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都市 1-3

作者: 一盏,收录日期:2006-03-27,1348次阅读

一、风起

  “据警方报导,持枪歹徒共有两人。此刻在逃,一人受伤……”
  女主播手持麦克风,沉稳地播报着直播新闻。
  在她身后的便是几分钟前十亿日元银行抢劫案的主角之一——东京不动银行。
  虽然没有惊心动魄的枪战场面,但一片闪烁的警灯与枪战后的狼籍却颇有警匪片的味道。稍有不同的是,没有舆论与厚生省压力的现实没必要取悦“邪不胜正”的游戏规则。所以,抢匪逃脱了,而警方的发言人则表演着“胸有成竹”的戏码,招架着媒体的攻势。
  “十亿元啊!”电视机前的保安感叹着。对于一个在小医院门卫处看门的保安来说,十亿日元不啻为一个天文数字。一辈子也挣不到啊!——如果他不能长生不老,永生不死。
  “我有十亿的话……啊,流川医生,您回家了啊?今天辛苦了!”正伤脑筋想着这么笔钱怎么用是好,保安见到从医院走出来的年轻男子,开口打招呼。
  对方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在保安目送下往停车场而去。
  这个被称为“流川医生”的男子全名流川枫,正是医院的儿科医生。
  关于他的职业,很难让初识他的人所接受。因为“冷峻非凡的男人”同“和蔼的儿科医生”,这原本应该是处于异面的两条直线,此刻却被人兼任了。可以说相当不容易。
  不过,真正让院长感到棘手的是如何收拾他的女护士们整日的神魂颠倒。毕竟以“酷毙了”的流川医生作为心目中的白马王子的少女情怀总是无可厚非的……
  此刻,让少女芳心悸动的原动力来到了停车场取车。可是,还没开车门便感到了背后被硬物抵住。
  “请不要出声。”优雅的措辞中含有浓郁的警告气氛。虽然这样的状况更应该出现在电视剧中。但也没理由认为此刻指着自己的不是一把枪。所以,流川识时物地未加反抗。
  “上这辆车。”
  从车窗的倒影中,流川看见了背后的男人。男人有着一头奇特的朝天发。外表算不上奇特,但与其反义词同样相去甚远。客观来说,他是个相当英俊的男人。如果在电视剧中势必是正义善良的男主角。不过,现实是没有导演的,而安分守己的良好市民不会用枪指着陌生人。所以,流川很清楚这英俊男人的危险性,听从他的吩咐上了那辆小型货车。
  男人随后上了车。坐在驾驶座上的他一边启动汽车,一边不忘用枪命令人质,“旁边有眼罩。麻烦你带上。”
  这件事并不麻烦。话又说回来,再麻烦也没有商榷的余裕。因为,再怎么说,被枪射中是更麻烦的事。流川也不多问,漠然地照做。
  他的镇定令朝天发略带诧异地瞥了他一眼。不过,男人很快还是若无其事地驾车离开了停车场。
  由于眼罩不是次品,所以,当流川摘下眼罩发现自己在一间狭小的房间时,对于身处何处没有一点概念。
  毕竟,楼梯处处都有。他无法凭借着走过的十八级楼梯立即猜出自己的所在。而此时,流川也无从揣测。因为,他的注意力被房间角落的一个男人所吸引。
  与朝天发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是男人一头醒目的长发。这个男人的五官也相当俊朗,年纪颇轻。然而,吸引流川目光的,并非出于男人的外貌。让流川不得不关注的是医生对伤者的本能——长发男人胸口一片鲜红,人因失血过多而陷入了昏迷。
  “医生,你也看到了。特地将你请来,是希望你能替我这位朋友医治。”
  作为医生,流川也不忍对奄奄一息的病人袖手旁观;作为被绑架者,流川同样不愿自己的性命受到威胁。这时候配合一下绝对明智。然而,素来理智的流川却做不到。他握紧双手,避免指尖的颤抖,冷冷道:“我是儿科医生。”
  “只是取一颗子弹,医学院的毕业生都应该会的。希望你不要找借口。”朝天发略带警告的说。
  “信不信随你。”流川冷漠地表示。不信的话朝天发会拿他怎样也已无暇考虑。
  朝天发有些诧异,凝视着流川。基于极少有人能用这么冷静的声音说出意气用事的话,朝天发估计用枪威胁的效果一定不大。他转变了态度,“作为医生,你忍心见死不救吗?”
  流川不觉望向床上危在旦夕的男人。其实他的伤也不是很严重,但再拖下去真是性命堪虞。可,归根到底,他救得了吗?流川自忖。
  见流川无语,朝天发进一步牵动攻势,“无论什么时候,面对伤者总该是‘医者父母心’吧?医生无权让病人死亡的。”
  朝天发并不认为他的话很有力度。如果一句话的效果让自己吓一跳。
  “你怎么了?”见流川脸色苍白,朝天发忍不住问。
  “……手术器具?”良久,流川深吸一口气,冷冷问道。
  “只有手术刀,用镊子和消毒用具。”
  因为是亡命匪徒,自然不可能有一流手术室。可以不至于用烤过的水果刀取子弹已经很让人感动了。
  不过,流川无暇感动。他握起手术刀边立即有重若千钧的感觉。——有些事即使全力以赴也是无济于事的。而光是拿起手术刀就已经令他精疲力尽……
  朝天发一直在旁看着。第一眼他已经发觉他所劫持的医生是个神经相当坚韧的人。想不到这样一个医生在做取子弹的小手术时,竟会显得那样举轻若重。这显然不是简单的出于第一次做手术的关系。
  那么,又是为什么呢?

  让朝天发回过神来的声音来自掉在地上的手术刀。
  “结束了。”流川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但会主动告诉朝天发显而易见的事实则仍是不安心理在作祟。
  那明显虚脱的声音让人想不怀疑都很难。朝天发不得不确认一下所谓的“结束”是“没事”还是“完了”。
  “他没事吧?”
  “算他走运。”流川生硬地回答。刚才他差点就割到伤者的大动脉,心有余悸之余,也只有这样一句话。
  朝天发沉默了。这时候是不该浪费时间的。但他一时不查,而一声轰响令事态有所改变。

  今天是圣诞节。在日本其实也算不上很重要的节日。而即使在西方各国的各种圣诞节活动中,也没听说有放烟花的习俗。——当然,在这天放烟花也是完全不违法的。
  于是,无巧不成书地造成了此时的局面。

  全东京今夜只有一个地方有大型烟花晚会。而此刻听到烟花声的流川没理由猜不出他身在何处。朝天发与他的同伴因后者的伤势而要暂时留在此处。若放了流川便意味着被搜捕到。
  所以,原来以为在烟花燃放之前能送走流川的朝天发不得不改变计划。
  “看来这两天只有委屈医生住在这里了。”
  这不是委屈不委屈的问题。也没有任何商榷的余地。不过,流川根本无法注意。他将全部的精力都消耗在拼命回避的记忆中,疲于呼吸。

  料想流川没有吃晚饭的朝天发拿起了面包,“没什么可以招待,医生你将就一下吧。”
  流川接过面包。面包虽说营养价值不高,但吃面包总比什么都不吃要对得起自己的胃。流川很明白。
  但是有些事是力不从心的。他发现自己完全没有胃口,甚至没有拿起面包的力量。勉强咽下势必吐出。所以何必枉然地强迫自己吃下?流川放下了面包。
  “如果你不吃的话,希望不介意我把你的手脚绑起来。毕竟,我想睡了。”
  朝天发有一刻忍不住就想问流川失态的原因,总算及时将自己莫名其妙的冲动克制住。他找来绳子。
  流川没有注意到朝天发其实绑得不紧。比起身上的绳索,心上的枷锁更令他不堪重负。流川闭上眼睛,在潮水般袭来的回忆中挣扎逃避着……
  但是,记忆就像爱恶作剧的精灵。最容易想起的往往是最想忘记的。流川不让自己想,却没法不让自己梦到。
  “不要!不是——”
  与危险相依为命的人往往都很警觉。朝天发的睡眠很浅,于是被惊醒。寻声望去,饶是他临危不乱也不由吃了一惊。
  怎么说也是冬季,加之条件有限,一人只有一条毯子。自己都觉得有些冷。结果这医生却弄出一头汗来。
  “喂,醒醒!”朝天发唤醒了流川。

  可是那不是恶梦,那是再真实不过的事实!
  流川喘着气,用仅剩的理智克制脆弱的流露。
  “做恶梦吗?”朝天发的好奇心不多,但还是问了出来。
  “嗯。”平时绝不会回答这种无聊问题的流川还是开口了。只希望声音能排走空气中弥漫的沉重。
  朝天发注视着流川,犹豫了一下之后解开了流川的绳子。
  “反正睡不着,我们聊聊吧!”
  其实他倒是困得很,但看到流川略显失神的眼睛,话便不知不觉地脱口而出。

  流川望向朝天发,有些疑惑。他是真的不愿再睡下。很希望有人可以对话。但这个歹徒为什么要和自己聊天?

  “对了,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朝天发随便找了个话题。
  “那你呢?”
  “仙道彰。”
  “……流川枫。”流川多少有些意外。做绑匪的哪有这样坦白的资格?料想对方不会回答,流川注重公平,本想以反问来拒绝回答。没想到对方果断地回答了。那么不论真假,流川没有再隐瞒的必要。
  “‘流川’?这个姓不多见啊!该不会和流川集团有什么关系吧?”
  “流川正哲的儿子叫流川枫。”
  流川毫不迟疑地回答。直到说完,才发现自己说的话有何含义。
  流川正哲的懂事长叫流川正哲。流川正哲的独子叫流川枫。仙道对两饿条件的了解程度与全日本绝大多数人所知道的一样。他忍不住追问只是因为一时不能接受。
  流川集团是日本三大财阀之一。同时,流川家族自然也是绑匪眼中炙手可热的绑架对象。这一点作为富家子弟,实在有责任有点自知之明。怎么这么轻易的在一个歹徒面前暴露身份?
  仙道狐疑地打量着流川。
  流川明白仙道的目光。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毫无防备地开了口,所以反而主动找解释,“反正流川正哲已不认他这个儿子了。”
  “是这样啊。”仙道很快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轮到流川不觉瞥向仙道。
  其实,流川看不懂的那个人是自己。他以为他有直觉吗?总是凭本能去相信别人……可是,匪徒永远是匪徒!——一次的教训不够吗?

  “对了,我的朋友什么时候能下床?”仙道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
  “两天。”
  谈话以对话的形式继续着。对于回答问题的人来说相当的轻松,反正答不出也不扣分。而对于提问的人来说,要出题就不得不伤脑筋了。尤其是在有问题想问却有不得不避开的情况下。
  仙道终究没有问“手术恐惧症”与恶梦的事。自己也不理解,自己不问该不会是因为对方不愿面对的关系?
  仙道只是笑了笑,“你怎么不问问我朋友怎么受的伤?你不想知道?”
  “新闻上说抢劫银行的两人中有一人中弹。”
  仙道忍不住笑了,原来这个看上去什么也不关心,什么也不知道的医生其实都了解的。
  “原来新闻这么快就报道啦?我都没来得及看。怎么样?对于十几辆警车抓不住两个人,警方有什么交代?”
  “说三天内一定破案。”
  相对于仙道嘲弄的口吻,流川的声音十分呆板,但同时很有力度。使仙道一怔之后再次忍不住笑出来。想不到冷漠的医生辞锋还是很尖锐的。
  “不过,警方的话还是不相信的比较聪明吧?”仙道笑着说。
  虽然流川不承认同仙道的谈话很愉快。但无可否认的是那堵在心口的东西真的在一点一点消失。也因此恢复了其它的知觉。而一个人不吃饭是会饿的。流川下意识地望向自己放下的面包。
  “饿了吧?那你先吃面包吧!”仙道立即察觉了流川的目光,他站起身来去拎热水瓶,发现里面没水,便拿了水壶去烧水,“虽然没有咖啡,但待会儿就有热水可以喝了。”

  水不会很快就开。仙道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重新回来坐下,等着水开。
  他始终都没有不想睡过。这时候真的是很困了。坐下来的仙道虽然警觉,这时候却忘了防备,于是极不小心地睡了过去……

  总算,仙道不擅长坐着睡觉,很快醒了过来。
  但尽管不多时,该发生的事情已足够发生了。
  仙道四处张望后才发现自己的行动有多多余。这样的好机会人质怎会错过?

  “清田,醒醒!我们必须离开这里!”仙道知道自己很懊恼,却也知道自己不是在追究自己的疏忽。可是,没空多想,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
  清田迷迷糊糊地醒来。以他的状况,居然要他离开?清田本想抱怨。最终未付诸行动并非出于重伤无力,而是因为看见了一向从容而挂着满不在乎笑容的仙道居然会沉下脸来。所以,尽管行动不便,由仙道扶着,还是离开了他们的住处。
  避开路人的耳目,才来到一条无人的小巷,警笛声便远远传来。
  “SHIT!”仙道忍不住脱口。这时候应该避得越远越好。可仙道却探身望去,直到确定警车停在了他们住处的楼下。
  “走!”仙道压制着怒意说。但他真的很气愤,甚至气愤得忘记追问自己原因。


  流川打开车门,走上车,立即感到气氛不对。但已经迟了。脖子上冰冷的感觉让他明白有把匕首正抵在那儿。
  “又在车库见了,流川医生。”仙道用了敬语,却掩不住语气中愤怒的意味。
  仙道难以控制情绪,直至匕首划破了流川颈上的肌肤。殷红的鲜血从白皙的肌肤渗出,显得触目惊心。仙道不觉一惊。勉强沉住气,“开车。”
  流川无言地发动了引擎,对颈上的伤口漠不关心。
  “为什么要报警”明明知道这问题很幼稚,但仙道却还是问了出来。
  “不报警的理由?”流川冷冷反问。其实他的冷漠是刻意的。这句反问他已经问了自己好多遍了。却始终没有答案。
  那天他是忽然意识到自己可以逃走的。可是,他却很茫然。走到门口的时候又折了回来,关掉了不会自动报警的煤气后才离开。然后他不停地问自己,他为什么失常。他不要答案,只要自己恢复,不能重蹈覆辙。所以他报了警。然后打开电视。
  一整个晚上他都在等新闻。可是,他不知道自己是在等仙道落网的消息,或者,是等相反的情况。他只希望这件事就此了结。但仙道却来找他,问他已经下定决心不去追究的问题。
  “不报警的理由?”仙道喃喃着。有一刻怔仲。是啊!流川凭什么不报警?自己凭什么怪流川报警?
  这个时候仙道才意识到,那是出于怎样的原因……
  因为红灯,车停了下来。无法用驾驶让自己什么也不去思考的流川本能地避开仙道的目光。他望向窗外。只见一个警察朝这个方向而来,下意识的,流川按下按钮,升起车窗。车窗是特殊玻璃制成的,从外面看不见里面。因此,警察就看不到仙道了。然而,问题是被胁持的流川,他为什么这样做?
  直到车窗升起,流川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想降下车窗已经迟了。同样发现他举动的仙道好不放过,立即追问:
  “为什么升起车窗?”
  这不是不句“手一滑”能打发的问题。流川沉默了。他感到颈上匕首的力量变轻了,除了懊恼之外无以措手。
  事态应接不暇。流川不由又放缓了车速。
  因为前面有警方的安检。也可能,正在搜捕仙道他们。
  就是这个想法,令流川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上前。
  “调头。”仙道说。
  于是,流川将自己的行动原因归结为颈上的匕首,调站车头。
  然而,尽管采用了“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态度,警方却不依不饶。发现有车无故调头,一辆巡逻车跟过来。
  “前面的车,靠边停下!”
  警车才放下话,白色的平治骤然加速。
  警笛拉响,一场汽车追逐战就此展开。
  本田的引擎同平治终究是有差距的,而尽管警笛声是很威风,但在偏僻清冷的街上毫无施展拳脚的余地。所以,最终流川驾驶的车摆脱了警车。

  根据仙道指的路,平治车停在了荒僻的一栋小屋后。这里是仙道的另一个秘密住处。真实的“狡兔三窟”的写照。
  来到房间,仙道就盯着流川直接问,“你喜欢我,对不对?”
  “你以为呢?”流川不动声色,淡淡反问。他眼前闪过了纷乱的画面以及一年前最后的定格,这让他反而坚定下来。
  仙道深凝着流川,想从他脸上找出蛛丝马迹。但终究失败了。流川太冷静。
  既然如此,只有换一种方式试探。仙道逼近流川,用手搂住了他的脖子,不等他的反应便炙热地吻下。
  晚了一步,流川再难推开仙道。无力地在他怀了,闭上的眼睛。
  仙道忘记了自己原先的用意,在激情中迷失了自己。原始的欲望,从血迹未干的颈部……

  冬夜虽然是漫长的,太阳仍是不可抑制地升起。于是,狂乱激情的夜在晨曦中烟消云散。
  流川在仙道的目光下若无其事地起身穿上衣服。
  两人沉默着,直至流川打开门。
  “我就待在这儿。要不要报警,你决定。”仙道在床上一动不动地说。
  “你等着吧。”流川没有回头,只是停了停步,留下意味不明的一句。
  是要仙道等着被警察抓吗?流川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可是,他真的没有办法再强迫自己报警。
  只有不去想这个问题,一味回家。

  然而有些事是无法逃避的。来到公寓楼下,他便遇到了警察。
  从车上下来的,是已经在这里等了一晚的花形同樱木。
  “流川医生,昨晚你是不是同不动银行的抢匪在一起?”花形沉稳地问。
  流川明白,警察一定查到了他的车牌号。否认也没用,只是冷淡地说,“是。”
  “狐狸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又和强盗扯上关系?为什么要帮那扫把头逃跑!”等了一夜的樱木抑制不住激动地大声说。
  “我被胁持的。”流川这么说不是在骗樱木,而是在骗自己。
  “胡说!”樱木的判断不带理智,可他的直觉却总是准的。
  流川甚至有点害怕他继续说下去。
  幸好花形制止了樱木,“流川医生没必要骗我们。之前便是流川医生报的警。而且流川医生的脖子上的伤痕也表明了他是被劫持的。不过,流川医生知道匪徒的什么情况吗?”
  “不知道。没事的话,我先上去了。”流川不想说谎却又说不出实话。此刻疲惫得只想快点打发两人。
  “不过,狐狸你又怎么能平安回来?”樱木忍不住怀疑地问。
  “碍到你什么事了吗?”流川尖刻地反问。以他的情绪真的无法再面对警察了。意识到这一点,他转身上楼。
  花形望着流川离开的身影,想起一事,忙补充道,“你还没看到新闻吧?‘流川集团’因涉嫌走私毒品,警方已经查封了码头。令尊病发送到了医院。你表哥下落不明。”
  流川听到了,心中一震,但脚步没有缓下,径直上楼而去。

  回到公寓,流川首先按下了录音电话的播放键。他知道家里发生这么多事,三井一定会来电话。

  三井是“流川集团”的副总裁。在懂事长住院,总裁失踪的情况下,一切事物都不得不由他处理了。而像流川董事长儿子联系的事,纵然那儿子太没出息也还是要联系的。

  果然,一按下键,三井的声音便立即传了出来,
  “流川,你在那吗?在的话快接电话,你家出事了!……你爸进了医院,你表哥也不见了你不在吗?你去哪里了!回来快回电!”
  “流川你还没回来?回来快回电!”
  “流川,你去哪里了!没出什么事吧?快回电!”
  “我是花形刑警。流川医生,如果你回来的话请回电……”
  中间还有花形的电话,流川明白那时警方一定是查到了他的车牌。所以打来的电话。这通现在就不用管了。流川准备给三井回电。
  就在这时,电话先响了。
  平时流川从来不先接电话,总要听到录音再决定接不接,但这时料想是三井的电话,直接接了起来。
  没有缓冲的时间,当仙道的声音意外地从电话线的另一端传来时,流川一时怔住。
  “我看到新闻了……你也知道了吧?”
  “……嗯。”流川明白仙道指的是什么。
  “我想也是。没有什么事,我只是问一下。”仙道的声音静静地在流川的耳边响起。
  “我有电话要打,挂了。”流川很快切断了电话。他不愿给自己时间来确认仙道这通无意义的电话给他带来的安心的感觉。
  可是,挂上电话后,一时根本静不下心给三井回电。而这时,电话又响了。流川发愣,一时望着电话没能接。
  “刚才是盲音,流川,你一定回来了!快接电话!”
  三井的声音从录音电话中传来。流川吸了口气,拿起电话。
  “流川,你一晚都到哪里去了!”
  “我父亲的情况。”
  “董事长心脏病突发……现在情况是稳定下来了。不过,你是医生,你应该清楚你父亲的情况。这次很棘手。……公司的事再说,你先来看你父亲吧!”
  “哪家医院?”
  “……东京外科医院。”三井的声音有些微的迟疑。
  但流川毫无反应,只是继续问,
  “我表哥?”
  “他不见了。一晚都找不到。话又说回来了,你一晚去哪里了?”
  流川无意回答,“我现在去医院。”说着匆匆收线。

  作为医生,流川知道,他父亲的心脏病并非那么简单。心脏功能已经非常衰弱的流川正哲纵然逃过这一劫,也随时会有安危难保。
  ……不过,现在最主要的还是当前的情况。

  流川来到医院的时候,还有许多记者围在了病房门口。远远望着被记者簇拥着的木暮。流川无意上前。只是找到了父亲的主治医生询问病情。
  “令尊的心脏已经出现了很大的问题。如果不做心脏移植手术,恐怕挨不了多久了。你也知道日本的情况,我觉得最后是送到美国接受手术比较好——不过,如果是流川医生亲自执刀的话,我相信成功率也一定很高!”
  南烈说到最后一句,凝视着他们医院曾经的皇牌外科医生。
  流川毫不动容,淡淡道,“我会考虑。”
  “你指自己做手术的事?”南烈知道流川无意再执刀,只是指送美国的事,但还是故意这么说。
  流川只作未闻,“去美国的事我会办。这几天麻烦你了。”说着转身离开。
  “等一等。”南烈喊住流川,“这间主任办公室原本是你的,你不留恋吗?”
  流川手扶门把,打开门,转身清清冷冷地望着南烈,“我忘了。”
  南烈恨不能问流川难道只因为一场手术的失败,就再也不肯站起来了吗?但南烈知道,这个问题太残忍了。

  流川来到父亲病房的不远处。只见记者仍在那里。他拨通了木暮的手机。
  “木暮律师,麻烦你把记者引开,拜托了。”
  交代起来很容易,可做起来就是两回事了。木暮苦笑着望向不远处的流川,开始想办法。

  今年三十岁整的木暮是东京大学法学系的毕业生。如今是流川家的首席私人律师。年纪轻轻就任此要职,除了本身的才能之外,也因为他的父亲是流川家上任的私人律师。现在的情况就是所谓的“子承父业”。不过,除了继承父亲原有的工作之外,木暮要照看的事情可比当年父亲所管的要多得多。正如此刻,木暮辛苦地把记者引开了病房门口。

  流川称此机会来到了病房。
  一向精明强干的商界能人此刻脸色苍白,虚弱地躺在床上。
  流川不由愧疚。他不是个合格的儿子。使父亲费了那么多心,却始终不能维持良好的父子关系。

  虽说,父子之间有感应的说法很玄,但确实,就在这时候,一直沉睡的流川正哲醒了过来。
  “是你来了啊。”流川正哲的声音很虚弱,但同样沉稳。
  流川明白,他们父子俩是一样的骄傲。即使是自己的儿子或父亲面前,也总是克制的。距离就是这样一种骄傲。
  “我会安排你去美国接受手术。手术并不危险。只要做完手术,就再也不用担心心脏病了。”
  “我不去美国。”流川正哲清楚而果断地表示。
  流川不由皱了皱眉。他一时不明白父亲为何用自己的性命来任性。
  “为什么?”
  “我不离开日本。”
  “可是……”
  流川未说完,父亲就打断了,“你该知道你的倔强从哪里继承来。所以,不用再说了。”
  流川沉默了。很多事他可以不理。可对方是父亲,他怎能不在意。但话又说回来,面对这样的父亲,他又能有何作为?他忽然明白了什么是无奈。就像当年父亲面对自己时的那种心情。
  只是,父亲就是为了让自己明白这种心情吗?

  流川正哲已开始了下一个话题,“公司的事,我知道你不想管,我只是想问问你,健司的下落,你知道吗?”
  平时,藤真是最常联系流川的人,这时候,流川正哲只希望流川能有什么线索。
  可是,流川也很久没见过藤真了。这时候杳无头绪。
  但从不言辞矫饰的他还是换了一种表达方式,“我会找到他的。你先休息,什么事都不要想了。”
  父亲淡淡笑了笑,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儿子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了。

  生病倒是一种契机……
  流川正哲这样想。
  他希望,以前的一切都能籍由这次的事件而烟消云散。
  任何人都应该从阴影中走出来……


二、云涌


  三井松开了领带,毫无坐相地双脚搁在办公桌上,整个人则倒在沙发椅中。
  “开了一天的会。昨晚有找了你大少爷一夜,我可不是铁人啊!太子爷,你不回公司不行了啊!”
  虽然不是基于“流川家的人在逍遥快活,我一个外人却在那边拼命”这种想法的不公平感,但想到一天要有三十个小时才开得完会,见得了人后,不能不意识到,自己不过有一个脑袋,二十四个小时。没理由一个人忙死。
  “我回来只会给你添乱。”流川不痛不痒地指出。
  三井想了一下。自己果然是饥不择食。请一个医生来搞行政,可见自己真的太忙,忙得糊涂了。
  为免给自己找麻烦,三井虚心接受,不敢再抱怨,只在心里暗道“好险”。
  “毒品的事?”
  流川来公司不是来听三井抱怨的。他问出关键的问题。
  “一定是有人搞鬼!那批货是……”三井说不下去了。他完全没有挑拨的意思。那个人的名字对于是外人的自己,实在不该从他的口中道出。所以,一时不知如何启齿。
  “是健司?”藤真的失踪总是有一定道理的。这么简单的推理,流川不可能不察觉。
  “……那批货的确是藤真总裁经手的。警方也正要找他问话,可是偏偏找不到人。”
  三井保留了一句。这一句不该对流川说的话。但反过来看,即使不说,流川怎么能不明白警方其实在怀疑藤真畏罪潜逃。
  不过,警方的怀疑对流川来说是毫无意义的。因为他比警方要了解自己的表哥。他知道,藤真决不是那样的人。
  但他没有为表哥辩护,只是站起了身。
  “你去哪里?”
  “柳园。”

  柳园是流川家的主屋,流川长大的地方。
  虽然自他考进医大,又由于某些原因搬去宿舍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住过。然而,柳园的一切还是熟悉的。一草一木都没有丝毫的改变,仿佛等着他一样。
  不过,却应了一句“物是人非”的可悲境遇。当年的父亲和表哥如今全都不在了。虽然是毫宅,却不得不面对人去楼空的尴尬。

  流川无心感叹。他径直来到了藤真的房间。
  藤真对生活的品位一向很高。他的房间自然是舒适而整洁的。有条不紊而没有多余的东西。
  这使流川省了不少力气。直接来到可能藏有线索的书桌前。
  虽然,翻看别人的私人物品,窥视别人的隐私,笼统地说来,这些事实在没什么道德。然而,在特别的情况下就另当别论了。

  流川怀疑藤真会有什么危险,这时也就顾不了其他了。检查了抽屉,就打开电脑。
  所幸,藤真的电脑未设PASSWORD。所以,流川轻易便看到了藤真盘上的某些文件。
  这些文件都是关于一个叫牧绅一的黑道人物的。

  藤真是哈佛大学的工商管理系硕士,与黑道人物素无瓜葛。他怎么会无端搜集与他毫无关系的人的资料?
  看一下日期,那大约是一年前的事了。——难道说,在那时,藤真认识了牧?
  流川觉得那不可能。但实在却丝丝入扣。
  牧不仅是黑道上举足轻重的“大哥”,他更是东南亚著名的毒枭。
  “流川集团”的毒品事件与此,这会是一个巧合吗?
  不过,这些事不能仅凭推理断定。而流川自己根本无从查起。无可选择时,虽然是最后的选择,流川也只有联系深津。


  曾经叱咤一时的“山王”如今已成了明日黄花,威风不再了。
  不过,“破船仍有三分钉”这句话虽浅显,但仍有着必然的道理。
  如今“山王”的老大深津虽没有泽北当年的风光,却仍是一派大哥的作风和气派。说起话来,也有一诺千金的味道。
  “你尽管开口。兄弟们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流川就是不愿听这样的话。可是,为了找藤真,这时候也只有听着。
  “他叫藤真健司。我要找他。”
  “你那个表哥,是不是?”
  深津虽只见过藤真一次,但藤真的外貌本来就是让人过目不忘的。多年之后,还是记得那个来劝流川回家的年轻人。
  “嗯。他失踪了。可能和牧绅一有关。”
  “我明白了。如果是牧抓了人……营救可能有麻烦……不过,一有消息我会先通知你,然后再商量下一步的对策吧?”
  “拜托了。”
  “以前我就说过,有事你尽管来找山王的!”
  流川无言地向深津点头致意了一下便转身离开了。
  深津深凝着流川离去的背影。
  他以为,这个医生不再会来见与“山王”有关的人了。想不到却还是来找自己帮忙。而原因,又是和另一个黑道人物有关。
  为什么这个人就不能太太平平地当他的医生?他所付出的东西,还是换不回应该的平静啊!
  “牧绅一……”


  牧绅一是如今日本第一黑帮“海南塘”的老大兼东南亚三大毒枭之一。
  今年三十七岁的他是日本黑道史上最年轻的教父。同时,也无疑是最具有魄力的一个。
  虽然警方视其为眼中钉,但对初出茅庐的黑帮后辈来说,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偶像形象。
  清田信长正是牧众多FANS中最坚实的力量。
  所以,尽管伤势未愈,见到牧时,还是显得精神百倍。
  “阿牧哥!”
  “你这次是不是太擅作主张了?”牧并未用质问的口气。但语调中有着浑然天成的威严。这不是长久颐指气使的习惯,而是与生具来的魄力。
  “阿牧哥,你听我解释!上次你说澳大利亚那批货要付现金,一时周转不灵。所以我才特意去抢劫银行,就是为了我们的资金问题!而且,我早就想好了,决不会牵连到海南塘,才会有意找了不是塘里的人合作!”
  清田跟着牧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但却始终都显得冲动甚至天真。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使牧对清田更为信任。比起旁人来,稍稍少了些严厉。
  而这次到底是出于忠心,也总算没出事,牧没有再多加追究,只是警告道,“念你初犯,下次若再不经我同意就擅自行动的话,不管你的用意,我决不会客气了。”
  “是,阿牧哥。我明白了!”
  清田知道牧的话向来说到做到,所以,认真地保证。
  “对了,阿牧哥。这次和我合作的家伙也很厉害。我想介绍他加入海南塘。阿牧哥,你见见他行不行?”
  “仙道彰是吗?”
  虽然事先不知道,但道上只要是已经发生的事情没有牧不知道的。所以,他很清楚,这次和清田去抢银行的人究竟是谁。
  “是啊!在道上,他也蛮有名的!”
  其实,纵然是没什么名的人,牧也都是了如指掌的。——在道上,如果有牧看不见的人,这个人最好趁早别混了。
  而仙道则是道上比较特殊的人。他有才能,但在田岗倒台后,就没再加入任何一个帮派。其实,长久以来,牧就有意吸纳仙道的。但一方面不知道仙道可不可信,另一方面,一直也没有什么好的时机。就这样搁到了现在。
  而此刻,花了很长时间观察了仙道之后,牧看不出仙道有什么危险。清田又恰好推荐他。也就顺水推舟,“让他来见我吧。”
  “是,阿牧哥。”清田很高兴地应声出外。

  很快,仙道被带了进来。
  “在道上一直听说牧哥的威名。今天能亲眼见到,真是荣幸啊!”
  “你就是仙道?”
  牧细细打量着一头朝天发的男人。发现他果然不是寻常之辈。
  虽然男人在见到他时,说的是千篇一律的奉承话。但是,再嚣张的人到了他的面前都没有一个能像眼前这男人那样笑得如此自如而自信。就凭这一点,牧相信。仙道是可造之材。
  “阿信向我推荐你,说你很优秀。怎么样,你有兴趣加入海南塘吗?”
  “能够跟在牧哥身边学习,我正求之不得呢!”
  仙道的笑容始终是随和的,却没有任何高兴或兴奋的感觉。完全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表现。
  牧很满意这新的手下。不过,表面上只是沉声道,“你现在就是海南塘的人了。所以,从现在起的一言一行都不能忘了你是属于海南的这一点。”
  “我明白。以后还要靠牧哥指点。”
  “让阿信带你去认识一下其他兄弟吧。”
  牧果断地结束了谈话。
  清田领着仙道离开了房间。

  仙道两人才离开,神很快走进了房间。
  “牧哥,藤真刚才试着逃跑,现在被带回来了。”
  既然没有逃走,又何必报告?牧瞥了神一眼。神来告诉他,是要他采取什么行动吗?
  牧不动声色,淡淡道,“我去看看。”
  说着,穿过神的身边,来到了看押藤真的房间。

  被带回的藤真坐在床沿边,将脸埋在了双手中。虽然听见了声音,却没有抬起头望向他,只是说:“我一定会离开这里的。”
  “你是聪明的。应该知道要怎么做。”
  “我只知道我原本的决定是错的。”
  藤真有些恍惚地开口。他没有告诉牧,本来他已决定一个人顶罪而不出卖牧的。
  一年的时间……对于他来说,那都是实实在在的!
  可是牧却用强制性的手段打碎了他第一次的真心,让现实重新冷酷了起来。
  “我知道的是如果你再试着逃走,你一定会后悔的。”
  牧淡淡地说。
  不过这次,他终于还是没采取任何手段。转过身冷冷瞥了眼跟在他身后的神,便走出了房间。
  “后悔的那个是你。”藤真的声音在片刻的犹豫后异常冷静地从牧的身后传来。
  然而,牧没有回头,只是冷然地对神道,
  “这件事你负责。如果他逃走了,我唯你是问。”
  神明白牧的意思。显然自己是太鲁莽了,并且不分轻重缓急。应该向牧汇报的事情反而被他拖下了。
  意识到这一点,神忙赶上离开的牧,
  “牧哥,还有一件事!”
  “什么?”牧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那个流川枫,他好像察觉了藤真在我们这里。日前找了‘山王’的人查到了海南塘的头上。”
  “流川枫?”牧眯起的眼睛中露出了危险的光芒。他曾经放过了流川一次。这次,这个人又牵扯了进来。
  “让他没空管这件事……”
  牧没有选择暴力的手法,而是用了另一个同样有效的方式。



  握着报纸的手不自觉地用力,却缓解不了心闷的感觉。
  不过,早已对稀薄得犹如真空的空气习以为常,完全用不着不知所措。流川只是放下了报纸,吃完最后一口早餐。
  现在是上班时间,所以,应该去医院了。流川找不出不去的理由。这样一想,也就来到楼下的停车场。
  由于一如既往地没有考虑过多,因而,当来到楼下后,毫无防备的他立即被一帮人围住。那群人,有的拿照相机,有的拿摄像机,有的拿麦克风,一见到流川就一拥而上。勤勉的程度也只有一类人能够达到。所以,显而易见,这群人的职业正是记者。
  “流川医生,听说曾经因涉嫌贩毒而被起诉的‘山王’前任老大泽北是你的‘密友’。这次流川集团的走私毒品事件是否与‘山王’有关?”
  “流川先生,这次的毒品事件你有何看法?”
  “……”
  流川就在一群不停发问的记者簇拥下挤到了自己车旁。打开车门上车。自始至终都不动声色,不置一辞。直到坐上车,他降下车窗,作出开口的表示。
  记者们最善察言观色,见车窗降下边有志一同地涌向了车窗,探出麦克风。
  流川见原本拦着他车的人让出了路来,立即发动了引擎。
  “白痴。”留下这两字,汽车绝尘而去。

  然而,世上所有不愿见到的事向来都是防不胜防的。虽然总算离开了家门,可要进医院又是另一回事了。
  还没到医院,流川已远远看见神出鬼没的另一批媒体工作者侯在医院门口。
  有没有必要再次突出重围?——其实,上班从来没多大意义。
  所以,归根结底起来,何必?
  流川考虑着。
  然而,反过来说,不去医院又能去什么地方呢?
  这一点让流川犹豫了一下。
  而,真正让流川作出选择的关键原因则是路边一个用招计程车的手势向他这辆平治招呼的人。
  虽然没有一头怪异的朝天发,虽然风衣竖起的高高领子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但流川却未多虑便立即停下了车。

  仙道打开车门,坐了上来。
  “没法去医院是不是?无处可去的话,我来收留你吧!”
  “我不要泥菩萨的帮忙。”流川冷冷回道,掩饰着自己的怒意。他不愿让仙道知道,也不愿让自己明白,他在气仙道不顾自己被通缉而冒冒然出门的事实。
  问题的关键是,他怎能忘记自己发过的誓,让自己重蹈覆辙?

  “不用客气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仙道看得出流川的心情,不过,他只是微微笑着,若无其事地说。
  流川没有回答。事实上,他也不是真的无处可去。例如三井的家、木暮的家。这些地方他也都认识,知道怎么去。可是,哪里都不会给他归属感。以前的记忆如影随行,到那里去都没用。
  而,如果在仙道身边,情况是不一样的。

  所以,最终无法加以拒绝。流川只是一声不吭地开着车。
  “向左拐。”仙道没头没脑地说。
  流川没问他去哪里,也没问凭什么听他的。只是向左拐去。
  一路由仙道指引着,最终,白色的平治停在了一家电影院门口。
  “我请你看电影吧!”
  仿佛变魔术般,仙道从口袋中掏出了电影票。
  “《项链的回忆》,是很棒的爱情片哦!”仙道自编自导地,拉着流川下了车,完全没有觉得流川或许会拒绝。
  流川最讨厌的就是爱情片了。可是,不想在街上引起他人尤其是警察的注意,也就没反对,任仙道拉着他一起走进了影院。

  《项链的回忆》讲述的是一个二十七岁的未婚女子回忆的高中时代的初恋。

  ……“我将制服还给了他,我想他或许没发现……又或者在懊恼想送给心爱女生的第二颗钮扣不见了……不过,我很高兴。因为,至少我有那颗钮扣,以及,一段美丽的……初恋吧——虽然,那不过是暗恋……”
  眼睛已看不见的女主角不知道自己倾诉的对象,那个送回以钮扣为链坠的项链的男子,正是当年自己偷偷喜欢的不良少年。同样,她也不知道原来那少年也一直偷偷地爱着自觉高不可攀的优等生的自己。
  不过,不管曾经是怎样错过了,总算,结局是幸福的。
  仙道有认真看到了最后。

  在看到电影介绍时,仙道就觉得那种错失是该引以为鉴的事情。所以,他想让流川看到这部影片,他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然而,一切的打算,最后还是被流川的一句话落得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下场。

  流川毫无表情地回答问他感想的仙道,“我睡着了。”
  “哎,你太没情调了吧!”
  仙道最终只有这样感叹。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夸张。
  可有人没有反应。流川只是回到了车上。
  仙道也很快上了车,继续指点着流川方向。然后,平治再次来到了仙道的那个秘密公寓。
  “午餐时间了。让你试试我的手艺吧!保证让你胃口大开!”
  仙道走进公寓后说。

  流川想象不出仙道围着围裙,拿着菜刀的样子。可看着仙道从冰箱里拿出已买好的原材料后,也就不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想不到日本还有着既会抢劫银行,又会烹饪的男人。流川不自觉地望向厨房仙道忙碌的身影,有片刻的怔仲。——那种感觉,竟是很安心的。
  而以前,他所得到的,不过是时时刻刻的担心与忧虑……

  仙道的手艺真的很不错。流川以为自己不会有胃口吃东西的。但不知不觉地,仙道料理出来的食物,被他轻而易举地吃了下去。
  仙道一边吃,一边用漫不经心地口吻道:
  “我今天看了报纸。那上面,说的是真的吗?”
  流川忽然重重放下了碗筷。连仙道也不由吃了一惊。
  他以为流川应该是永远镇定冷静的样子。然而,此刻的流川明显失态了。仙道了然,不觉露出了微笑。

  流川站起身来,走到了窗前,望着窗外的景色直至入神。然后才开口:
  “我学医,的确为了泽北。报上总有些东西是真的。”
  仙道明白。流川和泽北,果真是报上所谓的“密友”关系。泽北少时就已经是不良少年了。为了总是受伤的他,流川轻易决定了自己将来的职业。

  “泽北”仙道心里念着这个名字,一时不知作何感想。不过,另一个念头很快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一年前,因为替泽北作手术失败,所以你离开了东京外科医院,所以你不再当外科医生,甚至不能拿手术刀?”
  “与你无关!”流川生硬地说。他最不愿提的往事偏偏被这个人提起!
  ——原本,只有这个人可以让他淡忘那件事的。

  仙道没有理会流川冷漠的态度。他不为所动,用柔和的声音低低道:“怎么会和我无关呢?我是关心你的人啊!”
  语气是轻浅淡然的,但流川却无法置若罔闻。他想克制,但长久以来只能独自抑制的情绪与不为人知的真相如决堤的江水,卷来沉淀已久的伤痛。只恨不能好好发泄,流川不觉提高了声音,“你全不懂!你一点也不知道!”
  “如果我理解错了,那你可以告诉我真相。有些事情只有一个人知道,是很累的。相信我,告诉我的话,我会帮你分担。”
  流川盯着实际什么也没看到的,窗外的景色。他一动不动,很久很久。
  仙道也静静坐着。他望着流川没有催促,相信流川一定会开口的。

  “……不是手术失败……那时,警方起诉他,他真的在贩毒。我不想他变得更坏……然后他就在手术中死了……是我杀死了他!我把他杀了!”

  仙道终于明白了。初次见面时,流川为何脸色大变。
  “医生无权让人死亡。”
  当时仙道的这句话触及了流川最致命的伤痕。
  如果仙道早就知道真相,他当时就决不会说出那样残酷的话。
  不过,有些话却还是不能不提的。仙道纵不忍,也一定要开口:
  “听说你父亲不肯去美国做心脏移植手术。你应该知道原因吧?”
  流川知道。
  他事后考虑过了。父亲不是无理取闹的人。要留在日本,那一定是有原因的。而那个有着任性儿子的父亲还能有什么别的理由?不过是为了自己罢了。父亲希望的是,能由儿子来为他做手术,希望儿子能摆脱那场手术的阴影!

  “你一定了解父亲的苦心吧?不要让他失望啊……”
  这不是仅仅失望的后果。流川他怎么能拿父亲的命来冒险?他根本已经不行了!只要拿起手术刀,他的手就会立即抖个不停。他不可能做那样重要的手术!
  流川恍惚着,拿出了一直贴身藏着的手术刀。手,轻颤起来,不可抑制。
  然而,流川的手忽然不再颤抖。

  仙道握住了流川的手。在仙道温暖而有力的手中,流川的心莫名地安定了下来,沉着下来。

  “我知道,你一定行的。”仙道就在流川的耳边,以催眠的口吻低声道。
  仿佛真的有魔力一般,流川忽然有了决心,他要做那场手术,他要成功地完成那场手术!

  “我要走了。”流川开口。
  他知道仙道对他的影响越来越大。而他更清楚地记得自己发过怎样的誓。所以,迫不及待地要离开。
  “你的平治太显眼了。想不被记者发现都很难。所以,还是叫辆车回去吧!对了,你的外貌也太招摇了,我的风衣就借你遮掩一下吧!”
  不由分说的,仙道将自己的风衣披在了流川的身上。
  “记者又不是警察!”流川冷讽着,想扯下风衣。
  然而,仙道已用双臂环住流川,替他扣上了钮扣。
  “放心吧!我也不是只有这一件风衣。”仙道若无其事地说,帮流川穿衣服的动作仿佛天经地义。

  流川未能拒绝下去。对于亲密的动作,他可以免疫。可是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到头来,始终是无能为力。
  明明,仙道是个黑道人物,是罪犯。他在一开始就是知道的。
  泽北死后他就发誓不再和这种人有任何关系。
  可是,仙道偏偏出现了。
  而他,始终不肯接受教训……


  “太好了,懂事长一定会很欣慰的。”三井听到流川的决定后,淡淡地笑了。和平时顽世不恭的笑容截然相反。
  他是真心替流川与他的父亲高兴。
  这几年他也是看过来的。这对父子之间横刯着的,与其说是两人的固执,不如说是那不肯一同跨过的伤痕。
  他们谁都不愿认错,却意识不到这种事没有任何人做错。就这样僵持着。
  总算,流川正哲迈出了第一步。而流川枫,也没让父亲失望,终于愿意面对了。
  想着当年那个离家时肯定的说“我不会后悔”的流川枫,以及那个在听到泽北死讯后冷然地说“我就料到”的流川正哲,三井知道,一直口是心非的父子俩,其实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对方了。
  而现在,他们也终于承认了这一点……

  “公司的事?”
  流川不想再讨论这话题。他问到关键问题。
  闻言,三井的神情不由阴沉了下来,“码头的几个负责人都死了!虽然看上去是意外,可是,那是谋杀!一定是幕后黑手的手笔!……这下,事实就更难查清了。”
  “准备怎么办?”流川看得出,三井显然已经有了打算的。
  三井有些迟疑,他的计划是有了。可他清楚,流川恐怕会不赞成。所以,解说之前,他强调,“要知道,此时警方已经封锁了流川集团的码头,码头上就有许多工人没了工作。而且,此事对公司的运营也有很大的影响。如果不想办法,那么,到时公司亏损甚至倒闭,那不仅仅是流川家的事,公司九千多员工的营生也是很大的问题!所以,至少要为绝大部分人的利益着想……这件事木暮也同意了……”
  “怎么做?”
  流川打断了三井的话。他不要听解释。任何事情只有对与错两种,从来和解释没有任何关系。
  “我和木暮商量决定用人顶罪。……这些年,很多人受了‘流川’的恩惠。我们找了几个适合的人。他们都愿意。”
  “一个月。”
  “什么?”
  “给我一个月的时间。”
  “为什么要给你一个月?这一个月你准备干什么?你总不至于想在一个月内查明真相吧?”话是这么说,好像很不可思意。但三井已经很清楚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嗯。”流川也明白地肯定了三井的想法。
  “流川!你不能乱来啊!对方已经杀了好几个人了。那种是不择手段的角色,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不能胡闹!”
  “我会小心。”流川是不可能因为三井的两句话就改变主意的。他不为所动地说。
  三井同样也无法接受流川这样的保证,他明知不会有多大效果,还是忍不住游说,
  “要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父亲的手术。流川,你只要一心一意地做好手术就行了!其他的事你就不要管了!对了,手术什么时候进行?”
  “等待心脏捐助者。”
  “是啊!这样的话就耐心等吧!这其间,为了你父亲,你也不能有意外啊!你应该也知道,什么事更重要吧?”
  “重要的是什么都没做过的人不该为此事负责!”流川一字字道。

  三井凝视着流川的眼睛。好像很久没有看到这样坚定而明亮的眼睛了。
  他忽然意识到,这样的流川,一定会成功地完成手术。同样,面对这样的流川,自己也只有认输了。

  “……好吧!这件事就交给警方。我不会那样做了。不过,你也别乱来!”三井盯着流川。退到这一步的他,起码要守住这一条。他要流川保证,绝对不能去冒险。
  “我不会。”流川说。这句话是有所保留的。他不会乱来,但不意味着他不会冒险。

  “对了,报纸……你看了吧?”
  这件事三井总是避免提到的。但原本只有少数人知道的泽流之间的事居然上了报,其中一定有蹊跷,是什么人在搞鬼。为了查明真相。所以,不得不谈到。
  “看了。”流川轻描淡写地说,也不提自己被记者追得很凶的事。
  “这件事怎么透露出去的?”报上还提了毒品的事。所以,不是可能真凶有意嫁祸于人,而是,一定是凶手在嫁祸!
  尽管问题很容易想到,但答案未必因此而好找。对此,三井毫无头绪。不由皱眉思索着。
  流川心中倒是已有了一个名字。但是,牧的名字非同寻常,告诉三井对他没有一点好处。另一方面,眼下没有丝毫证据,流川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他转移了话题,
  “你的公寓很大?”
  “嗯,呃?”
  “我要借住两天。”完全是肯定的陈述语气,没有一点要个回答的打算。
  所以,三井也就丝毫没必要回答了。他只是思索了一下流川借宿的理由,
  “……是记者吧?”
  “嗯。”
  流川若无其事地回答。这让三井不由更为好奇。那段往事是他明白,在流川面前唯一需要小心翼翼的话题——也必须是小心翼翼的。
  可这次,这样被曝光,他居然可以这样淡然处之?


三、出击


  仙道正饶有兴趣地浏览着报纸。
  社会版正刊登着几起意外事故——这是警方目前的说法。但无论是写新闻的,或是读新闻的,大多都是将之当做凶杀案来看的。所以,看报纸的时候,就会有思考谁是凶手的本能。
  而偏偏,清田在这时侯走过来。
  仙道看到他后,随意地开口问:
  “在新宿站死去的那个安田,那是你的手笔吧?”
  “你怎么知道的?”
  在黑道混的时间也不算短的清田始终很难学会沉着。这时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反问,也不管自己这一问答案就已经不言而喻了。
  “案发那天我有在那里看到你。照理你不该去那里的,所以有点奇怪。想不到随口问问就中了。”
  仙道若无其事地笑着,旋即思索,“你们为什么要杀流川集团的码头负责人?该不会和现在吵得沸沸扬扬的毒品案有关吧?难道说,走私毒品的,其实是海南塘?”
  由于未进行奇袭,清田有了缓冲的时间,也就不再诧异,只是严肃地开口:
  “仙道,这种事情你还是不要过问的好!——虽然你是海南塘的一分子,可是,只要知道和自己有关的事就行了。其他的事……”
  清田犹豫了一下。牧还没有完全相信仙道的事,在仙道面前说出来,即使是清田也觉得是不妥的。
  不过,不用清田明言,仙道自己也再清楚不过了,他轻描淡写地替清田说下未完的话,
  “再怎么说,我不过刚加入海南塘,牧哥当然还要再观察我一段时间啰!”
  “……还有,你和流川枫是什么关系?”
  一直派人暗中跟着仙道的牧自然很清楚仙道同流川的接触。如今海南塘的目标正是流川集团,和流川似乎很熟的仙道就难免让人顾忌。
  清田趁此机会,正好问一问自己推荐进来的仙道。
  “你说呢?他很漂亮呢!”
  仙道略带轻佻地笑了笑。
  “你是什么意思?”
  “其实很简单嘛!合则来,不合则去。本来这种事就没必要当真的吧!……对了,我想问你,神和牧老大,他们有没有什么……?”
  仙道语意暧昧。但清田从他的笑容中看得出他的意思。
  “一点也没有关系。再怎么说,牧哥也已经有……你问这干什么?”清田差点说出了藤真的名字。总算及时悬崖勒马。
  再怎么说,藤真被关在这里的事是仙道还不知道的秘密。这件事还是不说为妙。这点清田还是知道的。
  “神也是个美人呢!如果和牧老大没关系的话,那我就不客气了!”仙道似乎完全没注意到清田及时住口的险象。他暧昧地笑着,迎向正巧捧着盒子走过来的神。
  “拿什么东西?我来帮你吧!”仙道说着也不等神的回答就接过了盒子。
  “不用了,我何以拿!”话是这么说,可盒子已经到了仙道手中。使得神不由怔了怔。
  仙道则完全没注意神的话,捧着盒子,只顾着好奇地打量着盒子里的东西。
  “咦?里面怎么都是药?神,你该不是病了吧?如果生病的话还是看医生的好!自己这样乱吃药,吃坏身子可就不好了!”
  仙道的殷勤,即便是神也难以消受。简直无从抵挡,来不及考虑到隐瞒的问题,本能地回答,“不是我生病!”
  “那我就放心了。”
  饶是神一向沉稳,对仙道也没什么心意,听他露骨地这么说,仍是不由有些不自然。不过,总算神及时反应过来自己正去哪里,当下接过盒子,
  “这盒子很轻,我一个人就可以了。你去忙你的吧!”
  说着,匆匆离开。
  在确定离开了仙道的视线后,神来到了藤真的房间。
  不知为何,身体情况一向良好的藤真莫名地病倒了。连续高烧不退,而以现在的情况又不能送医院。加之海南塘没有医生,神只有找来些退烧的药,先让藤真服用。
  “藤真,吃药了!”神叫着藤真。可是,却得不到一点回应。
  藤真似乎已经陷入了昏迷。
  无论如何,不能就这样闹出人命来。事情是关于藤真的,就不得不顾虑牧的想法。

  神只有向牧汇报这里的情况。说的时候,他忍不住仔细观察着牧的神情。
  牧只是皱了皱眉,考虑了一下之后说,“把流川找来医治藤真。”
  “找来?”神追问。“找”字里面的学问从来就不小。到底是“请来”,还是“抓来”?
  “不需要用武力。反正他本也就知道藤真的下落。只要告诉他他表哥快病死了就行。”
  “可他会来吗?”神当然明白海南塘对于外人来说是多么可怕的地方。一般人怎么会愿意来这种地方?最主要的是,流川还等着给他父亲动手术,怎么会来这个有去无回的地方?
  “就告诉他,他想离开,随时能走。这是我说的。”
  “真的放他走?”神知道,牧的话向来是一诺千金的。可是,如果流川来过了这里,再放走他,谁知他会在警察面前说些什么?
  “有藤真在我们手里,量他不会轻举妄动。”
  “……是,我这就去请。”
  神没有再多问。不是因为他没有疑问了。而是他不敢再问下去。因为他终于意识到了,平时做任何事都不解释的牧这一次一反常态地说了那么多。
  而至于为什么会这样,这一点,神也不敢再深究下去。

  当务之急,神必须考虑的是,流川会不会真的愿意和他来海南塘的总部。
  如果流川不同意,他又该怎么办?真的就不用武力?

  不过,当神见到流川时,事实证明了神显然是多虑了。
  因为,流川毫不迟疑地便接受了神的“邀请”。


  “他怎么样了?”神望着流川毫无神情的脸色,问道。
  “你早点想到这问题就不会这样了!”流川冰冷地说。他的声音中隐约可以感到一丝愤怒。
  看来藤真病得很厉害?
  神望向床上昏迷的藤真,怎么也不觉得是自己的错。藤真要吃要喝他都没怠慢过,怎么说病就病得那么厉害了!

  流川没理会神不解的神情,拿出纸和笔很快地写下几行字,递给神,
  “我要这些药,还有青酶素,输液用具。要快!”
  “海南塘”的二当家就这样被指使?这念头神已来不及考虑。看流川的样子,就不觉让人有刻不容缓的感觉。
  神也就注意不到其他事了,只是拿走了药方。

  流川有清楚地听到门关上的声音。他知道神已经离开了房间。
  同样,作为医生,他也知道以藤真的情况,应该不至于昏迷不醒的。
  然而,流川没有轻举妄动。他不过是静静地望着藤真。

  表面上一直昏迷的藤真这时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出声,只是握住了流川的手。
  流川默默看着藤真在他的手上写下“窃听器”三字。
  他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藤真这几日来确认下的情况。这个房间没有监视器但是可能有窃听器。
  所以,尽管特地装病让流川来到这里,又有很多话要告诉表弟,但是藤真只能慢慢地用手指一笔一划地写在流川的手心:
  “我房间书桌右面第二个抽屉里有一把保险柜的钥匙。那是帝国银行的保险柜钥匙。在那里有一张光盘。你想法把那张光盘交给花形……”
  写到这里,藤真顿时停下,闭上了眼。

  虽然流川看不到身后转动的门把,但藤真的反应让他立即明白。
  不动声色地将藤真伸出来写字的手握入自己手中。

  神拿着药回到房间时,看到的不过是守在病床前握着表哥手的流川。敏感如神,这样的画面也一点没法让他起疑。
  神不过是递过了药,
  “其他的东西这里没有。我已经叫人去找了。很快会送来。”

  其他的东西有没有倒不是很重要。因为不是了不起的病,所以只要进行输液就可以了。
  然而,事实是这样,面对神,流川却又在纸上写下了几种药物,再次递给神,
  “那些没的话,换这几种。”
  神看了眼药单。但首先他终究不是医生,其次,流川也没有乱开药,所以哪能看得出破绽?转身,再次离开了房间。

  支开神后,两人没来得及“交谈”,还没关上的门重新打开,牧从外面走了进来。
  “流川,我有事要和你谈。跟我来一下。”
  “等会儿。”流川将日本黑道的头面人物就这样晾在了一边。
  他不动声色地替藤真插好了输液的针。
  牧也同样沉得住气,对流川的态度不以为意,只是冷冷旁观着。等得不紧不慢。
  直到流川一切处理妥当。

  然而,就在这时,清田的声音远远传来:
  “流川,你的……阿牧哥,原来你也在这里?”
  看到牧令清田有些意外。但很快手中不停传来的铃声让清田的注意力又回到了此行的目的。
  “流川,你的电话,是一个叫南烈的人打来的。”
  为防止流川与外界联系——虽然这样做其实属于多此一举,但流川的通讯设备还是交由了海南塘的人保管。
  而另一方面,如果与外界失去联系的话,会引起警方怀疑。所以,替流川保管手机的清田每次听到铃声仍是会让流川通话而自己在一边监听的。
  平时有电话,流川一般不接的。但听到南烈的名字,他很快接过了手机。
  因为南烈会联系他,不外乎一个原因。那就是他的父亲。

  不出流川所料,一接通电话,南烈的声音立即传来,
  “心脏捐赠者已经找到。不过他马上会被宣告死亡,你最好快点过来!”
  “我知道了。”
  没有多说的必要,流川在简单的发音后便收了线。他转向牧,“我要离开了。就看你食不食言。”
  “你放心,我不会失信。你走吧。”
  面对流川的出言不逊,牧神情不变地淡淡道。

  流川不再多虑,立即往外而去。
  然而,有些事纵然不愿去想却又不能不想——
  他能成功地完成手术吗?
  想到这里,不期然地想到了仙道。

  “想不到我们居然在这里见面了!”
  熟悉的声音在到达流川耳膜的整整一秒钟内,他都没能明白眼前的状况。

  为什么就在他最想见仙道的时候,他就出现了?这样的奇迹让流川害怕。他怕自己被这样奇袭而来的奇迹打动。

  不知道如何面对,他只有继续往外走。
  “去哪里?我送你。”
  流川的态度仙道早习以为常,他不以为意地跟着流川,尽管牧就在不远处。
  “不用你送。”其实流川只是不愿仙道冒险到公共场所,但他的语气却是冷漠的。
  仙道笑了笑,“那么,至少让我送你到停车场吧!……对了,你还没说你要去哪里呢!”
  “……外科医院。”流川有一种想问问仙道他行不行的冲动。虽然勉强克制了,但不觉回答了仙道的问题。
  仙道深凝着流川,嘴角的笑容温柔起来,“我知道,你一定会成功的。”
  为什么他看得出自己的心思?流川移开目光,努力不去理会仙道。但是,无可置疑的是,仅因为这句话,他的心安定了下来。


  手术真的成功了!
  流川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还能够这样从容地握着手术刀做手术。
  但他做到了!——就像仙道知道的那样。

  这让他在十几个小时后的手术后一点也感觉不到疲惫,反而仍是振奋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无论有多少精力,始终都觉得没必要用来应付记者。

  所以,面对同样等了十几个小时的记者,流川实在只觉得他们很无聊。试着从人流中挤出来。
  “流川医生,手术怎么样了?”
  一个个记者在那里追问着同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请家属到办公室来谈。”
  面对麦克风,流川这样说。
  这句话怎么算都是不怀好意的玩笑。病人的“家属”,那不就是他本人?

  所以,最终,流川一个人走进了办公室。将一干记者拒之门外。
  不过,办公室的主人自然没有不能进办公室的理由。南烈从记者群中挤入了办公室。
  “恭喜啊!话又说回来,我知道你一定会成功的。怎么样?回来吧!”
  南烈真心地开口。
  流川的医术,他很早前便心服口服了。一年前流川因手术失败离开医院后,南烈一直感到相当惋惜。
  这一次见流川重新振作,虽然事不关己,但还是很替他高兴。
  流川自然也领会得到,做外科的主刀医生比起坐镇儿科门诊的医生来说,那是更具有挑战性的。
  而他当初选择做医生时,也没有亵渎过对这份职业的认真态度。所以,他不能再混混鄂鄂地当“班”上了。
  他要做一个医生。
  因为,仙道没说错,他还是能够成为合格的医生的!

  然而,虽然是这样想,这时候还是不能立即答应南烈。因为此刻他另有要事在身。流川只是淡淡道,
  “再说。”
  “总之,外科主任的位子总是等着你的。”此刻正坐着这位子的南是院长的独子。虽然说作为小开“退位让贤”会换来句“还轮不到你做主”,但南烈很清楚他的院长父亲从以前起就很看重流川。总之,能够网罗这样的医生,作为医院未来的院长,很明白这样一个职务完全是划得来的。
  流川无意考虑这种经济与否的事情,他会来办公室不是为了和南烈叙旧的,只是为了躲避记者的围攻。虽然记者现在仍在外面,但也不能因此就不离开办公室。他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办。
  “我要走了。你引开记者。”
  南烈忍不住笑了,他这从前的同事要人帮忙时,只会天经地义地用肯定句。让人根本没余地拒绝。
  所以,即使是很伤脑筋的事,南烈也只有点头,
  “后面的救生楼梯你还记得在哪里吧?我引开记者后,你就从那里走。”
  说着,南烈打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

  “不好意思,流川医生还有一个重要的医学会议要出席。各位请稍作等候,等会议结束后,我们再接受各位记者朋友的采访……”
  南烈大声说着,挡住了想跟上流川的记者。
  流川则不失时机地往后而去——当然不是去什么会议室——通过救生楼梯,轻而易举地成功上演了金蝉脱壳的戏码,来到了楼下停车场开车离开。



  此刻,流川最急于做的事就是拿到藤真说的那张光盘。
  然而,所谓“欲速则不达”,这句话古人说出来,自然不会没有道理。
  他无法确定牧是否在派人监视他。所以,眼下的情况不适宜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流川考虑之后还是来到了借宿的三井的公寓。
  至少,在他去海南塘总部之前,就一直住在这里,这时到这样一个地点也不算不正常。

  不过,不太正常的是,平时极少在家的三井居然出现在了这意外的地方。这让本来想撬开锁,回头再找人修的流川省了不少事。到头来只是不费吹灰之力地稍稍挑了下眉。
  其实,仔细想想的话,以现在“流川集团”的冻结状态来看,再加上三井离花花大少越来越远的趋势,他会闲来无事呆在公寓也就可以理解了。
  ——这一点是基于流川的。
  而说到理解能力,这方面三井就恰恰相反了。早上收到通莫名其妙的留言,三井到现在都很不能接受。

  看到流川,从刚才起就一直要打电话又由于流川的留言而犹豫不决得窝火的三井立即爆发,
  “说什么要到一个地方去,叫我不要联系你!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不负责啊!害得木暮担心死了!”
  流川本来他还以为会离开几天的,所以才好不容易想到打电话告诉了三井一声。结果,早知道这么快回来,就实在不该留言的,害得自己的耳骨工作超负荷。
  想是这样想着,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流川只是若有所指地瞥了眼三井,
  “木暮担心,你这么在乎?”
  三井怔了一怔,一时回答不上。
  “今晚你约了木暮?”
  流川接着问道。他倒没有追击的意思,只是要谈正事。
  不过,突如其来的问题还是令三井有些不自然,
  “怎么这么问?”
  流川凝视着三井,有所触动。

  当年的三井不过就是个混混。他们两人还曾在街头大打出手过。
  ……就是那天,他认识了泽北,而木暮也重遇了自己国中的同学……
  三井在木暮不懈地努力下,成了今天的“流川集团”副总裁。
  而他,却害死了泽北……
  如今的三井和木暮还是若即若离的关系。可是,他们却是真正幸福的……

  “你怎么了?”
  发现流川的失神,三井问道。
  过去的事情,应该抛在脑后的。流川这样告诫自己,回过神来,关注于当务之急,
  “你若是见到木暮,让他到健司的房间去拿把钥匙。钥匙在书桌右面第二个抽屉里……”

  木暮作为流川家的律师,出入柳园是经常的事。而如今流川正哲也就要搬回柳园了。木暮去那里就再正常不过的。所以,如果由他去取钥匙,即便是牧,应该也不至于起疑。
  ——当然,采取这样的行动,最重要的前提便是流川对木暮和三井的信任。
  不过,关于这一点,流川没有多虑。因为对于这两人,他知道,那是根本用不着怀疑的。没有详细给出理由只是因为不想让两人被牵扯太多。
  然而,三井是聪明人。一句话就让他想到了流川如此大费周折的理由。
  “怎么,你查到了什么?你可千万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啊!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了!”
  说到最后一句,三井相当严肃。虽然他没有什么立场去牺牲流川集团,但对流川的安危他也不能坐视不理。
  流川明白三井的意思,所以,从来不愿为废话浪费唇舌的他还是破例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你要是知道,就告诉我你查到了什么!怎么说,大家商量总比你一个人单干强!”三井认真地说。
  流川注视着三井。
  本来他不会开口的。然而三井异常坚持的眼神还是让他改变了主意。虽说知道太多没好处,但话又说回来,面对那么认真的三井,如果还有所隐瞒的话,也是一种对他的轻视。
  所以,流川最终还是简单地说了一下。
  “贩毒事件的主谋是海南塘。帝国银行的保险箱中有他们的犯罪资料,能证明‘流川集团’的清白。保险柜的钥匙就在健司的房间。”
  “……我明白了。拿到钥匙后,我去取。”
  面对这样的现实,三井没有太多的震惊,相当沉着地说。
  “没有理由的话,不要去银行。”
  流川提醒道。此刻他正住在三井家,三井也很可能被跟踪了。所以,他的行动同样不能是无缘无故的,必须小心翼翼。
  三井当然也明白这道理。虽然形势并没有什么可以乐观的地方,但他还是轻松地笑了笑,
  “我正在考虑找哪家银行谈贷款的事。现在终于找到答案了。真是一举两得。”


  这样迂回的一番周折不知牧是否注意到。这点流川不能确定。不过,至少光盘的的确确到了流川的手上。
  现在,应该先确认一下其中的内容。
  基于这样的想法,流川打开了三井家的电脑,放入光盘。
  “要密码?”
  屏幕弹出的对话框使等着看光盘中重要内容的三井满腔热情不由被打消了。因为,在场的两人谁都不擅长破解密码,所以,看来想看的东西是没法看到了。

  当时藤真没法详细说明情况,不过,现在流川已经理解了。藤真要他把光盘交给花形是有一定道理的。
  好歹,有半年的时间之久,流川一直与花形在打交道。尽管当时两人的立场可以说是敌对的,但他至少也知道花形是电脑高手。
  显然,藤真知道这张盘设有密码,所以,让他交给花形来解。

  然而,现在的问题是,想要把东西给花形,同样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怎样做才能让海南塘不起疑?
  ——与警察接触一定会引起海南塘的怀疑。而现在藤真仍在牧的手中。一旦让海南塘发现真相,藤真就性命堪虞了……
  所以,当务之急是先营救藤真。
  而这件事更为棘手。流川明白,单靠自己的力量恐怕是不够的。必须要联合警方。
  报警的话同样会激怒牧。所以,只有私下联络……

  花形很关心藤真。这点流川看得出来。不能直接报警的话,那么就联系花形。当然,这件事一定是秘密地进行……
  仙道……
  流川一直小心翼翼,避免想到这个名字。但最终还是防不胜防。事实早就无可逃避——仙道原来也是海南塘的人。
  在他们之间的,是壁垒分明的敌我立场。
  流川发现,老天不过就是个只会开恶意玩笑的恶魔。

  如果注定了他们各自的阵营,又为何要让那敌手总是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魔术般地出现?让他丝毫没有防守的能力,无法拒绝……

  “现在你准备怎么办?”三井望着默默取出光盘的流川问。
  这句话让流川从无谓的思考中醒来,开始考虑实际的问题。然而,什么都还没来得及想,电话铃声首先响起。

  这是三井的公寓,而流川更没有接电话的习惯。所以,自然是离电话比较远的三井拿起了电话。
  “喂,找谁?”
  话是这么问,但那不过是习惯用语。三井亚根没认为这通电话除了是找他或打错之外还能有任何其他的情况。
  然而……


  “我和你一起去吧?”三井都觉得自己太婆婆妈妈了,但还是又问了句。毕竟不是很放心。
  “不用了。”流川从来不需要任何人替他壮胆。而牧也有说只找他一个人谈。
  面对这样的情况,三井最终也只有一句,“你自己小心。”
  流川点了点头,独自走进了酒吧。

  一路过来,他都在思考牧找他的原因。上次因为接到南烈的电话后便赶去参加手术,最终都没听牧要说的事。想必这次就是为了谈那事。
  但,归根结底,到底是什么事,流川一点概念也没有。

  走进酒吧流川一眼便看到了坐在里面的牧。他的身边倒一个人也没有。不过,这里是他的底盘,所以,谁知道暗中躲着怎样的人物?

  话又说回来,流川此次前来,丝毫没有暗杀牧的打算,也就不以为意,走了过去。
  “坐。”牧不轻不重地开口。
  虽然流川没立场听命于牧,但站着是很累的。所以,流川在牧的对面坐了下来,等着他开始正题。
  “这次请你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那件事想必你还不知道。”
  牧的开场白是这样的。

  “你知道藤真为什么会让我的毒品用‘流川集团’的码头吗?”

  流川当然不知道。不过,牧反正是为了这件事约他的,自然会告诉他,也就没有问。

  每个面对流川的人都必须有自觉开口的觉悟。即便是牧,也明智地没有等流川问,就继续说了下去,
  “你或许从神或清田那里也听说了,藤真是我的情人——不过,这不是他帮我的理由。相反,无论是码头还是自己,他之所以会交出来,那全是因为你……
  “一年前,泽北想染指我在马来西亚的毒品势力。当时我已经找人要去对付你,就在这时,藤真不知从哪个警察那里收到了消息,他跑来见我,希望我放过你……所以,你当时才会没出事。”

  事实竟是这样的!
  流川下意识地握紧了手。
  不过,因为在牧面前,他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仅仅冷淡地问,
  “告诉我这个干什么?”
  “我告诉你藤真为你牺牲的,现在就看你肯不肯为他做些什么了。”牧缓缓道来,“藤真的身体还没恢复,留在海南塘是无法好好养病的。如今只有你能够让他离开。”
  流川不由嫌恶地皱了皱眉。人是牧关住的,到头来却说出如此厚颜的话来,好像事情与他毫无瓜葛。
  不过,无论怎么反感,为了藤真,这时候也只有听着。
  只听牧解释道,
  “如果你愿意替换藤真的位置,我可以立即放了藤真。”

  流川有些疑惑。从字面上理解是很容易的,但那就是牧的意思了吗?
  藤真知道的事情一定不少。虽说以他为人质让藤真保持沉默也无不可。可是,这样多此一举的行为对牧这样精明的人来说,又有什么深意呢?

  牧看得出流川的疑惑,他不紧不慢地指点道,“我说的‘藤真的位置’不仅仅指他被软禁的情况,而包括他是我情人的身份。”

  本来流川是绝不会向一个只会出卖别人情感的人去出卖自己的。可是,想到藤真是因为他才陷入的,根本就无从拒绝。

  这让一向决定任何事都不用迟疑的流川打破了他的习惯,他最终冷漠道,
  “两天后我答复你。”
  语毕,站起身来直接离开。
  牧未动,只是望着流川离去的背影。有一刻因陷入沉思而目光显得有些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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