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今宵

作者: 懒散舟,收录日期:2006-07-25,976次阅读

小偷和杀手怎么可能认识,基本上我也不太相信,至少我认识这个家伙之前是不认识杀手的。其实,我不过是顺手拿走了看起来很具有欣赏价值的手提袋而已,谁知道里面竟然是他的手枪,这是我事后才知道的,否则我才不会惹上这个大麻烦。于是在一路狂奔过三条大街五条小巷后我被他堵到了,当然不是因为我跑得慢,而是——前面是死路。所以说要倒霉注定是要倒霉的,在我把手提袋扔还给他准备好汉不吃眼前亏的时候,他倒下了。天助我也,我明明应该提着手提包昂首挺胸跨过他的身体然后一去不复返的,可是莫名其妙地停下来了,还莫名其妙地拖他回家给他上药,这都怪那张该死的脸,比手提袋赏目多了。我家的伤药可是十八代单传,那家伙自然很快就好了,然后他告诉我手提袋里是枪,我告诉他是因为他的脸所以才救他,他告诉我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目光应该放长远些,再然后我们就成为朋友了。还真有够莫名的,天下之大,果然无奇不有啊。

对了,我忘了说,那个杀手家伙叫仙道,仙道彰。


半年后,我见到了仙道说的更赏目的人。我承认,只一眼,我全身的细胞都在颤抖,心里兴奋地叫喊——那双眼睛,我要把那双眼睛挖下来收藏!不要说我心狠手辣,我就是喜欢美的东西,据为己有才能日日观赏时时欣赏,我不过是忠于内心的欲望罢了。可是,下一秒腰间传来硬邦邦的冰冷,我只好讪讪一笑,“仙道君,我又不喜欢枪,而且我背后也没有长眼睛。”仙道摸了摸枪身,眉毛一挑,“哦?我还以为南烈君开始有兴趣了呢。”


一直安静地看着这边的那人忽然垂了眼,吐出一句“白痴”。真有意思呀,我刚想进一步表达我的兴趣,一阵凉风,身后的门板多了一把小刀,几缕金发零零散散地飘落。我可爱的发型啊,前天才弄好的,这下是保不住了。仙道拍了拍我,很有节哀顺变的意味,“好了,不要光站着,可是泡了你喜欢的碧螺春哦。”算了,我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过顶着白眼,尤其是那么美的眼睛翻出来的白眼,悠哉地喝茶,还真不是一件轻松的活。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流川——就是那双眼睛的主人——对我的考察,因为仙道和他要我帮一个忙,当然不是白工。


杀手的朋友不是杀手,至少也应该不是警察。当一年后流川无意中说到他原来是警察,我扎扎实实呛着了,连脖子都红了,一旁的仙道笑得没心没肺。原来流川当年被降为交通警,以他那个性能升职才怪,当然这我没敢说。他值勤的时候恰好碰到逃跑的仙道,足足追了十一条大街,最后没逮到人不说,还被责令待职。人生失意自然不好过,偏偏回家还发现自己追丢的人又是从某个意义上来说是害自己待职的人正坐在沙发悠闲地喝着咖啡,怒火心中起,当下开打。谁输谁赢我是不知道,因为他们怎么也不肯说,反正结果是流川干脆待职变失职,正式成为仙道的拍档踏上杀手之路。至于仙道为什么要做杀手,他听到这个问题后只是眯了眼,似笑非笑,“人死前总会真情流露,这不是很有趣吗,南烈君。”虽然我很不想,可的确是目瞪口呆了,分明是有着变态趣味的人偏生得一副慈眉善目,果然造化弄人,我真想一头冲进寺庙当和尚算了。罢罢,遇上这两个主,我合该知道自己没有好日子的。


人在死前总是免不了怀念的,所以我小小的怀念了一下不幸人生的始末。轻轻地叹口气,即使面前是一望无际湛蓝湛蓝的大海,身边满是身材曼妙只穿着比基尼的美女,我仍然从心底感到惆怅——美景诚可贵,艳遇价更高,若为生命故,两者皆无聊。没错,我现在就在爱琴海,夏日的爱琴海,可绝对不是来度假的,而是为了工作——为仙道和流川偷一把枪。


在我看来,能杀人的就是好枪,我不知道杀手是不是这么认为的,不过至少流川不是这么认为的。他说能杀人的枪就只是枪,好枪是用来欣赏的。于是在流川得知世界第一的枪支制造家安西的关门之作会在爱琴海秘密售出后,就把偷枪的任务交给了我,报酬可观,那时我还不知道买家是日本黑帮的龙头牧。我不想死,但更想得到那套蓝底白纹的茶具,如果我比仙道早一步发现那个跳槽市场的摊位,我就不必答应。但世上没有如果,所以我答应了,也因为我答应了,所以必须以物易物。当然,我说过我不想死,自是不会也不想赔上性命的。


对于流川的嗜好,仙道基本是支持的,因为“我也想看看流川的品味呢”,正如流川对仙道嗜好的支持一样,虽然我多半都只看到他在一边睡觉。第一次是一幅画,名不经传的画家,而仙道偶尔见过一次就很中意,说是看着看着就觉得像流川,明明是风景画来着。因为是父亲的遗物,所以主人怎么也不肯卖,实际上是那位画家突然名气就开始涨了起来。得手很容易,私人保险库我早已熟能生巧。背着画筒,我看见他们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流川认真地喝着可乐,仙道则笑眯眯地对他说着什么。快步走了过去,直接递过画筒,“我就知道没问题,”仙道接过,顺手放在脚边的纸袋旁。“我的报酬呢?”该直的时候就不要弯,这对流川极为管用,对仙道大部分时候还是管用的。“还真是心急啊,南烈君,”这么说着的仙道拿起身边的可乐递过来。不喜欢喝可乐,不过……所以不免犹豫。“哎?难道南烈君不想要了?”仙道眉眼都弯起来了,很开心的样子。果然……竟然用可乐杯装如此佳酿,真是糟蹋了1979年份的Barolo呀(注),虽然是顺手从某个被杀者的酒柜里拿的,我不由觉得好气又好笑,算了,至少没用花瓶装。小心翼翼地握着可乐杯,我决定还是不要再多待的好,临走前回头看了看流川手里的可乐杯,该不会那也是……流川抬眼看我一眼,手指了指脚边的塑料袋,“可乐。”我笑着点点头,转身走了,那么一大包,他可真是喜欢麦当劳啊。


手机铃声打断了我的回忆,“喂喂,”看了显示的号码,说没有一点奇怪是假的。“南烈君,”仙道有点戏谑的声音传过来,“度假还行吗?”我就知道没好事,“当然,还活着着。”

“呵呵,”绝对不是善意的笑,“那么回去前来旅店一趟吧,我们都很想你呢,地址记好。”记下地址,当然是用脑袋,我和仙道又随便扯了一通才挂了电话,会想我才怪,分明就是想着那宝贝枪。


三日后,我去了仙道和流川住的旅店,说旅店其实是民宿,三楼虽然不高可是想爬就爬了。只是后来想起那天,有点后悔又有点不后悔,人心真是复杂啊。窗户开着,窗帘随风轻轻地摇摆,大白天拉什么窗帘,我有点奇怪,不过还是蹲着摆好了一个帅帅的pose,然后轻轻地拉起窗帘的一角。下一秒我硬生生地吞回了到嘴边的招呼声,因为——仙道和流川在接吻,不是浅尝则止的浅吻,不是深入纠缠的深吻,而是细细碎碎的吻。两个人都很投入,仙道扣着流川的头,流川抓着仙道的肩,重复着简单的动作。流川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目光似乎扫了我,仙道的眼睛也慢慢地睁开,眼神是瞟了过来,然后两个人都闭了眼,吻仍然在继续。完全无视我!我咚地倒了下去,当然是向前的。当我从地上爬起来,他们两个已经分开坐好了,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泰然自若。“南烈君好像提前了两分钟呢,”仙道眯了眼,不是生气但绝对不会是高兴的气息,“背着的盒子里是吧?”我恍惚地点点头,递了过去。“谢了,”仙道接了放在桌上,换了戏谑的表情,“要不要来点咖啡压惊?”咖啡?明知道我不喝咖啡的,我回复正常,“不必了,我的酬劳呢?”“自然在家里呀,哪有大老远带着茶具来度假的,你说是不是?”算了算了,反正也跑不了庙,而且现在我还要消化消化,于是走人。“南烈君。”仙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的手停在门把上,回头去看他,“什么事?”仙道笑着指指窗户,“窗户在这里。”算你有种,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重重地走过去,又爬了下去。


很多年以后,其实也就四五年,那个时候仙道和流川已经不做杀手了,我已经习惯了仙道的性向,其实一开始也没有不接受,但接受和习惯是不同的。于是我问他为什么喜欢男人,“我不喜欢男人,”仙道慢理斯条地说,看了我一眼,打断我的“可是”,“不过他不会造假,接吻的时候尤其生动呐。”说这话的仙道露出很沉的表情。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果然不假,不过流川的确就是那么个人,特别是那双眼睛。虽然知道还是活着的更生气更美些,我偶尔仍然会有挖下来收藏的冲动,不过一对二是亏本的买卖,我不做。“哦?那我也试试看?”玩心大起,我笑着对仙道眨眨眼。“那么,”仙道喝口茶,咂咂嘴,“你过了流川那关再说。”好奇乃是人之本性,我自然要问,“你是如何过的?”仙道扭头看看趴在旁边睡得天昏地暗的流川,眯着眼笑,“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好像都忘了呢。”鬼才相信!忘了还会有那种回味的表情?但我只是喝着茶看着窗外,好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啊,真适合睡觉。


春宵一刻值千金,我正在pub里和长发美女聊天喝酒的时候,手机很不时宜的响了,显示的号码让我不得不礼貌地和美女告别。考虑着这次下次下下次总之以后都是不是应该提高酬劳,我拿着手机走出pub,外面清新的空气很是舒服,坐在路边上深吸了一口气,凉爽串进肺腑,“喂,我是南烈。”“我是流川,”那边很快传来冰冷的声音。


流川?不论是工作还是闲聊,每次找我的都是仙道,即使是流川想要的东西。这让我觉得相对而言,我和仙道是更为相熟些而流川对我多少抱着不太亲近的想法,可是接触久了才发现流川不是不会说话他只是不爱说懒得说,所以有人代劳他是不会自己动口的。发现这个后,和流川的相处就变得愉悦或者说更为有趣起来,而他的不排斥其实也是亲近的一种。所以,最开始小小的不满也变得毫无意义了。而此刻,流川从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无疑是让我吃惊的。


“南烈,你的袋子在吧?”流川说的是我的百宝袋,不大也不起眼却是工作和逃生之宝呀,该不会现在叫我出任务吧,我才休息十天哎,心里虽然还是有小小的不情愿,但是,“当然啦。”“嗯,现在就来旅店,老路。”流川的声音不急不缓,以至于我怀疑感觉到的沉重是不是自己的幻觉。没等我回答,流川就挂了电话,站起来伸个懒腰,真是麻烦的两个主呀,再说什么老路,我只有爬过一次而已。


爬上三楼,果然是开着的窗户,但是……窗帘也是拉着的,呃,是不是先敲敲窗户比较好?吃一堑长一智是公理呐。还在犹豫,人已经被扯了进去。踉踉跄跄地站稳,流川还是那张脸,那双眼睛。那么,仙道呢?


仙道躺在床上,大概是睡了过去,引以为傲的朝天发此刻正耷拉着,床边是脱下来的衣服,大片的血渍。“子弹我取出来了,但是伤口发炎,上次是你治好的,”流川的声音还是那么波澜不惊,好像躺着的人是无关的路人甲一样。我叹口气,认命地摸出伤药,掀了被单拆了纱布给仙道上药,涟五分钟路程的药店也不去,难怪人家说关心则乱。仙道的伤口不算深,但是位置很正,好像正面扑上去的一样。洗了手,我看了看一边坐着不动的流川, “流川,不说说?”流川仍是看着仙道,一贯无表情的脸是紧绷着的,眼神不是惊慌不是悲痛竟然是犀利的,“醒了再说。”连声音都是冷的,真是搞不懂。流川很固执,即使被误解他也不会去解释自己的本意,所以我只是趴在桌上盯着窗帘看回味佳酿和美女。本来嘛,仙道的伤口虽然正但是不严重,何况还有我家的伤药,可惜涟星星都看不到啊。


“南烈君,早上好。”我揉揉眼睛,打个呵欠,没想到竟然一觉睡到天大亮了,环顾下房间,“流川呢?”仙道的脸色还是苍白,不过带着微笑,声音倒是不符的委屈,“南烈君竟然无视我的早安呐。”


“白痴,”流川推门走了进来,扔给我一个袋子,“早餐。”手上的触感告诉我,果然是汉堡。


“好香的皮蛋粥,我还以为会是玉米汤呢,”仙道有点遗憾更多的是满足的声音传来,真是让人受不了,这不是诱惑么,我也想喝来着。痛!小腿好痛!原来是流川踹了我一脚,真是好心没好报。流川从我手里拿过袋子掏出汉堡,再从另外一个袋子掏出奶茶,“发什么呆,还不去洗漱。”不想再挨一脚,所以我很乖地一蹦一跳去了洗手间,奶茶也不错,比可乐强。


原来仙道和流川这次的任务是用那把我偷来的枪杀了山王帮的帮主深津,然后不着痕迹地弃枪现场,虽然舍不得,但工作就是工作,流川很清楚,于是暗杀事件也就很顺利地进行下去。深津之所以会出现在爱琴海,是因为日本三大帮系——海南门、山王帮、翔阳派——的龙头老大在此会晤解决地盘纠纷问题,至于为什么是爱琴海就不得而知了。总之事情进行得非常顺利,在藤真的贴身保镖花形拿着手枪出现在流川身后之前。那个时候,流川瞄准了深津,而且也不打算放弃这次机会,要知道良机不可错失。于是流川在扣动扳机的下一秒顺势翻滚,应该射不中心脏。然后,枪声响起了,却是两声,原来仙道扑过去挡了那枪也把花形杀了。于是流川拖了面色苍白的仙道上车,一路狂飚甩了追车,再扶着假装醉酒的仙道进了房间,然后把人丢到床上乒乒乓乓地取出子弹包扎伤口,最后打电话给我。


以上,为喝完粥一脸满足的仙道口述,面无表情的流川补充。


深津死了,取而代之的是势头正劲的泽北,海南门和山王帮仍是一片风平浪静。“没什么变化,借刀杀人没作用嘛,白白一番心思,还赔上个心腹,”回国的一个月后,应约上门领取酬劳的我喝着碧螺春感慨着。仙道喝口咖啡,“明好暗斗,海南门和山王帮的联手是不可能了,翔阳派依旧是三大帮派之一呐。”“多管闲事,”正在玩飞镖的流川突然冒出一句,再补上一句,“白痴。”


仙道轻扯嘴角,一个苦笑,“流川还在生气呐。”我有点懵,流川一向没什么好话的呀。“他从来不骂我白痴的,”看出我的不相信,仙道继续小声地补充,“顶多骂我大白痴。”慢慢地咽下口中的茶,人生还很长我不想被噎死,对于有被虐嗜好的人只有——不理睬。无视仙道求助的眼神,我也小声地回应,“我也不想再被流川骂白痴啊。自求多福吧,仙道君。”


多日后,仙道再来电话约我去钓鱼时,声音愉悦,看样子流川的气消了。那方法,仙道只说天机不可泄漏。算了算了,反正流川也不会生我的气,不用备份。


一年、两年、三年……一年一年过去,当仙道和流川终于不再做杀手的时候,他们开了一家茶点屋。为什么要开茶点屋呢,打佯后我这么问仙道,而他把泡好的新茶放在我面前,依旧是那眉眼,“因为南烈君喜欢喝茶呀。”扭头看看正在贴窗花的流川,圣诞就要到了啊,我很不客气地哼了一声,“鬼才信。”“所以南烈君是人嘛。”我气结,回过头来看仙道,他倒自个儿托着下巴看流川去了,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咖啡喝多了,喝喝茶换换口味呐。”


换口味是吗,还真是他说的话啊。我捧着茶杯,低头看里面一汪清水。“流川,歪了歪了,左边一点……再过去一点……不对,往右边一点……”仙道的声音里满是轻快。“哼,”流川大步走了过来,窗花往桌上一扔,“自己去弄。”仙道笑得很开心,一溜烟就去贴窗花了,“我搞定了就是你输了哦,要一块去。”流川也不理他,直接给了个白眼。


“假日有什么打算?”听我这么一问,流川抓了抓头发,眼神朦胧了起来,“睡觉。”我单手蒙住脸,扬起的嘴角怎么也抑制不住,果然这家伙没那么容易让仙道得逞。到时候一定要记得问候在家里发霉的仙道,我可是标准的好人呐。


我穿上厚厚的大衣,再戴上长长的围巾,拉开门,扑面而来的寒冷和屋内的暖气纠缠在一起,呼吸着有种陌生却又很畅快的味道。仙道和流川送我到门口,“真的不住下来?通宵也可以呀。”仙道开口问,流川跟着点头,眼里一片朦胧,还睡着呢。“不了,酒店的钱也是钱呀,再说我可不轻闲呐,”我转身离开,挥挥手,“再见了。”


路上没有什么人,这会应该是PUB最热闹的时候吧,又过了一天啊。走到路口,我回头看看,仙道和流川挨着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模模糊糊地看不清,突然有种疏离的感觉,好像一直都是远远地看着不曾靠近过。犯傻了的感慨呢,我自嘲地笑笑,果然是老了吗。我拉了拉被风吹起的围巾,有点湿意,快要下雪了吧。


弯过路口,使长长的下坡路,明天,就不在瑞典了呢。


注:Barolo是红葡萄酒之王,产地为意大利,1979和1982的年份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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