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欺少年穷 9

作者: 多人接龙,收录日期:2008-04-29,1219次阅读

by 八月燕麦

冬天来临之前,他们搬了新家。
看房子的那天天气很好,秋高气爽,好到好象一年的好运气都会象富士山爆发似地喷涌出来。
他们在下町站下车,走十分钟,拐两个弯,经过三个岔路口,右手边就是将来要居住的房子。木质结构的两层老屋,典型的日本旧式建筑风格。大约建于战前,外表破烂不堪,门前有两棵遮天敝日的大树。
房东是个矮小的老头,驼着背,从门后闪现的时候,象一片立体得扁平的幽魂突然显形。房东看人的时候不爱抬头,只是拼命地从眼皮底下往上瞅,异常用力,仿佛随时准备把目光变成钢针对闯入眼帘的物件戳刺一番。
仙道在钢针阵里说,“我们想租房,之前已经打电话和您预约过了。”
房东重重咳嗽一声,声音嘶哑得象粗糙的牛皮纸被撕成一条又一条,“那就过来吧。”
流川的脑袋里冷不丁闪过原来电话有缝补破烂牛皮纸的作用这么奇怪的想法。
房东慢慢转身向楼梯的方向走去。
仙道看了看流川,对方轻轻握了握他的手,然后两个人一起跟上去。
楼梯太古老,踏上去吱呀作响。尽头是昏暗的走廊。房子里很潮湿,二楼的走廊似乎比楼下还要湿。两个年轻的女孩子向他们迎面走过来,笑着跟房东打了招呼,然后大约是看见了后面的两个人,小小地惊叫一下。房东没有理会她们,自顾自接着走下去,两个人也只好跟过去。
两位女士轻轻的嘻笑声在身后慢慢飘开去,“真是帅哥哦……”
房东停下脚步,推开门。
这就是他们接下来要住的地方了,不出意外的话,可以租两年。到那个时候,仙道大学一年级,流川刚好高中毕业,都可以去申请大学的学生寮。
两个人带着一点兴奋的情绪打量着他们未来两年的居所。房间面积不超过3坪,是地地道道的鸽子笼。朝北,整年不能见阳光,白天的时候屋里也是灰蒙蒙的。走廊的湿气浸进来,四壁和天花板上斑斑点点全是霉迹。没有任何家具,左手边的壁橱门开着,露出里面黑洞洞的凹陷。空气里弥漫着霉菌和木料腐烂的气味。
房东干巴巴地对基本情况作介绍,“厨房和厕所公用,厕所在一楼,厨房每层楼一个,在最东头。没有浴室,一楼有投币式淋浴,每次100元。不想用淋浴的话,出门向右拐200米有钱汤。公用电话在一楼大厅里,也是投币。房租每月15000元。不收水费,电费另计。没有礼金,定金3万元。出于安全考虑,请不要使用燃油取暖器。你们可以随意改造房间,但不能破坏基本建筑结构。壁橱门需要修理,请你们自己解决。还有别的问题吗?”
两个男孩扫视了一番铺下两张床铺后可能连转身都困难的房间,同时露出微妙的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比起房租来,没有什么更成问题的问题了。

正式入住之前,他们花了整整一个星期对未来的居所进行修整。
首先要修理的是那个拉开了就推不上,或者推上了就拉不开的壁橱门。流川趴在地上对木门边角眯着眼睛仔细检查三分钟之后确认,木门已经变形得无可救药。仙道从超市仓库里翻出一大张撕破了的绿色遮雨布,老板很大方地把这团垃圾送给了他。这张遮雨布对壁橱来说太大,流川把它扯成两半,一半用图钉固定在壁橱门框上,另一半则用同样的方式做成了窗帘。窗边粘了一个仙道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大金属挂钩,钩住遮雨布,勉强可以泄进半窗光亮。撕破的地方被流川用黑色棉线歪歪扭扭地缝了起来,仙道说看起来象一只正在灌篮的蜈蚣。
流川的老板给他的资助是一桶去年装修剩下来的粉蓝色涂料。两个人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来重新粉刷墙壁和天花板,以遮掩那些水气侵蚀的痕迹。尽管痕迹颜色太深,涂料不能完全掩盖,但乍一看,也有焕然一新的感觉。唯一的遗憾是涂料不够,留下天花板的一角没有粉刷,象一片童话世界里冒然闯进的怪巫婆。
当然还要置办家具。虽然地方太小,几乎不可能再安置什么家具,但桌子总是要的。和仙道同一班次的同事野见帮忙在网上买了一个二手暖桌,平时可以当矮桌用,冬天的时候盖上被子就是被炉——虽然它平均四十分钟自行断电一次,但总归是可以用的。和暖桌一起买的是一个台灯和电热水壶——幸好这两个都没有自作主张休息的毛病。
这样差不多就算收拾停当了。
之后的那个周六,两个人就正式从超市的仓库搬进了新居。
搬家的庆祝会在超市附近的居酒屋举行。由仙道的老板出资,参加的还有和仙道同一班次关系较好的几个同事。作为祝贺,老板送了他们一个只有煮饭和保温两档功能的电饭锅,并且演唱了即兴原创作品《电饭锅的功能多强大》,获得了酒客们的一致好评。
同事们的贺礼则是一盆万年青和一床厚棉被。
——显然后者比前者更实用也更受欢迎。
总之,粉蓝色却还留有一角灰黑的房间,用绿色带一条长长的黑色蜈蚣式缝补的遮雨布做门的壁橱,同样是绿色遮雨布做的遮光性极好的窗帘,喜欢自作主张每四十分钟断一次电的暖桌,还算正常的二手台灯和电热水壶,一个只有保温和煮饭两档功能的电饭锅,一盆万年青,一个篮球,两张铺盖和一床厚棉被,以及装不满半个壁橱的不包括冬装的衣物,构成了他们新家的全部。
基本要件齐全,还有一盆勃勃生机的绿色植物,仙道很满意。
“会养死掉。”流川对着万年青如是评价。

同一幢房子里有好几家租客。
住在对面的是从乡下来东京赚钱的女孩子,就是看房那天迎面走过来的两个年轻女子中的一个。每天晚上七点出门,到早上五六点钟才醉醺醺地回来。仙道和流川早上出门上学的时候,常常能看到她赤脚靠着门坐着,手提包紧紧地抓在手里,似醒非醒,酒气醺天。一不留神,就会踩到被胡乱踢下来的高跟鞋。女孩子的隔壁住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叔,满脸不加修剪的胡子,总穿着皱巴巴的T恤和染色染得一塌糊涂的牛仔裤。大叔是个流浪汉,有时候会到附近的公园里闲转,从垃圾箱里捡出当天的报纸,坐在公园长椅上消磨一个下午,然后再回去。有钱的时候就带两罐啤酒回去,没钱的时候就饿着肚子睡觉。据他自己说从前他在私立学校里当老师,据他自己说他自愿放弃这个职业成了流浪汉,至于为什么,他却不爱说。无论何时看到新搬来的两个少年,大叔总要挥挥手,用力地大叫一声,“嘿,可不要跷课哩!”仿佛还很有老师的觉悟。
他们自己的隔壁邻居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据说他一退休,老婆就跟他离婚了,拿着他的全部退休金又养了一个小白脸。老头不怎么爱答理人,但好象和房东很谈得来。每天下午三点准时钻进房东的房间里,然后薄薄的拉门里就传出来“啊,这些女人啊……”或者“啊,现在的年轻人啊……”之类的高谈阔论。那个“现在的年轻人”的感慨是在仙流关系曝光之后才新加上的内容。
一楼的三间房间租给了同一家人。男主人打些零工,有活做的时候每天一脸疲倦一声不吭地回来,没活做的时候就在楼道里大叫,“连喝酒的钱都不给,这是什么妻子啊!”他的妻子总是躲在屋子里,从不回应老公的指责。他们有一个女儿,才十三四岁的年纪,每天穿着膝上十公分的校裙出门,有时候半夜才回家。仙道曾经有一段时间老被这位小美女堵在路上逼爱,“喂,帅哥,要不要跟我交往?”仙道和流川的关系曝光之后,她就不缠仙道了,改堵流川,“嘿,你和仙道谁上谁下?”
仙道叹气,“哎哎哎,这种环境,分明荼毒青少年嘛。”他看着流川,目光忧郁得能滴出水来,“你要是不能健康成长该怎么办呢?”
流川缩进棉被里,不理他。
仙道锲而不舍地追问,“那个谁上谁下的问题,你究竟怎么回答的?”
流川终于忍无可忍跳出被子,给仙道肚子上塞了一拳,“滚!”

流川不理会环境。他是野地里的一棵树,自己决定生长方向。

现年一岁半的花叶万年青小斑是横滨市下町街121号楼二层从东边数第二间房里的第三个房客。小斑是仙道随口给起的名,因为它的叶片上布满了淡黄色的斑点,看起来很象满脸老年斑的变相怪杰。
流川觉得给一盆草起一个煞有介事的名字是挺傻的一件事。但以他对仙道的了解,如果他反对,仙道只会把小斑改成小青或者别的什么更RP的名字,流川不想面对这盆万年青的时候老想到一条蛇妖。
小斑刚来的时候是一株很雄壮威武的万年青,叶片肥硕浆果红润,按仙道的说法,它来了这屋子才象人住的地方。流川对植物没什么偏好,对人住的地方和鬼住的地方也没什么分辨力。
他不大关心万年青的死活,照顾小斑这事自然落到仙道头上。
所谓仙道的照顾,大概也仅限于想起来的时候浇浇水,说说话。
之后某一天晚上,仙道打工回来抓起暖桌上的杯子想喝水,被流川阻止,“昨天的。”
仙道拿着杯子犹豫了下,倒掉可惜,既然自己不能喝,给小斑喝也是好的。
之后所有喝剩下的水都送给小斑了。
一个星期后,仙道发现自己的宝贝小斑开始蔫了,叶子倒垂着打卷,有几分COS含羞草的意思。
缺水?不可能。
缺肥?最近从剩水演化到吃剩下的一点菜叶米饭也是小斑的(- -)。
“没阳光!”这是能想到的唯一原因了。
第二天是星期天,不用打工。天象他们来看房的那天一样好。
流川从被窝里坐起来,瞪着外面半帘光亮发呆,呆了很久,突然去推旁边还在哼哼叽叽赖床的仙道,“搬花。”
“唔……你说什么?”仙道半眯着眼睛,看看流川,不情愿起床。
“晒太阳。”
“太阳……啊,哦!”仙道猛然想起来,一骨碌从毯子里面钻出来,穿好衣服,匆匆洗完脸,早饭也不吃,抱起小斑就往外跑。
流川慢悠悠地洗漱完毕,给自己泡了碗麦片糊,就着冷面包吃了两口,回头看看门,没有一点响动的意思——他总不会打算抱着那盆老年斑去享受富士山顶的阳光吧?流川丢了面包出门,走出这栋外表象鬼屋的战前老屋,发现仙道背靠着门前老树,坐在地上打盹,两只有脚踝间夹着小斑的花盆,沐浴在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下。
“喂!”流川用小腿轻轻碰了一下对方的膝盖。
仙道吓了一跳似地抬头,看见是他,伸手拍拍身边的地面,“坐。”
流川不坐,他是来找仙道回去吃早饭的,“你在这干嘛?”
“看花。”
“看花?”
“我怕斑太郎把小斑咬坏了。”仙道想了想,觉得对方八成不知道斑太郎是谁,“斑太郎是只不知从哪来的花猫,最近总在这附近游荡。”
正说话间,一只白影从两个人的眼角跳过。仙道连忙指认,“哪,就是它。”
流川徇着仙道的手指看过去,一只肥胖的大花猫蜷在院子靠角落的地方,它的毛底色是白的,上面一块一块灰黄的斑点。此刻那大家伙卧倒在地上,仔细舔舐自己的毛,目光却不时偷瞄过仙道两腿间的万年青,很有点虎视眈眈的意味
——贼未偷,贼很惦记。
流川在心里想,老年斑和黄褐斑,绝配。
“你要不要吃早饭?”这才是他的目的。
仙道摆摆手,现在他的兴趣完全被斑太郎吸引了,“我要看着小斑,待会连午饭一起吃。”
不吃早饭坐在水泥地上为一盆老年斑植物与一只智商不足50的四脚畜牲玩攻防战——流川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和这么无聊的人看对眼。
“随你。”流川用脚尘轻轻拨弄了一下小斑的花盆,“中午吃乌冬面。”
“啊?”仙道苦了下脸,“又吃乌冬面。”
“一箱。”流川面无表情地提醒。
仙道悻然,“就算一箱你也不能让我天天吃啊……”
“那你做。”
“……乌冬面其实也挺好。”
超市(就是仙道打工的那家超市)九月底的时候有一批快要过期的乌冬面特价出售,仙道一时冲动搬回家一箱,自此之后连续一周他们的正餐全部变成了乌冬面,煮乌冬面、煮糊了的乌冬面、蒸乌冬面、蒸干了的乌冬面、青菜乌冬面、紫菜乌冬面、酱汤乌冬面、酸梅乌冬面——无论如何,乌冬面就是乌冬面,绝不会因为往里面扔了什么或变化什么烹饪方式而变出怀石料理的味道来,更何况他们全部的厨房用具也就是一口电饭锅和一只电饭锅附赠的塑料勺。
流川当然是故意的,虽然有一整箱这么多,也不至于到餐餐都吃同一样东西的地步。他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仙道记住,不能因为东西便宜就乱买。
干这种事的时候,他假装完全不记得,自己也曾买回特价促销买二送一三包味精却只用过一次。
面对每日花样百出但还是乌冬面的乌冬面时,仙道从不拆穿流川的小把戏。他常常觉得自己过于纵容流川,然后再跟他一起学坏。
比如说在赛场上斗牛。
谈一场惊俗骇世的恋爱。
或者在他买了三包几乎没用的味精之后跟着搬回一箱大概能吃到过期的乌冬面。
“简直是场灾难。”仙道抓着头发小声嘟囔。
“什么?”流川没听清。
仙道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流川的双眼,“我说我爱你,你信么?”
笑得弯弯的眉和眼,凹下去的是海,凸起来的是山,阳光在山水之间闪耀跳跃,灿烂得叫人头晕。
流川突然打消了回去补眠的计划。他想在太阳下睡觉也是很温暖的。
“把腿伸直。”流川在仙道身边坐下,扭过身子拍拍对方的腿。等对方照做后就躺下去,又挪了挪头部,为自己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
“我要收费的。”
“随便。”
“有利息的哟。”
“随便。”
“还是高利贷哦。”
“随便。”
“……过于随便的人生不太合适吧?”
“随便。”
“……”

以上就是曾经雄壮威武的花叶万年青小斑在横滨市下町街121号楼二层从东边数第二间房生活的全部经过。
它在上午九、十点钟的太阳下壮烈于一只名为斑太郎的狡猾花猫嘴里。
两个一边看花一边晒太阳一边睡觉的不负责任的主人在很久之后才知道,万年青不仅怕猫咬,怕水涝,还是喜荫植物。

小斑葬礼之后半个月,仙道在路边捡到一只手掌大小的乌龟。
路边捡一只乌龟的机率实在很小,但人的一生总会遇到一点小概率事件。
依惯例,乌龟也有一个名字,叫慢子。因为仙道认为它是雌的。
说到这事,还有一点值得提一下,被仙道叫斑太郎的那只大肥猫,倒的的确确是一只雌性。
慢子来的那天恰逢对面那个曾经当过老师的流浪汉大叔来敦亲睦邻。
“哦,乌龟。”大叔很兴奋地把慢子捧在手心里打量,“我养过乌龟的。找一个桶,把它放进去。”
他们没桶,只有两个盆。
“盆是不行的,”大叔很有经验地说,“盆太浅,它很容易就能爬出去。我那时候常常把家里翻得底朝天找我的小淘气。”
于是大叔很积极地翻出来当初养了他家小淘气的塑料桶来给慢子。他们往慢子的新家里装了小半桶水,大叔还兴致勃勃地在桶里放了一块石头说是给慢子晒太阳用,但鬼才知道在这个朝北的房间一只乌龟要如何才能晒到太阳。大叔其实还有更雄心勃勃勃的计划,比如说给桶里铺上泥,种点水草,再养点鱼什么的。仙道和流川明智地拒绝了对方的好意,连一盆万年青都养不好,怎么可能伺候得了一个小型水生生态系统?
而慢子看来对这一切殷勤毫不领情,只是安静地沉在水底练龟息神功。然而当天半夜的时候,仙道被抓心抓肺的抓挠声弄醒了三次,最后一次连流川都醒了。
从此之后他们再也不敢睡觉的时候把慢子放在水桶里。
慢子来的时候,他们那一箱乌冬面还没吃完,所以就天天喂乌龟吃面条。等那箱乌冬面终于解决了之后,仙道找出三包味精来问流川,“你说慢子吃不吃?”流川面部神经动也不动,“你可以试试。”
仙道伸出一只手箍上流川的脖子,“流川,你不觉得你的脸皮太厚了点?”
“耐用。”脸皮太厚,所以神经动了也不大看得出来。
最后那两包没开封的味精送给了楼下犬养一家。
日子又过去一些,慢子渐渐熟悉了这间小屋里的所有生物和非生物。她开始有胆量在有人活动的时候也伸出头来了。有时候她会傻呼呼地瞪着绿豆大的小眼睛看着仙道或者流川,更多的时候她象一个真正的哲学家那样一动不动地盯着某一处发呆。
11月的某一天,流川醒来时,发现慢子趴在他的枕头旁边,头和四肢都缩在壳里。他把她拎起来扔进了角落里。三天后,当他们发现慢子仍然趴在那里一动不动时,才迟钝地意识到慢子开始冬眠了。
冬天到了。

对,冬天。他们离开超市的仓库搬到这里,一方面是因为不好意思总是给老板添那么大的麻烦,另一方面就是因为冬天的仓库太冷了。
随着温度的下降,秋天时用的那种薄薄的毯子渐渐抵不住冷空气的侵袭。厚棉被只有一条,是双人被,如果两个人睡觉都老实的话,也还可以凑合用一用。
可是流川睡觉总也不老实。仙道有很多回半夜冻醒,发现流川卷走了大半条被子,自己半个身子暴露在十二月的寒气里。仙道起来用力扯被子。对方迷迷登登地问他,“干嘛?”“松开,给我点被子。”“啊?”流川在半睡半醒之间用力地想了很久,才明白仙道在说什么。挪了挪身子,松开被自己卷得紧紧的棉被。仙道哧溜一下钻进去。流川嫌仙道身上凉,“离我远一点。”仙道双手双脚缠上去,特意用手伸进衣服里去冰对方的皮肤,“你嫌?谁害的?”“滚!”流川不甚清明地在被子与那双手搏斗。
仙道突然倒抽了口气。
流川也清醒了,“不要半夜发情!”
“谁害的?”
“猪!”
“你要对猪负责。”
仙道的双手开始游走,流川抓住他的手往衣服外面赶。
“乖,”仙道的语气象刚拣回慢子时哄着它从小盆的阴影里出来吃饭,“你要睡就睡。我一个人可以搞定。”
这是一个人就可以搞定的事吗?
流川一把扭住在自己身后意图不轨的手指,“安全套呢?”
早就用完了。没钱买。
“润滑剂呢?”
更早就用完了。没钱买。
“你就是头猪!”
仙道想要反驳,市面上流行的耽美小说里,沐浴液洗发水润发露都是可以作替代品的,虽然事后清洗起来可能会冒出许多小泡泡- -。
但反驳都被堵在粗暴袭来的嘴唇里,然后下身激动起来的部位碰上了同样激动的物件,被人包在手心里用力搓揉。
贫穷可以叫人长大,却不能教人温柔。
仙道对此很是遗憾。

12月1日是星期六,难得不用打工也没有训练,流川缩在棉被里补眠,仙道却因为之前和野见换过班,还要去超市打工。
地铁入口处象往常一样人潮汹涌,三四个穿着超短校裙不畏寒的高中女生站在台阶上,胸前的牌子上大大地写着“遏制艾滋、履行承诺”,左上角还粘了一条醒目的首尾交叉的红丝带。仙道经过的时候,被其中一个女孩拉住作防艾宣传,他很好耐性地听对方讲完一整套艾滋基础知识,然后收到一份据称是“极富有纪念意义”的宣传品——一个红色的小布袋。
大半个小时后,流川在迷迷糊糊之中听见房东敲门,说是有他的电话。想起来自己的父亲曾经有向租屋打电话的前科,立刻清醒过来。然而对面传来的声音很熟悉却很年轻,“流川。”
“有事?”想到因为这个人没法睡觉,流川口气不大好。
“起床的话,就去下町地铁站。”
“干嘛?”
“那边有人在做防艾宣传,听她说完就可以领取一份宣传品。”
“知道了。”流川懒洋洋打了个呵欠,不就是出门领份赠品么,他没怎么在意这件事,毕竟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自从和仙道住在一起后,流川才知道赠品是可以如何被充分利用的。
流川一直保持着半醒不醒的状态换好衣服穿鞋出门步行到下町站听女高中生喋喋不休如何防范艾滋病然后接过宣传品转身回家打开红布袋,然后他立刻清醒了。
布袋里,除了一份宣传手册,还有整整一盒安全套。

仙道进门的时候,流川坐在暖桌前,面色不善,桌上摊着五个小小的塑料包装袋。
不祥的预感沿脊椎慢慢爬升,留下冰凉的印记。
“仙道。”
对方突然开口让自己吓了一跳。
“为了不浪费你特意通知我去领取这些东西的好意,”
开口说这么复杂的长句,而不是言简意骇直击主题,通常意味着流川很认真,很认真。于是脊椎更冷了。
流川慢慢抬起头,眼神象蛇看青蛙一样让人发毛,“我决定,”
无论如何,都不会是让人欢喜的决定。
“今天……”
头皮有一点想要炸开的酥麻感。
“我会全部用完。”
全部?!
平淡的陈述句,却每个字都有雷霆万钧的力量。
仙道承认自己的确是抱着恶作剧的心态打了那个电话,但如果知道后果是这样的话……
后悔,是这个世界上最解决不了问题的情绪。
顺便说一句,只是街头赠送的东西,居然还附带了润滑效果。
或者,这算不幸中之大幸?

日子进行到12月中旬,寒流来过好几回,两人共抢一床被子的状况变得越来越让人无法忍受。
仙道用笔在纸上划拉着他们少得可怜的冬装预算,横算竖算就是下不了决心。其实想要再挤出一条棉被的钱也不是不可能,但……贫穷会令人变得很吝啬的。总想着现在也还可以凑合吧,一条棉被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呢,有钱的话倒不如再换一个不会自主断电的暖桌,买被子的事情就一天一天拖下去了。
转眼到了平安夜。
虽然在西方是属于家庭的节日,对于现代日本年轻人来说,却是象情人节第二一般的存在。一同打工的同事们几乎都忙着约会恋人,连超市老板都说要和老婆好好庆祝一下,人手一下变得紧张起来。仙道主动要求调到晚班,被调班的同事和老板都作出感激涕零状。
“三倍、三倍薪水。”老板很高兴地加薪。
“不用不用,”明白这是老板特意照顾自己,虽然感动,仙道不想欠太多人情,“棉被打折就可以啦。”
“那就送你一条好了嘛,喜欢什么款式随便拿。”
小小地谈判了一下,最后以五折的条件达成协议。
于是12月25日凌晨横滨的街头有一个身高超过190的帅哥抱着一包蓝底大花的棉被,走在幸福依偎的情侣身边,穿过无数霓虹、彩灯和圣诞树,就象抱着一捧华丽的蓝色妖姬。
仙道坚持认为这是他平生做过最浪漫的事。

浪漫总是有代价的。
平安夜恰逢寒流来袭,温度骤降,仙道回到家里才发现抱着棉被的双手已经冻僵,红红肿肿,碰触起来没什么感觉,好象神经自己过滤了大部分信息不肯向大脑汇报一样。流川把他的手塞进被炉里,知觉慢慢回复,麻痒从指骨边缘向表皮扩散,血管跳动的频率都能感觉到,两只手开始火辣辣地热痛起来。
仙道叫着“太热了”把手从被炉里抽出来,粗肿的十指完全看不出原先修长的骨感,好象竹节突然变身成法棒,流川笑出声来。
“笑什么笑什么,还不都是因为你老是卷我的被子!”仙道扑过去掐他,手指弯曲的时候居然遇到陌生的阻力,不由收了手,盯着自己的指节研究起来,一根手指居然有平时的两倍粗,确实很奇怪,他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31号那天仙道仍然是晚班,但因为新年的缘故,超市9点就关了门。老板打了一大包没有卖完的蔬菜和生鲜给仙道拿回去,说是“这个就算新年礼物吧”。另外还有一大包年糕,反正新年期间超市不开业,放着也只是等着过期罢了。按传统的礼俗,新年要吃新年饭,大部分都是大晦日用年糕做好的杂煮,老板的礼物应时又应景,仙道很认真地鞠躬道谢。
蔬菜和生鲜可以拿来涮火锅。虽然都是净菜,流川还是坚持应该再清洗一下。洗菜的碗盆不够,仙道跑去向对面的老师大叔借厨具。
“吃火锅呀……”大叔露出很神往的表情。
都露出这样的表情了,如果礼貌的话,应该顺便邀请一下对方,但因为是流川的生日,仙道完全不想还有旁人在场,只好装傻地点点头,“对呀,今天我们打算吃火锅。”
“年轻真好。”大叔不情愿地嘟囔几声,翻出两个塑料果盆来,“那,这个可以吧?”
仙道拿着果盆走出去的时候,还听见果盆的主人在背后神神叨叨地碎碎念,“吃火锅呢……”
只好以后再请他吃一次火锅了。
他们把蔬菜分类装在碗盆里,流川一趟一趟地拿到厨房去清洗。12月底的夜晚太冷,从厨房出来,拖鞋底上沾着的水在踏上走廊冰冷的水泥地面时立刻凝结成冰,每走一步就好象撕扯一块没什么粘合力的胶布,带来新奇的感受。仙道想去帮他,被他打出去,“看不到你的手吗?”仙道郁闷地回转,一会儿又抱着电饭锅回来,在流川愤怒的目光里施施然给锅里装上冷水,示威似地举了举,以示自己的双手滴水未沾。流川用果盆底敲他的头,“滚,别碍事!”
等待锅里的冷水沸腾花了好大一会功夫,再把蔬菜和生鲜放进去,合上盖子接着煮。电饭锅功率太小,一次只能放一点,流川没吃几回就开始不耐烦,抓起果盆直接把菜都扣进锅里。
“唉唉唉,”仙道叹气,“你这么煮得什么时候才能吃到呀……”
流川反击,“你那么煮是猫吃的量!”
等待水再次沸腾的期间,两个人彻底闲下来了。
流川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向仙道伸出手,“手!”
“哪只?”
“两只。”
仙道把两只手都放进流川伸出的左手里。流川看了看,觉得不对,把左手抖下去,只抓住对方的右手搁在自己的膝盖上。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盒药膏来。
仙道兴致勃勃地凑过去,“这是什么东西?”
“冻疮膏。”流川一面答一面把盒盖拧开,用手指挖出一坨膏药,抹在仙道的手指上,一根一根细细按摩起来。
圣诞那天冻出来的法棒已经消退了,但手指上却多了几个红色的肿块,摸上去硬梆梆的,微微一按,痛中带痒,典型的冻疮。流川按摩的,就是这些地方。药膏很凉,给手指带来些微的刺激,流川的指尖不轻不重地按压着,痛,但离不可忍受的地步还很远,也许因为给他这痛的人是流川,反倒有一种莫名的愉悦感。更多的是痒,钻心的痒,仙道忍不住想把手抽回去,对方不让,死死地捏住了,接着揉搓。
“很难受哎……”
“忍着。”
仙道扁扁嘴,看来装委屈是没有用了。但这痒,真的不好忍。都说十指连心,指节上奇异的痒沿着神经的走向迅速传导,心脏难受得都微微收缩起来。但这些麻痒不仅是传递给心脏的,莫名的酥麻向四肢百骸游走,最后都汇集到全身最敏感的部位,仙道忍耐着这不合时宜的快感,决定为自己找些别的事情分神。
低垂着眼睫按摩的流川很专注,指尖也出人意料地温柔,别人无法想象的温柔。这样的流川看起来很性感——不,想点别的东西。这是第一次生冻疮,大概是因为没有多严重的缘故,只要不刻意碰触,平时几乎没有什么感觉。即使是被这样揉捏,最初的难耐熬过去之后,就变得只不过有一点痛一点痒,不轻不重地骚扰着神经,反倒给人异样的快感——不,想点别的东西。药膏已经充分润泽了手指上红肿的地方,在台灯昏黄的灯光下反射着湿腻的油光。似乎想到比刚才更歪的地方去了……
“流川……”他轻轻唤了一声爱人的名字,声音的嘶哑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嗯?”对方心不在焉地抬头看了一下他。
“我那盒安全套还没有拆哦。”
指节被狠狠捏了一下,继而又恢复轻缓的按压,果然流川是非常温柔的人。
“前几次都是你,应该轮到我了。”
“闭嘴!”
“赖不掉的,流川。迟早都要做,早死早超生嘛。”
“没有润滑剂。”不想被压的人还在死撑。
“那个明明附带了润滑效果。”
“不够!”
“所以润滑效果够了就可以是吧?”仙道很开心地笑起来。
流川松开手,警惕地盯着对方,“洗发水不可以。”
“当然。”
“沐浴露不可以。”
“当然。”
“护手霜也不可以。”
“没问题。”
流川扫视一圈室内,想不出更多理论上可以代替润滑剂的东西。
“那你用什么?”
仙道举起被流川放在地板上的药膏盒,晃了两晃,很开心地咧嘴微笑,然后把人扑倒在地板上。
流川开始滋生后悔这种对于解决问题没有任何益处的情绪。

评论

实在是太甜蜜了!仙道一直和流川去领赠品很搞笑啊!虽然穷~但是幸福~等到两人长大以后生活就会慢慢好起来了~

枫叶_218--2011-01-02 15:34:39


各位大人,真的是每位都有如神来之笔啊,情不自禁的就想一直看下去,看下去。。。

weizhi--2009-01-06 16:23:40


<P>看到他们生活得那么辛苦,虽然他们可能是很快乐的,但是我还是觉得辛酸。</P> <P>希望他们最后能得到幸福,也希望这个系列不会永远是个坑……</P>

白薇儿--2008-09-24 22:10: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