汹涌而出。
“小枫,我从来舍不得为难你啊。剑和我,你可以不用选了。小枫,小枫,我喜欢你,一直一直都喜欢……”仙道伸手想要去抚流川的脸,眼中满是柔情,手却在半途中颓然下落。
流川体内真气激荡,五脏六腑像要一寸寸被扭断,又听得仙道这番话,本已是强自支撑的身子再也无力站立。
两人竟是同时倒地。
“小枫!”仙道一下子坐起来,胸口一阵疼痛。
“慢着点慢着点,好容易才捡回来的命,可别再折腾了。”阿神端着热气腾腾的一碗药抱怨,“亏得越野在,我也好歹算个名医,但也经不起你们这么个折腾法啊,简直故意砸我俩的招牌是不是。”知道仙道的心情,阿神故作轻松。“流川那里有越野在呢,你先把药喝了再去也不迟。”
仙道脚步蹒跚地冲进流川的房间,“啪!”清清脆脆一巴掌打在流川脸上,倒把跟在身后的阿神和屋里的越野打愣了。
“流川枫!那么想死的话拜托杀了我!难道你要让堂堂‘逍遥剑’仙道彰我可怜兮兮地自杀而死吗!”
“白痴!是你送上来的!”要不是这个大白痴往剑上撞,自己也不用那么大力收剑,害得现在心脉伤得更重,说话都疼得要命!看来今后是真的无法再用剑了。大白痴!
“小枫,既然你不想我死的话以后就不要再逞强,不然我死给你看!”
“随你!”
“小枫,就算不能再用‘月神’了,你还有我啊。以后我就是你的剑,你说杀谁我就杀谁好不好,你看你都不用动手,我这把剑就自己乖乖在完成任务了,可不比‘月神’好使?”
“难看!”
“我哪里比‘月神’难看了?我比它高比它帅比它会做饭比它会哄小枫比它会笑比它武功好比它能说话比它——”
“彰哥哥!”
仙道一愣,流川已经扑进怀里了。仙道紧紧搂了流川,感觉有什么湿湿的东西透过衣服透过皮肤一直落到心里去了。
半晌,流川才抬起头,白皙的脸上还留着红红的一个掌印,“要吃炖乳鸽!”
“好,好,炖乳鸽。不过不知道海南的厨子做的合不合小枫的口胃啊。”
“你做!”
“啊?好歹我也是病人啊!我也要吃炖乳鸽。”
“活该!”
“小枫,人家好伤心哪。”
“白痴!”
流川难得地多话啊。这孩子,从小就是这样,从来不肯说出内心的感情,可是他会用自己的方式来表达。看着虚弱得说话都费劲还在唇枪舌箭闹成一团的两人,越野终于放下心来。没事了,无论有多艰难,流川都会过去的,他本来就是那么坚强的一个人呢。和神对望一眼,两人悄悄出去了。
“小枫,疼么?都怪我不好,下手那么重,这印子半天都下不去。”仙道轻抚着流川的脸颊。
“哼!”
仙道犹豫了一下,低头去吻流川的脸,“小枫,我喜欢你。”
流川窝在仙道怀里,低低“嗯”了一声。
仙道咬了咬牙,“不是哥哥对弟弟的那种喜欢,小枫,你明白么?”
流川说了好一会话,已经颇感疲累,只动了动眼睛表示不明白,要求仙道解释。
仙道倒犯了难,思索了半天不知该如何启口,干脆把心一横,抬起流川的下颔,直接吻住了那淡淡粉色的微凉的唇。仙道从未有过的举动让流川身体一僵,但最初的瞬间诧异过后是一种说不出的从未体验过的甜蜜滋味。流川下意识地启开双唇,接受仙道越来越深的吻,任仙道的舌四处肆虐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又是惊羞又是沉醉,又觉得越来越呼吸不过来,只好紧紧揪了仙道的衣襟,脸却早已飞红。仙道心里也是忐忑不安,纵然一千一万个不舍那甜美的诱惑,却也不敢放肆,恋恋地放开流川,紧张地偷眼看去,见流川双颊染霞,眼神闪躲,竟是从未见过的害羞模样,平时锐利冰冷的人儿此刻居然有着一丝无措的柔顺的妩媚。确定流川并无生气或是反感,仙道本已狂喜,又见流川如此模样,更是恨不得跳起来大喊大叫,让全世界都知道自己的喜悦,一时间只顾在那里傻笑。
这白痴从来都笑得都很白痴,但这次笑得也实在太白痴了吧?流川甚是纳闷,但有什么更重要的情绪在心里洋溢,一反往常地没有开口骂“白痴”。
“小枫,我这样对你,你愿意么?喜欢么?”还是想听亲口的回答,还是要更确定。
“白痴!”流川扯过床上的被子蒙在头上,“累了。”
“那你睡会,我在旁边躺着陪你。别蒙着头,闷到呀。”
***
几日里,来拜寿的各门各派基本上都走得差不多了,陵南是最后启程的。仙道和流川因有伤在身,仍然留在海南休养,越野也一同留了下来。过了一个来月,仙道的伤势早已经完全好了,好在当日流川回剑及时,并未怎么伤及心脏,流川伤在心脉,虽有“神医”越野悉心调养,仙道日夜陪伴,终是元气大损,常常是一顿饭吃到一半就倦累了。仙道决定带流川回陵南山庄,一是伤势无碍,不欲再多加打扰海南,何况仙道也不想再见牧,一是在家里毕竟方便,可以好好照顾流川。越野见仙道恢复,流川的伤自己也无能为力,再说更严重的倒是心病,不如让仙道多加陪伴和劝慰,因此便不再同行、自回朱原不提。
于是这日三人告辞启行,高头带着众弟子在门口相送。牧站在高头身后,心头更是百般滋味。当日误伤流川,后来又不知就里说出他不能再用剑,导致流川几乎进了鬼门关,连累仙道也受了重伤,牧一直又愧又悔,这些天来竟是不敢去看流川,只找着阿神天天打听情况。这会见流川倚在仙道怀里,除了那双眼睛仍是秋水盈盈外,整个人虚弱得一无生气,好像风轻轻一吹就要随着化去了,淡去了初见时的凛冽之气,竟是别样的可怜可爱,牧又是自责又是心痛,高头和仙道说些什么一句都没听进去,只是望着流川,想着恐怕以后再也见不着面了,只恨当时自己为什么要出手,早知如此,宁愿死在流川剑下,那会是多么幸福的事。
马车终是越走越远,连影子都看不见了,牧仍呆呆地望着流川离去的方向。高头和海南众人知他心里难受,少不得劝慰些并不是故意伤人、流川并未怪责之类的话。只有阿神这些天一直想着仙道那句“喜欢”,如今看牧的情形,隐隐总觉得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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