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夏季生死时速] 狐仙记

作者: 风之鱼,收录日期:2009-11-28,1353次阅读

古老国度的西北方,有座古城名曰平遥。
据说平遥古城有2700多年的历史,一座城池,有了这么些年头,那么发生些非同寻常的事情,也是情理之中的吧。
夏天的午后,烈日炎炎,人人得而昏睡之。
古城县衙,原本是游人往来的胜地,但因为这日头,此刻竟然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屋檐下的夏蝉嘶吼了好一阵子,才传来隐约的脚步声。
来自东方岛国的木屐踏在滚烫的石板路上,一下一下的,甚是清脆动听。
穿着蓝色上衣的少年站在县衙前,朝天的发型有点特别。
抬头看了看县衙金漆斑驳的匾额,蓝衣少年将双手插在裤兜里,悠悠的走了进去。
走进大门就是宽大的四方院子,正面是个高台,想必当年县太爷在此审理政务时也是颇为威风的。
少年沿着四周屋檐下的荫凉走向后院,走过阴森的牢狱与督捕厅,再穿过几道小门,眼前豁然开朗。绿草萋萋的小院内,一股清泉蜿蜒流过,精巧的小桥边,盛开着不知名的白色花朵。
除了几间厢房外,左手边一栋明显高出一截的建筑吸引了蓝衣少年的目光。
第一层是土窑,透过闭合的木雕花窗,能看见里面陈设为餐厅模样。沿着一侧的楼梯拾级而上,第二层正中是个木质结构的房间,雕梁画柱,连门窗也比其他房间要精致许多。
屋檐下正中挂着一块木匾额,上面用碧色油墨写着,大仙楼。
少年犹豫了一下,伸手推开了房门。
房内正面墙上挂着一副画,可能是时间久远的缘故,墨迹已不太清晰,少年睁大眼睛端详了半天,也看不出个头绪。听房间一头有声响,少年扭头一看,东面的太师椅上,竟然坐着一位穿着灰色长衫与他年龄相仿的年轻人。
与蓝衣少年被吓了一跳的神情相比,灰色长衫的年轻人更像是有备而来。
“客人让我好等。”灰色长衫的年轻人微笑着对蓝衣少年招招手。
蓝衣少年左右看看,此时此地除了自己没有第三个人,于是便走过去坐下。
“我大仙楼的说书人。”
“说书人?”
“就是讲故事的人。”说书人一递上一碗茉莉花茶,“这大仙楼的传奇,客人可要听听看?”
“可是……”蓝衣少年低头看看手腕上的表。
“是有缘人才能听到的故事,不会耽误你的,放心。”说书人打开折扇,微笑。
蓝衣少年点点头,端起了香气扑鼻的茶碗。

很久之前,平遥只是个不足千户的小县城。大多数人家靠种地为生,遇上个天灾*的常常颗粒无收,有气力的出门去远些的大县城讨生活,没力气的只能在家等死。由于太穷,朝廷派来的县太爷都是混混日子呆不到多久就想法子换任走了,因此这县衙虽然修葺一新,一年里倒有大半年是空着的。
话说这一天,几个衙役正坐在门口商量着明天上山打点野味给那新来的县令尝尝鲜,突然听见马蹄声阵阵,只见一匹褐色骏马飞驰而来,骑在上面的是一位穿着正七品官服的青年。衙役们顿时有些慌乱,交换了下眼色后都迎了上去。一番寒暄后得知,这只身而来的青年正是平遥县城新任县令,名叫仙道彰。
所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么些年平遥县令换得比走马灯还快,衙役们私下里都琢磨着,这位仙道老爷年轻有为,连家眷也没有,想必呆不了几天也是要走人的,这下连上山打野味的劲头儿也没了。好在这位老爷也不挑剔,看了一圈只吩咐收拾出大仙楼的西厢房住下,说了声明日务必按时上堂就罢。
次日天还没亮,众衙役打着哈欠来到县衙,却见县衙已是灯火通明,那位仙道老爷端坐堂上,正聚精会神的看着督捕厅里那堆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卷宗。仙道看他们姗姗来迟,倒也不责怪,只把大家叫上前去,将这衙门里里外外的事情给问了个遍。一轮下来,虽大清早的众衙役的背心却都湿透,原来这位老爷竟然一夜间就看完了府里积压的公务,该批的批,该办的办,对民生更是关心有加。看他的行事作风,不由得衙役们肃然起敬。虽说有两三个年长些说着“新官上任三把火”冷眼旁观,在这新官的火烧了半个月后也就老实干活不再多说了。
这仙道彰到任一月有余,不但衙役们的精气神儿上来了,连县里的老百姓们也开始喜欢这位年少英俊又勤奋爱民的县太爷。于是往日门庭冷落的县衙越发的热闹了起来。这天黄昏时分,送走最后一批百姓,老衙役正打算送仙道去用餐,却见他面上竟然有从未见过愁容。老衙役上前问究竟,原来平遥已经近二十天没下雨,快挂穗的庄稼都将枯死,这县太爷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我只是县令,又不是龙王。仙道叹道。
您虽不是龙王,可这府里还有大仙哪。老衙役指指大仙楼。
原来这大仙楼里供奉的是保佑一方水土的狐仙,但凡一县的父母官有任何为难之事,都会上大仙楼祈福。
仙道拍拍额头笑道,亏得您提醒,这眼前的神仙我倒给忘了。
于是用过晚餐,老衙役便把供着大仙的阁楼收拾齐整,只留下仙道一人祈愿。
大仙啊大仙,您要护不了这一方百姓,我供着您又有何用?仙道一边说着,一边亲手点上香烛。其实对仙道而言,此时求助于狐仙也是死马当活马医,毕竟谁也没见过这大仙显灵。眼见这三炷香已经燃了一半,仙道望望窗外渐浓的夜色,不禁有些心灰意冷。
却见缭绕的香烟渐渐浓了,朦胧中,供着大仙的八仙桌旁似乎坐着一个人。啊,不,是趴着的。仙道用力挥开烟雾走上前,顺着白衣下摆一路瞧上去,这挺拔的身形,这乌黑的短发,这随意的睡态……莫非,这狐仙竟是个男人?!仙道饱读诗书见多识广,可见了这场面也不禁楞住了。就在他发呆的当口儿,趴在桌上的人似乎醒了过来,抬起的手掩住半张白皙的脸,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以睡意仍浓的双眼打量着仙道。
这是哪路来的野神仙?想着古往今来那么多香艳的狐仙故事,仙道有些失落。
少年黑色的眼珠闪了闪,坐直身子淡淡道,谁告诉你狐仙都是女的?我姐姐出门去了一个月后才回来,你若要见她,我现在回去就是。
仙道连忙行礼道,在下平遥县令仙道彰,特恳请大仙施法,保平遥无旱无涝地福民安。
你是第一个。
呃?
来为平遥百姓祈福的县令,你是第一个。少年站起身,向仙道还礼。之前的那些,都是来求加官进爵飞黄腾达的。
仙道在心中叹了一声,问道,眼下平遥这旱情……不知大仙可有法子?
身为一方守护神,既然受了父母官之托,三天之内,旱情必解。少年答道。
太好了。仙道喜上眉梢,却见少年转身要走,情急之中拉住了他的袖子。
干嘛?
啊,三天之内要是不下雨,我怎么找你?
……我说三天就是三天,要做不到你大可拆了这房子烧了这楼。
哦……
还不放手?
在下有不情之请。
说。
您守护此地已久,我却是初来乍到。为了造福这一方百姓,还望大仙常来坐坐,共同探讨济世之方。
或许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请求,少年的神情有点惊讶,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好。
仙道这才放下心来,松开少年的袖子,一躬到底。
恭送大仙。
……我叫流川枫。
仙道抬起头来,少年却已经消失了踪影。

话说第二天,平遥便普降甘霖。
仙道彰心中感激,便在大仙楼上彻夜焚香,而这位名叫流川枫的狐仙,也如约而至。
年轻的县太爷平素不喜结交权贵,相知的同龄人也甚少,但与这流川枫却是志趣相投。二人谈天说地,可谓相见恨晚。
闲暇之时,仙道常去溪涧垂钓。流川既是狐仙,自然知道哪里的鱼儿更多更肥,仙道每每拉上流川一同进山。刚开始时流川不甚乐意,好在仙道烤鱼的手艺一流,流川便化为白狐在山里玩耍,累了便爬到仙道膝上酣睡,一觉醒来甘甜肥美的烤鱼就在嘴边。
这流川也有一个嗜好,就是练剑,因他的法器乃是一柄上古木剑。自从随仙道进山剿匪之后,便对仙道精湛的剑法念念不忘,每日清晨只待公鸡一打鸣便守在仙道床前要“闻鸡起舞”。仙道有些哭笑不得,便想着法子赖床,反复几次,竟给流川的执念打动,不但悉心指点,在勤学苦练中又悟出了好些新剑招,二人每日切磋乐此不疲。
于是这位县太爷索性连床铺都搬到了大仙楼上,聊到夜深了,便与流川抵足而眠。有时半夜醒来,伸手一摸身边竟是只毛绒绒的白色小狐狸。刚开始吓出一身冷汗,日子久了倒也习惯,笑着给他掖好被角便是。

故事说到这里,说书人放下折扇,端起茉莉茶茶润了润嗓子。
看见蓝衣少年眼含笑意,似乎听得兴味正浓。
“这故事客人可喜欢?”
“有点意思。”
说书人笑着点头,“那么我继续。”

时光飞逝,转眼快一年了。
游山,垂钓,练剑,读书。
平遥县城在仙道的治理下,百姓的生活日渐富足,也吸引了不少周边的人家来落户。正在这时,仙道却收到了朝廷要求大幅增加税赋的诏书。心知如此下去平遥百姓必将没有活路,仙道索性将库中多余钱粮分户发放给百姓,并鼓励他们外出经商。渐渐平遥声名远扬,众多钱庄商铺纷纷来此落户。
与此同时,针对平遥县令仙道彰的流言也越来越多。有人说他对朝廷阳奉阴违藐视君主,有人说他生性风流行为不端,甚至有人说他与狐妖勾结图谋篡位……这些传言,仙道听到也只是一笑而过。
这是一个阴冷飘雪的冬日。
仙道理完公务已近午夜,去厨房提了罐早早备下的热汤,如往常般上了大仙楼。
推开房门,流川趴在八仙桌上熟睡。
昨日为了化解雪灾,流川尽全力施法后已是精疲力竭,自午后便一直昏睡。仙道记得下午明明将他抱到了床上还盖上了棉被,不知道他啥时候又爬了出来?
原本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在触到流川那稍显凌乱的黑发后,慢慢暖了起来。也罢,待他醒来再喝点热汤也不迟。
此时忽听得有人敲门,仙道脱下身上的披风给流川盖上,这才过去开了门。
门口站着一位红衣美妇,仙道认得这是流川的姐姐彩子,忙将她让进屋来。
这些日子多亏您照顾小枫。彩子盈盈施礼。
照顾?仙道笑着摆手,他哪里需要我照顾?帮了我很多忙才是。
彩子叹了口气,这雪灾的确是百年难遇,待明日我和小枫再施法一次,便可化解。
仙道上前深深一拜,平遥有你们守护,真乃百姓之福也。
彩子摇摇头,你才是百姓真正的福星,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你仙道彰,也命不久矣。
仙道面色一变,此话怎讲?
朝廷以叛乱罪定了你的刑,捉拿你的人马已经从京城出发。三日之内便可到平遥拿走你的官印取下你的人头。
原来如此。出乎彩子的预料,仙道似乎并不是很惊慌,只是低下头默默想了想,我若死了,还能和小枫一起么?
不能。你活着是人,死了是鬼。小枫则是受天庭庇护的狐仙。你们能相处这些日子,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孽缘……
果然是连法力高强的狐仙都看不透的孽缘啊。仙道竟然笑得很开心。
彩子只当他是失心疯,瞪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平遥雪灾是一劫,你的死罪又是一劫……以我和小枫的法力,只能消除一劫而已。
若是以我一条命换来千万百姓的平安,真乃不幸中之大幸。
你……不怕死?
人反正都要死,只是时间的问题。我只是想着以后没人陪我钓鱼练剑,觉得有点寂寞而已。仙道推开窗,看着夜空中飘落的雪花。
就听得一声冷笑,你还没输给我就要去做鬼,休想。原来流川已醒了过来,此刻正瞪着仙道,目光比他手中的古剑还要锋利。
那要怎样?要不我们现在比一场,我故意输给你好了。
哼,我要你心服口服甘拜下风。
要我甘拜下风啊,不知道给你一百年够不够……
彩子在一旁只听得头疼,只能上前拉住两人道,两位小祖宗,现在别说一百年,一天都不到了。仙道你到底要做人还是做鬼?
我有心做鬼,可他不让。仙道指指流川。
彩子转向流川,可看着弟弟的表情,竟然什么也说不出来。
三人沉默半晌,流川开口说道,姐姐,我知道你有法子的。
我有啥法子?彩子叹气,要不平遥毁于雪暴,要不仙道人头落地。
流川道,平遥百姓自然是要平安的,你只要想法子让我们在一起就好。
又要造福百姓又要双宿双飞,你当我是玉皇大帝……彩子没好气,你能不能出息点让他做鬼去,你乖乖和我回山里修行?
当初你为了和姐夫一起不也自毁三千年的道行?流川冷冷道,不知道是谁没出息。
见流川说出自己的风流事,仙道更是已然笑到内伤的样子,彩子脸上一阵阵发烫。正待发飙,仙道上前一步给彩子做了个揖道,望姐姐助我和小枫一臂之力,祝贤伉俪浓情蜜意恩爱与天齐。
彩子见他第二句连戏文都唱了出来,终究忍不住噗嗤一笑,然后自怀中掏出一个锦囊。
见到这锦囊,彩子的面色再次凝重起来。
你们两个,照这里面的事情做,便可一同堕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阿鼻地狱为地狱第八狱,世间犯下重罪者,堕入后永受痛苦无有间断。流川道。
正是。彩子点头,正因为之后受的痛苦无法想象,我才不肯轻易教你们这法子。要知道,连做鬼都要比去那里好上百倍。
仙道与流川交换个眼神,那我们所做之事,可会伤及无辜?
这个……倒是不会。彩子的神情有些怪异,但那二人似乎松了口气。
阿鼻地狱,我们一起去逛逛可好?仙道看着流川,笑道。
嗯,听起来蛮有意思的。
到时候千万不要拖后腿啊。
……说这句话的应该是我吧。
彩子苦笑着摆摆手,我先回去,待我走后你们方可打开锦囊,切记。
二人上前谢过彩子,送出门来。
屋外下着大雪,寒风凛冽。
彩子却并没有回去,而是坐在大仙楼对面的屋顶上,默默注视着。
直到映在窗上的两个人影越靠越近,只到烛光熄灭,她才站起身来。
即使是阿鼻地狱,只要与他一起,也会是快乐的吧?小枫。
抹去腮边冰冷的泪水,彩子微微一笑,随即消失在夜色里。

第二天,下了几天几夜的大雪终于停了。平遥县城迎来了久违的晴朗,百姓们乐得合不拢嘴,都说瑞雪兆丰年。
奇怪的是,县太爷这天竟然没有按时升堂,而衙役将府里找了个遍也没找到。除了他那把祖传的宝剑,其余物品竟然丝毫未动。百姓们也急了,上千号人将平遥城内以及周边山区都找了个遍,历时一个多月,终究没有找到这位叫仙道彰的县令。
日子久了,人们也就渐渐淡忘了。只有上了年纪的老人才会偶尔提起。
仙道彰与白狐的故事,在时光流逝中,成为了一段传奇。

说到这里,说书人终于合上了他手中的折扇。
“客人,故事讲完了。”
“谢谢。”蓝衣少年起身伸了个懒腰,“故事很精彩,可惜只有我一个人听,辛苦了。”
“您是有缘人,不必客气。”
“有缘人啊……”少年抬头望向窗外,却被炫目的阳光耀了眼睛。待他回头,却发现说书人已不见了踪影,只有桌上的茉莉花茶还散发着阵阵香气。
难道竟是一场梦?蓝衣少年挠挠头,转身下楼。

楼下的小花园和来时的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桥边的石桌上,趴着一个人。
挺拔的身形,乌黑的短发,随意的睡态。
微风吹过,一片嫩绿的枫叶落在他的发间。

蓝衣少年微笑起来,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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