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一个庞大家族企业的二世祖，流川枫有着几乎所有二世祖，尤其是非长子二世祖的通病：于金融投资或者企业管理一窍不通。出于对流川先生名声的考虑，我们得公正地补充一句，这并不是说他同样有着几乎所有二世祖，尤其是非长子二世祖的另一项通病：一无所长。
至少他篮球打得挺好的。
但是，对于维持一个与篮球无关的庞大家族企业继续家族地运转下去而言，篮球显然不是什么有用的技能。于是在流川少爷十八岁生日那一天，他收到了一份来自于父亲再也无法忍受儿子百般教育仍对金融不得要领之下的贵重礼物：一千万美金的投资基金。
如果他没法把它们像样地找间公司投资出去并在三年内增值一倍的话，流川董事长也没法把遗产分给他一个子儿了——遗产的重要性对于象流川枫这样一个从没吃过贫穷苦头的二世祖而言是和风险投资一样难以理解的事情，但另一个附加条件却不得不让流川少爷稍稍重视了一下这份昂贵的礼物——他伟大的篮球事业也别想得到任何来自流川家族的支持。
换而言之，这是一种妥协。
毕竟企业经营是一生的事，而篮球最多打上二十年。
冲着这份妥协，流川少爷在深思熟虑之后，做出了与他的年龄相匹配的成熟决定：想个办法，把这一千万花出去。
至于他需要提供的与这一千万相关的配套服务，并不在他深思熟虑的范围。
很遗憾，这个小小的忽略为他日后的不幸遭遇打下了坚实基础。

把一千万投资出去，在流川董事长看来，可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更何况他还给宝贝儿子配了一个能干的秘书——也许我们称之为顾问和指导者更合适？
此刻流川少爷正无聊地坐在他的办公室里——因为他能干的秘书/顾问/指导者坚持他们至少应该有一间办公室——翻看着经过秘书/顾问/指导者挑选整理之后的投资项目可行性分析报告。
说实话，投资于互联网、IT业、能源环保、通信或者新材料，投资于一个创业者或者某个项目，不同的选择之间究竟有什么本质性的差异，流川少爷完全看不出来。好比金星是行星，北极星是恒星，但在人类肉眼看来，都是天上会发光的星星，金星似乎还更亮一些。而秘书/顾问/指导者的解说也并不能为他解惑多少。
“……我个人的建议是不要选择那些新的创业者。虽然这几份创业计划书看起来相当吸引人，但创业期风险投资通常在7~10年内才能进入成熟期。对您而言，这段时间太长了。而且，我认为做一个天使投资人也并不是非常好的学习起点，您要学习的并不是如何创建一个企业，而是……”
“没有别的项目了吗？”掌握着一千万美金生杀大权的投资人把那叠分不出行星、小行星、中子星、白矮星的分析报告丢在桌面上打断秘书的喋喋不休。
“当然有。”秘书转回身从自己的桌子上拿起另一叠更厚的纸张，“这些是有一定价值的分析报告，如果一定要纳入考虑范围也不是不可以，但我认为最有可行性的都已经为您挑选出来了。”
流川估量了一番纸张的厚度，同时估量了一下自己的耐心，皱皱眉，“那你看着办吧。”
“您的信任令我但感荣幸，但这并不是董事长的初衷。应该是您在我的帮助和指导下选择您要投资的企业或项目。”
“你的意思是抓阄？”
流川家的少爷越过因为这番不负责任的言辞而石化的秘书向门口走去，他今天已经为这件无趣的事情浪费太多时间啦！经过秘书桌边的垃圾桶时，斜插在桶里的几张纸引起了他的兴趣。
那是一份创业计划书。它完整地躺在垃圾桶里，只能说明秘书认为它连碎纸机待遇都不值。
流川把它抽出来，“这是什么？”
“无聊人的玩笑。有时候我们会收到这种东西，纯粹就是捣乱。”
秘书伸手想把这份恶作剧式的计划书从老板手里接过来，被让开了。他惊恐地发现，对方的眼睛里似乎出现了“我很有兴趣”这样的信号。
这份名为仙道彰灵异事务公司创业计划书的东西让流川感兴趣的地方，并不是灵异事务这种罕见的业务范围，而是仙道彰这个名字。
流川少爷认识，或者至少可以说，见过一个叫仙道彰的人。
“帮我约见这个人。”少爷把计划书扔给秘书。
如果了解是投资的前提条件，那么比起互联网IT能源环保材料医药生物来，抓鬼显然是更容易理解的事情。
秘书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全权代理或抓阄，也许都是相当不错的主意。

二

见面地点是由对方定的。
理由是，灵异事务公司创业事宜与正常的人类经营场所性质不合。
这种说法听起来很令人担忧。
秘书费尽全身耐心维持这场荒谬的谈话：“您的意思是要去非正常人类经营场所还是非人类经营场所呢？”
“哦，无所谓，只要气氛合适就可以了。”
对方的声音听起来真的很无所谓。
但什么叫气氛合适……
就公司性质而言，气氛最合适的地方大概是万人坑或乱葬岗……
这种地方应该是什么东西在经营啊！
“Ridiculous！”专注于磕睡的流川少爷被香蕉人秘书的母语发泄吓了一跳，那个D字头上的重音被狠狠地在牙关里磨过一番后以炸药的威力爆破出来，听起来确实不怎么悦耳。
“这个荒谬的投资计划应该完全被排除出考虑范围！”
被建议者微微睁开困顿的双眼，无精打采地瞄了一下桌上直追大英百科全书厚度的分析报告，又瞄了一下悬在桌下不停晃荡的听筒，漫不经心地问道，“抓阄？”
秘书几乎要气极而笑了。真是妙极了，这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虽然不学无术，但却很擅长以实例教育下属，什么样的选择才是最佳的。
秘书重重地把听筒搁回电话上，“我会和分析师一起好好分析比较一下各个投资项目的可行性，下周给您结果！”
少爷打个呵欠出门。
早这么决定不就完了？何必浪费时间。

手机响了，是不认识的号码。自从他手上多了一千万美金，这种莫名其妙的骚扰电话就没有断过。
流川直接关机。
然后不知哪里冒出来一只鬼，穿着一身诡异的红衣，头软软地搭在一边肩上。“是仙道大人。”
流川用手机扔过去，“滚出去！”
那只鬼灵活地躲过神射手的投篮动作，甚至向那只手机吹了口气，让它平安地在空中多滑行了一段落在柔软的沙发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手机，按下接听键，另一只手小心地扶起自己搭在肩上的头，把手机塞进去。
这年头，祭奠用品已经进化到纸手机了吗？
“仙道大人想问您，”鬼听了一会手机，向流川这边探过身来小心翼翼地说道，“您明天有没有空去雷震子旅馆喝茶？”
流川一言不发地掐着那只鬼的脖子把他从窗口扔出去。
“仙道大人说，雷震子是一间相当不错的特色旅馆。没水没电，非常适合体验工业时代之前的人类生活。”
流川一言不发地掐着另一只举着手机的鬼的脖子把他从窗口扔出去。
“仙道大人建议，您这样是白费力气。要知道，现在手机在鬼界也是很普及的通讯器材。”
流川一言不发地掐着第三个举着手机的鬼的脖子把他从窗口扔出去。
“仙道大人说，他不想整个晚上都浪费在联系有手机的鬼身上，而相信您也不想把整个晚上都浪费在扔鬼身上吧？”
流川一言不发地掐着第四只鬼的脖子，在把他从窗口扔出去之前，顺手把手机拽了下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
“请你喝茶，顺便讨论一下投资问题。”
“投资？”流川想起那份最终还是被扔进垃圾桶连碎纸机待遇都没有的计划书。
“我是认真想要创业的，流川。”无论如何，从语气里是听不出认真来的。
“灵异事务公司？”
“当然，我还能干什么呢？”
流川冷笑一声，说得跟真的似的，“你有钱客户那么多，找我干嘛？”
“你知道，因为业务范围有点与众不同，我需要一个有灵感的人帮我经营公司。”
这个预料之外的词的出现让流川吃了一惊，“经营？”
对面沉默了一秒钟，不知什么时候从窗口爬回来红衣服软搭着头的鬼伸着双手，学着乌鸦的样子飞过。
“流川，你总不会认为所谓投资就是把钱扔给我就完事了吧？”
没错，正是这么想的。
流川少爷终于明白为什么老爹坚持这一千万要做风险投资了。买房固然也可以增值，却跟公司经营无关。
有一种被人摆了一道的不快感。
既然如此，你不仁，我不义，“地点？”

三

——把车停在解放路与长岛路交叉口附近的停车场。
流川从车里钻出来，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典型的正在开发中的近郊区，灰色的楼房与混乱的建筑工地混杂在一起，前方丑陋的绿色铁皮围挡住一半的路面，里面不知道在做什么。来来往往的车流在这里拥堵起来，慢吞吞地爬行。
——然后沿着长岛路一直向南走，会看到一个十字路口。
走过十字路口的时候，右侧公交车道上蹲着一个黑衣服的鬼，双手在头上交叉，做出禁止的手势。他身边摆了个警示牌，上面写着“前方危险，众鬼避行”。一辆空荡荡的公交车从鬼和警示牌上穿身而过。
这年头，原来祭奠用品还有专用警示牌。
流川目不斜视地从黑衣鬼身边走过去。
——经过十字路口再向前走五分钟。
说不好到底走了多久，几分钟或几小时都有可能，仿佛有什么干扰了对时间的判断。流川终于察觉到异常停下来时，脚下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黄土路，虽然昨天夜里才下过雨，路面却异常干燥坚硬。正午的阳光大概是过于炽烈了，4月初的温度居然让人连春装都穿不住。道路两旁的景物从灰色的房屋变成了大片的麦田，麦子已经抽穗了，麦叶蔫蔫地打着卷，严重营养不良的模样。
新闻里说，今年的雨水比往年多20%，印象里这个少雨的城市今年春天一直在下雨，近郊怎么可能旱成这样呢？
春天！
比起温度或者景物来，流川突然发现最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了——
再五谷不分的人也知道，4月初麦子是不会抽穗的。
这是什么鬼地方？又是什么时候？
流川回头看向来路，不远处是一片小树林，但一路走来并没有经过树林的记忆。
——然后转身往回走，我在树林里等你。
树林说小，其实也有三四亩的样子。这个数据只是估计，野生的栎树恣意生长，枝与枝之间繁茂到几乎要纠结起来，站在树林外根本看不清里面，更不用说目测面积。流川在树林边犹豫了一下，古人说书，有一句话叫“逢林莫入”。
“你很准时嘛。”
突然出现在耳边的人声有点熟悉。
“仙、道——”最后一个字卡住了。
“好久不见。”对方很开心地笑着。
流川少爷倒退两步，不敢置信地盯着对方的装扮。
五官依稀还跟记忆里差不多，但标志性的拖把头不见了——没错，流川少爷能从茫茫人海中辩认出这个人来全凭这玩意——取而代之的是一顶前半部分是紧贴头皮的半圆，后半部分在脑后耸起的黑纱帽。仔细看，说纱帽，倒不如说，是一块被两根系在一起的带子勒成前后两半的包头布。
难道耸起的部分是发髻吗？
流川为这个想法不寒而栗。
“……你要演展昭？”
“看起来不错吗？”装束奇怪的人得意洋洋地展开袖子转了一个圈，流川才发现原来不是只有帽子象古人。白色的交领宽袖长袍，衣襟掖在下身宽大的黑色长裤里。脚上穿着不太合脚的白色分趾布袜，套着一双……木质夹脚拖鞋？
背上甚至还有一个巨大的包袱。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粗蓝布的包袱。
“还是在当群众演员？”这大概是唯一的解释。
“你见过哪部戏里展昭当群众演员吗？”被降了身份的人不满地抗议，扯了扯身上的衣服，“粗布衣，还是不太舒服呀。”
流川再次展眼看了一下四周，黄土路，麦田，前面是小树林，没有摄影机，没有大呼小叫穿着很多口袋的衣服通常还戴着墨镜的导演，没有跑来跑去的工作人员，没有道具车，没有东倒西歪的群众演员。
不是拍戏。
“你搞什么？”
脖子以上象展昭，以下象群众演员的古人指了指前面的小树林，“进去说吧。”
“啊？”
“虽然现在天正热，农人都回去避暑了。但难保不会突然出现什么人。被看到就糟了。”
农人……好奇怪的称呼……
遮天蔽日的树冠挡住了大部分阳光，不知是不是因此，树林里有一种莫名阴寒的感觉。
流川停住脚，直觉地不想再往前走。
“这是什么鬼地方？”
“大概是北宋的某个乡下地方吧。”仙道解下背上的蓝布包袱，蹲在地方在包袱里胡乱翻找起来。
北宋……
怪不得上半部分象展昭。
不，那不是关键。
“北宋？！”如果不小心走上鬼道的话，几分钟的路程穿越几百里也不是罕见的事情。但穿越时间和穿越空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如果鬼道可以任意连接时间，不要说对人间的影响，光鬼界，说不定都会出现后鬼穿越找前鬼鞭尸的事件。
“你来的时候，看到警示牌了吧？”
“众鬼避行？”
“前两天，在警示牌前出现了一个时空异点。鬼魂阴气太盛，靠近就会被吸过来，所以鬼界特意在那里树了个警示牌。”仙道从包袱里面拽出一大把衣服，“换上。”
流川少爷抱着手没有一点要接过来的意思，“我要回去。”

四

到现在居然已经7000字，实在太神奇了- -
即使不负责任地写，这个故事大概1W字也打不住，T T
真是个考验耐心的活。
周末大概不会更，这章就多点吧。
虽然我们经常可以从美丽的文章里读到，美丽的主人公穿越后会有美丽的经历，钓上美丽的帅哥，过上美丽的生活，当然，可能有点美丽的血雨腥风当调料，不过不要紧，美人死不了。
但如果你设身处地地替穿越主人公想一想，就会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第一，如果你一穿过去就被当时的人发现了，你得保证自己不会被当作鬼打死。
第二，如果你不幸穿得年代比较久远，就极有可能面临一种难懂的方言。语言不通是很要命的事，这大概就是清穿如此盛行的原因。
最后，如果你没有象小说一样（通常这种事情如果发生就未免太小说了一些）遇上一个大大的贵人（说真的，如果那个大贵人是土著，他真的不会跟你有巨大的“代”沟吗），那你离风光无限的穿越生活距离就很遥远。
——比如说流川少爷。
不幸遇上仙道彰。
“回去的异点就在附近。你把方圆十里的每一寸土地都踩遍，大概能找得到吧。”那个千方百计骗他过来的男人把手里的衣服一件一件挂到流川少爷的肩上，并很贴心地把亵衣挂左边，外袍挂右边。
这种说法，有些无耻。
但鉴于一开始就以无耻的面目出现，无耻者倒也不介意继续无耻一些。
少爷想起与这个学长认识的经过，厌烦地看了一眼那些衣服，连扯都懒得扯，“你到底想干什么？”
其实少爷发自内心地滋生了一种很难得的情绪——后悔。他居然会幼稚到相信仙道彰会特意找上自己做吃茶谈生意这种平和过头的事。
“喝茶，顺便谈谈生意。”
流川少爷不说话。
“当然，我也顺便处理一点麻烦事。”
“哼？”
“还需要你帮点小忙。”袖着手的男人无耻地笑了一下，“衣服要我帮你穿吗？”
“……不用。”
“虽然穿起来不麻烦，不过好歹你也是第一次……”
“转过去！”
“都是男人，有什么关系嘛。”
虽然这样说，还是转过身去继续翻包袱。

出于对流川少爷名誉的考虑，我们不得不在这里插个花。流川少爷作为一个二世祖，有着几乎所有二世祖都有的通病：脾气不好。但十八岁的流川家二少爷已经开始学习象个成年人一样考虑问题——这多半可以归结于上次在这个男人手里吃的亏；另一小半或许要归结于突然掉下来的一千万美金——转身就走，不理会这个男人任何无理要求固然是一件很舒心的事，但接下来找不到穿越点的后果却不是随便可以承受的。当然，仙道彰虽然人品恶劣，也不至于到见死不救的地步，但要为之付出什么代价就极有可能不在合理推测可及范围内了。现在的状况是，仙道彰有求于流川枫，谁求人谁是孙子，大可以一路上掐着他的脖子吃拿卡要，不折腾到气顺绝不罢手。
傻瓜也知道该选哪个。
以上，就是在“哼？”和“……不用。”之间闪电般存在过的思考过程。
流川少爷人生中第二次用成年人的逻辑思考问题的结果，居然仍然是妥协。
多年以后，不，其实用不着多年，仅仅是时过境迁之后，少爷每当回忆起这段往事时，都恨不得生食这个叫仙道彰的男人的肉，顺便寝其皮。
当然当然，食肉寝皮之说，是应该向血腥还是别的什么方向理解，随便。

书归正传。

“那个时空异点大概是前天出现的。这种天然形成的通道，也没什么好的处理办法。好在这种时空通道对鬼来说会严重扰乱他们的气场，如果不幸被异点吸过来，一般都会丢掉一魂两魄的。所以一般而言，都会远远避开这种地方。而普通人类是无法走进通道的，灵感特别强的除外，但也需要一点心理暗示作辅助。能走过来的人，通常都是灵能师。但和鬼魂一样，能力稍弱的灵能师会有陷入心智混乱的危险。即使强大的灵能师能够不受干扰，灵力也会被暂时削弱。还有另一重更重大的危险是，虽然时空自己有纠错的能力，但如果你对过去或未来影响过大，你的现在会发生无法预期和无法逆转的变化。一般来说，没有灵能师愿意冒险穿越时空。必须穿越，也会极小心地尽量减少影响。所以虽然这种异点隔上几年就会出现那么一两次，也没铸成过什么大错。”
“这次大错了？”流川脱掉外衣挂在树枝上，里面T恤有领外袍大概遮不住，虽然不情愿，也还是从头上拽了下来。
“昨天下午在异点附近出了车祸，死了一个孕妇。异点的吸力太大，无常来还不及拘魂，这个新死的鬼就被吸过来了。丢魂失魄会严重影响鬼的心智，更糟糕的是，她是个孕妇，胎儿的婴灵会增强她的力量。把一个疯疯颠颠力量强大的鬼留在这里是很危险的事情。所以鬼界拜托我把这个新鬼找回去。”仙道抬头看了看天空，“你快点。到黄昏之后事情就麻烦了。”
“你连鬼的生意都接？”宋代的服装没有想象中的复杂，虽然干得不是很漂亮，但应该没有穿错。流川胡乱地系好腰间的带子。
“顾客就是上帝。”
分明是有钱就是上帝。
说到钱——
“你跟鬼收冥钞？”把鞋子脱掉甩在一边。
“这个世界上，除了钱，还有可以变成钱的东西。做生意不能太死脑筋，流川。”
“冥器？”袜子也要脱掉。光脚踩在草地上，软软的，凉凉的，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仿佛有一股冰凉的阴湿之气从脚心向上窜起。
“你这么快就开始关心公司收益状况了吗？”
尽管流川绝不可能联想到这句话听起来好象在说“还没嫁过来就开始操心夫家的内务”一样，语气里某些微妙的成分让他感到很不快。
“滚！”只要话题稍微发散一点，就不知道会被扯到什么地方去。流川索性闭嘴专心对付自己的衣服。
运动裤也脱掉挂在一边。流川从树枝上扯下那条据说是古代内裤的布短裤，看了看，又扔回去，决定直接穿外裤。
汉服的裤子看起来应该比衣服容易穿，与现代服装相比，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异。
“不要偷懒，内裤也要脱掉哦。”
内——
内你个大头鬼！
流川抓起扔在地上的运动鞋向仙道脑袋上砸去。
被砸中的人抱着头哀叫一声，“袜子换成我给你的布袜。对了，记得别光脚踩在地上。”
“为什么？”流川不理会内裤，抬起脚试图把左腿塞进裤子里。右脚脚踝附近突然感觉到轻微的蛰刺。
“会有蚂蚁之类的虫子咬你。你要是被咬过敏休克就完了。”
流川放下腿，蹲下身检查自己的右脚。脚踝靠外侧的地方出现了几个小红包，两只大蚂蚁正匆匆逃离现场。
乌鸦嘴。
被咬的地方看起来跟蚊子包差不多，渐渐觉得有一点痛痒，不是很厉害，流川也就没有在意，站起身继续处理下身的衣服。

五

穿越是一件辛苦的事情。
穿越碰上仙道是一件辛苦的事情。
穿越带着流川是一件更辛苦的事情。
如果我们从双方的视角分别总结目前的状况，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
总之，没有人想再回顾关于要不要在人体上留有任何现代纺织品会不会出现外裤被树枝或任何什么东西划破从而露馅的争论以及为流川别上发卡套上发网戴上假发的艰难过程。
关于磨难的这一切，都让它如浮云一般飘过去吧。

仙道把流川脱下来的所有衣物都包进蓝布大包袱里，系了一个结实的结，背在自己背上，然后伸出食指向树林深处点了一下，“走吧。”
“进去？”
流川皱了下眉。虽然看不出来什么，但这个树林里明显有些让人不快的东西。
“我昨天把那只女鬼封在了这里，当然得进去抓她。”
“你昨天来过？”那干嘛昨天不顺手抓了？流川少爷很不爽地瞪了一眼仙道，直觉告诉他，傻瓜才跟着他进去。
对方象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了然地皱了一下鼻子，“灵力不够。”
流川反射性地倒退一步。
“所以今天不就找你来了么。”
“你干嘛不找别人？”放着大把的灵能师不用，找个菜鸟来干什么？
“因为，”笑容很灿烂，白痴都看得出来其中的哄骗意味，“你的灵力强嘛。”
灵感很强的灵能力菜鸟流川二少爷虽然菜鸟，却并不是地道的外行。他至少知道，在没有外在因素干扰的情况下，直接抓鬼要比限制一只鬼的活动范围容易得多。换句话说，这里有强烈的干扰仙道行动的因素。无论是地域的关系或者女鬼本身出现什么问题，这些干扰因素都极有可能强烈到连普通的灵能师都不肯来伸手帮忙的地步……他跟着去，分明是找死。
踩遍方圆十里的每一寸土地也比跟着仙道去对付他自己都搞不定的女鬼强。
流川二少爷转身就走。
只是
——“喂，回去的异点就在树林里哦。”
——居然小树林也在方圆十里的范围之内。
层层设套步步为营，打从自己答应要去那个没水没电的旅馆喝茶起，就注定没有再回头的机会了。说到没水没电的旅馆，在这种情形下，用小脑想也知道，大概就是宋代某个乡下地方不知名的小酒家或小客栈——体验工业革命前的人类生活，这可真是种客气的说法！
你够狠，仙、道、彰！
流川二少爷停下脚步，一边磨牙一边深吸了口气，告诉自己出于理智他应该活着回去之后再策划谋杀事宜。
“而且，”似乎还有更惊爆的内容，“我们好象遇上鬼打墙了。”
如果还能活着回去，少爷在脑袋里给自己家的大门换春联，上联仙道勿近，下联众鬼避行，横批……横批随便什么都可以！

所谓鬼打墙，就是人在空旷的地方走夜路时，会不知不觉地绕一个大圈子走回原点。根据医学人士研究，人的两条腿并不一样长，左腿比右腿稍短一点，因此两只脚跨出的步幅有轻微的差异，右脚步幅要比左脚的步幅大。白天，我们用眼睛校正方向，一般不会走错，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没有照明，两条腿就象圆规一样，右腿以左腿为圆心划圈，步幅差异不断累积。一般人走夜路心理都紧张，如果路过坟场、墓地等场所时，害怕程度提高，更加慌不择路，更容易发生鬼打墙现象。
——以上，抄自百度知道。

所以，鬼打墙的两个关键词，空旷以及夜路，在这里都是不存在的。
所以，所谓科学解释，在这里也可能是不成立的。
“你怎么知道？”尽管有没骨气之嫌，流川少爷还是退到了仙道身边。毕竟识时务者为俊杰。
“这个树林里被下了鬼障。鬼障不撤，我们就别想走出去。”
仙道伸出手环抱住流川的肩，营造出“我会保护你”的假象。
流川上前一步，把对方的手从肩膀上抖下来。
“那个女鬼做的？”
“恐怕她现在没这个智商。”
看来是林子里有恶鬼，才阻碍了仙道的行动。
之前那些令人不悦的感觉大概也是因此产生的。
流川抬眼看了看四周，未经训练的人感觉不出法术存在的痕迹，但下午大约2点钟的阳光下，仍然阴暗的林间和模糊不清仿佛笼罩在一层黑雾中的远景，表明这里可能的确有不自然的存在。
这次仙道应该没有骗人。
“怎么办？”
“一般来说，下鬼障的目的不过三种。一是和为一种充满乐趣的猎食行为，有些鬼很喜欢观察猎物在陷阱里盲目兜圈，直到绝望死亡的过程；”流川狠狠瞪了一眼把残忍的捕猎行为称之为“乐趣”的人，尤其是自己还极有可能成为猎物之一的情况下，“喂，你不要瞪我，我只是站在鬼的立场上给你解释问题。”
“我不需要鬼的立场。”
“好吧，第二，就是为了掩盖某些不想被发现的东西。这通常是用来对付象你这样麻烦的灵力很强却不知如何应用的普通人的，你们总有超强的直觉闯进鬼的地盘，然后在暗示自己周围有鬼的情况下不知不觉入侵别人的地盘。”
“我说过我不需要鬼的立场！”
“那是我的立场，谢谢。”作如此纠正的人向他露出带点恶意的微笑，“三是为了应敌。通过破解鬼障来消耗法师的灵力，同时为自己赢得时间。当然，除非最近总有法师来找碴，否则在现在的情况下，这种可能性是最小的。但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性，可以肯定的是，下鬼障绝对不是一种娱乐行为，因此现在我也就不能随意破掉任何一个鬼障。如果因为我的行为而影响了这个年代任何一个人或鬼的生死，对历史而言，发生的变化都极有可能是不可弥补的。”
“……”
什么叫鬼的生死？
“你到底想怎么样？”
一直侃侃而谈作灵能师基础知识普及的人向他伸出手来，露出最近一个小时以来频繁出现的那种在流川少爷的字典里应该定义为无耻的微笑，“我需要借一点灵力。”
流川少爷立刻再退一大步。

六

“不过是一点血，用不着这么小气吧。”
“我的血和我的人一样麻烦。”
“生存的意义就是惹麻烦，解决麻烦，再惹麻烦呀。”
“我不负责为你的生存增加意义。”
“没关系没关系，你只需要躺在那里乖乖地让我解决就可以了~”
或许是鬼打墙的关系，没走几步路就很轻易地被对方以莫名的方式逼退到粗大的栎树干下。流川少爷忍不住怀疑所谓必须破解鬼障才能走出去根本是一句谎言，显然对方比自己更清楚如何在鬼障里穿行。
但怀疑很快就被别的东西分散了。
说着要乖乖解决的人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菜刀，刀锋在阴森的光线下闪着黯淡的冷光。
流川少爷不自觉地抽了抽嘴角。
菜刀……
他当自己是杀鸡还是宰鸭？
自己也觉得突兀的厨师晃晃刀锋，冲着屠宰对象歉意地笑了一笑，“抱歉，我的全套道具都是向《宋嫂鱼羹》剧组借的。他们只有菜刀。”
“……”
“喂，你那是什么眼神呀。至少我没有借宋嫂的衣服给你。”
“我不介意。”流川二少爷扬了下眉毛，目光里泄露出和环境相得益彰的恐怖，“只要能把你做成鱼羹。”
灵能师跳开来甩甩菜刀，“啊，不开玩笑了。现在离黄昏大概还有不到四个小时，如果我们不能在这之前找到那个女鬼的话，事情就真的麻烦了。”
“我要好处。”二世祖洋洋得意地靠在树干上，能够开始吃拿卡要的时刻让他心情舒畅了一些。
“唉？”灵能师为这个意料之外的发展呆了一下，“什么好处？”
“我没想好。”
通常这种话后面会接的桥段是“你先欠着，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就好象说，你先开一张空白支票给我，我自己看着往里面填数额。
如果厚道一点，还可以补充一句“你放心，不会让你破产的”。
灵能师烦恼地叹了口气，“现在可不是任性的时候。”
“做生意跟任性没有关系。”
“令尊一定非常高兴看到你的变化。——变得更象个奸商。”
“在面对一个奸商的时候。”
“我只是个专业技术人员。”
“需要外行人协助的专业技术人员。”
“斗嘴是不明智的浪费时间的行为。”灵能师叹惜着从脖子上脱下一条红绳塞进对方的手里，绳子的末端坠着一颗不起眼的灰色石头，“护身符。这个好处可够大啦！”
但流川少爷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人。他冷笑着晃晃坠子，“难道你找佛祖开过光？”
“它可不是个普通的护符。石头里封印的是个替身娃娃，救命的宝贝，不然我会一直挂在脖子上吗？”
很难讲这个不按牌理出牌的人会把什么东西挂在脖子上。
但如果真是个替身娃娃……就是个过于贵重的好处了。
“如果你骗我……”
“随你要什么好处！”
保证得这么坚决，象真的又象完全不是真的。
但现在，的确不是斗嘴的明智时间。
流川把绳子挂上脖子，然后向对方伸出左手。
仙道用刀背轻轻敲了敲对方的手背，“这次我需要的血比较多，所得得割你的手腕。”
据说不把手放进温水里的话，割腕自杀也是死不了人的……
“随便。”
手腕上传来金属切入皮肤时冰冷的触感，流川少爷别开眼，不想去看下一刻自己的手腕被含在另一个男人嘴里吮吸的情景。无论吸血鬼或是别的什么东西，显然都不会是令人愉快的联想。所有的注意力都无法自抑地集中在左手腕处，每一滴血液伴随着精力的流失都轻轻触动着神经末稍，让人有轻微的眩晕感，以及无法言喻的酥麻，仿佛是感官在放纵的沉溺和敏感的警醒之间挣扎游走，每一分钟都有滑向未知方向的可能。
“喂！”吸了这么久，这个见鬼的家伙究竟需要多少血？
血液的出口被一个温湿软滑的东西轻轻碰了一下，对方的脸也在下一刻离开了自己的手腕。流川把左手举到自己面前，血液已经凝固了，变成一道新鲜的血痂。是因为刚才被舔的那一下吗？
随之突然意识到刚才碰触自己手腕的是什么东西，流川少爷的脸色瞬间铁青。
“让你的血一直流下去，是会遭天谴的浪费行为呀。”显然明白他在想什么的吸血鬼灵能师笑眯眯地这样解释道。
其实这个叫仙道的灵能师不过是为了带一个食物储备库来。
“下次再有这种事，我直接抽200CC血给你带过来！”
“唉呀，这怎么好意思。”
“1CC1万元。”
灵能师摸着下巴笑起来，“如果你肯卖血的话，对本公司来说倒是一项稳定而丰厚的收入。但定价这么低，生意会好到让人困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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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量失血之后，潜伏着恶鬼的古代小树林显然是不适合暴走的。
一向自认为体力不错的Q大篮球队主力前锋流川少爷坐在地上开始喘气，他的对手则从怀里摸出一块黝黑的椭圆形石头。
流川瞟了一眼石头，虽然还在生气，却又忍不住有点好奇，“那是什么？”
“封鬼石。”灵能师屈起右手食指，用指节轻轻敲了一下石头表面，“非常方便的携带鬼魂的工具。”
……这可真不算讨人喜欢的用途。
一阵轻烟从石头上方掠过，慢慢在半空中凝成一个实体——至少是看起来的实体。
脖子被莫名其妙拉得很长，这样可以让头很方便地搭在一边肩膀上。把自己的身体折腾得如此奇怪的鬼魂，流川目前只见过一个。他忍不住在对方的身上寻找手机的影子——说实话，那个把头扶起来再把手机塞进去的动作让他印象很是深刻。
这次这只鬼穿着一身褚色的长袍，从材质上看，大概是古代有钱人家穿的。
相当懂得入乡随俗的一只鬼。
那只鬼成形之后就开始东张西望，“你遇见我的故人了吗？”
“不，长谷川，我不需要你做翻译。”
鬼的肩膀一下子塌下来，连带着脖子又伸长了一点，好让头能够继续舒服地待在变矮了的肩膀上，“再不使用的话，我的宋代官话都快忘光啦！”
“没有这回事，母语是本能一样的存在。”
“谢谢你的安慰。”叫长谷川的鬼没精打彩地点点头，“那你叫我出来做什么呢？”
“这里有鬼障。”
“没错，我看见了。”
“待会我要把鬼障破掉。”
“哦，大工程。”
“等我们进去之后，你帮我把鬼障恢复原样。”
“花园洋房！”
灵能师轻轻摇摇头，“不行，你不能乱要东西。”
“那么我要小泽玛利亚。”
“长谷川……”
“好吧好吧，一个象小泽玛利亚的充气娃娃。”
“我会帮你定制一个的。”
“唉！”长谷川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我可真是个廉价劳工。”
祭奠用品已经发展到充气娃娃了吗？旁观的流川少爷觉得，至少在某些方面，他与这个世界已经严重脱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