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st and Found 全(作者:菲烟 渺渺)

作者: 多人接龙,收录日期:2009-03-14,1666次阅读

【仙道彰】 By 渺渺

总算结束了长达半年之久的一场耗尽至此全部精力的战斗,老总拍拍我的肩膀说,回去好好休息几天吧。我本来应该要感激涕零的,可是长时间的通宵达旦过后,竟然没有一丝倦意,决定回家之前先去走走。

半年,原来忙碌来临的时候根本感受不到这段时间的长短。以前一个设计案告落总会马上兴奋地打通电话约那小子出来喝杯东西再回家抱头猛睡的。然后走在这条林荫道上就会飞速运转大脑想想呆会有什么好节目。

呆会,其实,什么都不会有了。


今天的街道好冷清,也难怪,已经忙到季节变化了都无知无觉。
白茫茫的天地。裹得严严实实的路人。脚印叠加在一起踩出一条条曲线。


如果我年轻10岁,可能会猜想这些脚印延伸的彼方会不会是那个等待自己的人出现的位置。现在,我只想轻松地抽根烟,告诉自己事情真的都尘埃落定了。过路的小朋友因为湿滑的路面摔了一跤,母亲看似担忧,孩子却笑得很开心。不记得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也是和那小子一起出去滑雪,什么都不会的家伙疯起来还真是不要命。母亲还在拍打孩子身上的痕迹。那会我也是这样拍打那家伙身上的落雪的。彼此追逐,拧成一团。我摇摇头,该死的,又想起他。


便利店的大叔很热情,认识他是在工作之前。络腮胡很难蓄起来,他还有顶红色和绿色相间的帽子,穿背带裤,很像某个游戏中的角色。我走到熟悉的货架前,突然脑袋滞空,看着那个红白搭配的盒子看了很久。我记得我第一次抽烟的时候,那小子一幅非常鄙夷的神情。没有表情,眼神却渗透出微微的怒意。他的眼睛明明那么漂亮,却一定要用这种方式瞪我。别这样啊,熬不住了,我说。他很生气。他生气的时候就是用这种方式,看着我的眼睛一言不发,看得我浑身不自在以至自觉理亏后,他转身闷哼一声去到冷柜前,拿自己的水去结账走人。还真是不给面子啊。


店里放着大提琴的音乐。有点忧伤的旋律在我开始混沌的脑海里反复。其实我能理解你的啊,流川。


你总是很钟情这个牌子啊。大叔笑着给我结账。
是啊,习惯了。我乐着答道。

习惯。还真是可怕的东西呢。


比如习惯出了便利店就伸出手臂勾住出了门就站在右边橱窗等我的他的脖子,感觉他皮肤瑟缩的反应,然后笑着说,走吧。
一起回家。


现在出去,望着橱窗旁大叔运货的自行车,怔怔愣了几秒,突然生出厌烦。

音乐换了吧,大叔。我扔下这句建议,将拉链拉到顶转身离开。

 

分开了三年,我们。原因我都不记得了。其实我并没有周围人以为的那样浪漫吧,那小子记住的东西却比我还要多。有时候很容易因为忘记某个重要的日子而得罪他。时间久了就难免会有摩擦。摩擦,我的用词还真小心谨慎。实际情形估计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许多吧。


最后一次讲话是在电话机里。他在机场的大厅里打给我,嘈杂的人声快要湮没他的呼吸声。我感觉得出他很想说些什么,但是沉默了许久,我开口对他说了再见。就两个字,很决绝的挂机。

当时我刚从睡梦中醒来,回想着头天晚上的情景。我很累,但是却很大声地和他吵了一通,吵完后他坐在床边,瞪着我。沉默。说老实话,我觉得他是有点委屈地瞪着我。
后来我实在招架不住睡神倒下了。醒来后,果然,他清理掉所有存在证明似的消失掉。甚至旁边的床单还是铺得平整的。他大概在沙发上折腾了一宿。


我没有问他去哪里,有翅膀的人总是喜欢飞行。我只是在办公室发呆的间隙握着手中的钥匙圈猜到他一定也是在机场、在客舱抑或在任何一个独自一人的时候摸着这个钥匙圈上的挂饰安静得像是一株植物。


看到家里灯亮着的时候,我承认自己的血液有瞬间的沸腾,或许是期待。期待着收敛羽翼降落的人,独蹲在古老爱奥尼柱头上的我的天使。回眸浅笑。

可惜不是。


忙昏头的我居然在三天前忘记关掉玄关的壁灯,在办公室加班到不回家。所以夜幕降临后归家的人,看着满室昏黄的光线和内室更深的阴影,只剩下无奈。


心凉凉的。不知道因为天气还是其他原因。自嘲地干笑了两声,喉咙有点涩啊。

流川啊——

 


【流川枫】 By 菲烟

“再见。”在我长久的沉默之后,他以决绝的挂机结束了电话线两端牵连着的焦躁不安。

听到话筒传来的嘟嘟声,我黯然地将其挂断。
既然如此,那就,如此,如你所愿。


一月,英国。我在上午十点半走上街头,摄氏三度。冷风混合着雾化的水汽吹来,白蒙蒙的像是嘴脸狡黠的幽灵,想要钻进每一节骨头缝里,让人压抑的鬼天气。路边一把雨伞被吹翻,这时我才意识到在下小雨,撑伞的小女孩急切地想要抓住伞柄,可惜它只是飞了出去,带着它红白格子的图案,这种颜色搭配,让我本能的恼火,恼火自己还没放下这本能。


在转角的便利店买了把伞,灰白格子。因为,那里只有卖灰白格子。走出店门时不再像几年前那样习惯性地站在右边橱窗等待,只是径直走过不带留恋。

如果在习惯前面加一个“曾经”,那么连习惯都会被遗忘。可惜不知是遗忘,还是只是刻意回避它。我一直没能想通。


好不容易到达了温暖的办公室,一头钻进去之后不再想出来。工作情绪高涨时,我甚至会在这里住上一星期。办公楼设在泰晤士河旁,我的办公室很大,里面有张单人床,很硬的那种,听说硬床更容易消除疲劳。


桌上摆着昨天晚上我刚刚调配出的几款红酒样品,我眯着眼来来回回地看。每款都色泽瑰丽,味觉绝佳,但我总觉得,少了一点什么东西。

秘书晴子说,流川先生你要对自己有信心,这次的设计,绝对还是一如既往的高水准。

是的,这点我也可以肯定,只是“一如既往”是远不能满足我的。


流川先生,这次新系列的红酒运用何种主题,您想到了吗。晴子坐在我对面,歪着头问。

是的,我对她满意的点头,她的工作一向尽职尽力。主题就定为BELIEF,全球限量一千瓶。她听后开心地称赞,起身去准备发布会,她走到门口时被我叫住了,我说了声谢谢。尽管我没有表情,晴子依然笑得很开心。


并不是最满意的作品,事实上我从来没有达到过最满意,但我并不心急。红酒,只有在设计、调配和在做评委时,我才会浅尝。到现在我还保持着犀利的嗅觉及味觉,所以设计出更好的决不是难事。我想信任,无论是对他人或对自己,都不该轻易舍弃。

这种笃定和从容不迫,不知是沾染了谁的习性。两个人在一起就像是两件泡在同一盆水里的衣服,日子长了难免会染上些许对方的颜色,尽管不自知。


留了一瓶下来,我所设计的红酒因为每年只发行两次并且限量的关系,每次到最后价格都会飙到很高。当然,起决定作用的还是它的品质。我的玻璃柜里一共陈列着五瓶前几年的酒,我学会了用这种方式记录时间。当我把这第六瓶酒放进去的时候,才恍惚意识到,我和他分开已经三年了。

三年,久到,连当初在临行前的机场没开口的话,我都已经遗忘了。像是沉到时光河底的破碎轮船,再无法被打捞。


在英国的期间,也想过回去。哪怕什么也不做,只是和他简简单单见一面也好吧。可没想到设计出的红酒如此成功,也就被这样那样忙碌的工作耽搁了。至少当时在我看来,这理由还说得过去。

我不知道再见他时,他会是什么神情。或许我也想过和好,但之前我们并没有分开过,所以我更连怎么和好都不知道。


其实那时我并没有直接去英国,而是先去了墨西哥。我在那里住了将近一个月,每天看着太平洋的潮涨潮落,想象自己已经到达圣娜达卢,那个地方温暖而没有回忆。


在启程去英国的那天,我独自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安静地抚摸着钥匙圈上的挂饰。黑皮肤的男人从我身边路过时不经意撞到我的肩膀。
Sorry,他说,而我则注视着掉在地上的钥匙圈发呆,看它金属的光泽后投下的落寞影子。


广播登机的声音响起,终究是没再把它捡起来。

有些东西似乎是这样的,弯一下腰或许就能重拾,可我偏偏总是,想着头顶的上空。

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那时的他才没有问我去向呢。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吵架其实并不频繁,应该说是极稀少的。绝大部分时候,只是我瞪着他不说话而已。所以最后一天的争论,他似乎很委屈,那种委屈不显露于眉宇间,但我就是晓得。

“其实我能理解你的啊,流川。”——当时的我似乎可以听见他在心里这样说。


可是仙道你不懂,并不是理解就够了。


【仙道彰】 By:渺渺
不记得什么时候睡着的,有没有做梦。只觉脑袋沉重,脖子酸痛,不再年轻的身体终究还是会向体力透支这回事投降吧。比起疲累,倒是彩子不合时宜的电话令我的心情如同玻璃窗上的冰花,温度骤然降到谷底。
披了睡衣,站在窗户边抽烟。用手指抹开模糊的雾气,看到灯火通明的城市夜景,人头攒动,车流奔涌。其实再繁华又如何呢,崇尚物质的钢筋森林里根本不相信童话。

彩子说,是空要拆了,她是重建项目的负责人。其实撇开同事这层关系,她根本没有必要特地告诉我这些。是空,是和流川认识的那间酒吧。


从酒柜里拿出一瓶GASTONRENA,波尔多名酿,还没有开封的。握在手中的时候感觉上面似乎有了些灰尘,时间是最昂贵的投资,无时不刻地提醒着你。流川说,这是属于法国式的青春年少。当时我就想嘲笑他一番的,不过这方面他的确比我强得多。可惜我们没有机会共饮一杯就分道扬镳了。他拿走了他的很多东西,独独忘了这瓶酒。他有个习惯是每年都会陈列两瓶酒,陈列时间。刻意或者无意,其实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用夹烟的手去倒酒,烟灰抖落进泛着暗红粼光的液体表面,寂静无声。什么醒酒的过程都省了,所以入口滋味很不好受也算有个心理准备。我不懂红酒,根本不懂。

皱皱眉头,又吸了口烟。烟气缓缓上升,然后破灭。如同我的繁杂的思绪。

也许空虚的时候容易让自己陷入胡思乱想的境地。我拍拍自己的脸,客厅里的挂式时钟又咔嗒一声,蹦过一个时辰。


打车到是空门口只用了半个多小时,老远就能看见那个如同时光机入口的大门上醒目的铭牌。我第一次看见流川就是站在同样的角度,透过竹林包裹的玻璃幕墙,看到幽暗的大厅吧台前穿制服的少年,在一束自下而上的乳白色射灯光圈里捧着银器嗅着什么的模样。我当时觉得他嗅出了苍老时光的潮湿气息。是被从遥远的古代欧洲贵族家庭带到现代都市里的英俊少年,华丽燕尾服幻化成黑色的西装背心,将白衬衫下的身形打理得更加挺拔硬朗。

我伸出手又按下入口处金属隔板上的方形按钮。不出所料,时光机器再次启动,可是少年被带走了,回到他的国度他的年代。我望着没有按照设想中的模式开启的酒吧紧闭的铁门,一片雪花落进脖子里,彻骨的寒冷。突然找到内心久违的空荡与失落。

你不在这里。
你不在这里啊。我的流川。


我掏出手机,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打扰正在二人世界的彩子。她很爽快地答应我的要求,很有可能她打电话给我时就已经在等待我提出请求。

托她的关系我进到酒吧里面。陈设还是和过去一样,只是少了些生气。灰色软沙发、竹林、镂空的旋转楼梯,吧台的金属质感在灯光的作用下投放出精致的反光。我像23岁那年一样,坐在吧台前的圆凳上,有些磨损的椅子转动得不再那么灵活。那时候我带着竞标失败的黯然与挫败的丧气无力地趴在吧台上,带着执拗故意哑着嗓子说,嘿,有没有什么办法马上把我灌醉。越快越好。

我眯缝着眼睛枕在手臂上仰头看他,嘴角挂着痞痞的笑意。

他在擦拭器皿,脸上冷淡得如同当晚的皎洁的月光。他的眼睛藏在刘海里面,他放下一个杯子,又拿起另一个,说,这里随便几种酒混合着喝包你马上喝醉。

哦?我带着将信将疑的表情坦白我的怀疑。他停下手里的动作,那时,我终于看清他的眼睛。睫毛细软,瞳仁黑亮。他说,但是,那对我没有任何意义。

他告诉我那对他没有任何意义。

我知道,他是个调酒师。他的每一份杰作都是他亲手创造的,就像我的设计,不论甲方是否在最后拍板选定,都是我花费时间和精力一点一滴反复修改推敲而来。是我的城堡。

他最后只给我一杯红酒,完全没有任何特别的馨香。不能再普通了。


失败并没有转变成打击让我从此一蹶不振多少应该感谢他。那以后我常常抽空就去那里,坐在离他很近的地方,看他调配那些液体,动作流畅优美。他安静得像是一尊来自浪漫之都法国的雕塑,普罗旺斯的骑士。不过这次骑士手中没有盾牌,他用纤长的手指扭住玻璃杯的颈部,优雅地捧至鼻翼下方,用他的新武器——嗅觉去征服客人的味觉。

通常我会跟他讲每天的见闻,讲我的博物馆的造型采用古典或者现代,讲展厅的玻璃采光用天窗还是侧高窗,我不在乎他有没有听又喜不喜欢听。偶尔,他会离开去招待下其他客人,我却还是滔滔不绝自言自语,摇晃着手中的酒杯,假装陶醉。他回来会先看我一眼,转身又继续干活。

醉,这是个很难用尺度界定的状态。在无数次与他相处的时候,我觉得醉意侵袭地如此轻易。


掏出烟盒,抽出烟塞在嘴边,将盒子扔到吧台上。没有点燃。我突然想象,是不是因为我老是在他面前吸烟,所以破坏了他的嗅觉灵敏度。这发生在应该彼此互相关心的恋人身上可能就是致命的裂痕。于是,他选择离开。呵呵,这个想法有点幼稚。

可是,有些事,是真的无法理解。即便是身边最熟悉自己的那个人。


关掉灯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眼曾经无比熟悉的地方。深深呼吸,与方才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呢。
不一样的,还是自己的内心吧。

我谢过给我开门的男孩,他用很崇拜的眼光打量我这个建筑师,仿佛从我的眼神里就能够窥见这里未来的全新格局。

我告诉他我不是重建项目的设计人员,他倒也没有失望。笑得还很诚恳。


其实流川不在这里工作已经很久了,这些我全部记得。他是个注定要不断向上的人,无论他干什么他都会争取做到顶端。我为什么还要回来这里,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或许我只是想告诉他或者提醒我自己,我没有换过家里的锁,我自己的话没有办法品尝他的红酒,我去过是空我们初识的地方,想问他是否还记得。我一直在等待他用那个钥匙开门,我想他回来,因为我忽然害怕他的缺席。

如此简单,而已。


【流川枫】 By:菲烟

我一直坐在办公桌前,在白纸上胡乱写着各种可能的不可能的配料,试图想出那样欠缺的东西。一整夜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直到听见电话铃声时才蓦地睁开眼睛,而眼前的环境既熟悉又陌生,一瞬间却反有坠入梦境的感觉。


想摇摇头使自己清醒,才发现我居然睡在办公椅上,脖子僵硬,无奈地用拳头敲了敲。桌边的高脚杯里,隔夜的残酒早已粘稠,暗红色的酒痕慵懒地挂在杯子上。如果精心创造出来的东西,可以在一夜之间轻易变质,那么错的是没能将其好好品尝的我,还是将一切改变的时间呢。

突然就想起GASTONRENA,那是我第一次喝的酒。但我最终没有将它带走,因为少年被带走了,我也已不再青春年少。


接起电话,是楼下的大堂经理水泽,声音听起来很无措。
怎么了,我问。

流川先生,有一位南先生一定要见你,他说有笔重要的生意要亲自和您谈。

让他上来,我说。同时飞快翻阅大脑资料库,这个名字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见到他时我才想了起来,他是仙道的同行,曾经甚至是同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英国。

流川先生,我知道您很忙,所以就开门见山,他说。抱歉我私自进行了调查,得知Kingdom饭店是在您的旗下,这次饭店的重建,请把设计权交给我,他笑着,不明来由的自信。

为什么,我问,我觉得他似乎是掌握了什么。

因为,他故作神秘地停顿,我还知道,您和仙道彰曾是恋人,而他正准备竞标东京商贸大厦的设计权,他的设计图,现在在我手上。他说着,拿出一张光盘想要递给我。

原来是这样,还真是浪费我的时间。我没有去接,只是跟他说请便,与我无关。

他很惊讶的样子,然后讥讽地笑了,看来我错估形势了,果然是旧情人,不值得你做这种牺牲对么。

他起身要走,我抬头看他,我不知道我的眼神里表达了些什么,但我满意于他一瞬而过的忐忑。于是我对他说,你可以盗他的设计,但这不算什么,等你盗了他的头脑,再来和我做交易吧。

他愣了,反应过来后低低地咒骂了一句转身离开。门打开时我看到晴子站在门外一脸担忧,于是叫她进来。她询问我是否出了什么事,而我让她帮我打个电话,告诉她如果是仙道彰接的,就说他的最新设计案被盗了,但不要提到我。


在办公室呆了一会,我决定出门走走。公园里人不多,我坐在银边长椅上,这个时间的阳光很淡,让人不自觉放松,但我却毫无睡意。不得不说,刚才的事情还是影响了我。即使我和他分开了这么久,还是有这么多的人和事提醒着对方的存在,而其中最多的还是来源于自己。我记得我们的相识就是因为他的一次竞标失败,他懒洋洋地趴在吧台上,对我或是对空气诉说着他的失意。无论我听与不听,他都可以做到滔滔不绝,像是要把他往后时间里的所有话语一次性透支。他在跟我说话的时候,唇角总是微微上翘,有意或者无意。现在想来,那弧度些许有点暧昧。


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叫我马上把他灌醉。于是我以为,他的酒力自是上乘。但事实上,那天面对我给他的低度红酒,他在喝到第五杯时不省人事,像个孩子一样侧头趴在吧台上睡着,还伴有莫名的笑容。他穿着黑色衬衫,领口微开,独特的发型让他的脸部轮廓完全曝露出来,而我则伸出手指完成了初次对于他眉毛的抚摸。

那时的我在红酒界连无名小卒都算不上,但仍是认真地对待着每一杯从我手中创造出来的东西,所以当时是空的生意非常好。后来他常常来,并且伴随着每次都绝不重复的见闻。他从不点酒,所以我总是随心所欲地调一些从未有过的尝试观察他的反映,而他也总是摇晃着手中的酒杯一脸陶醉的样子,殊不知自己做了小白鼠。我甚至一度怀疑哪怕我给他一杯白水,他也能享受其中浑然不知。他不懂酒,是真的不懂,所以他一定不会知道,其实最初吸引我注意他的,是他身上独有的天然酒香,那气息,就好似苏格兰生命之水。


三个月后,他说要把家搬到市中心,我点点头继续忙我的,而他居然问我能不能帮他搬家。我愣了一下问,你看我像搬家公司的么。他似乎早料到我会拒绝,干脆痞痞地赖在是空直到打烊时间,拖都拖不走。于是那个周末我被他的电话吵醒后黑着脸干了一整天的无偿力气活。如果那时的我知道那间屋子将会在一年以后变成我们共同的家,应该就不会弄坏衣柜门了吧。那时在搬运上的一个失误,大衣柜的两扇门只剩下左边那扇,导致往后的几年里我和他总是在抢着左半边衣柜,明知幼稚却也互不相让。现在想来有那些力气新的都不知买回来多少个了。


当我发现自己是坐在公园的椅子上回忆的时候,身边已经围着几个路人了。悻悻地往回走,到办公室的时候天变得有些黑了,室内的灯光已经亮了整整一天一夜。坐在椅子上没多久晴子便走进来,告诉我电话打过了,她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另外新设计的酒评酒家们已经品尝过了。

怎么样,他们怎么说,我很认真地问。

犹犹豫豫左思右想终于下定决心淡淡地开口她说,那是寂寞的味道。

我错愕。


脑中闪过一幕幕画面红白搭配的盒子,挂断的电话,酒柜里的六瓶陈列品,升腾的烟气,空着半边的衣柜,躺在机场大厅地板上的钥匙。

那是,寂寞的味道。

【仙道彰】 By:渺渺
将烟蒂按在烟灰缸里,看到火星瞬间泯灭,我才开口说,谢谢你,晴子小姐。

我没有问她从哪里得知这些消息,也没有问她怎么会找到我。谈话的技巧就在于,从对方语气里分辨出哪些话题是可以深入继续哪些内幕是无论如何也套不出来。所以,没有多余的交谈只是道了声谢谢。我的声音也许听来过于温和,电话那边似乎有那位晴子小姐的轻盈笑声隐隐传来。

看来得提前结束假期。


我走到更衣室去换衣服,看到只剩下左半边门的衣柜和暴露在空气中的隔板,有瞬间的失神。到现在终于恍然大悟,自己做过多么愚蠢的决定。也许我从未真正发自内心地接受过他的离开,以致仍然保留着一半的属于他的私人空间。合上衣柜门的时候,我对自己说,如果哪天流川回来,我愿意把我所有的衣物都放在右边。

高领毛衫,棕色风衣,随便拣了两件套在身上就出了门。


南,没想到他那么阴险。


开车的时候,放了点轻音乐来舒缓内心涌起的焦躁不安。我记得流川以前跟我提过,那个人看起来就一副奸诈模样,当时我并不以为意。我和南一起在事务所合作了两年,流川却只见过他几面。也许有句俗语说的一点没错,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那时候事务所的田岗老头十分赏识我,所以大小项目交到我手里的也不少。说南会嫉妒,这一点不奇怪。其实他挺有想法,可是做这行光有想法没用,能把漂亮的理想变成实际可以建成的东西才是主要的。后来我们经常会因为意见不合而闹矛盾。直到最后一次,田岗老头用了我的方案而否决了他的概念,他负气地提出辞职。他从我办公室摔门出去的时候,在门口和来找我的流川擦肩而过。被撞了肩的流川微微蹙额,看着我佯装的笑,他把对这个不礼貌家伙的怨气生生吞了下去。


那晚我心情不好,流川给我调酒。

其实就算他给我喝的是白水,我也依然当它们美味佳酿。只要是看着他们出自流川的手,我便悉数饮进,而有些味道真不是一般的恶心。他的眼神分明就是暗示,你真的要做那只小白鼠?他担心我,这点让我觉得安慰。

酒力不胜的我总会很快趴倒在桌上,脑袋埋在臂弯里。我喜欢他轻柔地抚摸我的眉毛的触感。他准是以为我醉了,其实在那一刻,他掌心的纹络传到我的皮肤的时候我已经清醒过来。我只是眷念,这暧昧而沁凉的温度。

那些日子,我们互相理解尊重,并且珍惜。


回到事务所,越野显然有点惊讶。我没有露出一贯的慵懒笑容,因为我知道事态严重。我把越野叫到我的办公室,想单独和他谈谈。

没想到你连放假都心系公司,看来年终最勤劳奖的人选非——
我用手势示意他停止玩笑,我根本不想浪费时间。我告诉他,从现在起的72小时内,我要一套全新的东京商贸大厦的设计方案,而且要比之前那个更好。

什么?你不是开玩笑的吧?他问我,显然还在震惊之中。

如果你不想等到开标的时候出乱子,并且不想因为自己的失策造成全组设计人员的心血前功尽弃的话,那么按照我说的来做。我想我脸色大概很不好,他什么也没敢争辩。

南拿到我们的设计了,我说,有些无力地瘫坐在办公椅上,揉着太阳穴。你见过他?我问,尽管明白现在追究责任没有太大意义,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补救。

嗯,越野有些支吾地说,那晚他约我出去喝酒,我……被灌醉了,隐约……隐约记得,好像是谁动过我的笔记本,但是,我不敢……确认。他很诚实,一直低着头为自己的倏忽大意而喃喃自责。

算了,先下去着手新方案吧,南那边我去和他说。我摆摆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但是他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大概是看到我眼露疑问,他又忐忑地开口,那个,我看到他了,在电视上,是个……发布会。

谁?我问,习惯性地抽出一根烟,打火。

就是那个,你的流川……枫啊。后面的声音很小,但是我仍旧听清楚了。他说,我的流川枫。


整个上午我除了抽烟,找报纸新闻和开了一个半小时的会议什么也没干。新酒发布会上坐在主持人旁边的正装男子,线条俊美的脸庞,在镁光灯下令他如同少年。


南居然没有爽约。

说吧,这次又是为什么。我开门见山直逼主题。

我不懂你的意思。他黄顾左右故意绕弯。

玩商业犯罪啊,南,不要告诉我这些你不懂!我有些恼火,这真的是我昔日的合作伙伴?

哦,他告诉你了啊。南很悠闲地喝着咖啡,然后拿起我放在桌角的打火机点烟。还跟我说什么不关他事呢,那臭小子。

什么?我开始被他弄得如坠云里雾里,很明显,他所指的和我听到的不是同一个他。

你那个旧情人啊,不是他告诉你的么。他用近乎讥讽地口气和我说话,还让人嫌恶地朝我脸上吐烟圈。

流川?!我有些震惊,南竟然见过他。在哪?这句几乎脱口而出。

英国啊。他不耐地啜着咖啡缓缓说。


流川在英国。

换来这个消息,我出于私心竟然答应不追究南的责任,只是提醒他,这是我最后一次容忍他的处事方式,并同时表明东京商贸大厦的设计权我志在必得,所以无论他玩什么花样我都奉陪到底。剩下的只是苦口婆心地把那些遇难同胞全部召回开始疲劳轰炸,以及向田岗老头供认不讳。

嗯,有点伤脑筋。


红灯。停车。雨刷在挡风玻璃前不间断地擦拭着。我翻开手机内的通话记录,拇指停留在晴子小姐打来的那通电话的显示号码上。要不要打过去,思绪开始新一轮地挣扎。

犹豫再三,还是按下了拨通键,刚拿到耳边,就听见后面烦躁的按喇叭的声音。回头看一眼,抬头,原来红灯的时间如此短暂。不多时,那个绿色的指示灯就碍眼得亮起。合上机盖,我慌忙将手机放到副驾驶座,车子划出漂亮的弧线朝着公司的方向驶去。

流川,你不觉得我们之间的红灯时间停顿得太长太长了么。


接下来的整整三天都沉浸在新大厦生态概念的表达上。那个号码再也没有时间拨出去。我缺少的可能并不总是时间。有些事情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也许再也不会发生。

跌宕起伏的生活在时间的那端,可以将所有的命运改得面目全非。

就好比我拿到东京案最后文本的时候,越野气喘吁吁地跑来告诉我,一天前,kingdom饭店的投标书田岗老头交给了鱼柱前辈。

我丝毫不怀疑田岗老头的这个冒险的决定,就算他总是只信任我一个人。只是当我听到越野后面的话时,我才说服自己接受这样的事实,那便是我可能错过了和流川复合的一次最佳见面机会。

他说,你知道吗,那是流川旗下的公司。

原来,那个人比我想象中飞得还要高还要远。


【流川枫】 By菲烟

从发布会会场走出来时天空乌云密布,雨打在地上,声音清脆。雨滴碎了,碎成千万片,将大地染上水色,灰蒙蒙一片。在与记者们递到眼皮底下的麦克风中推拒前行,闪光灯刺眼得让人睁不开眼睛,他们终于让开一条路的时候我已经在暴走边缘了,我想我的脸色一定比天气还差。
终于上了车,我坐在后排看着窗外,头发在车窗玻璃上压出一个水印,车在中途没有停过,尽管有些颠簸,却是一路绿灯畅行。

寂寞的味道,这是个很抽象的评断,却一样让我感到挫败。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么。
在我眼前的下一个路口依然是绿灯。
但同时这个城市中还有无数个路口正亮着红灯。


两天之后,晴子突然告诉我,仙道给她打过电话,但铃声响起只有短短一秒他就挂断了。
是吗,我说,我的语气连自己都觉得是平淡了。

又挂断了,那我还要问什么,我承认我多少有点赌气。但其实从晴子告诉我她打完了电话之后,我就意识到一个问题——仙道没有换号码。在过了三年之后。这也许并不能代表什么,但我已无法像刚刚认识他时那样,说“那对我没有任何意义。”
移至如今,是说不出来的。


急于做更多的酒类实验,我在市郊的专属酒窖里呆了整整五天。每天听着压榨机吱吱嘎嘎压榨葡萄的声音感觉格外充实。那些葡萄在挤压浓缩后变成鲜美的葡萄汁,在长久的陈酿后变成美酒,我想回忆也当如此。但显然我非机器,绿灯不会停留太久,在哪个路口都一样,第六天早上我在医院的病床上醒来,医生温和地说,流川先生您疲劳过度外加发高烧,需要休息。

于是我摒除了所有浪费时间的罪恶感在医院里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天,醒来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回公司,主管们正在开会讨论Kingdom要采取哪套建筑方案。我没有任何意见,任他们决定就好。与其说Kingdom在我旗下,我只当它是专卖我的酒的饭店,至于它外形长的是圆是扁,在我看来没什么不同。当时没有同意南的交易,完全是不齿他的行为罢了。
以前仙道就曾在给我讲述他的设计方案时因为我的瞌睡声进而嘲笑我没有审美观,而我则反问你不是就长得挺好的。我想那是我第一次真正理解他为什么总是没事喜欢找我的茬,因为我清楚地看到他因为一句话惊讶到脸红。


把晴子叫来,叫她帮我订机票,说我要回日本。她在惊讶之余很开心地说,不错啊,您是该给自己放个假了。我点点头,她所想的假期确实应该开始,而我所想的假期也该结束了,等待始终不适合我来做。

当天晚上我就到达了日本,几天内一直没能找到真实感,像是从来没有离开过,又像是从来没有来过。充当了几场酒会的评委,在评断别人创造的酒的时候,我总是准确而犀利的,难道真的是要站在旁观者的位置,才能看得清么。那为何在我和仙道分开了这么久之后,很多事我还是无法理解。

接到彩子学姐的电话是意外,因为我并没有通知任何人关于我归国的消息。所以她似乎很生气,责怪我既然回国为何不联络大家。她是我大学时的学姐,至于透露消息的,想也知道一定是晴子。

她约我在饭店,并且告诉我是空就要拆了。我知道的,这也是我为什么要回来。
怎么,原来你也会念旧的?我还以为只有他才会呢。学姐笑我。
我大概知道她在说什么,可是并不是这样,我告诉她,是空是我买下的。
什么?她瞪大了眼,很惊讶地说,我身为负责人竟然一点都不知道,你这小子消息够严的。
我心想,真要是那样的话就不会被您抓到了。可嘴上只是平静地回答,嗯,打算把分公司设在是空那里。
好啊,彩子姐乐了,那我还算捞到一笔大生意了呢。我看得出她非常开心,她大概以为我就不走了吧。


聊了将近十五分钟之后,她开始心不在焉,每隔半分钟就会悄悄向门口望去一次。
学姐,你是不是还约了什么人?
啊,哈哈哈哈,我不是看你和仙道这么久没见了么,就约他一起来了,但我可没提你回来了。她越说越没有底气,其实我多少也猜到了,从以前开始,学姐就总是向着仙道那边的。
学姐,我可不是专程回来见他的。
哎呀,那就顺道见一下嘛。学姐一边笑着劝我,一边低低地嘀咕,仙道彰你这臭小子怎么还不来。
我想说学姐你真是太不了解他了,但这话到嘴边就自动消音了,像一个烟圈散在空气里,什么痕迹都没剩下。
想了想,我还是先离开了,毕竟三天之后我就要返回英国,在日本还有一大堆工作等着我处理。临走时我告诉彩子学姐,那家伙你再等十八分钟他就会到了。
学姐听后很认真地看着我说,你们两个到底是打算彼此折磨到什么时候呢。

其实我不想的。


夜里我躺在酒店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是的,我失眠了,怪可笑的。
更可笑的是,那原本坚守完好的壁垒,似乎在与他物理距离缩短的同时变得不堪一击,一戳即破。

我以为可以习惯的。我,和他。一起,或分别。
但他还是给晴子打来了电话,我也还是回到了日本。尽管都是短暂的一瞬。
但如果……不止这些呢?
如果我从未真正发自内心地想要离开。
还能说只是习惯彼此的存在么?


【仙道彰】 By:渺渺
泊车的时候恍惚中仿佛看到熟悉的身影,可是流川在英国这点认知立马阻断了我的猜测。

进到大厅,彩子正抱臂而坐,眼瞳灼热像是要烧出火来。我落座前,她有意瞟了眼大厅里陈列的显示各国时间的英式座钟。

怎么啦,美女。天天在办公室还看不够,非要和我来场约会,不怕宫城兄有想法么。我调侃着说。迟到让人等总是有责任的。看看手表,嗯,晚了5分钟。

我看有想法的是你吧,现在几点了,您老人家做事有点效率好吧。随即,又小声嘀咕了句,像是在说不是说十八分钟么。

我假装认真地看时间,5分钟而已,算是可以允许的范围吧。注意到面前有一杯爱尔兰香草咖啡,只喝了三分之一不到。

5分钟,截标时间你拖5分钟试试。她就差跳起来用手戳着我的鼻子指责。

好啦好啦。我用摊开双手表示投降。才从田岗老头那解脱,大姐,拜托让我耳朵清净下啦。
谁是你大姐。果然,言多必失。

我点了一杯柠檬茶外加一份海鲜焗饭。彩子的棕色卷发像海藻一样在眼前晃悠,她对我的抗议就是用诅咒似的眼神瞪着我恶狼般地填补胃的空虚。


有第三者啊?吃完后我指指她左边座位上的杯子,咖啡的热气渐渐消散。完了,我故意摇摇头说,没等她开口,伸出一根食指在她面前指指点点,还眯缝着眼睛用抓到把柄的口气道,宫城兄惨啦。别指望我帮你隐瞒啊。

你给我正经一点,仙道彰!她吼道,如果是在办公室她肯定要拿身边的文件夹砸我的脑袋。
我轻声笑了,喝了口茶,很严肃地告诉她,说正事,田岗老头让我转告你,那个瑞士盲童学校的合作项目施工的时候出了点问题,你和我马上出差去解决。这样宫城兄还不惨么,他刚休假,你又要飞。

她很明显有些诧异,眉毛动了几下,我没有放过这个细节。但我又觉得她不满的倒不像是和男朋友分开这件事。她问我,那手头上的工作怎么办,我感觉得出开口前她想跟我说的并不是这些。

不过,我没有揭穿她。哦,全部交给越野和池上他们了。你只消回去收拾点衣物,2小时后我去接你上机。
事实上到谈话结束,她也没再表示什么。


如果那杯爱尔兰香草的主人不是去了洗手间再回来,就是早我之前已然离开。

不过这些都意味着,他想刻意避开我。
距离和时差这种东西有时候还真是微妙。


下了飞机,校方派人接待安置完毕,我和彩子马上赶到了施工现场。场地里,塔吊安静得像个古董机器,一层已经建造完毕,二层的模板才支了一半。听施工现场负责人讲解大概了解了问题的根源。审核的时候并没有发现,有一处封堵造成管道安置障碍,各专业在沟通协调上出现了分歧。更主要的是,校方想要临时修改部分设计图纸。时间紧迫。

我和彩子简单交换了一下意见,然后协议回宾馆商量对策。


在餐厅吃晚饭的时候,灵感突然闪现,我赶紧摸索口袋里的烟盒,同时听到彩子抱怨,喂,这里是禁烟区!我抬起左手让她别说话,右手抽出上衣口袋里的签字笔,撕下烟盒的一角,开始在餐桌上画图。

喏,这里的墙,要拆掉,这部分空间就可以利用,这处的梁拉过来,后面就改为设备用房了。我一面用签字笔画着草图,一面给彩子分析。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过去的一个场景。
酒吧。荧光。黑色的线条。


喏,这里,放个衣柜,书房这里一隔就是各自独立的工作室了。那时候我也是像现在这样,从烟盒一角撕下一块,在碎片上给流川画房间布置图。

那,这是什么。他一边擦玻璃杯一边问我。

哦,这个啊。我顺着他的视线看着纸上两个圆圈,笑了,是我和你呀。随即我又抬起头,很认真地望着他的眼睛压低声音说,搬来和我一起住吧,流川,从今以后把它变成我们的房子。我又指指其实已经被线条覆盖得看不出雏形的纸片上的墨迹。

他笑了,虽然不着痕迹,但我知道。那代表承诺。
那是他有限几次有幸福味道的笑容,所以一直不忘。
不敢忘。


彰?仙道彰?仙道彰先生!彩子大声地叫我三遍才将我从思绪中拉回来。
哦,说到哪了?我陪笑道,看到她有些担忧地摇头。

你没事吧,别给自己压力。她是个很有分寸的人,所以她没有问我走神的原因,仅仅抱怨我用那么小的纸片画图根本什么也看不清楚。

随后她放弃晚餐时间和我上楼,我们开始在电脑上进行设计调整。


因为有当地的设计人员配合,方案变更进行得很顺利,第二天午夜就全部处理妥当,回去后一周之内会用电邮传送最新的设计图纸过去。

可有些事情太顺利不见得就是好事。我始终觉得彩子几番欲言又止很有些蹊跷,登机前,在餐饮区喝东西的时候,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仙道,其实——她看了看我,又沉默了。

服务生端过来两杯拿铁,一个皮球突然砸过来,碰翻了餐盘。纸杯里的咖啡弄湿了我的手表,顺着衣服的褶皱淌下。我忘记了咖啡是有热度的。

彩子的后半句“我见过流川”和服务生关心的询问“有没有烫着”同时在耳边响起。
小孩的母亲拽着孩子前来道歉,她说的语言我完全听不懂。

我赶紧拆下手表,冲那位母亲和因为被责骂而哭泣的小男孩善意地笑笑摆手说没事,又告诉服务生不是她的错,我很好。最后,我转头看着彩子。手表的秒针停止了走动。


我扬扬手表,挤出个有点生涩的无辜的笑。大概坏掉了。

手表可以修好,感情也可以的,仙道。她说。突然之间有些激动,霍地站起来。她相信我听清楚她的暗示了,事实上也是。

可是时间无法被拨回到某个点再转动。时间无法倒退,选择也是一样。

他根本不想见我,不是么。开口的声音低到连我自己都倍觉意外。

不是你想的那样子,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你。她冲我大声嚷嚷,引来周围无数侧目。

了解是在不变的前提下啊,彩子。我在心里苦笑。他如果想见我,那天不会在算好了时间之后有意避免和我见面。不,他算错了时间,我之所以会早到,是因为我没有去便利店买烟,和大叔聊那几分钟政治话题。如果彼此时间合适,不是像现在这个样子,他回到了日本我却被差遣到瑞士啊,彩子。我一口气说完,拿起旁边椅背上的外套走向候机厅。

改变的人是我。我知道。


仙道彰,你给我站住!彩子叫着追上来,她掏出手机递给我,打电话给他。
对她的劝说我无动于衷。

今天是第三天,他在日本只呆三天,但这是他给你的时间。我们坐这般飞机到达后,刚好他在同一个机场离开回英国。45分钟啊,你有45分钟的机会见到他当面把话说清楚。打给他。

她近乎央求的语气让我很难受。她不必这样,真的不必。我知道她对流川很好很好。


在她的怂恿下我接过手机,她的神色让我一时不忍。按下通话键,耳边传来熟悉的清冷声线。
流川枫。

时隔三年听到的声音跨越时空传入耳膜,激起脑海瞬间所有的回忆,像剪影一般。时光流向三年前类似的相对无言。

他略显不安的呼吸声里有没有夹杂思念我无法分辨,我只知道千思万绪都在瞬间如火山爆发后喷涌的岩浆,激烈滚烫,但最终冲出喉咙的却是连自己都意外的一句,我们结婚吧。

随后,挂线的嘟嘟声在尾音落下。
我将手机还给彩子,你知道结果了?然后微笑转身。
微笑到无力。

【流川枫】 By菲烟
拉着皮箱杆,拖拽着沉甸甸的往事,我又回到了这个地方。行李箱轮子上粘了外面的雪,在走廊里轧出两条湿漉漉的轨迹。
同样的门牌,门铃,或者还是同样的门锁。
一如记忆中的样子。

因为七个小时前的一通通话时间不到一分钟对话仅为八个字的电话,我就把返回英国的机票cancel掉了。忘记漫长三年时光中的坚持,腾飞的事业,有条不紊的生活计划,穿着黑西装站在冬天算不上寒冷但也绝不温暖的门口等待,甚至会觉得理所当然。

那天回到酒店后我会整夜失眠,大概是因为骂了自己一晚上吧。
不远万里都从英国回来了,却在见面之时逃了?这样矫情的人一定不是我。也并不是碍于彩子学姐在吧,毕竟以前大家也一起吃过饭的。不想见他?怎么可能。那是害怕了?害怕什么?害怕彼此的……改变么?
又或许,只是害怕在那张熟悉的脸上,看见陌生的神情呢。

我以为彩子学姐会跟他说,所以他应该会再约我出去吧。但第二天当我看着手机里的来电记录时不禁想要学着仙道的样子自嘲地笑笑,说不定他的改变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大。

在日本的第二天晚上,我在街巷中漫无目的地乱逛。觉得很多地方都想再去看看,又觉得去不去也没多大分别。不知不觉到了是空,才从给我开门的男孩那里得知彩子学姐出差去了。
您是流川先生吧。他用很崇拜的眼神盯着我看。您以后会在这里工作是吗。
我看着他摇了摇头,还不一定吧。

进到是空里面,发现摆设还都在,甚至还都在原位没有移动过。努力压抑住内心的欢喜,我走到吧台里翻找着从前的器具,没有什么东西,仓库里也只剩下一些简单的材料,酒精,谷物,用于蒸馏和提炼的机器。

只用这些东西,就在吧台前忙了一整晚。我在酒吧里放起了重金属摇滚乐,我喜欢这样的音乐,它能让我感受到生命的存在和血液的热度。在音乐的喧嚣中,我对于清晨的来临全然无知无觉。可能是转移注意力的自我暗示过于强烈,于是还就真的忙碌起来了。在我的面前没有客人,没有助手,没有评酒师,更没有从前一切的调酒经验和成就。只感觉灵感又回来找我,于是我的嗅觉刺激着我的神经,每一条都在叫嚣着要创造出完美的作品。

液体从蒸馏器中缓缓流出,单从颜色和气味上,就能判断这在加工之后绝对可以变成一等的烈酒。于是我开始做一些特殊处理,在完成最后几个简单步骤的时候,左手起,右手停——下一秒就定格在空气里。
手机铃声响起,屏幕上突兀地显示着彩子学姐的名字,而此刻电话线的另一端会有两种可能。我以尽可能平静的心态接起电话。
流川枫。
而另一端是沉默。于是我便断定,那是仙道彰。
流川枫,仙道彰。仙道彰,流川枫。这两个名字,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连在一起了。
他沉默了一阵,这过程中握着银色酒杯的右手有没有颤抖我无法分辨。
我们结婚吧。

摇滚乐在华丽的变调声中猛然升高八度。
在眼睛睁大的同时手指猛地按下了挂机键。
男孩在这时候开门进来,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看着不知所措僵立在原地的我。

流川先生,您还好吧。男孩的语气带着试探,就像刚刚仙道的一样。
我很好,回答完,我仰起头把整杯酒一口气灌了下去。
品酒有品酒的技巧,所以,我从来不曾这样做过。
口感圆润的烈酒灼烧着喉咙,谷物蒸馏后的清香混合着酒精的呛辣直冲头顶,像海水顷刻涨潮汹涌淹没荒芜的山丘,连思考能力都一并丧失。

匆匆挂线,最大的惊讶,不是三年不见他突然间莫名其妙的求婚。
他只说了五个字,姑且先不论内容。因为他的语气带着浓重的试探意味,还有背后无声的压抑情绪。
那是——痛苦。

你们两个到底是打算彼此折磨到什么时候呢。
脑中突然响起彩子姐的话。
烈酒在肆意流窜,Bass停留在低音,架子鼓敲击着快速的节奏,胸腔里大开大合的悲伤,像拉动的风箱般沙哑歌唱。
没有彼此,我们都可以继续生活下去,没有谁离开谁就活不下去的道理。不过我们谁也没能比对方少痛苦一点,都是在勉强自己而已,其实我们都输了。

有些坚持,在碎了的时候,才蓦然发现竟是那样脆弱可笑。

我把手里的酒杯举到眼前细细观看,我很清楚,我做到了,从没这样确定过。
这才是我一直以来想要的东西。
这是可以超越ABSOLUT VODKA的绝对纯粹。
美好而真实。单纯的,让我想到了最初。

所以,理所当然地cancel掉了回去的机票,理所当然地拽着行李箱回到以前我们的家,理所当然地坐在行李箱上倚着门等待,理所当然地,在漫长的等待过程中——陷入睡眠。

隐约听见脚步声,是熟悉的沉稳力度。好不容易睁开眼睛,他已经站在那里了,在我眼前,三米开外。

他也穿着黑西装,黑皮鞋,肩膀上头发上还覆着雪。还是那样不约而同的默契。
视线有一瞬间的恍惚。

地上还留着尚未蒸发的脚印,走廊里的灯光很暗,但绝不是昏黄温柔的那种,是死气沉沉的惨白光线罢了。空气很冷,我感到手脚冰凉头痛脑热还打着冷颤,走廊里还有邻居家门口堆着的垃圾袋。从外面传来一阵阵建筑工地施工时的噪音,让我无法捕捉空气中细微的呼吸声。而同样都是困顿了一整天,我们俩现在几乎都可以用灰头土脸疲惫不堪来形容。

重逢的场景,即使是我,也知道一点都不浪漫,真的。
可这就是现实生活。

流川啊……
他的声音传来,轻轻的,有点哑。

而我的心脏却产生一瞬间被什么握住一样的紧缚感。

流川……
他又叫我,带点哽咽的,执拗的,不确定的。

我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这是我每次见到他时,第一件想做的事情。
只一眼就再也移不开了,因为他的眼睛还是我所熟悉的,泛着烟波蓝的海。
此刻他像是快要哭出来了。

于是我确信,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那只是烟盒的一角,那只是画在纸上的两个圆圈。
可我一直都记得。不舍得忘。
有些坚持,即使破了碎了,片片都是执着。

故意硬着语气,想要恶狠狠地打断他的一再重复,说,白痴,我在这。可是声音一出口,就变得像是在安慰他一样。
于是我看到他笑了。他说,欢迎回来。他的眼睛亮亮的。

有光降临,明晃晃一片,刺得人睁不开眼睛。最后汇聚成一个圆,一个光点,瞬间积攒能量,宇宙爆炸,所有事物都在剧烈崩毁垮塌。

三年来我最想念仙道彰的时刻,竟是我们再次站在对面的时候。


【仙道彰】 By:渺渺


飞机起飞的眩晕感突袭熬夜后反应迟钝的大脑,只想沉沉睡去。


我梦见阳光灿烂的海边,他散落在白色沙滩上的修长身影和在微凉晨雾中飘逸的浓密短发,像无心弹奏的音符般单薄,他看着我,眼神冰凉落寞。

 

说不想念那是自欺欺人。不是不害怕的,他决绝的挂机就像是对三年前自己同样举动的惩罚。

 


到耳畔响起广播声通知去往伦敦的旅客请速登机,我才从候机厅的座位上站起,将一直夹在指尖的烟放回烟盒。那之前,手机一直没打通,然后看着彩子满场奔跑、询问,让我觉得她像个丢失了孩子的焦急的母亲。


络绎不绝的脚步声、行李箱拖动的声音。告别、嘱咐、拥抱、亲吻,纷纷如电影结局上演。

 

去往英国的通道已经关闭,我无法再如身边的旅客那般安然等待,失去冷静地满场飞奔,不顾形象地扯过路人追问有没见到流川,像某个无聊的疯狂追星族。
被失落感重重包围。也许三年时间不长也足以让那个始终固执坚守的人改变得不可捉摸。


他不肯原谅。不愿接受。不够宽容。是不是?

 

 

十分钟后彩子从服务台回到我面前,他没上飞机。她带着某种莫名的欣喜带来这个消息,目光炯炯,转瞬黯淡,我想她看到了我旁边的垃圾桶里的那堆烟头。

 

谢谢。除了感激,我真的无话可说。我看到她眼睛里的憔悴的自己。


理智重新回到仙道彰的世界,在抽完五支烟后。我想我知道他在哪里。

 

 

走廊里流川的身影看上去如此寂寞,寂寞得快要布满青苔。施工场地传来的声响在空阔的走廊里突兀地敲打着节拍,钝重有序。

 

灯光惨淡。他坐在行李箱上,带着明显的睡意。皮肤像是钢琴上的象牙琴键般白皙,脸色看上去却并不好。脑袋无力地耷拉着,到我靠近才慢慢清醒而抬起。这个样子的他仿若刚刚旅行归来忘记带钥匙苦苦等候开门的无辜小孩。

 

三年,那也许不过是场幻觉。烟花升入空中,火焰坠入大海,他发梢的微亮映入眼瞳,美轮美奂。即将寂灭的幻觉。

 


流川啊……我轻唤他。


他的手还拽着行李箱的拉杆,轻微颤抖,泛白的骨节灼伤了我的眼。很冷吧,我的傻瓜冰雕小孩。


流川……


他的眼睛猛然瞪大,一丝惊喜、一丝感伤、一丝愤怒、一丝无措,过后是一片平静,如同没有任何挣扎过的迹象。那是我熟悉的眼神,从浓密的刘海里射出迫人的寒光,照耀内心湖面的深处,粼粼闪闪,温润如玉。

 


他站起身,在光的阴影里说,白痴,我在这。声音轻柔低沉,像是大提琴的低鸣,从有力的起调到柔软的尾音,变换有如行云流水,回荡在空寂的走廊尽端。


欢迎回来。我的流川。

 


我将两人的行李拖进屋,回头发现他依然愣在门口。陌生的紧张感充满整个屋子。我牵起嘴角微笑,许是有些尴尬,他也回我一个微笑,淡淡的。


随便坐吧。话一出口竟觉得有些客套的成分,见他小心翼翼地踏进屋子,如同第一次踏入这个领域的客人。


开暖气、烧水。我紧绷的神经让所有行动都显得拖沓刻意。


我将行李拿到卧室,一边整理衣柜,一边说,你愿意的话,衣服先放在这里。没有听到任何对白,我又去客厅。他看到我,立马从沙发上站起来,紧咬薄唇,却未发一言。

 

我猜想他是否饿了,长时间的寒冷会导致供血不足,所以脸色比较苍白。走到厨房才发现竟然没有一丁点储备。跑到就近的超市买了一堆食物,回到家中发现他始终没有离开沙发坐在那里若有所思。


这里是足够一星期的食物了,我说。将东西放在茶几上,又誊出一角摆放冒着热气的拉面。
趁热吃了吧。将筷子掰好递给他,他接过,看了一眼,有些疑虑的样子。

 

还有半个小时,等你吃完水差不多烧好了,可以先洗个热水澡。哦,你今晚睡主卧,浴室有干净的毛巾牙刷什么的,在下面柜子的第二格。还有……我假装看了看手表,你可以穿我的睡衣如果你没有带的话。指指大门方向,我去公司处理点事情。


说完,去玄关换鞋。我没有观察他的反应,只听见背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回头,他又站起来,站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的那块地毯上,一动不动。

 

 

仙道。他叫我,声音很小,索性周围太过安静,我听得很清楚。


我脱掉鞋,走上前去,看着他的眼睛,明亮清冽,看到自己觉得快要坚持不住了。摸索口袋里的钥匙。抓起他的手,将钥匙放在他的掌心。替他握好。说,我办公室有备用钥匙。不让他操心。


顿住。良久,我再度开口。
不会走啦。应该是疑问语气,我用了肯定句,不需要他回答,我自己点点头,又拿起茶几下面的车钥匙。

 

抬头时和他四目相对,疲倦使得刘海没有如往常那样柔顺服帖,突然就伸手抚上那光洁的额头,捋了捋黑亮的发丝。他垂下了眼睛,长睫毛微微颤抖。


吻上去。
他的第二声轻呼传来,仙道……


只是轻触了他的皮肤,久违的。很快便离开那片让人潮湿的温软。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目光远比他的沉默更叫人难以消受。我指指面条,问,能自己照顾自己?这问题傻得可以。
他点头。然后我就回到玄关,换鞋,拉开门,转身,握住把手望着他,说,对不起,流川。合上门,靠在走廊的墙壁上。
郑重地道歉。为三年前,说,对不起。

 

 


第二天是在彩子的暴力中醒来,你昨晚在这过得?她瞪圆她的大眼睛表示惊讶。


是呀,我通宵加班,帮你分担工作你倒好,这么用劲。我装作仍然为自己的后脑勺打抱不平地嘟哝。


她却没有关心我的话题,径直追问,那……那小子呢?


哦,可能正在我房间做美梦吧。我打了个呵欠,伸伸懒腰,全身酸痛。


搞什么啊你。她把一摞文件往我桌上一扔。

 


我也不知道啊,三年空白哪是说补一天就能补上的啊。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这么想。或许只是想给他一个清净的空间吧。


你这跟捉迷藏似地躲来躲去,不觉得累啊,我都替你们着急。她将愤怒转嫁到文件上,看来事情还不是一般的多。


是提供私人空间,大家想清楚嘛。一面说,一面看文件,呵,才离开三天,那帮家伙遗留的问题就堆积如山了。

 

 


盲童学校的图纸在一周之内如约解决了,只是每天都忙到很晚才回去。有时候会在车库抽根烟再上楼,在车厢里放流川听过的自己没有在意过的那些音乐。

 


通常流川都已经睡下了,他的作息还是很规律。那会我就靠在沙发上看电视,从财经新闻转到某个名人访谈再转到欧美电影最后转回来,看他睡得是否安稳,时不时替他将露出来的手放进被子里。

 


有时候在书房里将就着过一晚,处理越野他们没有搞定的那些项目的细节,怕光线影响那个睡眠质量要求很高的人,就不开灯在黑暗里摸索键盘上的字母。


再偶尔从书房的地板或是客厅的沙发上醒来,发现自己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床棉被,心里暖一点。

 


他出门比我早,大概也忙着新酒的研发。虽然见面机会很少,偶尔交谈几句,少数时间一起吃点熟食,但感觉很妙。


关心一个人让内心有种充实感,实实在在的,那个人就在身边的感觉。

 

 


kingdom饭店的设计权鱼柱前辈没拿到。某天,彩子进到我办公室对我宣布这个算是意料之内的消息。竞争对手太强,有国内最顶尖的设计团队参与,落马并不算丢脸。


设总叫你去。彩子冲我眨眨眼,见我从座椅上起身,又补充道,低气压哦。她在提醒我。

 


进到田岗老头办公室,越野早就坐在里面,见到我他耸耸肩,某种预感就顺着来临。


阿彰啊,田岗老头示意我坐下,他绕到我背后拍拍我的肩膀,叹了口气。有没想过去更好的事务所发展啊。
我看看越野,他一撇嘴,冲我摇摇头。

 

东京商贸大厦的结果出来了,方案落选,kingdom饭店也是,这一下子两大重要项目都落空了。他来回踱步,很是懊丧。
越野站起来,很严肃地对我说,对不起,仙道。


我只关心原因。

 


中选方案的预算比我们少了3%。他们告诉我,生态概念毕竟是长线投资,怪就怪开发商不肯砸钱。我想那一瞬间我的挫败感不输给任何一次竞标。不过,转念一想田岗老头比我还要受打击,等于这一年来事务所将不会再有任何打响名声的机会。他一再地对我说,这个小地方埋没了你们。我们拍拍他的肩膀算作安慰。

 

 


那夜回到家中,书房亮着灯。流川趴在打开的电脑前睡着了,他的头发随意地散落在手臂上,我伸出手轻轻在他头发上摩挲,丝丝缕缕,好像长长了。他安稳的呼吸轻轻浅浅地漾开。我将头枕在手臂上,蹲在一旁静静地注视他的睡颜。三年的时光将他的轮廓雕琢得更加成熟。

 


我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觉得痛苦不堪,没有抽烟,没有酗酒。只是想早点回家,也许可以和他聊上几句,哪怕只是问问最近忙吗。


我看着他,在心里一遍一遍默念他的名字。什么都不需要了,有流川在身边就好。


也许我的动作惊扰了他,他睁开迷糊的眼,用手揉了揉,和过去一模一样的动作。

 


我突然拥住他,将他的脑袋按在肩头,抚摸他的头发,一再地、用力地。我不再放你离开了。


仙道,你怎么了?他将头昂起,看着我。
我笑了,告诉他,这不是梦,流川。


他骂我,猛地揪住我的脸颊,他说,白痴。
嗯,我知道。

 

 

 

 

 

【流川枫】 By菲烟


我在六点二十五分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清晨。玻璃杯上贴满了细密的水雾。手指触及的地方,水珠慢慢地流下来,若非我在走路,应该可以听见水滴滑落声。


静谧,但已经和之前大不相同,我是指在英国的生活。因为现在,即使转醒时还是独自一人,可我知道,只要我此刻想看到仙道彰就可以看到。


——他果然又睡在书房地板上。
蜷缩着身子,头发乱糟糟,他不时翻一下身,睡得很不安稳。


虽然我曾想过直接把他拖到床上去,但看到他的黑眼圈时我只好撇撇嘴,最终丢了张被子在他身上。没错,丢,你要自虐,我也不会有什么好脾气。

 

他没醒,团紧被子,眉毛舒展开,倒是睡得舒坦了。
我把他露在被子外面的腿塞进被子里,然后出门。

 

 

我记得一位同行以前跟我说过,他说流川,跟你相处却找不到话题的时候,气氛会很压抑,让人有种窒息感。我当时只是无所谓地应了声哦,一来我对此毫无知觉,二来我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现在看来,至少仙道彰是不怕的。重逢的那天晚上,我真的很想说些什么,但开了几次口都不得要领。刚踏进屋子的时候,尽管家居的摆放没有一处更改,仍是有一种陌生感,像我这样直接拖着行李箱回来,想想实在仓促。


我低着头坐在沙发上,两只手握在一起,来回捏着手指。他买了一堆食物回来,然后马上就准备出门去公司。我知道他是故意,但开口叫了他的名字之后,才发现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他又走回来到我面前,他的唇拂上我的眼睑,轻得像幻觉,强压住乱跳的心脏,脑中一阵茫然。他匆匆出门,站在玄关关门前,我听见他说对不起,于是僵在原地半晌。


真的可以回去么?

 


这个答案在当天就被找到。打开行李收拾着东西,偌大的屋子静得令人不安,我犹豫着来到卧室,在黑暗中摸索到墙壁上的开关,灯亮起来的瞬间,柔和的光线漫染,我看见仙道的衣服整整齐齐的挂在红木衣柜里,并且全都在没有门板的右半边。如果双眼微眯唇角上扬可以称之为笑的话,我想那一刻我是笑了的,因为在门外长久等待中所聚集的寒冷气流总算散去。想来想去,还是没有把自己的衣服放进去,明天去买个新衣柜好了。

 

 

我在日本呆了快一周,仙道比以前安静得多,但却是一副享受于生活的样子。我们相处的时间不多,偶尔交谈,话题也都没什么重点。但我感觉这样也不错,于是也就不再试图说什么,一切会自然而然地回到以前的样子吧,或者还会变得比那更好。

 


八点就到了东京的一家酒坊,以一个临时工作室来说,这里的设备还算齐全。我的面前摆着一周以来调配出的上百杯烈酒,没有,没有任何一杯是那天在是空调出的味道和感觉,我害怕它会成为那种一瞬而过而永远无法再次被捕捉的灵感。

 


晚上回到家打开电脑才发现邮箱已经被信件挤满,大多来自英国,工作果然不能丢在一边不顾。


看着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在梦里我看见一大片白色的花田,纤绿的茎大大小小纯白的花骨朵,像是铃兰,眼前一片明明晃晃画面逐渐清晰起来,带着久违的清香,那味道就像是……生命之水。


仙道?

 

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他就已经把我按在肩头了。他用温暖的手掌抚摸我的头发,力道很大,用力到甚至不能再称之为抚摸了。

 


仙道,你怎么了?我问他,我知道他有事。


他的眉宇间有些疲惫的神色,他居然对我说这不是梦。白痴,我知道的。我揪住他的脸,他呲牙咧嘴的苦笑。梦中不会有痛觉,而痛过了,我们也就都清醒了。

 

仙道。我再次叫他,喃喃的,陈述的语气,却是在询问他的意思。


他又摸了摸我的头,我一巴掌拍掉他的手,他笑着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痞痞地说,没什么啊,只不过是工作失利几度受挫幼小心灵受到重创需要某人的温柔呵护罢了。说完笑得一脸无辜,完全看不出哪里有受挫。


不过我也了然了,果然是因为工作的事,其实今天彩子学姐就给我来过电话,说仙道的方案都落选了。而他也如我预想的一副外表看起来没事人的样子,但同时却也自愿地将脆弱暴露给我,这算是一种彼此之间默契的不自觉么。

 

 


我起身来到客厅的酒柜前,透明的玻璃柜里面横放着我陈列的六瓶酒,没有变,瓶身上没有灰尘。拿了一瓶KRUG出来,最好的香槟应该用来庆祝最值得庆祝的事。回到书房,高脚杯的三分之一,我倒着酒,知道他在盯着我看。


流川,你该不会叫我借酒浇愁吧。他从我手里接过杯子,淡淡的笑,盯着我的目光中有兴奋的成分。


仙道,我坐下来跟他面对面,很认真地说,你想要的,应该属于你的,早晚全都会是你的。


这么笃定?他挑眉,唇角的弧度泛开,温柔暧昧,为什么,因为我是你的仙道彰?


我跟他对视,他是仅有的几个直视着我的眼睛可以笑得一脸从容不迫的人。三年的时光让我们都有所改变,但藏匿于眼底深处的东西,始终牵连本质。


我说,不是。他笑容的弧度固定住,静静地盯着我,等着我的下文。


因 为 你 是 仙 道 彰。我一字一顿地告诉他。

 

 

因为对彼此能力的绝对信任,所以在这种时候,我们不需要安慰和打气,一起开香槟就好。

 


于是他举起杯,书房里昏黄的灯光在他身上推落出剪影。来,为了所有美好的东西都会属于我们。Cheers,玻璃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像达成某种契约,两个国王拔剑俯视着城堡下即将出征的将士,在出征时即奏起必胜的凯歌,威风凛凛。


我看见仙道笑了,他的眼睛里又是自信满满的神采,果然还是这个样子最符合仙道彰。


喝完酒,我放下高脚杯,慢慢地开口。


仙道,我要回英国。
或许话题转换的太突兀,我看见他表情一瞬间的错愕与黯淡,于是又补充一句,我要回去一趟。


哦,那好。什么时候回来。他的眉眼又舒展开,起身把酒杯放在了桌上。
不知道,要回去专心进行新酒的研发,最快一星期,最慢一个月。
嗯。他点点头,拍拍我的肩膀。记得电话联络。

 

 

那天晚上他终于不再窝在客厅沙发上或是睡在书房地板上,而我也不用再没好气的丢被子到他身上。感觉到身边熟悉的呼吸和温度,我陷入安稳梦境,又看见那一大片纯白花田。


铃兰——return of happiness.
书房桌上KRUG在玻璃杯内流转,色彩瑰丽如同美好未来。

 

 

 

一晃已经回到英国半个月了,每天都做着大量试验,新酒研发并不顺利,但我也知道已经距离理想越来越近,因而乐此不疲。而我和仙道也都尽量选在时差刚刚好的时候,也就是彼此都是醒着的状态时通电话。


怎样,流川,你小子什么时候回来。这是他这星期第三次这样问我。


再给我一个星期。


好啊,到时候我们再开香槟庆祝,庆祝你的新酒成功。你想吃什么,烛光晚餐?


…… 我真的有很认真地思考。


你说吧,我亲自下厨做给你吃。


拉面。


好,啊,什么,拉面?!他笑了起来,哈哈,拉面配红酒的烛光晚餐。他说,流川你真可爱。


你再说一次试试。我咬牙切齿。却听见他明快的笑声。


那,等你回来,我们去度假怎么样。


想来应该不错。我说,嗯。

 

 


敲门声响起,我跟他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晴子笑眯眯地走进来。
流川先生,新酒的研制接下来要怎样进行。她问。


想了很久,想要达到绝对纯粹,还是要经过反复蒸馏才行。于是我把接下来的工作交待给她。


恭喜您喽,新酒就快成功了。
谢谢,我点头。


那么以后呢,她抱起资料夹问,如果最完美的酒诞生了,那您的制酒工作会有结束的一天吗?


我认真地想了想,但最终毫无所获,索性只能回答不知道。


那好吧,那么,新酒打算命名为什么呢。她眨着眼问,似乎很好奇我将把这种最纯粹的顶级烈酒如何命名。


唔,思考的片刻,只有两个字母拼命往脑海中挤进来,于是我决定听从直觉,也算是遵从这款酒单纯的信念吧,笑了笑说,就叫SR。

 

 


回到日本后,我和仙道按约定的去旅行。坐在机场的候机室里,我靠在仙道的肩头补眠。不再是我一个人独自漂泊,这感觉真不错。


流川,醒醒,登机了。他轻轻地把我叫醒。我晃晃头,清醒之后,相视一笑。

 


踏上飞机的那一刻,我回头想要看看日本的土地。意外地又想起了那个问题。如果最完美的酒诞生了,那么接下来我要做什么呢。当然,我想并不存在完美的东西,但结束是总有一天会的。毕竟任何事物都会有结束的一天,时光会带走老去的东西。像是逝去的感情,梦想,生命。

 


坐定后,我看了看身旁的他。


还好时光没有带走你我。

 


仙道,你说我们的生命会在什么时候结束?
谁知道呢。
但我知道的是,在它结束之前。


我不会再失去,你不必再找寻。


评论

<P>很不错的说,喜欢</P>

shmily_hyun--2009-03-29 14:38: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