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满袖 1 月新拢帘燕双飞

作者: 戚猫,收录日期:2006-07-17,1155次阅读

柳绿莺啼。时逢阳春三月,何况南方。这日更是晴好天气,使人直觉神清气爽。
官道上驶来两匹颇为神骏的马,左边淡青衫子的乘客面目清秀温和,正是海南的九弟子神宗一郎。此人虽然年纪尚轻,但在剑术上造诣非凡、心思缜密,是江湖公认的后起之秀,人称“流云剑”。右边的乘客看起来更为年轻,飞扬明朗,额头上绑着根一指来宽的明黄的带子,乃海南掌门新收不久的弟子清田信长。海南乃当今武林第一大门派,此番因掌门高头过寿,门下弟子出外送请帖,此二人前往朱原城拜见完陵南掌门田岗茂一后,正赶往陵南城。这清田性子直率,又是头一回出远门,一路上兴高采烈,尤其当知道还要专程去通知“逍遥剑”仙道彰时,更是兴奋不已,其“热情”程度让阿神颇感无奈。要说这仙道彰,乃陵南门下弟子,比阿神还小一岁,却早已名满江湖,有“武学天才”之誉,为人洒脱不拘,风度极佳,故人缘甚好,人称“逍遥剑”。又极少与人争执结怨,因此实际上见过他用剑的人并不多,甚至见过他剑的人都不多,其人武功究竟怎样,据江湖传闻只能用“深不可测”来形容。这也难怪清田会兴奋异常,只苦了阿神,因为他与仙道彰有着不近不远的亲缘关系,便一直被清田缠着问东问西,一路竟是说得口干舌燥。
陵南城。
勒住马,抬头看了看城门上斗大的“陵南”两个字,神宗一郎不由得叹气:“真是的,因为仙道家的山庄叫陵南山庄,这个城居然也改名叫‘陵南’了呢,我记得本来叫什么‘叶从’的。要说江湖人士,有钱成这个样子的,仙道彰恐怕是前无古人,后绝来者了。仙道也真是的,把山庄叫陵南,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陵南的弟子似的,还说什么是为了省事,懒得想名字,陵南听起来又响亮又清脆。这小子,从小就这副德性。”
“阿神!你没搞错吧!?一路上全是陵南的字样,饭馆、客栈、布店、钱庄、古玩店,甚至胭脂铺……什么都有,你确定这个什么陵南山庄的仙道彰就是那个号称一百年才出一个的武学天才、逍遥剑仙道彰?”清田信长满脸狐疑地问道。
“不会弄错的啦,仙道的父亲和我母亲是表姐弟,我从小跟他一起混的。说起来若不是当年田岗掌门偶遇仙道非把他抢入陵南,仙道现在应该跟我们一样是海南弟子的。我怎么会弄错?!”阿神再一次头疼地摸着前额,终于忍不住怒道:“清田信长!拜托!这种问题一路上你已经问了不下二十回了!可不可以不要再问了!”真是的,大师兄牧绅一偏要把这只猴子分派跟自己一路,说什么阿神的沉稳细心正好可以教导一下草率鲁莽的清田,其实还不是自己不想被吵被烦,简直老奸巨滑,分明就是滥用职权!阿神第N次在心里咬牙切齿地控诉。
陵南山庄。
珍晔轩。
“神少爷和这位公子请稍坐片刻,大少爷马上就过来。”仆人恭恭敬敬地端上茶。
“哇!这个仙道彰也未免太有钱了吧!”清田一边东张西望一边上窜下跳一边大叫:“阿神!你真的没搞错吗?这么有钱的大少爷会是武功那么好的逍遥剑?听师父说是极温文尔雅的人啊,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不都是又嚣张又无能的家伙吗?”
又来了!居然还会用成语!你知道什么叫温文尔雅吗?阿神重重地叹口气:“清田!你给我适可而止些!!”珍晔轩可是仙道家用来招待贵客的地方,虽然陵南山庄的仆人都是不卑不亢、谦逊有礼的,绝不会流露出半点不恭或是嘲笑之意,但是,但是,海南的形象啊!阿神简直想哀号并暴走了。为什么偏偏是我要跟着这家伙一起丢人!
“啊,真是抱歉,让两位久等了。阿神,有阵子不见了,还好吧?”随着清朗的语声,一袭淡蓝衣裳的仙道揉着头发,帅气英俊的脸微笑着出现在门口。
“呯!”清田的茶怀一下摔到地上,双手一起捧住肚子:“哈哈,你,你,你这是什么头发?哈哈,笑死人了,像个扫把嘛!哈哈哈!”
阿神也愣住了,半晌才道:“仙道,你的头发怎么了?”
“啊,没什么,觉得这样比较方便嘛,不用天天梳髻了,而且是不是有够独特的?”仙道笑咪咪地摇摇手。想到前天和小枫比武,一不小心居然发髻被削掉,无奈只好稍加修理弄成现在这样一头的冲天发。当时那小孩想笑又拼命忍住,苍白的双颊染上了极淡的红晕,眼睛亮晶晶的,像两弘清泉倒映着澄澈月华,嘴角微微弯起小小的一点弧度,于是冷冰冰的脸整个柔和起来,倒是自己看呆了,完全忘了头发这回事。其实小枫在自己面前也算是笑得不少的,虽然都是些别人看不出来的笑容,但自己还是每每看呆。实在是太招人疼的小孩呢,何况这孩子从来都只和自己亲近,说起来小枫的功夫真是长进得很快呢,看来下次再过招要出七分力了。想着便笑得更开心了。
“不会吧!?阿神,这个笑得像傻瓜一样的扫把头就是仙道彰?逍遥剑仙道彰??”
“在下正是。阿神,这位小兄弟很有趣啊。”仙道仍然笑咪咪的,果然会骂我白痴的只有小枫一人啊。
“啊,他是我刚入门的小师弟,清田信长,叫他清田就好了。就是个这么冒失的人,你别理他。下月初六师父过五十大寿,请你们陵南的弟子都来,师父很想和田岗掌门多聚些日子,再切磋一下呢。请帖已经送去田岗掌门那里了。牧师兄让我一定过来跟你说一声千万不要迟到!”
“知道知道,高头掌门的大寿我怎么敢迟到呢,一定送份好礼,放心啦。阿牧也真是的,居然这样说我,不会是当着你们海南上下所有人的面说的吧?”
阿神眼珠一转,微笑道:“正是呢,当时大家可笑得狠了。师父也说见了田岗掌门,一定要他好好督促你,不要浪费了大好的人才,说他可是非常看好你的,可惜当初你被田岗掌门捷足先登了,至今都后悔呢。”眼见仙道开始苦笑,阿神慢悠悠地冒出一句,“仙道,怎么样,要不要我合作?”
“咦?阿牧什么时候又得罪你了?”
“你别管,要不要合作?”
“合作的话我有什么好处?要不把你那支笛子送了与我?”
“喂,仙道,你不要太过份啊……”
“大少爷,午饭已经准备好了,在云约阁。”
“哦,请神少爷和这位清田公子先去吧。我去叫小枫。”
“哇!一大桌子的菜啊,看来都很好吃的样子!阿神,这个颜色看起来古古怪怪的是什么?还有这个、这个。要是海南的饭菜有这一半,不,五分之一就太好了,不然我们给师父提提意见?”
阿神白了一眼清田,真是懒得理他了,一天到晚精力过剩。该死的阿牧!不过有仙道“同仇敌忾”的话,扬眉吐气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仙道懒散成性,练功总是逃一回是一回,经常找借口溜回家,真不知道他怎么练得这身好功夫的,果然是武学奇才吧。偏生田岗又是个极爱唠叨之人,加上对仙道寄望甚高,对他这种态度恨铁不成钢,见一回便说一回,仙道最怕就是听他训话。因此哼,哼,阿牧,这次看你还不死惨!其实仙道这家伙可是古灵精怪得紧,只不过总是藏在微笑底下,别人误以为他是谦谦君子而已。
阿神正想得欢,忽听清田又说“啧,不过话说回来,想不到仙道彰是这样一个人啊。而且很好处嘛,我原以为逍遥剑一定和牧师兄差不多呢。”
眼前浮现出阿牧不苟言笑的脸,阿神立刻差点从椅子上一头载下来,“啊?那还叫‘逍遥剑’吗?”江湖人都道逍遥剑丰神如玉,确实,‘丰神如玉’这四个字拿来形容仙道真是最适合不过了。“就你才会以为江湖中成名人物都像阿牧那样一本正经,改天你再让你见见翔阳的藤真健司,就知道你那叫自以为是。”
“小枫,今天有你喜欢吃的糖醋鳊鱼,不过一定要小心鱼刺啊。哎哟,当心!有门槛啊,都要吃饭啦,还没睡醒么,真是只小猪。算啦,还是抱你过去吧。”
说话间仙道怀抱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进来,小心地把他安置在身边的椅子上。“这是舍弟,单名一个枫字,啊,小枫跟母亲姓流川。小枫,这是海南门下的神宗一郎和清田信长。”
弟弟?阿神心下奇怪,什么时候仙道有弟弟的?阿神见这流川生得极为清瘦白皙,一袭白衣,不像身负武功之人,腰际却又佩着一柄狭长的剑,剑穗是罕见的黑色。发也是极黑,不像时人那样梳成髻,而是随意散在身后,额前流海颇长,低着头又因背对阳光,便看不清楚眼睛和脸,只是静静坐在那里,竟有一种透明虚无感,灿烂的阳光洒到他身上都似乎化成了清幽的月华,淡定冷漠,却又有着说不出的出尘之姿,竟不像是这世间之人,一时间竟忘了说话,怕惊了这精灵般的人儿,下一刻似乎就会飘渺而去。待得反应过来忙笑着问好,流川却像没听到一样,仿佛眼前的人只是空气,顾自拿起筷子开始吃面前的糖醋鱼。而清田在一边早呆住了。
“啊,小枫向来性子如此,除了我,不理任何人的,你们不要见怪。”仙道歉意地朝阿神和清田笑笑,招呼吃菜。
一顿饭居然吃得甚为安静,连平时吵吵嚷嚷的清田都不出声只一味吃东西,席间只听得仙道的声音,“小枫,你不能这么挑食,别只抱着那盘糖醋鱼啊,吃点蔬菜。”“小枫,喝点这个汤,小心烫。”“小枫,再多吃点饭,才动了这么点怎么行呢?”“小枫,那个菜性凉,你别吃太多了。”“小枫……”
“彰哥哥,饱了。”像是极品的翡翠玉珠落在水晶盘上的润泽悦耳,但冰冷、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流川从糖醋鱼的盘子抬起头。清丽俊秀却苍白漠然的脸,精致得不真实,奇怪的是反显出一种天真淡雅的柔媚来,只有一双黑魅魅的眼睛,纯得深得宛若古镜,反射着清亮的光华,教人自惭形秽、不敢直视,而微一顾盼,便把那千种意万般情表达个淋漓尽致。一时间,阿神心里盘旋只有一个念头:世上居然有如此人物!
“啊?这么快就饱了啊?小枫,再吃一点吧,这道鸽子蒸得很不错啊。要不再喝一盅燕窝银耳羹?我让厨房备着呢。”流川只是一声不响地看着仙道,面无表情,但一双眸子已分明透露出一丝不耐。
“好吧好吧,不吃了不吃了,你先回房间歇会,过会我就去陪你。”仙道拿过毛巾,细心地擦了擦流川的唇,复小心翼翼地抱起他,“不好意思,我先失陪一下去安顿好小枫。你们慢慢吃,阿神,你代我招呼一下清田啊。我一会就回来。”
等仙道走得看不见了,清田才放松地长抒一口气:“阿神,仙道的这个弟弟可真,嗯,真,那个,真奇怪啊。不知为什么,他在的时候我都不敢出声,累死我了。仙道可真是个好哥哥呢,当他弟弟很不错啊。”
阿神看看了仙道几乎没动的饭碗,没想到懒散洒脱、永远笑得骄傲自信的仙道彰还有如此罗嗦和没辙的时候,只是这流川恐怕有不足之症呢。虽然不如湘北的三井寿和陵南的越野宏明,但阿神也算得上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名医,席间不多时便看出流川身体相当虚弱,定是胎里便带着的毛病,不由暗自叹息,或许人生得太好了连老天都嫉妒吧。只是自己怎么一直都不知道仙道有个弟弟呢。
过了大约大半炷香时间,仙道才施施然回到饭桌上,看到阿神和清田都已经快吃完了便抱怨道:“你们两个,吃这么快,也不等等我!啊,怎么可以?把我最喜欢的乳鸽都吃得只剩骨头了!”
“谁叫你这么慢的?难不成叫我们也跟着你,等饭菜都凉了再吃啊。”阿神撇撇嘴,仙道有时候其实也很脱线的,真不知道那些人怎么会认为他是个谦谦君子的。
仙道嘀咕着匆匆吃了饭,吩咐下人给阿神和清田收拾房间,“反正也不着急回去,今儿不才十二么。阿牧能力那么强,可是‘帝王剑’呢,准备寿辰么这么点小事么,尽可以忙得过来的,何况海南还有那么多师兄弟,不缺你们两个的,我还没好好招待你们呢。再说,阿神,我爹去刻阜城相田伯父家了,好歹他也是你长辈,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总得等他回来问候一下再走吧,估计再有个十天左右也就回来了。”
发现仙道眼里一闪而过的戏谑,阿神会意地点头,“说得有理。清田,你难得来一次陵南,不如让仙道叫人带你多玩几天,南方富饶,有可多海南没有的好吃的好玩的。我也好久没见仙道了,想好好叙叙旧。”清田自是乐意,早已雀跃。阿神心里得意:阿牧啊,你就多辛苦吧。
清田闲不住,故饭后仙道叫人带他在庄里四处走走参观一下,又让人给阿神上了茶,自己道了抱歉,说是要先去看看小枫。阿神对流川甚是好奇,便要求同去,于是两人一起往秋晚小筑。
两人一路说着些闲话,绕过一段围廊,穿过一处繁茂的花园和一方清雅的池塘,眼前忽然出现一片错落有致的枫树,长得郁郁葱葱,固然现在还是满树绿色,但已经可以想见秋季将是怎样灿烂绚丽的景色,枫林里隐约可见一座小楼。
见阿神脸有惊讶之色,仙道解释道:“小枫生性不爱热闹,名字里又有个枫字,故我让他住在这秋晚小筑。”
那小楼造得极是考究精巧,风格和山庄其他建筑的大气疏朗不甚相同。楼内布置相当洁净,静悄悄地不见一个人影。
仙道放低声音轻轻说,“看样子又睡着了呢。”
进得房间见那流川着中衣向里侧躺着,身上盖着一幅玉白色的被,一头乌发散了满枕,一条胳膊却在被上,衣袖外露着一小截手腕,看去竟与被褥同色。仙道极小心地替流川盖好被子,连同阿神退将至池边的碧思亭小坐。
“仙道,我不记得你有这么个弟弟啊?你应该是独子的吧?”
“啊,我认识小枫是在差不多五年前,那时他还不到十岁呢,孤单单一个人。也是缘份吧,一见这孩子我就喜欢,便带回来了。只是小枫身体不好,一直在越野那边调养,最近半年才回庄里。”
这越野家与仙道家是世交,代代为医,尤其传到越野宏明,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且宅心仁厚,有“神医”之誉。江湖中能与之匹敌的只有号称“鬼医”的三井寿。似乎三井的医术更在越野之上,但其人嚣张跋扈,且可能出身于神秘的杀手组织湘北,脾气更是古怪,救人杀人全凭一时之好恶,是以不为人所推崇,不到万不得已,江湖中没人敢去找他求医。
“难怪我都不知道。越野的医术是极高明的,想必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还好。对了,最近海南怎样,下次武林大会的事筹划得如何了?我家老头子可关心得很啊。”
……
仙道嘴里跟阿神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思绪却径直回到初见流川的时候,当时自己还只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
“仙道,拜托你能不能快点!这么个走法,怕是半个月都回不了陵南!回去一定又要被师父唠叨死了!”越野气急败坏地抱怨。陵南的众弟子里,越野和仙道是交情最好的,因此也是替仙道背黑锅背得最多的,打小仙道就爱拖着越野一起偷懒胡闹,每回田岗气得跳脚时仙道总有办法蒙混过关,只可怜苦了老实的越野,跟着一同受训不说,往往到最后独自一人成了田岗发泄怒气的对象。
“行啦,行啦,越野,着什么急嘛,你看这秋高气爽的,真叫人心旷神怡啊。”仙道悠闲地欣赏着沿路的风景,不紧不慢地开口。回去了还不是又要被老头子逼着练剑,说什么一定不要浪费这么好的资质啊,一定要在下次的武林大会上胜过牧绅一啊,诸如此类的。好容易有机会出来一趟公干,当然要小小地利用一下,才没那么便宜急急忙忙赶回去受罪呢。田岗和海南的高头明争暗斗了这么些年都不嫌累么,真是的。
“越野,快看,好大一片枫林啊!我们过去看看吧。”
越野大大叹了口气,知道劝也没用,只好快步跟上兴致勃勃的仙道。
果然是相当赏心悦目的风景,晚秋时节,那枫叶红得像是要燃烧起来,色彩浓烈纯粹,有一种触目惊心的绝决坚定之美。而黄昏时分夕阳余辉斜照在枫林之上,在那红之上又渡了薄薄一层金色。
蓦地,仙道脚步一滞。
杀气!虽不雄浑但异常尖锐冰冷的杀气!
仙道和越野极快地交换了一下眼色,展开身形朝杀气传来的方向飞掠而去。
流川右手紧握着剑,左臂的血不断滴落,一袭白衣半边已被染成鲜红,对面四个一色装束之人,看得出来也均负了轻重不一的伤,双方僵持不动。流川身后的一株枫树下无力地靠坐着一名女子,身着的白衫也是血迹斑斑,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一柄长剑深入胸口,血一圈圈地溢出,使得那一处的衣衫颜色浓得分外刺眼。女子虽还在艰难地喘息着,但眼见是不能活了。
仙道和越野到时,见到的正是这样一幅场景。一名不过八九岁的少年冷冷立着,满身杀气,手中的剑比一般剑身要稍长而窄,散发着清冷的气息,剑尖还滴着血,剑刃却不见一丝血色,只隐隐流动着月华的光彩,竟是一柄稀世的宝剑,长长的剑穗居然是纯黑色的,而那少年本身却比那剑更清更冷更厉,披散着一头乌黑的长发,相貌绝美,若不是那锋利的眼神和惊人的杀气,仙道几乎要以为他是冰雕雪琢而成。见有人来,少年虽未见动作,但杀气更盛,越野直觉得骨头一阵阵发寒。
“是哪条道上的朋友?在下四人为三浦台门下。此二人乃冷血杀手,本派虽事先得知消息,但掌门仍惨遭不幸。我等誓为掌门报仇,追踪了七天,牺牲了十余名师兄弟才堵截住此二人。希望两位不相干的话莫要淌这趟浑水。”四人受伤最轻的人沉声开口,似是为首之人。其他三人也眼露疑虑。
仙道尚未来得及答话,眼前剑光忽然大盛,少年身形闪动,只听接连两声惨叫,竟是两名三浦台弟子倒地,俱是喉口一道剑痕,已然身亡。另两人惊怒之下身形急退。仙道骇然,这少年的身手虽好,毕竟年纪幼小,在仙道看来自是还不足为惧,但大凡一般人要杀人,下手的一刹那总会或多或少有一点犹豫,但这孩子出手时又快又准,出其地狠辣绝决,竟是没有丝毫迟疑,而所用的剑法偏又清峻眩丽,华美得令人几欲忘记随后而至的死亡。
杀手?越野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虽然那种无情冰冷的杀气确实非一般人所能有,但要说这么个年纪幼小、又长得冰肌雪肤的少年,实际上还只能算是个孩子吧,是杀手,越野仍然觉得难以置信。树下的女子低低呻吟一声,越野不由地过去察看。那女子的面目与那少年十分相似,也是散着满头青丝,没有任何装饰,二十六七的模样,虽已濒死,那绝世的容貌和淡漠的气质竟是分毫无损,一双眸子仍亮得似夜幕寒星,眼神倔强坚定。没得救了,那剑虽未透胸而出,但已经贯穿心脏,若是拔出只会立时送了她的命,想及此,越野甚是不忍,如此女子,今日怕是要命丧在这片枫林了。眼见女子气息越发微弱,越野不由伸手抵在她背心,以内力相助,尽管心里明白不过是多延续她一时半会的生命罢了。
这瞬间的功夫,少年已连杀两人,落到越野身边,姿势说不出的嫚妙飘逸。越野只觉脖子一凉,少年冰冷的剑已经欺上肌肤。而三浦台仅剩的两人也左右夹击又攻向少年。
“叮,叮!”两声,二人见鬼似地看着仙道右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的断剑,上好的青钢剑竟然被眼前这微笑的少年不动声色地以两根手指折成两截,而自己竟然都没看出他是何时挡到前面又如何出手的。
“你,你们是一伙的?!”那为首之人语带颤抖,明显的惊魂未定,江湖上并未听说有这样的人物啊。
“我们若是一伙的,你现在还能说话吗?”仙道的声音很温和,“即便他们是杀手,毕竟一个已经身受重伤,一个只是个孩子,如今也伤得不轻了,三浦台也是江湖中有脸有面的门派,你们这么做不也有些过份么?再者,真要报仇的话,不应该找买主吗?杀手不过是一种谋生的职业罢了。你们走吧。”流川眼光一动。
两人恨恨地瞪了一眼仙道,又狠狠盯了眼面无表情的流川,踉跄着走了。
少年的剑还架在越野的脖子上,既没有松开的意思,却也没有要动手的意思。越野心惊胆战,但仍努力保持着输送给女子的内力尽量平稳。
“那个,可不可以先把剑收起来?你也知道我们并无恶意。我是仙道彰。他是越野宏明,医术很好。你伤得不轻,把剑放下,让他替你收拾一下可好?”
少年一声不响地盯着仙道,惘若未闻,握剑的手稳稳当当,不见一丝动作。
好漂亮的眼睛!仙道不禁赞叹,只是这孩子也未免太难沟通了,望着流川冷冰冰的脸,任是平日里灵牙利齿,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小……枫……”树下的女子费力地叫了一声,下一秒流川剑已入鞘,沉默地看着女子。
越野松了一口气,试着开口,“咳,那个,她已经,那个,咳……”对着这样水晶样剔透样少年,尽管知道他是个杀手,但越野还是无法说出残酷的事实。
“我知道,”冷不丁打断越野,少年的话不带一点感情,“娘要死了。”冰冷的无机质的声音。倒是仙道和越野一愣。自己的亲人要死了,这么小的孩子竟然如此无动于衷吗?
女子已经发不出声音了,眼神也渐渐开始虚弱起来,越野见状慢慢收回内力,再继续的话只会延长她的痛苦。女子定定地凝望着少年,冰冷的神情终于有了些许动容,流露出一点极淡的疼爱和不舍来。一时间静悄无声,这淡然的温情竟让仙道和越野从灵魂最深的地方为之振颤。
突然女子脸上现出痛苦的神情,固然只是轻微的,越野知道此乃回光返照,受了那么重的伤,本来身体痛觉已经衰弱到麻痹了,现在又开始清醒。一直不见动静的少年忽地走近母亲,双手抓住她胸口的长剑,在仙道和越野反应过来前,已经“呼”地一声拔了出来。鲜血随之喷出,溅了少年满脸满身。越野惊叫一声,再看女子,已经停止呼吸了。仙道也颇感惊讶,一般人这种时候都会抓紧时间多说几句话,这少年却……
流川扔掉那柄剑,掉头就向枫林外走去。
仙道不由要去拉他,不提防流川拔剑刺来,总算仙道身手了得,急往回缩,手还是被划伤,一道细细的血流蜿蜒流下。仙道一怔之下,流川已在一丈之外了。
“没事吧?仙道!”越野忙要过来看,却见仙道神色一变,急掠而出正好接住晕过去的少年。
夕阳西沉,天色越来越暗了,起了风,一团团枫红变得黑诡诡的,平空生出浓重的寒意来。
仙道冷得打了个哆嗦,怀里的少年身子却更冷,像一块凝固千年的冰,苍白的脸完全失去了血色,呼吸淡得几若不闻,似乎要消失融化在这寒意中了。仙道小心地把少年搂得更紧,“得赶快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他伤得不轻,流了好多血。“
越野点点头,抱起已经死去的女子,心想总不能让她就这样曝尸野外吧,施展轻功,和仙道往前边的镇子奔去。
平安客栈。仙道家的产业之一。
“怎样?不要紧吧?”
“左臂上伤了大血管,但未伤筋骨,应该无甚大碍。其他地方都是浅小伤口。晕过去是因为失血过多和体质虚弱。”顿了一下,“但这少年有不足之症,五脏六腑都有极重极阴的寒气,似乎是出生时遭了什么意外,这些年一直未能袪除,加之又是这种冷冰冰的性子,不得发散,因此越积越重,体温较正常人低,体力也远不及一般人,怕是医不好了。”
“连你也不能么?你可是神医越野宏明啊。”
“我也只能说尽力而已,我怕、我怕这孩子活不过二十岁。”
“……”
仙道说不出话来,对越野的医术他是极有信心的,但此时他宁愿下结论不是“神医”越野宏明。那么,那个孩子,凭他那样的身体,在三浦台七天的追杀中一直只是以毅力支持过来的么?仙道心里一紧。小小年纪就成了杀手,死去的母亲应该是唯一的亲人了吧?不伤心么?那时候,拔出母亲胸口剑的时候,他握的可不是剑柄而是剑刃啊!仙道有一瞬间的无法呼吸,看见了那孩子心底深藏的痛,又仿佛那痛,也在自己心上捅了个洞。
越野把伤口处理得极好,包扎得也很细心,还特意煎了安神的药,昏迷中的少年倒是听话地全喝了。想来越野也发现了吧,否则不必用安神的药。仙道凝视着少年缠着纱布的双手,其实是个极深情的孩子啊,只是何必这样倔强着全藏在心里苦着自己呢。现在只是个孩子就已经这样了,将来长大了,可教别人怎样才能知道真实心意呢。长大,活不过二十,一念及此,仙道又是大恸。
“这孩子求生的欲念相当强烈,即使昏迷着潜意识里也能逼着自己喝下药。也许能有转机也说不定。”
“越野,从现在他就是我仙道彰的亲弟弟,你尽力医他,需要什么尽管开口,我家别的没有,钱不成问题。”
“我知道,放心吧。这孩子,也实在教人放不开手呢。”
这一医可就是五年啊!虽然小枫在吃药上并不别扭,但也只有在这件事上不别扭了。仙道回想往事,仍忍不住苦笑。才醒过来二话不说就要离开,说什么他都跟没听见一样。无奈只能动手,结果仙道这一动手倒是起了奇效,小孩手中剑被仙道空手夺去之后,不但不走,居然还说话了:“我要打败你!”就这样去越野家住下来了,一是便于越野调理,二是越野家就在朱原,离陵南一派很近,仙道可以常常去探望。也因了这一次动手,小孩认准了仙道,只要一见,开口准是那三个字:“一对一。”而仙道也以此为诱饵,一个月后终于问出了少年的姓名——流川枫。自此便一口一个小枫,慢慢熟识起来。倒是越野,辛辛苦苦医了小枫五年,还是被视作陌路不肯答理。一对一呀,虽然很累,但也是很好用的法宝,其实小枫是个太单纯的孩子,很好哄的。比方让他叫自己“彰哥哥”……
***
“仙道,仙道!仙道!!你有没有在听啊?”阿神正滔滔不绝地讲着海南对于下次武林大会的计划,发现仙道笑得有些诡异,眼神根本就聚焦在什么古怪的地方,于是停下来叫醒这个呈现呆子样的家伙。
“啊,阿神,你刚才说什么?”
“哎,你这家伙,梦游哪。”
“好啦,好啦,你接着说武林大会的事,我一准儿认真洗耳恭听。”
***
“对不起,清田公子,请往这边走。那边是小少爷的住处,除非是跟着大少爷,否则是不许进去的。”
“咦?还有这样的规定?你们的这位小少爷脾气这么古怪吗?去看看有什么关系,那边看起来很漂亮啊。”
“清田公子!千万不可!请不要为难小人。”
“没事没事,我一个人去好了,不会怪到你头上了啦。”
“哎哟,公子留步啊!真的不能去的!”陪同的仆人急得满头汗。可清田信长就是这种好奇宝宝,你越不让他去他越是按捺不住想去。仆人想拦哪拦得住,自己又不敢违反大少爷的话,只好眼睁睁看着清田大步径往秋晚小筑过去。
“大少爷!大少爷!不好了!”
仙道眉间微皱:“什么事这么慌张?”
“是,是,”仆人知道自己失态了,可没办法,对大少爷来说,天大地大也没小少爷的事情大,一路问人得知大少爷和神少爷在碧思亭,狂跑过来,生怕一个晚了,秋晚小筑那边弄出个什么事来,可谁也担当不起,所以只能慌张失态了,“清田公子不听阻拦,非往秋晚小筑去了!”
“什么?”仙道一下起身,“阿神,快走!”话音未落,竟已展开轻功往秋晚小筑去了。
阿神忙跟上,虽也埋怨清田又惹祸,但想仙道也未免太宠溺弟弟了,固然清田性子毛躁,但顶多也就是吵醒了流川,并不至如此紧张。他怎知仙道自是宠溺流川,不希望清田吵醒他,但更主要地却是为清田的小命着想!
仙道冲进流川的房间,却见一人正傻乎乎地立在床前,不是清田是谁?而流川仍午睡未醒。不禁松了口气,想清田这傻小子也算命大福大,居然没有吵醒小枫,否则凭他的身手,肯定是躲不过小枫朦胧中凌厉一剑的。即使是自己,第一次也是吓得三魂六魄飞了一半,越野在旁边见识之后,便告诫府上所有人等坚决远离睡着的小枫。想这习惯定是从小当杀手养成的,这些年竟是改不过来了,心下疼惜,便也由得他去了。清田见仙道进来,涨红了脸,正要说话,被仙道一下点了哑穴,一把拖将出去。在门口碰上阿神,仙道顾不上解释,顺手也将阿神拖了就走。
回到碧思亭,仙道解开清田的穴道,对二人讲明原委,阿神将信将疑,清田则全然不信。阿神还奇怪怎么清田并未介意仙道点他穴的事情,却不知清田心中正为自己贪看流川睡颜而羞窘不已。
仙道看了看影子的方位,也该叫小枫起来了,越野叮嘱过不能让他睡太久。“你们别不信,就让你们亲眼见见,免得误会小枫,况且以后万一出现这种情况,也好提前有所防备。”
三人便又到流川房间,仙道让阿神和清田呆在门口,交待一定不要弄出什么声响,自己走到床边,轻轻喊“小枫,起来了,不能睡太久。小枫乖啊。”
听着仙道极端温柔的声音,阿神忽然有种很异样的感觉,似乎这样的仙道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
“小枫,要起来了,睡成小猪了。”“小枫,小枫。”仙道声音慢慢增高,手也轻拍流川的脸颊。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剑光一闪,同时一道极锋利的寒气带着死亡的阴冷逼面而来,阿神和清田直了眼睛,不敢相信前一秒还安静沉睡容颜无邪的少年竟会刺出如此快而狠的剑招!
仙道却像早已习惯了似的,微一侧身便避过去了,更伸出双手去捏流川的双颊,“小猪,起床啦,乖啦。”然后就看到坐起的流川一手紧握着佩剑、一手却揉着眼睛,虽然一直是面无表情,但那双眼睛的迷蒙明明白白地证明还没有清醒,尚处在半梦中。
“彰哥哥?”低低的迷糊的声音。
“是我啦,小枫,别睡啦,已经睡了很久了,起来喝点粥吧,你午饭吃太少了。”
仙道拿流川的外衣过来替他穿,流川呆呆的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阿神和清田在旁边已经彻底石化。
“喂,你们两个!一起去吃点吧。今天有燕窝银耳羹。”
两人回过神来,仙道已经抱着流川走出房间了。
“真是无奇不有啊,没想到流川身手如此了得。清田,多亏你没吵醒他!我想想都后怕,难怪仙道会那样紧张了。”啧,真是的,吃饭时居然会以为流川很柔媚!真是超级走眼了,明明锐利得跟他手里那把剑一样。不过还是美,凛冽的美,比之柔媚,更具有一种强大神秘的魔力,能够让人心甘情愿地沦陷。多亏不是个姑娘家,不然恐怕武林大会一年召开一次会太少呢。阿神颇有些好笑地想。
清田却不答话。当时因好奇进了秋晚小筑,倒要看看那古怪的小少爷是何许人物,但自打进了枫林起,除了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其余毫无人声,宁谧得如在梦中,小楼里亦是安静之极,收拾得一尘不染,各处窗棂缀着纯白轻纱,一时间清田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吃饭时那种奇怪的感觉在这里更加浓了,使得清田非但一反平常不愿大声嚷嚷“有没有人”,反而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小楼并不大,不多时便走到流川的卧室,只见一少年向里侧躺着,依稀正是席间所见。原来小少爷便是那叫流川枫的啊,难怪仆人会不让我过来了,的确是古怪的人呢,有他在的地方我就莫名地不敢发出声音。看起来少年睡得正香,清田正想退出,一憋之间却看到流川半边脸颊细腻光洁,就似上好的羊脂白玉,长长的睫毛在眼下勾勒出淡淡的一圈阴影,褪去了一些醒时的冰冷,睡颜竟如初生的婴儿般纯净无瑕,不由看得痴了。
待得吃过下午的粥和点心,流川也完全清醒了,盯着仙道,微启薄唇,一字一字吐出一句:“一对一。”
“小枫,有客人在哪。”
关我什么事。流川不说话,仙道从他的眼神里读出这样的意思。
“不如今天我们一起出去逛逛,也要带客人四处看看吧。”
一对一。小枫的眼睛是这么说的。
“那个,小枫,我们可以骑马出去,不坐车,你骑‘雪寻’好不好?”
不要。一对一。雪寻有什么意思,哪有“月神”好。小枫的眼睛写满了“一对一”三个字。
“小枫,你不要老把什么东西都和你的宝贝剑‘月神’比好不好?我不就比它好嘛!”
白痴!小枫开始不耐烦了,眼神利得像剑锋。
唉,仙道直在心里骂自己白痴,居然每次还要不死心,企图找借口拐小枫做点别的。对小枫来说,除非打败自己,不然天塌下来也不及一对一重要吧。
“好吧,好吧。不过小枫,先说好,不许再削我头发了啊。”
白痴。小枫的眼睛泄露了笑意。
流川不理仙道,转身就往熟悉的那片空地。
“哎,阿神,清田……”
“没关系,我们反正也没事,一起去看看好了,仙道你的功夫想必又进步了吧。”
“啊?是要比武吗?人称逍遥剑武功深不可测,这回一定要好好看看。”一听要比武,清田马上又回复本性,按捺不住兴奋得两眼闪闪发光了。
流川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手按“月神”的剑柄,但那寒星般的眼神却似燃成了火焰,灼热专注得像是已经把灵魂全然投注在即将要拔出的剑上。虽剑未出鞘,然已经可以想见那将是怎样惊人气势!
杀气!居然是杀气!阿神惊骇地感受着流川周身骤然改变的气息,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那个叫着“彰哥哥”的任性小孩仿佛从来都不曾存在过,站在这里的更像是坚决要取仙道性命的杀手。对,杀手!就是这种气息,绝对冷酷无情的、用无数鲜血和生命铸练出来的杀气!
“噌!”流川剑已刺出,从不可思议的角度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直奔仙道的心脏,干脆利落,没有丝毫花哨装饰,真正的杀手的剑!偏又带着最质朴的华丽。从没见过这样的剑!出招的瞬间,剑似乎拥有了生命,和主人的意志同一,人就是剑,剑就是人!
“啊!”清田一声惊呼,头脑里一片混乱,难道流川要杀了仙道?!
“当!”金铁交接。不知什么时候仙道手中多了一柄淡蓝光泽的长剑,波光流动荡漾,竟是把难得一见的软剑。
“水妍!”连阿神都仅见过两三回的仙道的佩剑。
仙道剑尖连颤,几乎在挡下流川攻击的同时还递了三招,一气呵成,竟像是一剑的三个后着,分刺流川胸口灵墟、玉堂、膻中三处。而流川脚步微动,衣衫飘飞,在仙道的剑势中就如洛神凌波,瞬时闪避而过,手中“月神”横掠,又是凌厉一剑往仙道咽喉,同时右腿飞起,踢向仙道神阙。
阿神目不转睛看两人过招,见仙道每一剑每一式都留有余力,若是注川一个避不开也可以点到即止,决不至于伤到流川。流川却招招致命,毫不留情,只怕仙道一个疏忽,便要命丧当场。
清田冷汗涔涔而下,眼前尽是两人来去剑光,身影交错间只能分出一团白影一道蓝风,皆是姿势优雅,宛若飞天,招式却一点都看不清楚。心里只念着一个问题:流川那一剑若是刺向我,我能不能挡住?仿佛看见自己被贯穿心脏、倒地身亡的模样,汗流得更猛了。平日里的自信早已忘到九宵云外,若是自己,怕是接不住流川一剑吧?而仙道,仙道……
身形蓦地停住。
仙道的剑笔直地停在流川的喉前,剑尖只要稍有微颤,便要划破流川的肌肤,但那剑却稳得像盤石,纹丝不动。
“小枫又进步了呢。”
流川的眼睛深得像神奈川的夜,我一定会你打败你!
“明天可不可以不要一对一了,一起去‘宝味斋’吃东西好不好?那里的八珍豆腐很合小枫的口胃啊。”不见仙道动作,“水妍”已然不见,细看之下才发现那剑入鞘后围在腰间好似一道衣带,余下蓝色的剑穗垂在身侧,结上衬着一颗蓝宝石,就像常见的装饰品。以仙道的武功,用剑的时候并不多,又是这样一柄剑,难怪很少有人见过它的真面目了。
“哼!”流川用鼻子回应。
“要不这样,如果小枫明天不要求一对一,能够陪我去吃八珍豆腐的话,后天彰哥哥就教小枫陵南的青冥剑法。”
“希罕么?”流川的声音不屑,眼睛却已跃跃欲试。
“那么就说定啦!”
这样也可以么?阿神看着乐得像小孩的仙道,想这青冥剑法是陵南的最高奥义,一般的弟子都无缘学习的,看刚才比试,流川的身法剑法甚是奇特,并不是陵南一派的,仙道只为叫他去吃一顿饭,就答应教他青冥剑法,应该是犯了门规吧,田岗掌门知道了不知又该气成什么样子了。不过也难说,田岗这人爱才如命,要是见了流川,肯定会狂热地收入门下的,就如当年抢仙道一样。只是,流川,气质似乎更像是一个杀手呢。阿神挥之不去心头的那种恐怖感,生命对于流川来说,好像根本就只是盘子里的糖醋鱼,只要他愿意,一条条都可以轻描淡写地消灭掉。
宝味斋。
仙道、流川、阿神、清田一进门,掌柜便亲自迎上招呼,“问仙道少爷好!今儿四位么?请这边坐。”引四人到窗边的雅座,殷勤地介绍:“小店新添了几道特色菜,有蜜栗北菇炖乌鸡、浓汤滤菜胆、卤香腊鹅掌和清蒸鳜鱼。早上刚送来的鳜鱼,新鲜着呢。还有前两天才送到的一点干贝,给您留着哪,配着野山菌做个小炒如何?”
“好,就各来一份。再要一个八珍豆腐。”一指阿神和清田,再拿两份菜单来给那两位公子点菜。还要一坛陈年的竹叶青。”
“好的,好的。您几位先喝口茶润润嗓子。两位公子慢慢点,我叫厨房先做起来。”
清田随意点了一个,阿神却毫不客气地一连点了七八个才罢手,“清田你不用这样啦。难得有机会嘛,回去后可就吃不着了,你放心,仙道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就是就是,千万别客气啊。”
菜一道道上来,香味四溢,宝味斋的名声果然来得货真价实。
仙道给阿神和清田斟上酒,“这里的菜肴不错,酒也可以,尤其这竹叶青,清冽淳厚,口感甚佳。一会吃完了我们四处逛逛,下午去‘福瑞祥’吃些点心,等到晚上有灯会看哦,回头夜里回去再正式吃晚饭。小枫,你说可好?”
流川埋头对付八珍豆腐,丝毫不理睬仙道。
“晴子,晴子!茶杯满啦!”
“啊!”赤木晴子慌忙从流川身上收回目光,红了脸,手忙脚乱地放下茶壶,掏手帕擦手。
“烫到手没?倒个茶怎么跟失了魂似的。”
“没,没有。”
“看谁呢?蓝衫的那个还是白衣的那个?蓝衫的那个可是逍遥剑仙道彰呢,虽然头发变得有点奇怪。白衣的那个可不认识,要不上去问问?”羽村彩子低低地笑。
“师姐,你胡说什么呢!”晴子的脸更红了。
那边的女孩,自小枫进门眼睛就没离开过他身上呢。被人这么看着,小枫居然一点知觉都没有,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小枫,你看那边的女孩一直在看你呢。”
白痴。流川头都没抬。
“小枫,你看一下嘛。那边那个穿粉衫子的。”
白痴。流川充耳不闻。
倒是阿神和清田忍不住看过去,见两位姑娘在相隔两桌的窗边坐着,着黄衣的女子修长明艳,眉目如画,身姿婀娜,正以一柄描金折扇掩嘴轻笑,穿粉衣的女子神色娇嗔,玲珑清雅,柔媚动人,满脸红晕,竟都是极美的人儿。
“唉,真是可惜啊!”仙道拖长了声调,“山有木兮木有枝。”
大白痴!流川终于抬头,狠狠地白了仙道一眼。
仙道笑意更浓,捏捏流川挺秀的鼻子,“人家也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哦。”
打掉仙道的手,流川恨恨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褰裳!”
“啊?小枫,小枫,你,怎么可以,这么可爱!”仙道一把搂住流川,把头埋在流川肩窝闷笑。
“大白痴!”
清田在旁听得不知所谓,阿神却呆掉了。“山有木兮木有枝”后面一句是“心说君兮君不知”,而“褰裳”是《诗经•郑风》中的一首,全诗为“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子不我思,岂无他士?狂童之狂也且!”阿神脑子里搅成一堆浆糊,觉着有什么乱了,筷子夹着一块鹅掌却忘了张嘴,直沾了满唇的酱汁。
“哈,哈,哈,阿神,你吃到脸上去啦!”清田指着阿神的脸狂笑。
“……”
一顿饭吃得热闹之极。
“晴子,该走了,还有正事要办呢。”
“是,师姐。”
***
一行人回到陵南山庄已近三更,流川早已困得睁不开眼,仙道怕他迷糊中跌下马来,一路都抱着他共乘一骑,一回庄便安顿他去睡了,阿神和清田也说不必再吃东西,各自去安歇不提。
晃眼间已过了七八日,阿神和清田在陵南山庄住得倒也舒服,颇有些乐不思蜀的味道,只是阿神暗暗留了心,总觉得仙道和流川之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两人感情固然极好,但似乎又并不只是哥哥和弟弟那样,但到底哪里不对,却又实在说不上来。
这日却收到海南的飞鸽传书,原来阿牧催着阿神清田二人回去帮忙准备寿辰之事,并说让仙道也跟着一起出发,免得到时又误了日子。阿神想着仙道的性子,估计去海南的五天路程,他能走上十天,这阵子自己不在,各种杂事也够阿牧受的了,也就催着仙道上路。虽然未有流川的请帖,但他是仙道的弟弟,何况看样子仙道也绝不肯留他一人的,便也邀了流川同去。流川对去哪根本不在意,只要跟着仙道便好,倒也没什么意见。其实所谓的没什么意见,不过是仙道的说法,在阿神和清田看来,别说说话或是点头了,流川连眼皮都没动一下。事实上这些天来虽说每日见面,但阿神简直怀疑流川有没有看到他和清田两个人的存在。仙道的父亲还没有回庄,于是仙道把庄里的事交付给老管家,一行四人即日出发前往海南。
***
“晴子!记得出剑一定不能犹豫!”羽村彩子利索地从死人身上抽回剑,厉声说道。“若不是我在,你已经死在他的刀下了!”
“可是……”赤木晴子低头盯着自己剑上的血,身子微微发抖。
“没有可是!下一次出任务你就要一个人行动了!要么他死,要么,你死!”
“是,师姐。我知道了。”
“咦?有两张请帖。高头大寿么?晴子,反正我们任务也完成了,不如去凑凑热闹。哈,连礼物都是现成的!”
“去拜寿?”
“寿宴之后一般都会有比武,江湖向来是后浪推前浪,说不定有什么人值得注意,去看看不吃亏呀。走吧!”
暮色中,两个苗条的人影一闪即逝。
地上两具尸体尚留余温,颈边分别落着手掌大小的一块铜牌,上面刻着篆文的两个字,气势凌厉:“湘北”!
评论

好可怜的枫枫~ 真的会活不到20岁吗?

朱朱--2006-09-05 20:45: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