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待他们的是一个典型的鲸鱼座 τ 星人。所谓典型的意思就是，这位自称叫“森重宽”的鲸鱼座 τ 星人身上完全具备了本族人最被公共服务机构领导者看重的优良品质，坚持原则，和蔼可亲，废话不断。

“您没有选择乘客的权利，这是歧视行为，仙道船副。猎户客运公司是一家联盟所有的公共服务机构，它坚持着公共服务的最基本原则——公平。我们平等地对待每一位乘客，每一位乘客都有乘坐本公司签约客运飞船的权利，只要他买了票。

“哦，的确，这份乘客名单看起来是会麻烦一点，但您知道，并不是只有您才会面临如此困境。如果只对您网开一面的话，我要如何向其他船主交待呢？

“所以，您看，调整乘客名单从理论上是完全不可行的。

“当然，也许我可以显得不那么不近人情一些。但如果我调整了名单，那些不能上船的乘客要怎么办呢？每三天才有一趟飞船飞往爱知星。浪费乘客的时间是不被允许的，我可以给您念念《星际客运飞船管理规定》第三章第27条……”

仙道认为自己不得不开口打断这位投诉受理人员的滔滔不绝，如果他们今天仍然计划去宫城那里查看二手物品的话。“难道客运公司不能临时增发一艘去爱知的飞船吗？”

“哦！”森重宽开心地叫起来，“这可真是个好主意！您请等一下，我这就开始起草请示增发飞船的报告，我想半个月后，这份报告就会有回音了。”

“我猜那些上不了船的乘客是不介意再等半个月的。”

“嘿，”森重宽举起他右边的第四支触须向后摆动两下，这是鲸鱼座 τ 星人表示尴尬的方式，“您知道，身为公共服务机构，任何行为都与公众利益密切相关，因此所有决策都务必是谨慎的民主的，独裁这种高效率的方式并不适合我们这样的机构。”

“说真的，”这次摆动的是左边第二支触须，这表示友好的建议，“我非常同情您。这样的组合可真是难得一见。我有一个嗯，也许有那么一点用的建议，下次召开联盟会议的时候，您为什么不提交一个关于‘毕宿星人不得与猎户β星人同乘一艘客运飞船’或者‘马头星人必须单独包船’的提案呢？”

仙道回头看了一眼他的合伙人，对方的眼神告诉他他想掐死这个鲸鱼座 τ 星人。

于是仙道决定拉着他的合伙人，流川离开了。掐死鲸鱼座 τ 星人是不明智的，但炸掉猎户客运公司听起来却挺不错。

3

“我想，我们应该把赚钱支付违约金提上议程。”前一级中校觉得自己的提议听起来很审慎，他已经受够这样的工作了，这不是私人运输的错，而是与一个公共服务机构签约的错。
他的合伙人在行进间抽空冷淡地瞟了他一眼，“怎么赚？”
“走私？盗墓？投机？”一级中校很没有诚意地胡扯了几个答案，然后突然想到他们即将去拜访的人，“我想当一个坑蒙拐骗的旧货商是份不错的职业。”
“或者……”流川突然停下脚步原地转身。仙道不得不跟着转身，一个人类正傻呆呆地矗立在十米远处，手足无措地望着他们。于是他接着流川的话说下去，“当一个跟踪者？”
流川微微向他侧过头，“我想那赚不了钱。”
被发现的跟踪者整了整面部表情，摊开手，慢慢地向他们走过来，一边走一边叫道，“我并没有恶意，先生们！我叫花形透，是一个，嗯一个智慧生物学家，但我要研究的主对象是猎户β星人，所以也可以称为猎户β星人学家。哦哦，这是我的名片！”自称叫花形透的人类成年男性手忙脚乱地在口袋里翻找名片，这花了他一点时间，但最后他还是成功地找到了。他用双手递上那张激光名片，脸上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名片上写着“神奈川独立大学智慧生物行为学研究所研究员花形透”，下面有神奈川独立大学的全息签名，看起来是真的。
智慧生物学家对于星际客运的从业人员而言，不是什么陌生的职业。之前我们已经提到过，为每一次航行编制清单的人必须了解每一类智慧生物的需求和喜好，这和智慧生物学家们干的活差不多。他们对这些生物们某些方面的了解，甚至那些专家也比不上。毕竟全年至少有二分之一的时间都与这些智慧生物们生活在一起，可不是每个专家都能做到的。一个颇为有趣的现象是，在星际客运的从业人员中，有相当数量的兼职智慧生物学家，或者正相反，在智慧生物学家中，有相当数量的兼职星际客运从业人员，随便你怎么说。
“事情是这样的。”看得出来这位研究员试图用微笑让自己看起来很诚恳，尽管这是个不怎么成功的尝试。“就象您知道的那样，猎户β星人与毕宿星人，是真正水火不相融的种族。他们几乎天生就厌恶彼此，就象……呃……老鼠和人类女性一样。但是您的乘客中居然有这样一对恋人！对于任何一个猎户β星人、一个毕宿星人、一个猎户β星人学家而言，都是不可置信的！
“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他们相恋呢？他们是如何克服对彼此的厌恶感的？这可能成为一种逐渐扩散的普遍现象吗？事实上，在历史上这种情况曾经出现过那么两三例，但非常遗憾的是，我们能获得的资料只是一些记载在史书里的片断。因此，当现实中出现这对恋人时，对于猎户β星人学和毕宿星人学来说都是极为重要的！不，这么说显得这事太不重要了，它重要极了，简直比猎户座四颗最亮的恒星融在一起还要重要！”越说越激动的研究员掏出纸巾擦了擦汗。被迫充当听众的前一级中校无言地递给他一罐饮料。研究员一边道谢一边接过来打开，才喝了一口立即吐出来。
“口味不对？”
研究员苦笑着晃了晃瓶子，“我想这是给毕宿星人喝的。”
前一级中校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他的合伙人，饮料是对方顺手从自动贩卖机里买的。流川面无表情地耸耸肩。仙道了然地露出一个克制着自己不那么幸灾乐祸的微笑。把人硬拦在路上听学术讲座，一瓶毕宿星人的饮料是合理的报酬。
但知难而退绝不是一个优秀的研究人员应该具备的品质。花形研究员手捏着那罐毕宿星人饮料，对着萝莉号的船长和船副深深地鞠了一躬，“虽然很不好意思，但请务必答应我这个不情之请，我希望能够以乘客的身份搭乘二位的飞船。保证绝对不会打扰到您的任何一个乘客，包括那对恋人。”
“如果您有票，我没有任何理由阻止您上船呀。”仙道一边说一边想起刚才那个可恶的鲸鱼座
τ星人的平和嘴脸，“每一位乘客都有乘坐本公司签约客运飞船的权利，只要他买了票。”哦，把气撒在无辜的研究员身上是不道德的。
花形研究员又开始慌慌张张地用纸巾擦额头，“您知道，前往爱知星的船票必须提前三天购买，而我昨天才得到这个消息。二位为什么不可以通融一下呢？为了伟大的科学，为了伟大的研究！”
说得太好了！猎户客运公司为什么不可以通融一下呢？为了伟大的星际旅行，为了伟大的人身安全！
一直默不出声的萝莉号船长突然开口，“《星际客运飞船管理规定》第3章第19条。”
“什么？”研究员有点糊涂。
“所有乘客必须持有有效船票。”
花形研究员为难地捏着饮料罐，“可这是特殊情况。您的飞船上是目前的最佳观测地和研究地。等到他们到了爱知星，我花上一辈子也未必能找到他们呢！为了科学，为了研究，你们难道不能略微变通一下吗？”
妙极了，难道猎户客运公司不能为萝莉号略微变通一下吗？
“不能。”
平静的陈述，没有变化的面部肌肉。
只是空气似乎有了微妙的波动，传递着某种无法言喻的信息。
花形研究员后退两步，僵硬地挥挥手，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那么……就算了吧……”
目送着孤单的智慧生物学家的身影，仙道把手搭在流川肩膀上，非常诚恳地微笑起来。
“真是趟麻烦不断的旅程哪。幸亏有你，拒绝粘人的智慧生物学家可不是我这么温柔的人擅长的事情啊……”
在萝莉号飞船的船副看来，他的船长的唯一有用之处，就是用威力可比无限接近绝对零度制造机（这居然是一个家庭娱乐的小玩意儿）的面部表情吓退一切图谋不轨的人（请注意，这里的人，并不指代一切智慧生物）。
让那些企图在麻烦之上再添麻烦的科学和研究见鬼去吧！
流川本来似乎准备对他说些什么，但听到对方自称温柔，又沉默下去。
仙道船副拿开手，从自动贩卖机里为自己买了一罐咖啡，喝了一口立刻喷出来。
他的船长谨慎地研究了一下他的表情，“毕宿星人的？”
仙道把饮料罐扔进三米外的垃圾箱
——让出了故障的自动贩卖机也见鬼去吧！
船长在他的船副看不见的地方幸灾乐祸地扯了下嘴角。

4

宫城良田算不上一个好人，如果好人的定义里一定要包含“诚实”这个词的话。但既然所有的旧货商都不懂得什么叫诚实，被一个人骗总好过被许多人骗。
“东西大部分都准备齐了。”这个小个子的雄性人类领着萝莉号的主人们走在弯弯曲曲的走廊里，“有些东西不太好找，特别是跟马头星人有关的。毕竟神奈川的马头星人太少了。”

某些东西不太好找——这是宫城常用的提价伎俩，但这次他说的倒是实话，大概除了马头星系，全银河系哪里的马头星人都不多，这实在不是个受人欢迎的种族。

“少什么？”流川在心里快速地盘算，哪些是可能没有的，哪些是必须的，又有哪些是可有可无的。

“马头星人翻译机，你们要10台，我这里只有8台，不过我正在试着给你们再找2台。还有马头星人报警器，49个，我这儿有48个，我猜差一个问题也不大，是不是。不过你们的运气可真不赖，搭上一个马头星人！”宫城歪咧开嘴，嘿嘿笑了两声。

仙道不满地抗议，“嘿，伙计，这可不是开心的时候。如果我们运气再不赖一点，你可能就会失去一个固定客户了。”

“我还真有这种担心。马头星人、猎户座β星人、毕宿星人、天狼星人、人类，伙计们，你们觉得能应付得过来？”

“至少猎户客运公司觉得能。”流川的低声嘟囔一字不差地落进旧货商人的耳朵里，他大笑起来，“哦，瞧，无所不能的萝莉号船长终于也有受不了这个客运公司的时候了！早在二十年前我就明白啦，所以我干了二十年的旧货商。到了，来瞧瞧你们这些应付马头星人、猎户座β星人、毕宿星人、天狼星人和人类的小宝贝吧。”

宫城的仓库是个硕大的屋子，杂七杂八地堆满货物，最里面的角落甚至停着一艘太空船。流川和仙道跟着宫城在货物间行进跳跃，走到左边的一块插着“萝莉号”牌子的地方，这里堆着他们要的东西。两个人仔细地检验着这些用途各异的物品。宫城总有本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淘来奇怪的玩意，看着挺好，用起来可就未必。流川从这堆货物中扔出一个会自己谱曲的智能床，一台能煮皮卡（这是毕宿星人最爱的饮料）的毕宿星人游戏机，一件外形象火鸡的天狼星人御寒服。

宫城很心疼地摇头，“都是好东西，你可真是一如既往地没品位！”

“我讨厌多功能品。”流川指着那堆积奇怪的玩意，“换成最普通的。”

仙道在一边突然轻声叫起来，“我亲爱的船长，你得瞧瞧宫城给我们准备了什么惊喜。”

仙道站在一个高仿真机器人面前，正拨开头发辨认机器人印在头皮上的型号。

流川一眼认出来这绝不是他在清单里要求的那个IH-Ⅴ普通型服务机器人。

“ES-Ⅰ，”仙道为流川念出机器人的型号，然后作了注解，“两个月湘北机器人制造公司刚推出的新品，以具有完美的情感设计为卖点的高端机器人。”

流川用“请解释一下”的眼神看向擅自更换了机器人型号的旧货商。

“这不能怪我。”宫城无奈地耸耸肩，“IH-Ⅴ普通型服务机器人，你们怎么能想到要买这么古老的型号。它已经古老得快成古董了，我至少三个月没在旧货市场上见过这个型号了。这款机器人在两年前就已经停产了，就算我能给你们找来，你们也别想在市面上找到更换的零件。”

“我习惯了IH-Ⅴ。”流川坚持道。IH-Ⅴ当然不是完美的机型，但至少他知道这个型号会出什么毛病。

“我总是向你牛一样的固执妥协，但这次不成。我根本找不着那个型号。你偶尔也应该接受一些改变，流川。从IH-Ⅴ改向ES-Ⅰ没什么不好，我敢打赌你会更喜欢ES-Ⅰ。”

更喜欢一个有感情的机器人？

流川不以为然地扫了一眼那个外型是一位美丽人类女性的机器——在他看来感情几乎是一切麻烦的根源。

“那就随便换一个没感情的型号。”

“嘿，一点点改变不会要了你的命。”宫城走到机器人身后，把手伸到她的脖子后面，打开电源开关。ES-Ⅰ立刻变成标准的站姿，非常淑女地向三个人类鞠了一躬，然后抬起头，露出非常甜美的微笑，“初次见面，我是赤木晴子，请多指教。”

“ES-Ⅰ，”宫城转身面向两位听众，做出夸张的手势，“完美的微笑服务型机器人，能让您的客人在接受服务时有如沐春风之感。”

“等一下等一下，”仙道抬手打断他，“她是一个人型机器人。”

“是的，因为她的前任主人是人类。”

“但是只有人型生物，甚至还不是全部人型生物，才能接受并正确理解微笑所蕴含的意义。”

“这的确是一个缺点，任何一款机器人都无法弥补的缺点，智能拟态化还是一项没有解决的技术。不过晴子有完美的服务对象分析系统，她会根据外形、声音、气味、波段等特征自动分辨服务对象的种族，从而绝对避免做出对该种族而言非友好的行径。你瞧，这是目前技术能达到的极致了！”

“我不需要情感型机器人。”流川仍然很坚持。

“她比IH系列的任何一款都要出色得多！想想吧，在你的飞船上，即将出现两个猎户β星人、一个天狼星人、一个毕宿星人、一个马头星人和四个人类，九个乘客里有八个是人型智慧生物。一位美丽人型女性的温柔微笑可以缓和多少紧张的气氛！哦，我忘了，你对于人类女性甜美微笑的杀伤力一事从来不具备任何理解能力。”

这个理由让流川沉默了一下。正如宫城所说，他完全不能理解一个女人笑起来究竟能起到什么作用，但他的人生经验告诉他，确实是有作用的。

“我们也许可以考虑一下，”萝莉号船长发现连他的船副也支持改用一个情感型机器人，“如果价钱合适的话……”

“我清楚你们有多穷！”宫城大笑起来，能把这个机器人推销出去看来他很开心，“非常合适的价钱。晴子的前任主人是你们的同行，他因为天上掉下来的一大笔遗产贱价处理了飞船，连同飞船上的所有物品。你们是我的老顾客，6000猎户币如何，非常便宜的价钱。”

确实便宜，仅仅是市价的三分之一。

“3000。”以一贯的经验而言，只砍一半价是厚道的行为。

“6000，这已经够便宜了，一分也不能少。”

“3000。”

“6000！”

“3000。”

“6000！！”

“3000。”

宫城一声哀号，“跟你讨价还价真是浪费时间的事情……我们也是有行规的啊，过份低价会被行业协会查处的。求你了，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想想，要不再加送你们一个会聊天的万能烹饪机？”

装可怜，是旧货商人们，不，几乎是所有商人们一贯使用的伎俩。流川冷冷地看着宫城，他简直懒得拆穿他。6000？他敢打赌，宫城收进这玩意的时候，根本没花到2000猎户币。

但他的船副居然背叛了他——仙道的眼睛亮了一亮，“会聊天的烹饪机？什么样的？”

“绝对伟大的设计！跟我来。”

流川抓住想要跟过去的合伙人的袖子，“你要那玩意？”

“听起来挺不错。”

“听起来象麻烦制造机。”

仙道从流川手里扯出自己的袖子，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流川，作为一个普通人类，我需要满足正常的社交需求。”

“和一个万能烹饪机？”流川用嘲讽的口气反问道。

仙道嗤笑，“总不能是和你吧？”

流川沉默了半晌。他的脸部仍然没什么表情，但仙道凭多年相处的经验知道他在生气。

不过，当他再次开口的时候，语气已经变成完全无所谓了，“你说得没错，让万能烹饪机满足你一切正常的社交需求——”仙道敢肯定他在流川的眼睛里看到一丝恶作剧，“的确是个好主意。”

5

作为一艘航程超过一个月的超空间星际客运飞船，萝莉号的登船时间为四个小时。

对于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安置自己的房间，学习使用登船时从乘务人员手中接过的种种奇奇怪怪的仪器，甚至考虑是否需要放弃本次旅程的乘客们而言，这段时间实在是并不那么充裕的。对于本次航程的旅客，大概更是如此。

仙道摆弄着手里的马头星人翻译机，觉得，或者更贴切地说，是希望，除了这位尊贵的马头星人之外的所有乘客在收到这份临时性的小礼物时能够大惊失色立刻退票。当然，他的理智告诉他这不太可能。有胆量前去爱知星旅游甚至定居的人，大概不会被一个小小的马头星人吓倒。

爱知是猎户臂联盟中最混乱堕落的人造星球之一，所有猎户臂原住民历史上曾出现过的一切堕落和罪恶都可能在爱知出现并依然存在着。然而，地球人的老祖宗不是说过这么一句话么？越堕落，越快乐。没错，对于不在乎道德的家伙们来说，爱知是世界上最自由最美妙的地方。几乎所有追逐堕落之美（这种说法可真是客气）的智慧生物们都会在有生之年至少拜访一次爱知。换而言之，神奈川-爱知航线上的客运飞船所搭载的都是至少可以称为胆大妄为的家伙（这种说法似乎显得更客气一些了）。

于是显然，这条航线也就成为猎户客运公司最危险的航线之一。但对于今年刚刚改签这条线的萝莉号而言，到底有多危险，仍然是个无法确定上限在哪里的未知数。尽管以猎户客运公司近二十年的记录来看，最危险的情况不过是六个比特星暴徒试图劫持飞船撞击某个国家的空间基地，这个恐怖事件最后以飞船爆炸，死亡三人，其余船员乘救生艇逃走而告终。但是，仙道把翻译机高高抛起，六个比特星暴徒的威力和两个猎户β星人一个毕宿星人一个天狼星人一个马头星人加在一起相比，究竟哪一方更大可是个不好说的问题——如果假定那四个地球人类还算是可以对付得过来的物种因而忽略不计的话……

跟随落下的翻译机一同映入眼帘的，是正向飞船走过来的人类身影，过高的身材使得他在维持平衡方面似乎有些微的障碍，行走过程中伴随着不甚明显的摇晃——有点眼熟的姿势。仙道很快就记起身影的主人，那个自称是猎户星人学家的神奈川大学研究员。竟然还不死心吗？仙道多少和这类大学里的科学家打过交道，他们身上常常充斥着图书馆里数百年前古老文献或者另一种同样使用而且更流行于数百年前纸张的味道——显然这位花形先生是前者，不合时宜的执着和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固执，最糟糕的是，他们从不选择合适的方式达到目标。

没错，仙道盯着渐渐接近的人类无可奈何地想，他简直拿五百年前的时空当香水喷满了全身。

“早上好，仙道先生。”这个叫花形透的人类男子打招呼的样子看起来并不比前天更机灵多少。

“早上好，花形先生。”仙道看了一眼对方，手上拎着一个小型旅行专用包，尽管小，也看得出长途出行的打算。能够通过安检关来到登船口的都必须持有船票，尤其是象萝莉号这种飞行在危险航线上的飞船，那么，“您买到船票了吗？”

“嗯……”男人尴尬地抓抓头发，“可以这么说吧……”

“可以看一下您的登船凭证吗？”仙道向对方举起微型验票机确认。尽管从非正常渠道买到船票一事有点令人惊讶，不过如果真的能买到的话，仙道并不认为再多一个人类会对自己造成多大麻烦，老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债多不愁是吧？所以，完全没有对此表示惊讶的必要。

男人有点犹豫地从口袋里掏出卡片，在验票机下晃了一晃，机器发出悦耳的通过声，仙道扫了一眼显示屏，上面显示的是藤真健司，那个乘客名单中马头星人的名字。

如果一个人类拥有马头星人的登船凭证的话，那只能说明……

“没错，”对面那个男人有点木讷的脸突然在一瞬间变得神采熠熠起来，“正如您所猜想的那样，这家伙是我目前的宿主。我是合法寄生，这是马头星人管理处的寄生证明，这是宿主自愿提供寄生体的公证书。”

居然为了研究项目不惜让一个马头星人寄生，难道这也是500年前时空固执倾向的一种表现方式吗？站在现代人的角度上去评价历史往往是不公允的，但如果一定要说些什么的话，仙道认为他至少已经见到本趟航程中的第一个疯子了。好吧，也许对一个智慧生物学家来说，被另一个物种寄生的经历也是非常宝贵的实际研究经验？

“那么，藤真……”马头星人本身并没有性别，仙道犹豫了一下，还是按照他的宿主的性别称呼了对方，“藤真先生，您的寄生期限将到什么时候呢？”

“正如您所预计的那样，”人类刻板的脸上露出过于生动的笑容给人感觉和一定要用一只鸡蛋孵出鸭嘴兽来差不多，“直到萝莉号到达爱知星为止。所以，您还需要把这位花形先生再捎回神奈川来。”

“希望他这次能够记得提前买船票。”仙道相信自己的笑容有点不太自然，毕竟一个马头星人换成了一个寄生马头星人，谁也说不好算不算得上好事一桩，“请上船吧。您的房间在船舱二层最东边，2010号。当时考虑到您的身份问题，所以将房间安排得偏僻了一些。如果您需要更换的话……”

“不，我喜欢偏僻的地方！”寄生马头星人响亮地打断了航务人员，“请快一点把行李送到我的房间。”

是藤真健司的行李还是花形透的行李呢？仙道在心里嘀咕着，本体为雾态的马头星人大概不需要多少行李吧。

“您等一下，”出了预料之外的事让航程变得越发棘手起来，但乘务人员能做也大概也只是事先打一点预防针——尽管这种事情就象500年前某种流行肝病的预防针一样，有可能打了也是白打，“还有最后一点小问题。出于对您自身安全的考虑，当然也是出于对航程安全的考虑，您是否可以尽量不要打扰您的研究对象呢？”

“这……这是当然的。”结结巴巴的说话方式表明，现在这个身体的主人又变回了花形透，“可是您也必须保证，为我们的实验保密！作为回馈，马头星人不会在您的飞船上引起任何恐慌。”干脆利落又有点咄咄逼人的是那位马头星人的说话方式。

——只是“我们的实验”？仙道不会傻到认为这个临时起意被人抓来要求寄生的马头星人本身也是个智慧生物学家，天知道他会以什么方式进行他的实验？显然在宿主和寄生体的相处中，人类是不占优势的……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可不是一个小小的航务人员能管得着的事情。对于太让人头大的事，索性就由它去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灾祸临头还有流川么。

“我可以为您保密，但我不能向其他乘客隐瞒您是寄生马头星人的事实，这一点还请谅解。”

“哦哦，这是当然的。”寄生马头星人不以为然的摇摇手，“没人会为这事恐慌的！”

仙道冲着高大的人类背影耸耸肩，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