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剑痕录 1-4
作者: 风之鱼,收录日期:2006-03-25,1397次阅读
第一章 春寒料峭洛阳城阳春三月。
洛阳城外二十里的翠柳坞。
宽阔的官道旁,翠柳茶庄的布幡在和煦的春风中招摇着。
翠柳坞是到洛阳的必经之路,这翠柳茶庄也是到达洛阳城的最后一个落脚点。
这官道上来来往往的官员商贾贩夫走卒,经过长途跋涉,到了这里都少不得要打个尖。
“这儿风水可好哩。”老店主替刚进门的客人沏上新茶,笑呵呵地说。
“老板真是生意兴隆。”说话的是刚刚落座的白衣少年,看样子也就十四五岁。衣着打扮像个大户人家的书童,圆脸大眼透着几分机灵。
“呵呵~每年这个时候都要红火上好一阵子。”老店主喜滋滋地瞟了瞟坐得满满的店堂,“毕竟这牡丹花会和比武大会可是咱中原一年一度的盛事呢。”
掂着手里分量不轻的碎银子,老店主心头一乐,便压低声音说道:“你看那坐在窗边的两位客官……不是来比武的才怪。”
白衣少年看过去,窗边果然坐着两个年轻男子。
靠里面坐的那个穿着灰色布衫,头上一顶斗笠遮住了大半个脸。另一个则是黑色布袍,除了头发稍长外也无甚特别。
“看起来也不过是泛泛之辈。”白衣少年扁扁嘴。
只听“啪”的一声轻响,白衣少年捂住额头,看看动手的人,却也不敢出声。
“人在江湖,最忌口无遮拦。说了多少次了你怎么还记不住?”
坐在白衣少年身边的这位,年纪似乎比前者稍长,虽然只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布袍,却是面容俊朗,气度着实不凡。
“下次不敢了。”白衣少年吐了下舌头,将桌上的书本收进包袱。
老店主连忙添上热茶,向蓝衫少年陪着笑脸问:“公子是打哪里来的啊?”
“关外。”
“到洛阳经商还是求学?”
“随便逛逛。”
老店主见那蓝衫少年低垂眉眼只顾吹着茶杯里的新叶,回答也是不咸不淡,只得把剩下的话压在肚子里讪讪走开。
坐在窗边的灰衣人放下手中的茶杯,看桌上的空酒壶越来越多,眉头一皱,“还是少喝点罢。”
“难得我今天心情不错。”伸手抢回酒盅,黑衣人又斟上满满一杯。
“一会儿还要赶路。”
“误不了事。”
“那喝完这壶就启程。”
“好。”黑衣人答应得倒也干脆,可他随即拿过另外一只酒盅,“不过最后这一杯,你得陪我。”
灰衣人怔了怔,而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黑衣人嘿嘿一笑,“走。”
在空酒盅旁扔下一块碎银,灰衣人起身正要离去,此时却有一个人跌跌撞撞冲进茶庄,重重地摔倒到在他脚下。
众人一看,竟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只见他衣衫破烂浑身污垢,估计是伤得不轻,因此只能蜷缩着身体伏在灰衣人脚下瑟瑟发抖,看起来甚是可怜。
灰衣人伸手想要拉起那少年,却被黑衣人拦住了。
“别耽误了赶路。”
听黑衣人这么一说,灰衣人迟疑了一下,正想迈步走开,却不料脚下的少年一把拖住了腿。
“大侠……行行好……救救我……”那少年又疼又怕,边哭边恳求着。
灰衣人蹲下扶起那少年,替他擦去满脸的泪水,轻声问:“谁欺负你了?”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原本就不大的小茶庄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数十个彪形大汉,为首的那个说完话还冲灰衣人扬了扬手中的钢刀。
“这孩子欠你们多少钱?”
“钱?这狗崽子竟然敢咬伤我家老爷,现在要拿他回去赔罪!”
“胡说!明明是那个混蛋想要霸占我姐姐……”少年泣不成声。
“我家老爷看上你姐姐是你们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你这不识抬举的小兔崽子!”那领头的大汉目露凶光,上前就要抓人。
“且慢。”灰衣人话音刚落,黑衣人已挡在了少年身前。
“你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兄弟们手里的家伙可不认人!”
“要留活口么?”黑衣男子似乎没听见那恶徒的恐吓,只回头看了灰衣人一眼。
“嗯。”灰衣人轻轻点头,“废掉功夫就行了。”
这两个不知来路的人竟然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那头目不禁勃然大怒,手中钢刀一挥,立即有三四个手下扑了过来。
躲在柜台后的老店主不禁暗自叫苦。赔些桌椅茶具也就算了,这尸首要怎么打理才好?若是报了官这店怕是就开不成了……正寻思着,就听外面劈里啪啦一阵响,忍不住好奇探头出去看,却被眼前的情景惊得合不上嘴。
灰衣人坐在桌前正喂那受伤的少年喝茶,那被袭的黑衣人也还好好地站在那里。倒是那几个刚才还凶相毕露的大汉,现在却一个个躺在地上,捂着脚发出痛苦的呻吟。
“还有不怕被废掉的到外面来。”黑衣人冲其余人招招手,走出店外。
在春日的阳光下,他齐肩的黑发泛着奇异的蓝色光芒。
当春风拂起他的发丝时,所有的人都看到了那原本英俊的脸庞上一道令人不寒而栗的长长刀疤。
“……”彦一瞪大了眼睛,震惊之余脑中有如划过闪电。“他是……”
“没错,就是他。”蓝衫少年微微点头,“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打你了吧?”
“公子教训的是。”彦一有些惭愧地挠挠后脑勺,“可惜对手太弱,我都没机会多观察些……”
“还早得很。”
“啊?”
“真正的对手还没出来呢。”
“不……会吧………”
“闭嘴,看戏。”
眨眼的功夫,数十名壮汉就已经倒在了地上。
剩下那为首的还站在那里,而此刻他握刀的手也已开始发抖。
“你……到底是谁?”
黑衣人也不答话,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方才还站在那里的恶棍就已经栽进了道旁的黄土堆里。
“看样子他们也不能继续作恶了罢。”灰衣人走出茶庄,看了看地上横七竖八的伤者。
“嗯。”
“那我们也该走了。”
“你先走。”黑衣人没有回头。
“三井,你……”
被称作三井的黑衣男子冷笑一声,手握剑柄朗声说道:“好戏看罢,各位还不现身么?”
他话音刚落,几个黑影就出现在了四周。
与方才的彪形大汉不同,这几个人身着黑色劲装的人身材虽不甚高大,却犹如鬼魅般漂浮在半空,看起来更是令人生畏。
“三井寿果然名不虚传。”鬼影人发出一阵怪笑。
“藏头缩脸的家伙,以为说几句好听的本大爷就会饶了你么?”三井手腕一抖,剑鞘直指西南方向的那个黑影。
“好大的口气。”那鬼影人似乎是个头目,听三井口气并无胆怯之意,便自身后拿出件模样古怪的器物。
只见这东西长约两尺,似为精钢铸成。顶端有数支锋利无比的剑尖,其间倒刺隐约可见。
“好毒辣的兵器!”彦一一边咋舌,一边低声对蓝衫少年说道。
“那不过是唬人的东西。”蓝衫少年摆摆手,“不过这人身手也算不错。”
“这么说来岂不是大有看头?”
“十招。”蓝衫少年回答。
彦一正待发问,却见三井足尖一点身形疾飞,手中剑鞘如闪电般劈向那鬼影人的面门。
之前守住各方位的黑影也在瞬间向他扑了过去!
“一,二,三,四,五,六,七……”还没数到十,彦一便赫然发现,此刻仍然还站着的,就只剩下了三井和那鬼影头目而已。
“凭你那点功夫,还早十年呢。”三井的剑鞘抵在那鬼影人的喉间,目光一沉:“说,是谁让你来的?”
鬼影人的额头已渗出了黄豆大的汗珠,却还是沉默不语。
“也罢,反正我迟早会知道。”三井刚想发力,突然听到灰衣人发出一声惊呼。
刚刚还哭得昏死过去的少年,此刻却已经站在了灰衣人的面前。
原本眼中的哀求已变成冷笑,甚至还有几分得色。
而那少年手中握着的乌黑针筒正对着灰衣人。
“漫天飞雨?!”
“你还挺识货。”刚才稚嫩的童音现在变得沙哑深沉,少年咧嘴一笑。
“你竟然恩将仇报?”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你想怎样?”灰衣人试探着向前迈出了脚步。
“要你的命而已。”
知道对手的实力在自己之上,速战速决才是上策。
少年不待灰衣人举步,狞笑着按下了针筒的机关。
“小暮!”三井大惊之下,飞身过来挡在了灰衣人身前!
而之前被他制服的鬼影人也随身而上,手中的毒牙直刺向他背心!
如此即使三井能侥幸避过毒针,也决计逃不过这致命的一击!
“来得好!”少年一声冷笑。这漫天飞雨的针筒中有九九八十一支淬有剧毒的银针,即使是顶尖的高手想要全身而退也绝非易事。不过这样也好,两个一起解决,倒也不浪费了这宝贝。
就在此时,少年只觉得眼前一花,面前多了个穿着白衣的小子。
再定睛一看,早该命归西天的三井与灰衣人却好端端地站在一旁。
鬼影人已经不见踪影,倒是有个蓝衫少年正拿着鬼影人的兵器在把玩。
这是……怎么回事?!少年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切,难道……是机关失灵银针没有发出去?他急忙低头查看手中的针筒。
“你是在找那些东西吗?”
彦一笑嘻嘻地扬着手中的一把银针,那少年却已经快要晕过去。
“还不少呢……公子,够咱们吃一顿了。”彦一回头对蓝衫少年做个鬼脸。
“嗯。”蓝衫少年随手将鬼影人的毒牙扔在地上,摇摇头:“这牢什子也值不了几个钱。”
“虽然有点拿不出手……嗯,这样罢。”彦一眼珠一转,两手合拢。
片刻之后当他摊开手时,掌心已赫然是一锭小小的碎银子。
那少年用力擦着自己的眼睛,视线却越发模糊。
原来此刻他额头和手心竟然全是冷汗!
“小兄弟,谢了啊。”彦一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你这漫天飞雨虽然不算是极品,也算得是上品了。花了不少钱吧?下次要用的时候记得找我,我给你介绍一家,货色绝对比这个更好。”
那少年只是紧握双拳,默不出声。
灰衣人走到他面前,轻叹道:“老实说出雇主,便放你一条生路。”
少年抬头,死死盯着他。
“臭小子快说!”三井一声怒喝,冲过来就要动手。
少年浑身一哆嗦,吐出三个字:“三浦台。”
听到这个名字,三井和灰衣人都是一愣,随即相视而笑。
“回去告诉村雨,原本还有些期待与他比试,想不到他却连与我在武场上正面交手的自信都没有。”三井拍拍黑袍上的灰尘,“劝他趁早打道回府罢。”
少年沉默了半晌,突然发足狂奔,很快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这时灰衣人方才走到彦一跟前,双手抱拳行礼,“多谢两位相助。”
“不必客气。”彦一连忙还礼。“大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着实让人钦佩。”
灰衣人取下斗笠,只见他面容清秀神情可亲,左眼上的黑色眼罩却让人不免生出几分惋惜。
“大侠之称不敢当。我乃湘北人士木暮公延。”木暮微微一笑,“那个是我师弟三井寿。”
“久仰。我是相田彦一,这是我家公子。”
“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仙道彰。”蓝衫少年也微笑作答。
“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刚刚彦一兄弟的那两招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你是说把银针变银锭那个吗?哈哈,那是骗人的~”彦一得意地眨眨眼。
“啊?”
“银针我藏起来了,那个碎银子是本来就有的。只不过我手脚快他没看出来而已。”
“原来如此。”木暮摸了摸眼罩,恍然大悟。
“既然大家都是要到洛阳城,不如同行吧。”彦一盛情相邀。
“求之不得。”木暮欣然答应。
替老店主收拾完毕后即刻出发,彦一木暮在前,三井仙道在后,四人缓缓策马前行。
“你们师兄弟到洛阳来是参加比武大会吗?”
“是。”
“以你们的身手,只怕很难有对手吧?”彦一回想起方才三井的英姿,心中颇为艳羡。
“说来惭愧,刚才如果不是有你们出手相助,我们哪里还能去参加什么比武大会?只怕连洛阳城也进不了呢。”木暮摇头。
“这不算什么的,是那个小子使阴招。”彦一嘻嘻一笑,“不过他也够惨。”
“说起来有个问题想要请教……那漫天飞雨你是如何接住的?”
漫天飞雨是武林中名头极响的暗器,据说很少失手。也怪不得木暮对这个好奇。
“呵呵,那是我的独门绝技。”彦一得意洋洋地掏出一个东西晃了晃。
“这是……天蚕丝织的网?”
“木暮兄果然好眼力。”
“难怪那么多银针都被尽收网底。”木暮啧啧赞叹,“不过你的手法也够快。”
“那招呀,叫做‘见好就收’”。
“哦?这名字还真是有趣。”
“嗯,是公子教我的。我小的时候有一次在花园里捉蝴蝶,老是捉不住。公子就教了我这招,还说等我练好了有赏。”
“后来呢?”
“后来几乎没有东西我是捉不住的了……公子就送了我这个。哈哈~”
“仙道公子真是好人品。”
“那当然~”彦一和木暮一路上聊得不亦乐乎,这时候才想起身后的仙道。
可当他回过头,却发现身后的官道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三井和仙道两个人的身影?
彦一这一惊是非同小可,情急之中就要扬鞭调头。
而他的胳膊在半空中就被木暮生生拽住。
“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去找我家公子!”
彦一又急又气,木暮却是面带微笑气定神闲。
“放心,他们只是点到为止,不会有事的。”
“你是说……”
“只是切磋剑法,何乐而不为?”
“……”彦一此刻方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可对着木暮温和的笑容却也发作不出来。
“你家公子的身法实在是俊得很,也难怪三井想要与他过几招。”
“哼,那是当然!你师弟说不定已经在求饶了呢!”彦一气鼓鼓地回答。
木暮也不生气,抬头眺望着天边的夕阳,发出一声轻叹。
“自从和那家伙比过剑,三井就变得固执了许多呢……”
“那家伙?”
“啊,是我另一个师弟……”
木暮还没说完,彦一已经看到不远处小树林中走出的两人。
“公子!”他大喜过望,策马便向仙道奔去。
待来到面前,见仙道面带微笑神情自若,这才放下心来。
“公子去和三井兄拆招也不先打个招呼,我还以为被暗算!”彦一小声埋怨。
“你这么聪明能有谁暗算得了你?”仙道笑着拍拍他的脑袋。
“话是没错……”
“能见识三井兄的剑招,实在是荣幸之至。”
仙道这话也不知是说给谁听,彦一随声附和,那边的三井却是冷哼了一声。
木暮见他脸色不对,心知当着仙道主仆二人询问多有不便。
当下一抱拳,“承蒙两位援手,不胜感激。今日有要事在身,改日再登门拜谢。”
“木暮兄言重了。”仙道也不挽留,只点点头,“后会有期。”
看木暮三井二人绝尘而去,彦一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湘北门徒,果然并非浪得虚名。”
仙道轻抚马背,笑道:“湘北在江湖上名头本来不弱,这些年更是人才济济,不可小觑。”
“三井寿在湘北算是一流高手,”彦一翻弄着自怀中掏出的绢册,“也是成名最早的。”
“此刻的洛阳城里,这样的人物怕是不少。如此也不枉我来这一回。”
仙道扬起手中马鞭,“彦一,走罢!”
“嗯~看谁先到洛阳城!”
不远处,洛阳城雄伟而又神秘的身影伫立在暮色中,令人遐思万千。
声明:
1,这部《清风剑痕录》是重写,与原来的全无关系。
2,既然是回礼,送过礼的人自然是有特权。
小D,小轻,谈,你们每人的生日我都会送上新章作为贺礼。条件是提前一个月通知~这个应该不难吧?
3,其余时间不得催文。
以上。
第二章 闹花深处层楼
话说三井与木暮回到位于洛阳城东的清风别院时,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
这清风别院本是大师兄赤木一位故交的产业,每年洛阳比武湘北都会寄宿于此。
宅子不大,总共有大小十一间上房,马厩厨房齐全,中庭宽敞明亮,身处市区却能闹中取静,对备战的湘北而言的确是再好不过。
两人正要进门,就听见里面传出一阵劈啪之声。
接着便听到有女子高声呵斥:“你们这样子怎么成?快些打起精神来!”
推门进去,只见明如白昼的中庭内,十几个入门不久的弟子正苦练招式。
正中间的台阶上,站着一位身着桃红衣衫的妙龄少女。
她容貌秀美身形俏丽,模样也就豆蔻之年。
此刻却见她明眸带威手执纸扇,姿态神情更是说不出的威风泼辣。
木暮走上前去,一躬到底:“彩子姑娘辛苦了!”
彩子收起纸扇,娇笑着还礼:“木暮三井两位师兄长途奔波那才叫辛苦哪~行这样的大礼是要取笑我么?”
三井环顾四周,“师父和大师兄不在?”
“去王爷那边应酬还没回呢,说是和比武大会有关。”
“晴子的病况如何?”
说到赤木那个体弱多病妹子,彩子轻叹一声:“虽说已经能下地行走了,到底还是虚弱得很。偏生又和她哥一样是个牛脾气……”
“怎么没见流川和樱木?”三井皱起眉头。
“那两个啊……”彩子压低声音指指后院,“晌午不知为了什么又大打出手~这会子正在后面砍柴挑水呢。”
想到那两个师弟,木暮苦笑:“但愿他们不要闯祸才好。”
彩子见两人面色沉重,便笑道:“还没吃晚饭罢?特意给你们留了菜,在灶上热着呢。”
两人谢过彩子走向后院,木暮回头一瞧,那被湘北上下称为“大姐”连流川樱木都惧怕三分的伶俐女子又开始精神抖擞地指点小师弟们拆招了。
穿过回廊便是后院。
想是灶上还热着饭菜的缘故,厨房内灯火通明。
虽然路上有打尖,到这个时候也是饥肠辘辘了。
三井正要推门,却被木暮拉住了衣袖。
“那不是……流川么?”
淡淡的月光下,庭院的角落里,站着一个少年。
虽然是年幼的师弟,身材却又比三井木暮高大些。
他穿着最普通不过的麻布衣衫,清秀的脸庞在夜色中依稀可辨。
只见他手握钢斧,静静地凝视着面前青石台上摆放的尚未劈开的圆木。
“这是在做什么?”木暮不禁低声问到。
“哼,偷懒罢了。”三井随口便答。
“偷懒的话去柴房里躺着不是更舒服……”想到这里,木暮脸色一变:“莫非是……”
记得流川刚投入湘北门下时,与其他初入门的弟子一样,打杂跑腿的活是少不了的。那次赤木打发他去马厩喂食,足足有一个时辰没见到他踪影。后来木暮过去一看,他竟然站在马厩里睡得正香。
马厩里倒也罢了……但此刻那斧头若是失手砸下来,轻则皮破血流重则伤筋断骨。眼看过两天就是比武大会了……木暮心中一急,这就想上前提个醒。
“等等。”三井伸手拦住木暮,同时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木暮正想发问,却见流川缓缓举起了斧头。
原来没睡着啊……木暮刚松一口气,流川手中的斧头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凌空劈下!
木暮只觉一阵微风拂过面颊,待定睛再看,那圆木还好端端地立在那青石板上。
“好快!”三井低声喝彩。
此时见流川轻轻一踢,那圆木竟立刻分成了整整齐齐的八块散落地上。
在刹那间竟然出手四次,而且劈开的每块都是大小匀称,简直就像量过的一样!
“他方才站在哪里那么久,是在想如何出手么?”木暮问。
“没错。”三井点头。虽然对方只是块木头,但斧头毕竟不如剑来得顺手。速度、方向、力量……每个因素都要考虑周全。
“流川果然是天赋禀异。”木暮感叹,难怪安西掌门对他青眼有加。
“哼,不过一块木头罢了。”三井冷冷说道,“若是遇上强手,哪里容得他思前想后!”
照理说这院子也不大,三井木暮虽然尽量压低了声音,以流川的位置也是能清楚地听见。
但他却仿佛什么也没听到,又拿起一块原木放到了青石板上。
果真是目中无人。三井眉头一皱,木暮也是无奈地一笑。
所幸厨房内飘出的阵阵饭菜香味吸引了两人。
“让他专心干活罢。”木暮转身将三井推进了厨房。
灶上燃着小火,锅里的饭菜还是热腾腾香喷喷。
“宫城这小子真是好福气。”
“是啊,师父说等回去就给他们办喜事呢。”
“到时候咱们要好好闹一闹洞房才行。”三井想到当年与宫城的恩怨,样子颇有些忿忿。
“新娘子可不是好惹的。”
“那有什么好怕?宫城那几手我还不知道?先把他灌个半醉再说……”
两人正有说有笑吃着,就听窗外有人冷笑一声,“你那几招又有谁不知道了?”
话音刚落,一个人影就从窗外一跃而入。
只见此人身高虽不足七尺,却是相貌堂堂,一身猎装更显矫健精干。
木暮见他直瞪三井,不由得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来人正是湘北弟子中排行第七的宫城良田。
“又打猎去了?”见宫城手里拎着沉甸甸的口袋,木暮问。
“彩子说好容易大家都聚齐了,明天要多做些好吃的。”
说到彩子,他原本紧绷的面孔也露出些温柔的神色。
“整天与飞禽走兽为伍,就不怕你的剑生锈么?”三井斜着眉眼看向宫城。
宫城也不看他,沉默一会道:“三井,羡慕的话你就直说。”
这句话原本平常,但不知怎的三井听后脸上却是像打翻了染缸,又是青又是白又是红。
木暮虽不知宫城所言为何,但也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忙从怀里掏出样东西,对宫城道:“你要的东西我买到了,过来看看合意不?”
木暮手中的东西原来是个银制的胭脂匣子。盖子上是一枝并蒂的牡丹,做工甚是精巧。匣子里的胭脂也是上等货色。
宫城见了这个,顿时满心欢喜。连声谢过木暮后,转眼便没了踪影。
“跑得倒快,那一两二钱银子还是我出的呢。”三井闷闷地说。
“你今天怎么特别小气?以往十倍价钱的东西你也不放在心上的。”
“那些还不都是给你的?”
“是……么?”木暮摸摸眼罩,“上次给晴子的镯子,给彩子的耳环,给铁男的匕首……哪一件不是好几十两银子的东西?”
三井正想反驳,却听得木门吱呀一声响,走进来的正是流川。
他也不看房里的人,抱着一大捆木柴径直走向灶台。
木暮看在眼里,略一思索,便对三井道:“今天那场比试到底胜负如何?”
三井很难得地沉吟了半晌,随后说道:“一百招之内,我胜不了他。”
听到这句话,正转身出门的流川停住了脚步。
“能否看出是哪个门派?”
“不行。”三井摇摇头,“他的剑法我从未见过,况且他一直不肯出招。我是用绝招才逼他还手的。”
“唉,早知道我也去观战了。”
“他的剑法固然精妙,但和他交手时,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哦?说来听听。”
“江湖上闻名的剑法虽然众多,但归其种类不外以下三种。其一,至刚至阳。赤木的剑法便属此类。其二,至阴至柔。练习此类剑法的多为女子。其三,刚柔并济。这种剑法对练剑者要求极高,天赋、悟性与苦练缺一不可。个中人物首推山王的泽北。”
“他的剑法属于哪种?”
“说不准。刚猛起来难以招架,可有时……”三井紧皱眉头,不知如何形容。
“怎样?”木暮追问。
“我记得有一两招,不但招式怪异而且身形曼妙……感觉颇似女子。”
“怪招险招讲的不就是出其不意么?或许是人家的障眼法也不一定。”
“这也有可能。不过……”
“反正他也在洛阳城,哪天遇到再比一场不就行了?”
“也是。”到时候一定要把他的底细揭出来才成,三井想。
而之前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流川,此刻却抬起了头。
“师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那个和你三井师兄比试剑法的人么?”见流川点头,木暮微微一笑,“好像是叫做仙道彰。”
似乎把这个名字在心中念叨了一遍之后,流川转身走了出去。
“你是故意的?”三井看看正收拾饭桌的木暮。
“看他整天像个闷葫芦,多说些话心胸也开阔些。”
“哼,我看他是装样子罢了。”
“你不是有段时间也不爱说话么?”木暮回想当年情景,不禁又是一笑:“过了好些日子才恢复过来呢。”
想着那时候的光景,三井欲言又止:“小暮……”
这边厢木暮却是整理完毕,伸着腰打了个哈欠:“明天又要早起……要赶紧歇息才是。”
见木暮疲倦,三井也不再说什么。
两人各自回房,一夜无话。
次日午后,通向洛阳郊外的小路上。
流川将手探入怀中,确定那份被千叮咛万嘱咐的拜帖还在后,加快了脚步。
原本这份差事无论如何也是不会落到自己头上的,没想到一大早师父大师兄又被王府的人接走。三井木暮宫城几位师兄也因为有要事在身,吃过午饭便匆匆出门。
听说要去郊外的牡丹山庄送帖子,那红毛猴子的头甩得像个拨浪鼓。
“我要陪晴子放风筝去!”
白痴。
上次小师弟央求他扎个风筝还弄得像块破了的豆腐干……现在倒会逞能了。
算了,送个帖子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赶快办完回去还能赶上练剑。
这牡丹山庄位于洛阳城七里之外。
据说那里每逢春季,整个山庄内便牡丹盛开,美不胜收。
而且其中多为名贵品种,因此到山庄赏花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听说庄主花形透生性高傲,被拒之门外乃是常事,其中还不乏达官显贵。
不过他精通医术,又常常为当地老百姓义诊,遇到疫情还会免费施药,因此牡丹山庄花形透在洛阳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虽然才是三月,但午后的日头已经有些火辣。
流川在路边的小溪擦了把脸,没走几步便看到了路旁刻着“牡丹山庄”的石碑。
看样子快到了。
说来也怪,从石碑开始往里走,不但路平坦了许多,道路两旁也种满了大树。
不但避开了猛烈的阳光,习习的凉风中还带着阵阵花香,让人心旷神怡。
转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
青砖红瓦的山庄倚山而建,虽然门脸如同寻常百姓家一般,但隐约可见宅中古木参天,气势森然。
山中的溪水奔流而下,在山庄对面的形成一片不大不小的水泊。
周围一色垂柳,碧绿的嫩芽在春风中撒欢。
门前种满了各色牡丹,此时正值花期,一株株争相斗艳,看得人是眼花缭乱。
原本是难得的美景,可欣赏的心情却被聚集在山庄门前喧嚣的人群生生地破坏掉了。
流川走近一看,那些人三五成群,身着衣衫武器都是颇为一致,看样子是不同门派的弟子。
那穿着藏青的是三浦台,红色劲装的是津久武……虽然还没在正式的场合和这些人交过手,不过流川对他们还是有所耳闻。
只听那津久武为首的弟子大声嚷到:“这牡丹山庄也忒不识抬举,大爷们好不容易来一趟都不开门迎客!”
旁边的弟子们也大声附和,有几个甚至挽着袖子似乎要冲过去砸门。
“这看门的也可恶,连个话也不传一声!”
也不知道谁叫了一句,大家的眼光又齐刷刷地投向了山庄的大门。
高高的石阶上,一男子正蒙头大睡。
“对!把他拎过来问清楚。”
一伙人正要冲过去拿人,那人却伸个懒腰慢慢坐了起来。
看模样也就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件快洗得发白的蓝布袍子,揉着眼睛打着哈欠,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小子,问你呢!”津久武的弟子指着他喝到。
“……”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蓝衫少年懒洋洋地问:“这位兄台要问什么?”
“问你家庄主为何不开门迎客!”
“这位兄台怕是错地方了罢?”少年摸摸式样怪异的超天发,喃喃道:“整天开门迎客的是城里的醉芳楼啊。”
他话音刚落,人群里就传出一阵哄笑声。
醉芳楼是洛阳城最大的妓院,这儿没人不知道。
那津久武的弟子又羞又恼,举起拳头就打了过去。
可拳头还在半空中,就被旁人给拽住了。
他回头一看,是个身材高大容貌和善穿着翠绿衫子的年轻人。
“老兄,在这种地方还是收敛点罢。”说完松开了手。
津久武为首的弟子看看自己几乎被捏断的手腕,正想发作,旁边却有一个弟子上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话。他听完后脸色微微有些变,然后打量了一下那位穿翠绿衫子的年轻人,说了句“算我倒楣”便匆匆离去。
那年轻人转身对那蓝衫少年抱拳施礼:“这位小兄弟,在下有事请教。”
蓝衫少年也是点头笑道:“好说好说。”
“在下是翔阳门下伊藤卓,今日是奉掌门之命前来拜见庄主。望小兄弟传个话。”
他的话一出,人群中有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也有的变了脸色脚底抹油。
翔阳门是近十年江湖中发展最快的门派,在江南一带势力极大。
掌门翔阳真人一向嫉恶如仇,不但功夫了得而且手段强硬,江湖中惧怕翔阳的人颇为不少。
而那蓝衫少年似乎根本就没有听说过翔阳的威名,只是摇摇头道:“今日庄主不再,有事改天再来罢。”
自己给足了面子,他却不识趣,这让伊藤心中不禁有些着恼。
“这是拜帖,烦请小兄弟转交。”
伊藤说完后摸出拜帖手掌一翻,那帖子竟直飞向蓝衫少年面门。
听那利刃般的破空之声,这薄薄的纸若是打在他身上,即使不取性命也得留个疤!
蓝衫少年却像是没看见一般,打着哈欠随手往空中一抓,那帖子就服服帖贴地到了他手里。
“翔阳的是么?等庄主回来我转交便是了。”他瞟了瞟帖子封面的落款,随意地塞进了怀里。
伊藤一愣,这牡丹山庄果然不是普通的地方,连个看门的功夫都如此了得。
不过,既然掌门交待了这件事,不做到是绝不能回去复命的!
想到这里,伊藤抬起头看着那蓝衫少年:“小兄弟,我今日若是非进去不可呢?”
那蓝衫少年不怒反笑,“你是想硬闯么?”
“抱歉。实在是师命难违。”
“难得这么好的天气,干什么不行非要动手。”少年叹气。
“请。”伊藤手握佩剑,毫不动摇。
少年起身,拍拍布袍上的尘土:“既然要动手,又何必那么客气?”
“翔阳门下,决不持强凌弱以多胜少。”伊藤见那他赤手空拳,又道:“小兄弟用什么兵器?”
“兵器么?嗯,用什么好呢……” 蓝衫少年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东张西望,刚想伸手折下一段柳枝,却又开始摇头:“不行不行,这可是要赔的哩。”
正在这时,只见人群中走出一人,将手中长剑递到蓝衫少年面前:“借你。”
蓝衫少年怔了怔,江湖中学剑的年轻人,个个将自己的佩剑视为至宝。同门间尚且不肯外借,更何况是陌生人?眼前这个少年,一双黑亮的眼睛望着自己,竟看不出半点的犹豫。
蓝衫少年微笑起来,他也不道谢,只接过长剑在手中掂了掂,赞了一声:“好剑。”
这不过是柄最普通不过的剑,铁匠铺里花二两银子便能买到的货色。
人群中甚至有人“嗤”地笑了出来。想是说这人连剑的好坏都看不出来,分明是个门外汉。
蓝衫少年也不理会,右手握住长剑举至胸前,“请。”
虽是个平常随意的姿势,但他此刻的气势与之前相比已是截然不同。
伊藤也不客气,手中长剑一抖便冲了上来!
蓝衫少年轻松闪开,剑不出鞘唇角微扬,那神态倒像是在看着别人耍把戏。
伊藤恨他态度轻慢,刷刷刷连出几剑,招招都是又快又狠直攻要害。
“翔阳门下,果然还是有些本事。”蓝衫少年点头道。
这话在伊藤听来,却比任何语言都要刺耳。他怒喝一声,剑招来得更是猛烈。
那蓝衫少年挡开他一剑,摇头道:“不过是为了面子,又何苦拼上性命?”
伊藤也不答话,阴沉着脸又是一招!剑尖直指那蓝衫少年的环跳、膝阳关两大穴位,看样子竟是想一剑废了他的双腿!
蓝衫少年眉头一皱手腕一抖,长剑便已出鞘。
只是刹那的功夫,只见他身子微倾,剑峰斜斜刺向伊藤左手曲池穴。
说来也怪,他的招式看似平淡无奇,速度也不是很快,可伊藤就是避无可避!
慌乱之中伊藤只得硬生生将招式半途收回,正想挽个剑花再出手,却不料那蓝衫少年的剑尖却已经点上了他的手腕。
“当啷”一声,那把镶着翔阳碧玉麒麟的佩剑落在地上,而伊藤更是双手颤抖,面如死灰。
蓝衫少年长叹一声:“我本不想还手。不过你最后那招实在太过狠毒,劝你今后少用为妙。”
见他仍是失魂落魄的模样,蓝衫少年也不再睬他,走到流川面前手捧长剑躬身施礼:“这位小兄弟,多谢相助。”
流川接过长剑,“不用客气。”
“小兄弟如何称呼?”
“流川枫。”
少年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流川,笑道:“这名字虽特别,倒也挺衬你。”
“你呢?”
“我么?叫我阿七就好。”
流川也不管这名字是真是假,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此时伊藤已不见踪影,看热闹的也散得差不多了。
阿七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问道:“你是来赏花还是问药?”
流川拿出怀中的拜帖,答道:“奉师父之命,要亲手将这拜帖交给花形庄主。”
“咦?我不是说过他不在的么……”
“我知道他在。”流川淡淡回答。
阿七愣了一下,随后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笑意。
现在看来,他的模样原来十分俊朗。
和煦的春风中,那笑容更是比阳光还要灿烂温暖。
“打赢了你便可以进去了是么?”流川问到。
“你觉得你可以赢我?”阿七反问。
“不知道。”
“那你还要打?”
“嗯。”
“为什么?”
“你很罗嗦。”
“只是好奇。”
“打过不就知道了?”流川举起手中的长剑。
阿七无奈地抬头望天。
正在此时,大门内突然传出一个男子的声音;“你让他进来罢。”
阿七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对流川招招手:“这样便好了。”
两人推开大门走进山庄,只见整个中庭内繁花似锦,其间立着一个穿着墨绿长衫的男子。他的年纪与阿七相仿,只是身材更为高大容貌更为威严。
阿七径直走到那人身旁的竹椅上坐下端起茶杯痛饮,随后看着那人笑道:“你是怕我故意输给他辱没了牡丹山庄的威名么?”
“我只是担心门口那几枝天香湛露。”那人皱起眉头拈起身边一支粉色牡丹:“昨天毁的那些涧仙红还没和你算帐呢。”
“要不是那些野狗整天在门外吠,我才懒得管你的闲事。”
“要不是为了我那几坛子好酒,你也不会管这里的闲事。”那人面不改色地说完,抬头看了看流川,“你不是有东西给我么?”
流川这才明白原来这年未弱冠的少年竟然是大名鼎鼎的花形透。
看他的言谈举止,当下也不再怀疑,拿出师父亲笔的拜帖便递了过去。
花形打开看过,点头道:“原来是湘北门下。安西掌门可好?”
“掌门很好,多谢挂念。”
“信中所说的事,恕我今日无法答复,还请安西掌门见谅。”
其实帖子里面说什么,流川也不知道,因此只能答应。
“另请转告安西掌门,明日黄昏请带病人登门,我自会当面解释。”
流川一想,这信里所说的病人,多半是赤木的妹子晴子。
是说干嘛大老远带着晴子过来洛阳,原来是要给她治病。
这时候突听阿七问到:“你几时变得这么客气?”
花形轻叹:“我也是没办法……其实安西掌门只是求一味药而已。”
“什么药?”
“火炼金丹。”
听到这个名字,阿七也沉默了。
倒是流川忍不住问:“这火炼金丹是很名贵的药么?”
阿七摇头,“只是一种较为稀罕的牡丹。”
花形瞪了他一眼,“这火炼金丹相传是太上老君遗落在人间的仙丹所化,不但外形艳丽而且药性极佳,栽培也极为不易。”
“牡丹山庄闻名天下,难道连这里也没有?”
“原本是有的。”
阿七苦笑道:“不过,七天前却被人盗走了。”
“盗走?”连流川也不免有些惊讶,谁会没事干这勾当?
“这件事目前还没查清,还请流川兄弟为之保密。”花形说道。
“是。”
“庄里还有些事,天色也不早了,流川兄弟请回罢。”花形这逐客令倒也干脆。
流川也想着早些回去,也就顺水推舟道谢告辞。
“我送你。”
阿七随流川走出门外,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拍拍脑袋:“对了,方才那件事,我应该答谢你才是。至少要请你喝上个两三杯的……”
流川回头看着他,“你真想谢我?”
“那是自然。”
“如果说和我比试剑法的话,你肯么?”
阿七睁大了眼睛,足足打量了流川好一会儿,这才说:“看你样子这么斯文,怎么喜欢打打杀杀的?”
“你是肯还是不肯?”
阿七沉吟半晌后道,“我现在肚子饿得很,你就算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
“不如这样,傍晚的时候对面湖边见,如何?”
“好。”
“那就一言为定。”阿七微笑颔首。
“不见不散。”
本章完
下章预告:少年听雨歌楼上
第三章 少年听雨歌楼上
鸿运楼是城里名头最响的酒楼。
眼下正是洛阳最热闹的时候,别说是雅间,人满为患的店堂里连额外的加座也摆不下了。
门外等座的宾客,也纷纷伸着脖子张望,那情景甚是壮观。
而此刻坐在临窗桌边的流川,面对着满桌的美味,心情却似乎不怎么好。
倒是坐在对面的阿七,兴致勃勃地拍开酒坛上的封泥,扬声赞道:“好酒!”
明明已经是第三坛了,这家伙怎么就一点醉意都没有?
好容易从师兄师姐的眼皮地下溜了出来,原本是指望痛痛快快比上一场。
湖边碰面后,阿七却死活要先到这里来大快朵颐。
耐着性子陪着他吃喝也就罢了,可眼睁睁看着一个多时辰过去,阿七非但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是越喝越来劲。
“请。”斟得满满的酒盅再次摆到自己面前。
若是推辞,少不得又要被他嘲弄。
流川想到这里,索性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那酒本有几分温度,落到肠胃里越发灼热,倒像是把火活生生烤着五脏六腑,直烧得脖子耳根脸颊全都红了起来。
这东西哪里好喝了?
扯过衣袖擦擦嘴角,流川微微皱起眉头。
瞅见流川的神情,阿七一乐,抬手又是一杯。
流川被那酒折腾得难受,正要拿杯凉茶漱口,却有细密的水滴自窗外飞入落到了他的脸上。
伸手一抹,手背上微微的濡湿还带着淡淡的青草香味。
下雨了么?流川望向窗外,只见灯火辉煌的洛阳城,早已笼罩在蒙蒙细雨中。
原本五光十色的宫灯,鼎沸嘈杂的人声,也似被这春夜的雨融化,渐渐淡了开去。
“尝尝这个。”阿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流川下意识地回头,却有一块冰凉润滑的东西正好抵在了他唇上。
流川一怔,随即发现那不过是块蘸满牡丹花蜜的莲藕。
待看清了那双握着筷子的手,便毫不客气地用力咬了下去。
“说起来这蜜汁莲藕本是江南的菜品,没想到用牡丹花蜜做出来也别有一番风味。”
阿七悠悠道来,仿佛正在品尝这道菜的是他自己。
“哼。”才多喝了几杯就像个酸秀才般饶舌……不过这东西倒真不错,原先胸腹中火辣辣的不适感居然减轻了不少。
牡丹花蜜清凉润肺,莲藕补血养身。对初次饮酒的人来说,是最好不过的了。
正想把那碟子推到流川面前,忽听得邻桌有人大声说到:“各位来猜猜罢,今年这牡丹令牌会花落谁家?”
那一桌是几个剑客打扮的年轻人,从他们的衣着佩剑看来个个师出名门,此刻酒足饭饱难免想要卖弄一番。
“这还用说?自然是海南!”
“不错!海南已连胜三年,实力有目共睹。尤其是海南第一剑客牧绅一,出道至今鲜闻败绩。”
“我倒是觉得翔阳风头更劲。以藤真健司为首的几个大弟子,最近在江湖上频频出手,实在是高深莫测。”
“总之,今年的舞楼决战,非海南翔阳莫属。”
此言一出,顿时附和声一片。
阿七见流川虽是神色自若,可那只紧握剑柄的手,却因为太过用力的缘故,手指的关节隐隐地有些泛白。
终究是年少气盛,容不得别人轻视自家门派。
阿七暗自叹了口气,正想找个有趣的话题岔了开去,却听有人不紧不慢地道:“在下倒是觉得今年的湘北有些看头。”
这下可好,数十道目光齐刷刷落在了说话的人身上。
这语惊四座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他穿着件淡紫的衣衫,身材欣长面容俊美,神态更是温和敦厚,颇有大家之风。
“愿听详解。”其他的人虽是有些不服,对这位少年却是恭敬有加,纷纷屏声静气不再喧哗。
“湘北的赤木刚宪,各位可听说过么?”
“听说这位湘北的大师兄身高八尺力量惊人,在江湖上已成名数载,人品武功都是一流的。”
“不错。”紫衫少年微微点头,“此人的实力只怕不在牧绅一之下。”
“那又怎样?这牡丹令牌之争只有一人可是不够看的。”旁人冷笑。
按照比武大会的规矩,各门派需指定三名弟子轮流出战,至少要赢两场方可算胜出。
“那么,再加上三井寿,又当如何?”
那紫衫少年虽是说得轻松,旁观者却有些动容。
“三井寿?就是当年手刃魔音教十八门徒的那个?”
魔音教是三年前猖獗一时的黑道组织,手段残忍无恶不作,江湖中人人得而诛之。
旗下十八门徒个个武艺高强心狠手辣,即使是海南翔阳一时之间也奈何不了。
而当时刚刚投入湘北门下的三井寿,凭着手中长剑,只身一人便将这十八名臭名昭著的恶徒斩于魔音教总坛。
经此一役,三井寿名动江湖,不少前辈将他与同期的海南高徒牧绅一相提并论,可谓少年得志前程似锦。可三井寿却不知为何销声匿迹,从此再无作为。
长江后浪推前浪,江湖上的少年英雄层出不穷。几年过去,三井寿的名头自然也就渐渐被人淡忘。
“三井寿也来了洛阳?”
“是啊,这消息可信得过?”
“我亲眼所见,绝无虚言。”紫衫少年收起手中折扇,正色道:“况且再过一日,关林之外舞楼之上,自会见分晓。”
那关林舞楼,正是比武大会的场所。
不知今年这场武林盛事,究竟会有个怎样的结果?众人各自揣测,酒楼之上倒是安静了许多。
阿七扭头瞅瞅流川,“想不到你那几个师兄还挺有来头。”
“嗯。”
自己投入湘北门下才半年,三井师兄回归湘北也不过三个月。虽然平日里练剑时时常有机会交手,但终究只是练习。若是真像那个紫衫少年所说,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找机会和他正式切磋一番。
“喂,你可有与你师兄交过手?”阿七问道,顺便张嘴接住抛起的花生米。
“有。”流川点头。
“如何?”
流川抬眼定定望着阿七:“你若是赢了我,就告诉你。”
阿七愣了愣。
只见流川那一双黑色眸子清亮透彻,说不出的刚毅坚决。
真是难缠。阿七苦笑着摇摇手中酒坛:“喝完这些就走罢。”
今晚这场激战虽是在所难免,自己倒也有些莫明的期待。
“当真?”流川眼睛果然一亮。
“我骗你做什么?”阿七失笑,“这最后几口我可得好好品味,千万莫要辜负了好酒……”
流川见他独自陶醉,也不去打扰,回味着方才那紫衫少年的一番话,忽然想起昨日柴房里三井和木暮所说的事情来。
“阿七。”
“做啥?”看流川认真的模样,纵然有一万个不乐意,阿七也只得放下酒坛子。
“你可听说过仙道彰这个人?”咬咬牙说出那个只听过一遍的名字。
“仙道彰?”阿七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古怪,像是想笑又笑不出,想说什么又开不了口。
“没听过就算了。”流川有些泄气,扭头看着窗外。
“怎么说呢……”阿七挠挠头发,笑道:“也算是认识罢。”
流川追问:“此人剑法如何?”
“你问他做什么?”
“听三井师兄说曾和他交手。”
“啊?我怎么……”说到一半的阿七硬生生收住口后接着道:“没听说?”
“昨日午后,城外翠柳坞。”
“哦?这倒是奇怪了……”阿七目光闪动,又问到:“你师兄既和他交手,都没说他是个怎样的人么?”
“一百招之内,他们打成平手。”
“还有呢?”。
流川努力想了想,“娘娘腔的家伙。”
只听得“噗”的一声,阿七身上那半旧的锭蓝布袍子在瞬间被喷湿了一大片,而他更是伏在桌角肩头耸动大声咳嗽,似乎被呛得不轻。
“怎么了?”流川伸手推推阿七的胳膊,是喝得太急了么?
过了好一阵子阿七才缓过劲来,他抬起头冲流川摆摆手,“没事没事,这就走罢。”
看阿七的眉梢眼角也还留着些笑意,流川有些不解。
方才那句话,就那么好笑么?
两个人出了鸿运楼,阿七步履悠闲走在前面,还哼着小曲。
那坛子里至少还有三两好酒,他怎会舍得?
还有他随手扔在桌上那锭银子,少说也够再吃一桌的……
流川心有疑问出言试探,阿七却每每顾左右而言他。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步入郊外,路上行人逐渐稀少。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走在前面的阿七终于止步,回头对流川微微一笑,“到了。”
流川仔细打量,只见大路左边灰墙耸立,正中一座巨石砌就的高大门楼。
门楼两边各是一尊汉白玉的石狮,怒目圆睁蓄势待发,更是为此处凭添了几分威武雄壮。
两盏洒金红绢的宫灯,映出黑漆描金匾额上两个大字――关林。
流川心中一震,目光不由得看向门楼对面。
也是巨石砌成的平台,四周各是一支三人合抱的石柱,以数十根圆木搭就的顶部为青瓦覆盖,看起来似乎并无稀奇。
只是正中也悬挂着一块匾额,却是红漆描金。
屋檐下的宫灯在夜风中有些飘摇,若明若暗的烛光却丝毫也不影响流川看到那两个龙飞凤舞的金色大字-舞楼。
这关林是为了祭祀在民间被誉为“武神”的关羽关大将军的所在。而舞楼原本是每年祭祀时用作歌舞表演的场所,后经洛阳的王族提议,便成为了一年一度比武大会的赛场。
数十年来,无数英雄豪杰在此或扬名立万,或血洒舞楼,更不乏命殒此处者。
如果塞外大漠是边关卫士的用武之地,这里便是江湖英雄们的疆场。
阿七带自己来这里,其用意不言而喻。
想到这里,流川霍然转身,手中长剑一横,已是防御之势。
而阿七却只是凝视着匾额,口中喃喃道:“这字写得还真是不错。”
这么深更半夜大老远地跑来就是为了看这两个字?那之前酒楼里厮混掉的那些时辰又算是什么?流川是怒从心头起。当下也不说话,抬手一剑便刺了出去。
“喂喂,招呼也不打就出手可不是君子所为啊。”阿七慌忙侧身闪过。
流川知道只凭这一剑是决计伤不了他的,因此在瞬间已经想了六七种法子来应付他的回击。
眼见长剑就要划破阿七的衣衫,刺进他的胸膛,但他竟无半点躲避还手之意!
剑尖生生停在阿七胸前,只需再进一寸,便可取他性命。
“为什么不还手?”
“这里既是闻名天下的古迹,又是日后的比武会场。本是想带你来先睹为快,没想到你却这么性急。”阿七叹气。
“我没那么多时间奉陪。”流川虽撤回长剑,言语上却是半分也不相让。
“那你总得先容我说句话罢?”
“说。”
“你我萍水相逢并无冤仇,今日的比试自然是点到为止。”
“不错。”流川点头。
“话虽如此,到底刀剑无眼。”
“你要怎样?”
“用这个罢。”阿七扬了扬手。
流川接过一看,原来是一条长约三尺的柳枝。
照阿七的意思,以这柳枝代替长剑过招虽可避免伤亡,但却需要灌注真气才不至于脱手。也就是说,在出招时还要拿捏真气的强弱……
“你若是不习惯,用剑也行。”见流川沉吟不语,阿七道。
“谁要用剑了?!”流川放下手中的剑,冷冷答道:“无论用什么,我一样赢你。”
阿七轻笑,“那就让我见识见识你的真功夫罢。”
这一次流川没有贸然出手。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舞楼之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对手。
有些寒意的晚风,带着春日雨后特有的芬芳和湿润。
掀动他的衣角,拂起他的发丝,像暗怀爱慕的少女般缠绕在他的身边。
但此刻他的眼中,只有那个逍遥任性却又如同夜空般遥不可测的少年。
就像发现猎物的猛兽般全神贯注,流川乌黑的双眸中闪耀着冷酷而兴奋的光芒。
他手中的柳枝,也早已变得挺拔笔直。
只是个新手,就有这样的气势,实在是难得。阿七不禁在心中赞道。
只眨眼功夫,凌厉的风声已划破夜空扑面而来!
好快!不容细想,阿七飞身闪过,回手一招封住了流川的来势。
流川毫无惧色,欺身而上,竟是一气呵成三招连发!
江湖中同龄的少年剑客,躲得过这几招的怕也是不多。阿七赞赏之余,最初游戏的心态也收敛了不少,一招一式的认真起来。
两人你来我往,片刻已拆了百招有余。
此刻流川的攻势虽是不减,但与最初几招相比速度已是大打折扣。
差不多了。阿七的足尖在石柱上轻轻一点,身形凌空而起,手中的柳枝借势凌空刺向流川面门。这一招无论是速度力道还是角度都几乎是无懈可击!
流川也不慌乱。上身忽然后仰,那模样就像是从腰部活活折断一般,避过阿七手中的柳枝后右腿发力向上方就是一踢。
这一招回击真是又快又准又狠,其他人只怕是早被流川给踹上了屋顶。
只见阿七手中的柳枝在空中一点,身体向上又拔高了数尺。在半空一个转身后,翩然落地。
姿势虽是优雅至极,却露出了胸前的空门!
这样的好机会怎容错过?不待阿七站稳,流川上前,手中的柳枝闪电般刺向他心脏!
这一击,他绝对躲不过!
感觉到手中的柳枝触到阿七的身体,位置也是不偏不倚,流川眼中露出喜色。
胜负已分。
可阿七的脸上却泛起了微笑。
那可未必。
就在流川察觉到有些不对劲的时候,手中的柳枝竟然在空中断为数截!
与此同时,自己的额头上却是一凉。
流川原本沸腾的血液在瞬间冷却了大半。
看着残枝跌落在脚下,他挥手拨开了那握在阿七手中点在自己眉心还散发着清香的柳枝。
“不服气?”阿七笑着眨眨眼。
“哼。”
“你若是以为,是我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在那上面做了手脚的话,那你便错了。”
那还有什么?大不了是过招的时候以真力切断柳枝罢了……就算你运用真力比我强,单论剑招你也不是我的对手!流川暗想,要不逼他用剑再比一回?
“用剑也是一样。”
流川有些惊讶地瞪了阿七一眼,这家伙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即使是用同样的武器,真气的强弱也会对招式的威力有所影响。”
这谁不知道?流川低头不语。
“你的剑招速度很快,已经能算得上是江湖中的一流好手。可你好像并不知道越快力量就越难控制。”阿七摇摇头,“若是连剑都无法控制,哪里还能谈得上什么招式?”
流川一怔,虽然之前并没有人对自己讲过这些,可听起来却似乎有点道理。
“拆到一百招的时候,我已经发现你这个弱点。因此便故意露了个破绽,你果然上当。”
那个机会……竟是他故意制造的陷阱么?流川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有那样的机会,你一定倾尽全力。”阿七一声轻叹,“也就是说,是你自己的真力毁掉了手中的‘剑’。”
流川恍然大悟。
难怪他出那样的招式,原来是为了诱发自己的真力以震断柳枝。
这种法子更巧,更活,也需要更高深的功力。
细细咀嚼着方才交手的细节,流川的心里渐渐亮堂了起来。
沉默良久,流川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抬头看着阿七:“多谢指教。”
话虽客套,可那眼神却分明在说:下一次,我绝不会输。
这小子,明明输得那么彻底,却一点也看不出沮丧。
阿七心中又多了几分欣赏,也施礼道:“承让。”
流川也不再客气,拿起长剑转身就走。
走了没几步,却停了下来。
“阿七可是你的真名?”背对着他,流川问道。
“当然,如假包换。”阿七爽快地回答。
流川点点头,说道:“我和三井师兄只有交手一次。”
“哦……”阿七摸摸超天发,他不说自己都忘了呢。
“那次,赢的是我。”
流川说完,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看他的样子不像吹牛。阿七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不过,三井寿连那个人都赢不了的话,流川的确是有胜算的。
嗯,这小子还挺讲信用,答应的事情也绝不会忘记。
能遇到这样的人,也不枉自己来这一趟。
看天色也不早了,回去睡觉罢。
阿七拍拍手上的尘土,迈开步子向牡丹山庄走去。
或许是之前下过雨的缘故,宽敞的大路上居然起了薄雾。
此时已是深夜,别说是路人,连飞蛾虫蚁都看不到一只。
普通人遇到这种状况都难免心中打鼓,只巴不得多生出两只脚快快回家去。
可阿七却仍是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倒像是在观赏夜景。
走了大概一里路后,雾越发浓了起来。
阿七又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待睁开眼睛却赫然发现一丈开外有个人正盯着自己。
仔细看去,这人无论是面容、身形、衣衫、甚至那头超天发,和阿七都像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
常言道,夜路走多了难免遇到鬼。
眼前这鬼居然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反倒比那牛头马面更令人毛骨悚然。
阿七揉揉眼睛,喃喃道:“难道是我眼花?”
那人仍是沉默着站在浓雾中,似隐似现愈发诡异。
若是常人,胆子再大此刻也只怕是掩面狂奔而去。
可阿七却反倒迎了上去。
他缓缓走到另一个“阿七”面前,细细端详了好一阵子,然后一声长叹。
“麻烦你,下次用我的脸的时候认真些好罢?”
“阿七”眼珠一转,“哦?怎么说?”
“被人说娘娘腔可不好受。”阿七苦笑。
“哼,那个傻小子的话你也听得进去?”“阿七”撇撇嘴。
“他若是傻,普天之下便没有聪明人了。”阿七说完,见那个“阿七”仍旧对着自己扮鬼脸,不由得面色一沉,“还有,从今往后没我同意不许用这张脸。”
“谁稀罕!”“阿七”伸手一抹,薄薄的人皮面具下,竟然是张娟秀的少女脸庞。只见她冲阿七吐吐舌头,“顶多让那些无知的小姑娘多看几眼罢了。”
“没打着我的招牌出去闯祸就好。”阿七看看四周,“彦一呢?没一块来?”
少女咯咯笑道,“这张狗皮膏药已经贴了十几年,我想甩也甩不掉了。”
“谁是狗皮膏药?”随着一声吼,浓雾中走出一个少年。正是彦一。
见到阿七,少年喜出望外,几步奔了过来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仙道大哥!这大半年你去了哪里?我们找你找得好辛苦!”
“家里呆着好好的出来找我做什么?”阿七笑着揪了揪彦一的耳朵。
“嘿嘿,这个嘛……”见彦一要说,少女连忙递了个眼色,把他的话硬是卡在了喉咙里。
见这二人神色有异,阿七也不追问,道:“这荒郊野外的也不太方便,回去再说罢。”
少女和彦一交换个眼色,齐齐点头道:“好。”
牡丹山庄的客房内。
接过弥生递过来的新茶,仙道只喝了一口便放下了。
弥生和彦一虽是家臣的子女,但二人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表面上是主仆,实际却是情同手足。
此刻见那两个敛眉垂手站立一旁,那毕恭毕敬的模样让旁人见了也有些不忍。
可仙道对这姐弟俩的脾性却是了如指掌。
见他们此刻的举动,个中缘由仙道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因此他只淡淡一笑,“说罢。”
见仙道发话,彦一偷偷瞄了下姐姐弥生,拉了拉她的衣袖。
心知早晚都得摊牌,弥生横下心来,道:“我们是三个月前出来的。原打算找到你就回去,谁知道……”
“怎么?”
“到鱼住府上打听消息时,经不住他一再挽留,便留宿了几日。”
“鱼住的外貌虽是有些粗鲁,为人却是友善得很。”仙道点头,“你们两个可有给他添什么麻烦?”
听仙道如此发问,姐弟两个都埋下了头,那样子真是恨不得把头钻到地底下去。
“……嘿嘿……不算什么大麻烦……”
“说来听听。”
“只不过……只不过失手烧了他家的厨房……”
仙道怔住。
鱼住一族乃烹调世家,家族中不仅出了好几位御厨,也掌管着当地的各大酒楼。因此他家的厨房一直都是禁地,自己和鱼住多年好友,也只进去过一次。
没想到却被这两位一把火给烧了。
日后若想吃到鱼住做的美味佳肴,只怕是难了。
仙道虽是惋惜,但看相田姐弟的模样,心知祸事决不止这一桩。
因此仙道端过茶润了润嗓子,和颜悦色继续发问:“你们还去了哪里?”
“越野家……”
“又出了什么事?”
“我……我不小心打碎了老爷子最喜欢的那只花瓶……”
那对宋代官窑的青花瓷瓶是越野家老爷子八十大寿时仙道送去的贺礼。且不说那对瓶价值连城,难得老爷子喜欢得紧,还说要当传家宝世代相袭……如今却只怕是寻遍天下也找不出第二只给配上了。
仙道仍是不动声色,“然后?”
“来洛阳之前,又顺道去了杭州……”
“杭州么?那可真是好地方。”仙道感叹,那里的美景、美食、美人,可谓世间三绝。
“我们既没烧房子,也没打坏东西,还收了一件礼物。”弥生笑嘻嘻地递过一件东西。
原来是块成色不错的玉佩,看花纹穗子像是女子所佩之物。
“谁送的?”这两个小鬼结交朋友的本事倒是不赖。
“醉仙楼的花魁如意小姐。”
“平白无故,她干嘛送你东西?”
这块玉虽说不上是极品,换成银子也够普通人家吃上好几年的。
“因为我答应一个月以后回去给她赎身。”
仙道皱起眉头,“这么说来,这玉佩是……”
“自然是定情信物。”
“……”
仙道终于开始觉得有些头疼。
这姐弟俩虽是玩得有些过火,但要责罚他们,仙道也是万万做不到的。
况且眼下正好有件事情需要做,就给他们个将功补过的机会罢。
想到这里,仙道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到了桌上。
“过来看看这个。”
弥生和彦一走到桌边,待看清之后神色顿时凝重起来。
“这不是……”
“三天之内,务必找到。”见二人面有难色,仙道又加上一句:“之前的事,可一笔勾销。”
“真的?”相田姐弟二人面面相觑,又惊又喜。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仙道微笑。
弥生咬咬嘴唇,“那你……也要小心些。”
“放心去罢。”
相田姐弟二人向仙道施过礼,跃出窗外后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影。
仙道回头看了看桌上的那枝火炼金丹。
这件事情虽是有些难度,但以弥生和彦一的实力,也绝不会失手。
敬候佳音之余,还有连场的好戏可看。
这人生的乐趣,不就在于此么?
仙道抬头仰望夜空,低声道:“流川啊流川,你可莫要让我失望才好。”
本章完
啊啊啊,终于又掰了一章出来~爆~
这章就权当是给海滩年会的贺礼,祝去平遥的各位玩乐得开心,花痴得疯狂~
第四章 笛声依约芦花里
次日午后。
通向牡丹山庄的山路上,游人如织。
既有出城踏青的,也有探亲访友的,更多的是那些仰慕牡丹山庄之名而前来的江湖人士。
此刻浓荫蔽日,鸟语花香,行人三五成群谈天说地倒也是悠然自得。
忽听得有人扬声道:“抱歉,借过!”
那走在前面的几个年轻剑客正高谈阔论,被打断自然是心中不悦。
其中一个更是手按剑柄,转身就要发作。
但见匆匆而来的一行人,为首的男子尤为高大英武。
他身着墨色锦缎滚红边的长袍,面色黝黑,五官刚毅,眼神沉静却难掩凌厉之气。
在他身后,两名壮汉抬着一顶软轿紧紧跟随。
走在最末的是位少年。
黑发布衫,手握长剑,蓄势而不发。
那原本想要为难的年轻剑客见了这等阵势,口中虽不说,脚下却是悄悄地挪了地方。
“多谢!”墨衣男子当下抱拳施礼。
众人见他彬彬有礼,也都纷纷侧身让路。
拐过一个弯,行人少了许多。
墨衣男子松了口气,却听到软轿中有人轻呼:“哥哥……”
他眉头一皱,挥手让轿夫停下,转身走到软轿前轻声道:“怎么?又不舒服了么?”
“不……是我的手帕方才不小心落到了地上……”轿中的人语声柔美,无疑是个妙龄少女。
男子的神色轻松了些。他抬头对那少年道:“流川师弟可曾见到么?”
流川低头一瞧,落在自己脚边的不正是那张淡粉的罗帕么?
他当即拾起罗帕,“赤木师兄,这里。”
原来这墨衣男子正是湘北大师兄――赤木刚宪。
赤木接过罗帕刚想递进去,就见一只白嫩小巧的手掀开轿帘,少女姣好的面容隐约可见。
“还不谢过流川师兄?”赤木一边将罗帕塞到妹子手中,一边却不禁在心中长叹。
晴子啊,你看上谁不好,偏生喜欢上了这个冷面寡言的流川。
“有劳流川师兄……”赤木晴子低声道谢,面带娇羞。
“不必客气。”流川随口答道,双目望向不远处的湖泊。
那个家伙,今天还会在么?
出乎流川的意料,今日的牡丹山庄,门前竟清静得很。
软轿一落地,便有家仆出门相迎。
赤木扶着妹子踏进门槛,一抬头,满园怒放的各色牡丹顿时映入眼帘。
“好美!”晴子心中欢喜,也不顾步履蹒跚,只想凑近看得更真切些。
她的手指还没触到那娇艳欲滴的花瓣,眼前一晃,已有人已挡在了身前。
“这位姑娘,使不得。”
说话的这位,一袭蓝袍笑容可掬,不是阿七又是谁?
晴子见是个陌生男子,不由得面上一红。正要开口,身旁的兄长已上前一步抱拳道:“在下湘北赤木刚宪,初次登门失礼之处请多包涵。”
“赤木兄言过了。”阿七摇头笑道,“我并非此间主人,也不觉得几位有何失礼之处。只是这园子里的花草虽然好看,脾气却是古怪得很。这位姑娘若是不小心碰到了有毒的花木,岂不是雪上加霜么?”
赤木这才明白他的用意,顿时大为感激,“多谢提醒。敢问少侠高姓大名?”
阿七也不说话,只笑吟吟地望向流川。
你献你的殷勤,看我做什么?流川扭头,只看花间那几只起舞的彩蝶。
看这样子,这两人莫非是旧相识?赤木心想,看这少年身手不凡,怎没听流川提起过?
正默然间,自中庭又走出一个男子。
此人身材高大,却又不似赤木般壮硕。
那墨绿素锦袍子看似平常,却越发衬出他的面目清俊,风度儒雅。
“赤木兄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请赎罪。”
花落无形玲珑剔透。
江湖中对于牡丹山庄花形透的传言本就不少,赤木也有所耳闻。
听时只当是空穴来风言过其实,如今这一见之下才知他果然是人品非凡。
赤木心下赞赏,回礼道:“久仰花形庄主大名,如此礼遇,实在愧不敢当。”
“家父生前与安西掌门一向交好,赤木兄不要太过客气才是。”
二人寒暄一阵,走入庭内前堂,一一就座。
流川见桌面还摆着的棋盘上黑白棋子激战正酣,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见流川盯着那残局,阿七低声道:“如何?”
“不出七手,黑子必全盘溃败。”流川答道。
“何以见得?”
“执黑子者,中盘尚有胜算。只可惜心有旁鹜,错失良机。”
阿七一愣,与花形相视片刻,二人抚掌大笑。
“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这位流川小兄弟当真了得。”花形笑道,“你就投子认负罢。”
阿七摇头,“即便是输,我也不过是输给这大好春光罢了。”
果真是个罗嗦肉酸又无赖的家伙。流川心道。
赤木放下茶杯,对那蓝衫少年道:“方才多得这位少侠提醒,不知如何称呼?”
“匆匆过客,不足挂齿。叫我阿七就好。”
赤木见他有心隐瞒,便也不再追问。
阿七目光一转,见那边厢的晴子一双妙目全放在了流川身上,不禁唇角微扬道:“请问姑娘芳名?”
晴子正心乱如麻,听到阿七突然发问不免有些慌乱,只得捏紧了罗帕低声答道:“赤木晴子。”
“赤木兄,”花形道,“安西掌门信中所言之人,就是她么?”
“正是舍妹。”赤木看了看晴子,目光有些黯然。“她自幼便体弱多病,这么多年遍访名医,虽有些好转,终究也没除掉病根。原本想带她出来散散心,却没料到这几日病情越发严重了。今日上门讨扰,实在是迫不得已。”
花形点点头,起身走到晴子面前,柔声道:“只是把脉,姑娘不要害怕。”
求医问药多年,晴子对医生多少有些惧怕。但见花形温柔和善,心中的不安倒去了大半。
她咬牙点头,挽起袖子露出雪白的手腕。
“这样就好。”花形话音刚落,众人就见他手指轻弹,一股细到几不可辨的银丝自他袖中飞出,紧紧缠绕在晴子腕上寸、关、尺三处。
行走江湖多年,再加上各处寻医,切脉的手段赤木也见过不少。
这悬丝诊脉之法,却从来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实。
想不到花形年纪轻轻就有这般手段,赤木是又忧又喜。
喜的是他医术了得,晴子的顽疾能有救。
忧的是,若是连他都没法子,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此刻银丝缠绕在花形拇指之上以固定,而食、中、无名三指则紧扣其上,随其颤动时紧时松。
“晴子姑娘,小时候可有失足落水?”忽听花形这么问,晴子不由得一惊。
七岁那年的冬天,自己背着兄长到山中小溪里捉鱼。和伙伴玩闹间间不慎落水,幸亏抓住藤条才得以幸免。可身上的衣服又全湿了,不得已在山洞中躲了大半天才回家……这事连哥哥都给瞒了过去,他如何得知?
见晴子神情讶然,花形微微一笑,指间的银丝悄无声息地收回袖笼中。
“晴子姑娘脉象迟短,脉证俱虚。平素可是时时咳嗽,兼有寒热头疼等表证?”
“正是!”赤木连忙道,“之前也有大夫说是风寒之症,可每次用药都全无疗效。”
“这就是了。”花形道,“这寒气已伤了五脏六腑,普通的药剂怕是奈何不得。”
言毕,花形回头低声对家仆吩咐了几句。
那家仆匆匆离去,不多时回来,呈上一个朱砂色的小瓶。
“这里是三粒真昧赤炎丹,每日一粒,以无根水送服便可。”
见赤木面露喜色,花形又道:“这药丸只能去病势之八九,要除病根还需加服汤剂。”
赤木听说妹子的病可根除,更是喜出望外,连忙施礼道:“请庄主赐良方!”
“眼下还差一味药材,待药齐了我再写个方子一并送过去可好?”花形道:“难得安西掌门来洛阳一趟,我多少也该尽些地主之宜罢。”
花形如此一说,赤木哪还有不放心的道理?回头看看晴子,只见她平日苍白的面色也泛出光彩,心中悲喜交集,左膝一弯,竟对着花形半跪了下去!
在晴子的惊呼声中,赤木只觉身子一轻,仔细一看,原来是花形伸出手臂牢牢地托住了自己的双肘。
“赤木兄,这样的大礼可是要折煞我了。”花形叹道。
“若是能治好晴子,便是让我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赤木道:“庄主不肯受礼,便待晴子痊愈再登门答谢。”
“这倒不必。”花形见他性格直爽,又疼惜妹子,心中也颇为敬重,又道:“赤木兄也可传授些粗浅的心法给令妹,平时勤加练习对康复也大有裨益。”
阿七见花形赤木二人谈得甚是投机,扭头却看到流川正在出神,便伸手推了他一把,笑道:“流川少侠,恭喜啊!”
流川怔了怔,“恭喜我做什么?”
他此刻的脑海里,是方才花形托住赤木双肘的一瞬间。
花形的反应与速度之快,不在阿七之下。
更难得的是他竟能如此轻松地托起赤木的身躯,如此功力,实属罕见。
阿七早已看出晴子对流川芳心暗许,此刻本想取笑他一番,却没料到这小子的心思根本就没在这个上面。
罢了罢了,他眼中除了剑哪里还容得下别的东西?
阿七正想开口,却听得大门外传来阵阵嘈杂之声。
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还敢来惹事么?
“来者似乎不善,庄主可要做些安排?”毕竟是老江湖,赤木也发觉有些不对。
“不妨事。”花形摆摆手,叫过家仆交待了几句。
流川看了看阿七,“今日不用你出马么?”
“昨天只是凑巧。”阿七笑道,“牡丹山庄人才济济,又哪里轮得到我出手?”
花形看他一眼,倒也不否认。
那家仆正要转身离去,就听得有人朗声说到:“翔阳门下藤真健司,求见花形庄主。”
这声音明明是从数丈开外的院门外传来,却清亮悦耳,犹在身畔。
“翔阳少掌门,功力果然不弱。”赤木赞道。
“岂止不弱,根本就是上乘。”阿七点头:“翔阳最近势头甚猛,据说这位少掌门更是一等一的人物。怎样?可要会会?”
“我是无妨。”花形掸掸衣袖,“只是赤木兄及令妹,可要去后堂歇息片刻?”
翔阳本是对湘北最具威胁的对手,难得有这个机会探探底细,身为大师兄的赤木怎会放过?“既是少年英雄,我们也该开开眼界才是。”赤木答道。
花形点头道:“既如此,就将贵客请进来罢。”
不多时,几个身着翠绿长袍的男子走了进来。
他们的长相气度暂且不谈,难得的是个个身材高大魁梧,竟不输赤木。
“喂,猜猜哪位是少掌门?”阿七用肘碰碰流川,低声道。
“无聊。”
“那么就打赌。”
“赌什么?”
“嗯,一坛好酒如何?”
“……”
“若你猜中,我就再和你比一场。”
“中间,褐发的那个。”
“咦,那小个子么?”
“嗯。”
“哈,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阿七轻笑道。
说话间,几个翔阳弟子已走到了花形跟前。
只见前面两个弟子躬身退让,后面那人上前一步,抱拳施礼道:“翔阳藤真健司,久仰庄主大名。”
江湖中都道翔阳少掌门处事决断,精明强悍。
可眼前这位,褐发如丝,星眸剑眉,分明是个翩翩美少年。
说也奇怪,这碧色长袍若是穿在普通人身上多少都有些勉强。
唯独他,举手投足间皆是优雅灵动之气,光彩夺目如同无瑕的翡翠。
花形却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只淡淡道:“藤真掌门远道而来,不知有何指教?”
翔阳众弟子见他如此怠慢,不禁面露愠色。
藤真却是微微一笑,“昨日门下弟子伊藤卓上门求见,不想鲁莽行事冒犯了贵庄,今日特地前来负荆请罪。”
藤真话音刚落,就见一名翔阳弟子走到他身侧,拉开衣襟,俯首半跪。
这人虽低垂着头,流川仍一眼便认出此人正是昨日败在阿七剑下的那位翔阳弟子。
此刻见他赤着的脊背上两道鞭痕触目惊心,昨日的傲气更是荡然无存。
如此责罚弟子的方法,令身为湘北大师兄的赤木也不禁变色,晴子更是以罗帕掩住了唇,不让自己惊呼出声。
连流川都皱起眉头低声道:“这算什么?”
旁边的阿七却赞道:“这藤真果然是有些手段。”
流川冷哼一声。
见流川不以为然,阿七摇头道:“年轻弟子当着外人的面被师长责罚,即使口中认错,心中也难免不平。可你瞧瞧他,眼神表情中可有一丁点的委屈?”
听得阿七说出这番话,流川虽是有些不服气,不过看伊藤的神色果然平静坦然,再回想自己的亲身经历,也不得不承认阿七所言的确是有些道理。
“他年纪虽轻,在门下弟子中却拥有绝对的威信。若没有非常手段,又如何能做到?”说到此处,阿七竟微笑起来:“难得花形遇到这么个角色,咱们可要看仔细才是。”
阿七和流川说话时虽然将声音压得极低,坐在一旁的赤木却也听到了八九分。
这少年究竟是何来历?赤木暗中打量着阿七,看他武功学识人品谈吐都绝非等闲之辈,可自己却从没听说过江湖中有这号人物……
赤木正冥思苦想,就听花形道:“我与贵派弟子素未谋面,又何来冒犯之说?”
“庄主既不计较,我等自然是感激不尽。”藤真言毕,又对伊藤道:“皮肉之苦已免,你还不谢过花形庄主?”
“不必了。”花形注视着这位少年掌门,道:“贵派今日登门若只是为了这件事情,请恕我不能奉陪。”
“花形庄主果然是聪明人。”藤真赞了一句,随即击掌三下,不多时便有两名弟子抬着一张软榻走了进来。
那躺在榻上之人,年约六旬白发长髯。面色青黑,双目紧闭。锦袍下形销骨立,周身更是散发出一股恶臭。
见到这垂死的老者,翔阳弟子们表情肃然,纷纷下跪行礼。
“这位……莫非是翔阳真人?!”赤木震惊之余,心中的推测脱口而出。
江湖中盛传翔阳真人急流勇退,将掌门之位传与爱徒后便隐居山林,没料到却是这般光景。
“家师纵横江湖数十载,行侠仗义,惩恶扬善,天下人莫不称道。他老人家对弟子的品行要求虽是严格,但生活上却如慈父般,处处考虑周全。” 藤真望了望榻上的恩师,双眼一红,竟似要落下泪来:“如今翔阳日益强大,正是他老人家颐养天年之时。却没曾想在半年前染上恶疾,弟子寻遍大江南北,也是难觅良医。听闻花形庄主乃再世华佗,只恳请庄主施以援手,挽回恩师性命。”
藤真这一番话,是字字恳切,声声动人,在场者除了花形、阿七与流川,无不动容。
“藤真掌门言重了。”花形缓缓起身,“救人一命,胜造七即浮屠。我当尽力而为。”
藤真只听得外间传言说花形透生性孤傲不轻易救人,见他答应得如此爽快,倒也有些意外。
但那一丝错愕也只是瞬间。
只见藤真躬身答谢,待再抬头时,眼中已尽是感激期待之色。
花形走到软榻前,仔细端详着病者的面容。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花形点了点头,后退半步手指一扬,一道银光便直直飞向翔阳真人右腕的脉门。
之前湘北一行人已见识过他诊脉的手法,因此都不以为怪。
可翔阳弟子却个个脸色大变。
“休要伤我师父!”更有年轻弟子冲将过来,手中长剑一挥,斩向花形手中银丝!
众人大惊,竞相阻拦。
怎奈那弟子身手也是不错,这一剑来势汹汹,眼见就要得手!
只听得一声闷响,那柄剑直飞上半空,而那弟子则是踉跄着连退了好几步,若不是藤真上前抵住他背心,只怕就要跌个四脚朝天。
这边的花形却是气定神闲,只随手一抄,那剑便稳稳落入他的手中。
花形将长剑一转,手指合住剑锋,剑柄指向藤真,微笑道:“藤真掌门,你的剑。”
照理说花形拿捏剑锋,剑身应该有些颤动才是,而那剑柄竟是纹丝不动。
这花形透当真难缠。藤真暗忖。永野的功力在翔阳弟子中虽不算是拔尖,也足以列入前十。而他不但轻易便将永野置于如此狼狈的境地,手中的银丝也已牢牢地缠住了师父的脉门。他乃此间主人,自然不屑和永野动手。此刻他将真力灌注于剑身,更是摆明了要和自己比试内力。
藤真见永野虽无大碍,但众弟子个个羞愤难当。若再不出手,不但翔阳的威名受损,只怕自己这个掌门也要遭到质疑。
想到这里,藤真再无半点犹豫,上前握住剑柄,道:“花形庄主,得罪了。”
花形以内力镇住剑身,藤真若是内力不济,一旦握上剑柄,轻则虎口震裂,重则落得和永野一般的下场。但此刻见他不仅紧握剑柄,更有一股力道自彼端源源而至,竟与自己的内力形成抗衡之势。
想不到这看似绣花枕头的小子倒也有几分真本事。
花形正琢磨着取胜的法子,抬头看见藤真的脸上泛着的一抹笑意,却突然间改了主意。
藤真只觉剑身一轻,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花形已经松开了手。
“藤真掌门功力高深,佩服之至。”花形道。
藤真虽不明就里,但深知这样的结果对自己而言未尝不是好事,便也拱手道:“承让。”
翔阳众弟子见藤真占了上风,自是欢喜不尽。
藤真转身将长剑交到永野手中:“鲁莽出手乃是大忌。念你对师父忠心耿耿,我再不追究。只望你引以为戒。”
永野面带愧色,垂首退到一旁。
藤真暗自松一口气,这才走到花形面前道:“素闻庄主医术高明,今日得以见到这悬丝诊脉之术,实乃三生有幸。不知家师病情如何?”
原来他早已瞧见花形按在银丝上的指尖微有弹动,况且方才花形又当着众人的面应允了诊病之事,于是便索性来了个开门见山。
花形手腕一抖收回银丝,沉吟半刻后道:“尊师脉呈鱼翔之象,能撑到今日,实属不易。”
“鱼翔”乃十大绝脉之首。
有此脉象者,就如同已被阎王爷在生死簿上勾掉了姓名,只等那黑白无常来索命了。
众人正叹息间,忽听得藤真道:“家师自是吉人天相,只盼庄主妙手回春。”
见花形低头不语,藤真一挥手,一名弟子随即上前捧出礼单:“区区薄礼不成敬意,望庄主笑纳。”这单子上罗列的东西虽说也就十来样,但件件都是价值不菲。便是买上好几座牡丹山庄这样的宅子,只怕也是绰绰有余。
花形却连正眼也不看,只微微皱起眉头沉思着。
莫非这礼还是太轻?好在身上还带着几张银票,虽然俗了些,分量倒是足的……藤真伸手入怀,手指刚触到那轻薄绵软的纸张,就听花形道:“尊师的病情虽重,倒也不是全无希望。”
此言一出,翔阳弟子无不喜上眉梢。
花形又道:“不过,藤真掌门需答应我三个条件。”
到了这个时候,别说是三个,便是三十个三百个藤真也决计说不出半个不字。
“愿闻其详。”
“其一,尊师所患之症,须以极险恶的方法治疗,连我也只得五分把握。因此,若是其间有任何闪失,”花形说到此处稍作停顿,后加重语气道:“均与牡丹山庄无关。”
“好,我答应你。”
“其二,尊师想要痊愈,少则三月多则半年。这期间,尊师需居住在山庄内,除了藤真掌门外,任何人不得探视。”
正当翔阳众人面露迟疑间,藤真已应道:“好。”
见弟子想要上前争辩,藤真举起右掌,缓缓道:“眼下师父的性命乃是翔阳第一大事。我身为翔阳掌门,若师父有个三长两短,理应担负全部责任。”
他语气虽是轻描淡写,但字字都是掷地有声。众弟子虽是心有不甘,也只得退下。
花形看他斩钉截铁的模样,眼底的笑却多了几分寒意。
“其三,尊师之疾,需用到一味极少见的草药,名曰离恨草。”
听到花形说出的第三个条件,藤真似乎轻松了些,笑道:“翔阳门下遍布大江南北,想要找一味草药估计也不算太困难。”
“是么?”花形道:“可是识得这离恨草的,全天下也只一人而已。”
“谁?”
“我。”
藤真一怔,随即笑道:“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让庄主见笑。这草药便有劳庄主了。”
“此言差矣。”花形摇摇头:“山庄之内并无此药。况且这离恨草长于深山,行踪难觅,怕是没那么容易。”
“庄主有何高见?”
“藤真掌门可派遣一名武艺高强且可信任的弟子随我入山采药。即可节省时间,也能保障安全。”
藤真略一思索,道:“庄主所言极是。只是明日便是比武大会,可否等结束后另行商议?”
“无妨。”花形摆摆手,“尊师可先在庄内小住三日,也便于我用药。”
“难为庄主考虑周全。”藤真施礼道:“所谓大恩不言谢。庄主若能手到病除,翔阳上下自当倾力相报。”
花形微微一笑,“好说。”
“既如此,家师就拜托庄主照料。三日之内,我定会登门探访。”
“且慢。”见藤真要离开,花形起身道:“方才所言事关尊师生死,口说无凭,须藤真掌门立下约书,以免横生枝节。”说罢,家仆即摆上文房四宝,笔墨伺候。
藤真想想也好,也不推辞,上前执起笔来,凝神书写。
赤木见他不但片刻间便已完成,且文字清雅墨迹隽秀,不由得在心中叹道:翔阳有此人领军,前途真是未可限量。此番遭遇,湘北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藤真将约书交与花形又细细地读了一遍,见他首肯,右手往胸前一握,掌中已多了一样东西。
只见这物件长约一尺,通体为碧绿晶莹的玉石所制,其上雕琢着七个小孔,竟是一支罕见的玉笛。
这便是他的独门兵器?话说流川在一旁早已是昏昏欲睡,如今见了这个才有了些精神。
“莫要小看了他手中的玉笛。”阿七探过头来,在他耳边轻声道:“这两年有不少黑白两道的高手可都是栽在了这上面。”
“嗯。”虽是答应着,流川心中也有些疑惑。兵器愈短则愈险。而普通的长剑也是三尺有余,单在长度上就大大的吃了亏。况且还是玉质的,剑好歹也是精钢所铸,对方的内力再强一点,不是很容易就被震断了么?
流川正想着,就见藤真竖执玉笛将顶端置于纸上,轻轻拿起,落款处便赫然多了一枚朱红的印章。
“啊呀,没想到还有这般用处,真是妙极。”阿七喃喃道:“不过,若是不小心被他击中面门,岂不是难看得很?”
真是如此,怕是连性命都没了,谁还管好不好看?流川横了他一眼,心道。
而旁边坐着的晴子却是忍俊不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晴子自觉有些失态,忙用罗帕掩住了口。好在翔阳众人的心神都在那一老一少两位掌门的身上,并未察觉。晴子轻吁一口气,回头却正好碰上阿七含笑的目光。她连忙低下头,脸颊上飞起的红晕比那最娇艳牡丹还要胜上几分。
眼看藤真率领着翔阳众人离去,赤木也起身告辞。
花形也不挽留,只寒暄了几句便将他们送出了大门。
见赤木拉着花形还在客套,晴子也上了软轿,流川这才回过身看着阿七道:“你方才答应的事情,可不许赖皮。”
“咦?我有答应你什么吗?”阿七挠挠头,一脸讶然。
“……”
“罢了,你这人,开不得玩笑。”阿七叹道:“不就是打架么?随时奉陪就是了。”
流川看他神情有些落寞,便又加了一句:“喝酒也成。”
“当真?”
“信不信由你。”
“口说无凭,击掌为信。”阿七松开流川的胳膊,笑嘻嘻伸出右掌。
只听的“啪”的一声脆响,流川和阿七,这打架喝酒的约定便从此结下了。
直到湘北一行人消失在山路间,阿七这才转过身来。见花形仍旧站在门前若有所思,便打趣道:“碰上这么有趣的生意,也该开坛子好酒贺贺罢?”
“哦?你看出来了?”
“我哪有这本事?”阿七笑道:“我只知道,若不是事出有因,你是决不肯在一个行将就木的人身上花下这般心思的。”
“唔,”花形点头,“就凭你这句话,已值得一坛好酒。”
“一坛怎么够?把你地窖里那些存货全拿出来罢。”
“也好,今日就来个一醉方休。”
二人正谈笑间,就见家仆匆匆奔出来,“庄主,不好了!”
(本章完)
预告:第五章 醉里挑灯看剑
后记:
终于掰出来了,大笑~撒花ing~
有人说我的文写得太慢~今天就姑且解释下吧~
首先,这篇清风是推翻了原作重写的。因为不想写第三次,所以就特别小心~嘿嘿~
其次,因为笔力不济,所以只能比别人花更多的时间去推敲去修正,尽我所能的让自己的文字对得起那两只(呃,MS有好几只~爆~)~
最后,自从养了儿子,每天能呆在电脑前静心写作的时间就越来越少~
总之,我会努力地写~至于速度,我实在没办法保证~=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