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小事 7-8
作者: 懒散舟,收录日期:2006-07-17,1045次阅读
之七一年之计在于春。
于是,宫城忙着收粮的事,彩子自然不亦乐乎,把搁了大半年的舞剧给排上了。樱木乐呵呵地准备成亲的房子也不要帮忙说什么自己动手才是最大的诚意。白痴,倒是自己和仙道藤真闲着,不过没关系,每个月还是有买米的银子,不够了也有人会送来,看吧,说曹操曹操就到。流川一跃而起,肚子正饿了,开门。
“流川公子!”却是彩子身边的麻理。麻理扶着门,大口喘气,“流……流川……公子,彩子姐……彩子姐她……”流川微微皱眉,“慢慢说。”麻理深吸两口气,“彩子姐她晕过去了,还吐了一大口血。”说完眼眶都红了,也难怪她,彩子自小把她收在身边,待她极好。流川一声不吭,大步跨出门槛,反手带上门,忽地顿住,偏头,对正擦着汗的麻理说,“我先走。”说完甩开大步走了。
“花形大夫,彩子姐她是怎么了?” “花形大夫,彩子姐有没有事啊,不会……”“花形大夫……”“花形大夫,你倒是说话啊……”“花形大夫,只要吃药就没事了吧,您看我们这里很多补药的。”“花形大夫……”众姐妹把花形团团围住,一边抹泪一边问个不停。花形倒是一句没说,把玩着自己的袖口。流川一进门就瞧见这场面,眉头快打结了去,拳头紧了又松,“你们有完没完!统统给我回房睡觉。”流川声音不大,众人倒是静了下来,扭头往门口看。流川抿嘴直直地站着,眼神也不见得多凌厉,一干姐妹倒低了头一个个擦着眼泪回房去了。
“如何?”仍是声音不大。花形深看他一眼,转头看向一角的柳树,春天该是发芽了。“伤寒。感染,再加上旧病未根治,身骨虚,所以……”流川握紧了拳,“有治没治?”花形转头看来,脸色仍是凝重,“需日夜照料,好生调养。若能熬过这几天应该无大碍。”流川松了手,站起身,“我知道了。麻理会去拿药。”“流川!”花形仍是坐着,也未抬头,“你不问原因?”流川顿住,抿了嘴。“晴子小姐,操劳过度,休息甚少,这病拖得久了,怕是熬不过。”“她的药一并拿。”流川迈步,彩子房间的方向。花形抚摸着柳条,春天,已经冒芽了。
彩子在出神,脸上是平静的忧伤,可流川推开门的时候,她却转头露出丝微笑,“小枫。”流川快走两步,扶住挣扎着坐起来的彩子,“阿彩姐……”“小枫,我没事。”彩子靠着枕头,轻轻地长吁口气,手捋了捋垂在耳边的发,“晴子她……如何?”流川把彩子的手放进被子,“吃药和静养。”彩子一时无言,其实她很想拿扇子敲流川的头大声喝流川枫你给我认真点,凶一点也没有关系。可是做不到,没有办法做到,所以彩子只是别过头,低声说“我要再睡会”。“小枫,记得喊我喝药哦。”正欲关门的流川闻言抬头看了过去,“嗯。”门合上,彩子仍然看着门,其实……也没有那么远,阖眼安心睡去。流川在门外站了片刻,奶奶去世的时候是冬天吧,那个时候是有害怕有彷徨有无助吗?皱着眉很认真专心地来来回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好像风一吹蒲公英就没了白色的影子,只有光秃秃的花杆证明有风吹过。流川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想到这个,大概白痴也会传染,嘀咕着“白痴”去了晴子那。
晴子瘦了很多,脸色也苍白没有血色的那种,尽管仍是温柔祥和,流川却觉得身体里的凉意在慢慢扩大,不舒服,很不舒服。“流川……咳咳……谢谢来看我。”晴子含着笑,和彩子不同的笑。“……不用。”流川不是不想说些安慰的话,他是说不出来,就连那些曾经用来安慰奶奶的话也已经不记得了。“麻理会去抓药。”很久,久到他以为晴子会睡着,流川才说了这么一句。“嗯,”晴子的目光越过流川,停在窗前的桌子上,没有完成的鸳鸯枕,“花道他……是好人……咳咳……”晴子用绢帕捂着嘴猛烈地咳嗽,向前倾的背一颤一颤抖得厉害。好容易停了,晴子抬了头看流川,“不要告诉樱木好么,流川?我……想他好好活着。”流川愣了愣,起身,转身,“我答应你。”晴子听见门关上的声音,很轻很慢,好像花瓣飘过水面,她低头看着绢帕上樱红的一片,那扇门不会再由那个人打开。
麻理刚回来就被流川吩咐去抓药。流川向彩子要了银子,召集了众姐妹,自然是说想离开的可以拿了银子走人,不想离开的可以继续住下来但不许吵闹。静养,就是需要安静,人越少越好最好是没有人,这点流川毫不含糊。
众姐妹可以回家的几乎都回家了,留下的也擦干眼泪去觅差事。流川端了药站在彩子房门口,用袖子擦擦头上的汗,推开房门,“阿彩姐,喝药。”彩子很配合地让流川扶起把药喝完,再躺下,“小枫,回去吧,麻理会照顾我的。”流川接过碗,“她要照顾晴子。”彩子闻言愣了愣,“可是……”流川忽的抬头看来,眼神透彻坚定,还有……还有以前未见过的悲伤,突然没了言语的彩子恍恍惚惚地听见流川没有起伏的声音,“你是我姐姐。”她想起小时候在自己怀里撒娇的弟弟,想起唤着自己“阿彩”总是微笑的爹娘,想起早上醒来发现家人都不见了一边咳嗽一边毫毫大哭的自己,想起浅笑着抚琴的木暮先生……思绪百转千回,低低地叹气,“总归,是没有人在乎的……”流川起身,“阿彩姐!至少我在乎。”待彩子闻言看去,流川已经拿着碗开了门,一直脚跨了出去。回头,“还有宫城。”说完,便关了门走了。
那是流川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提到宫城,彩子不免错愕。半晌,她阖了眼,只微微地勾了一个浅笑,“是吗……木暮先生。”
麻理不需要照顾晴子,她只需煎药喂药,晴子也是知道这点的,不然……流川头有点胀,不知道从哪个地方散出来的无力感绕了绕,又飘远了。吱嘎一声推开门,正眼对上听见声音抬头的仙道,流川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走进去。仙道伸手递过一个茶碗,“我刚泡的,润润喉。”流川不客气地接过来,一仰头咕噜咕噜喝干,手握着茶碗伸了过去。仙道嘴上嘟嚷着“哎哎,上好的碧螺春”,却仍是顺着流川的意思倒满了茶。流川看了他一眼,仍自顾罐茶。一口气灌了三碗,流川用袖子擦擦嘴,坐下,径自拿了桌上的包子埋头吃了起来,仙道只是看着。
茶喝了,包子也吃了,流川直直地坐了片刻,欲起身去收拾收拾。仙道轻叹,伸手抓抓头发,“流川,你无话可说么?”流川原本是要说的,可想了片刻也不知从何说起,好像圆圆的没有落脚点,忽略奇怪的想法,还是行动比较直接。可仙道问了,就好比……好比什么还没想到,流川口上却答了,“我要去照顾阿彩姐。”仙道微愣,他是听麻理说彩子晕倒了,却不知实情如何,“很严重?”流川把情况大致说了说,起身收拾东西,仙道也起身过去帮忙。其实很简单,无非是几件换洗的衣服,流川看着仙道把自己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敛了眼睑,“不要告诉樱木。”仙道底低地应了一声,把包袱递给他。流川接过包袱,“记得锁门。”仙道的眉眼弯了弯,仍是低低地应了一声。流川拿着包袱转身去开门,听见仙道唤“流川……”,回头去看。明晃晃的阳光泻了进来,大片大片的光里,他看不见仙道的表情,只觉得亮晶晶的人影很刺眼,然后他听见自己说“仙道,我会照顾好自己。”流川看见有一小片的光轻轻地晃动了起来,他跟着微扯了嘴角,然后跨出门去。
之八
彩子的病情不稳定,第三日已经能够下床了,半夜却发起了高烧,好在流川守着,折腾了大半夜,五更天才退了烧。心甘情愿,流川自然不觉得苦,彩子劝了两回也就罢了。清醒的时候,彩子会低声说以前的事,弟弟的,爹娘的,自己的,木暮先生的,说着说着就沉沉的睡去。偶尔半夜的幽叹,很轻很长的一声,融入寒气里,冷。流川躺在临时搭的床板上,迷迷糊糊的睡去,迷迷糊糊的醒来。
即使如此,十天后,彩子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身子还有点虚。而晴子,冰冰凉凉的脸上,残留着温暖的笑,在夜里永远地睡去。坚持要来看望她却见到如此情景的的彩子,紧紧地抓住流川的胳膊,苍白的指节隐隐有着青色。流川一动不动,只低声吩咐哭得稀里哗啦的麻里把樱木找来,然后扶着默然的彩子回房。
大声嚷嚷的樱木冲进晴子的房间,后面跟着仙道。安顿好彩子的流川进门就见樱木盘腿坐在地上,晃着晴子的手,看一眼门边的仙道,垂了眼也站着。
终于意识到晴子不会再醒来的樱木号啕大哭,一声声唤着晴子的名字。半晌,流川走过去狠踹了一脚,樱木没有反应;再踹,伴着没有起伏的声音,“白痴!”樱木愣愣地抬头,眼里一片茫然。“大白痴!”流川的眼里也没有温度。樱木眼中慢慢燃起火焰,跳起来就是一拳头,“流川枫,你存心瞒我!”流川也不示弱,回手也是一拳,两人扭在一起打了起来。仙道拍拍还挂着眼泪呆住的麻里,示意她去准备热水。
哭过了,架打了,樱木昏昏沉沉地靠着晴子的床睡过去,手紧紧地攥着手。
仙道低头给流川上药,瞟见他仍是面无表情,低声数落,“也不知轻重。”流川抿嘴,“活该。”仙道猛地抓住流川的手,“流川……”流川转头看着仙道,一片清明。手被反握住,仙道听见流川一字一顿地说“我、没、事”,然后心里有一处紧缩着的地方缓缓松开,“要去照顾彩子吗?”流川摇摇头,“花形昨日来过,阿彩姐已经没事了。”仙道觉得那个松开的地方有暖流汩汩地冒出来,他慢慢地起身走过去抱住流川,“那么,借我取暖。”
“大姐,对不起,”知道事情始末后的樱木红着眼对彩子说。彩子拍拍他,“不是她的错。”
晴子是孤儿,后事简单很多,但依然繁琐,樱木又常常走神。好在藤真也来帮忙,进展也不算慢。
下葬那日,天气很好,零零散散的白云嵌在一片湛蓝里,美而刺目。樱木一直低头不语,谁的话也不答,只是偶尔会抬头看看天。要下山的时候,他却抱着墓碑不肯走,喊着“晴子”大哭,流川过去就是扎实的一脚,毫不客气,“哭哭啼啼的真丢人。”樱木跳起来抓住流川的衣襟,咬着牙,“流川枫,你懂什么?你什么也不懂!你没心没肺!”流川的脸霍的煞白,眼前迷迷蒙蒙的化为黑暗,他只来得及对嘴巴一张一合的樱木说“不要吵,白痴。”
樱木看着突然垂下头的流川微愣,本能地拼命地摇晃,“狐狸……狐狸……你怎么了,狐狸?”冲过来的仙道抓住樱木的手,深呼吸,缓缓地说,“樱木,放手。”樱木呆呆地转头看仙道,仙道的手用了用力,“樱木,他晕过去了,背他下山回家。”樱木的身体微微一震,立马背了流川冲下去。“藤真,快去找花形。宫城,麻烦你送彩子回家。”藤真会意,和仙道也冲下山去。
彩子看着新立的墓碑,红字如血,“宫城,我……我也去吧?”宫城轻轻地按住她的肩,“阿彩,你明白的,不要让流川白费力气。”彩子轻应一声,抬了眼,又垂了眼,“我们回去吧。”两人慢慢走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