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欲之麒麟传 19-24
作者: 阿子,收录日期:2006-03-24,1613次阅读
19气势辉宏的建筑,繁荣幽雅的园林,严肃森然的氛围——“无上宫”并无什么变化,然而再次踏上这片土地,却恍如隔世。他绕过正殿“御风台”,走过广阔的练武场,穿过数不清的树丛假山,直接来到一幢紫竹支起的精致小楼前。他知道,他要找的人此时一定在里面,但他一路急切的脚步却被这一道薄门阻挡了。
没必要这么急赶的,他知道,那个人不会在他回来之前采取行动。可他心中的焦躁不安、矛盾为难却将他匆匆推至门前,而在这最后一刻,他回过神了,犹豫了。
“进来吧——”慵懒的嗓音自门内响起,本是熟悉的,却也无谓地变得恍忽,似乎是从记忆深处冒上来的声响,那么不真实,却轻易拔动几丝许久不曾运动的心弦。
无声地推开竹门,不意外地看见那个半倚在躺椅上的人:不变的发,不变的眉眼,不变的蓝袍,以及他怀中清秀出众的少年——不变的习性。上前两步,恭敬地单膝而跪,喉管动了动,生硬却又自然地吐出一个字:“爷。”
将唇从怀中人白皙的颈项边移开,抬眼看了看跪在厅中的人,缓缓开口:“哦,终于想到回来了吗 ?”
头向下埋了埋,他没有回答。
“你先上楼吧,乖乖得等我。”有些轻浮地挑逗,引出一阵轻笑,随后远去的脚步声消失在竹梯尽头。
“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枫?”稍稍坐正,以绝对优势俯看着脚前的少年。
“三个月。”清晰地回答。
“哦,有三个月这么久了吗?外面的风景想是远甚于我这‘无上宫’,以至你如此流连忘返。”淡淡地笑着,起身走下台来,伸手托起那张一直低埋的脸,细细审视着那双乌黑的眼瞳:“那么,现在又为什么回来呢?”
双眸清澈如昔。“我是‘狱门’的人,是爷的人。”
“你变得会说话了呢,枫。”笑容逐渐扩大,“希望你记住这句话,不是记在嘴巴上,而是……”温热的手指抚过冰冷的薄唇,一路下滑,来到单薄的胸口,“记在这里。如果有一天你忘记了,我会、帮你想起来的。呵,想知道方法吗?”
“流川君,拜托了。”黝黑健壮的男子第一次用那么诚恳的眼光看着自己。
“小枫,你自己要小心啊。”美艳的女子噙着泪,紧紧地挚着自己的手。
“你这小鬼虽然臭屁,但是……记得回来啊。”凤梨头的男子歪着头,眼睛却扑闪着。
本想在深夜悄无声息地离去,不料却被这么些人识破。他们究竟凭什么相信自己呢?对于突然闯入他们的世界的陌生人,为什么能坦然地与他一起生活两个多月呢?甚至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他们仍然相信自己是“为湘北冒险一探狱门”,湘北的人都是白痴吗?
“流川啊,别太勉强自己。”白发苍苍的老者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从这个湘北唯一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人的眼中,只能找到平静,不是常理中该有的恳求、猜忌、甚至警告,只是平静。
厚重的铁门伴随着“吱呀”声缓缓打开,一股令人气闷的热浪迎面扑来,透过浓浓的水雾,依稀可辨眼前一个水池,池中的沸水“汩汩”地翻着泡,水面上方丈余高处,悬着一个人:两条铁链穿过琵琶骨,那人就像破布偶一样被挂在半空中,然听到声响,“破布偶”还是动了动,稍稍抬起头,凌乱的长发后的眼睛费力地张开了一条小缝。
“来……了。”声音嘶哑得几乎听辨不出。
“嗯。”白衣少年站着没动,仰着头看着空中的人,“为什么要这样?”
半空中传来的像是树枝折断般的笑声,听起来甚是诡异。“我……还能……怎样?”
还能怎样?其实这个问题在自己心里也盘旋了很久。能怎样呢?当初不是自己提醒他的吗?那晚他们的对话,就好像发生在昨天一样——
“你,背叛了?”
“哼,从未真正服从,又何来背叛?”
“爷不会放过你。”
“我早就有这个觉悟了。你要替他清理门户的话,就放马过来吧。”
“……舍得吗,你?”
“什么?”
“你舍得死吗,三井?舍得抛下那个人吗?舍得他再因为你受到伤害吗?”
“……”
“面对现实吧,很多事不是不去考虑就不会发生的。区区一个湘北,护不了你们。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做些什么有意义的事。”
“哼,原来你还挺多话的,流川枫。”
——真是不负责任,自己都没想好所谓的“有意义的事”是什么,就给出这样的建议。三井还能怎样呢?除了选择自己受惩,让心爱的人免于受难,他还能怎样呢?
“你们都好傻。”水汽似乎又重了些,流川眼前的三井变得更加模糊。
“至少……我们都活着。”乱发遮掩下削瘦的脸依然带着笑颜。
“可是生不如死。”不知不觉地抬高了音量。
“怎么会生不如死呢,流川?……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而我现在,还能回忆,还能思念,还能盼望,还能……爱着,这就是、莫大的幸福了呢。”
静静地伫立许久,终于再也忍受不了满眼的水汽,流川转身向门外走去。
“流川!”几乎是竭尽全力地一呼,“帮帮樱木,流川,求你。”
铁门再一次“吱呀呀”地合上了。
“都是笨蛋。”恶狠狠地低咒一句,突然觉得好累,好累。
铁门内外的风景真是有天壤之别,院中朗月高照,风止虫鸣,清新的空气中甚至带着芳草的清香。不远处的俊挺男子正独立院中,风度翩翩地“举杯邀明月”。
“真是个美丽的月夜呢,枫。”唇角的笑意正浓。
流川知道,这就是仙道要他看的,背叛的下场。
虎目逐渐圆睁,嘴唇微张着,保持着这表情数十秒后,终于从喉管中喊出一声——“狐狸!”
流川不觉想笑,因为樱木此刻的反应一如两个多月前他第一次在湘北见到自己时的表现。那时,他高叫着要为暮木报仇,冲进安西先生的寝室,在看到自己的一瞬间,就是如此反应。
唯一不同的是,此刻他们之间隔着狱门地牢特有的铁木栏杆。
“你白痴啊,为什么来狱门?”抓着木栏,樱木死命把脸贴在不过一拳宽的夹缝上。
“你才是白痴,我本来就是狱门的人。”相对于樱木的暴走,流川显得平静得多。
樱木只楞了两秒。“那你就更不该来了,他们会像对待三井一样折磨你的!”樱木恨不得撑开木栏,冲出来带着流川就逃。
“不会一样的,樱木。”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你果然是白痴。三井他背叛了,而我,没有。”
这一次樱木愣的时间长了许多。“什么……什么意思,狐狸?”
“我是狱门的人,樱木,是你们湘北的敌人。”
“不,不可能的。”手脚并用地拼命向外挤着,“你和我们生活的很融洽,不是吗?这两个月来我们像家人一样,不是吗?你、你从来没有做过伤害我们的事,不是吗?狐狸,你是不会伤害我们的,对吗?”
面对樱木恳切的眼神,流川只能无言回望,即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我得走了,照顾好自己。”
“等、等一下,狐狸,你给我说清楚,狐狸,你别走……”狠摇着禁固自己的木栏,任凭樱木如何狂喊高叫,也止不住流川离去的脚步。
退出地牢,流川看了看待立一旁的清秀女子,只一句:“晴子,好好伺奉他。”
只为这一句,这位恬静的、已不能再称为少女的女子心中一阵狂乱地激动:这简单几个字,流川断不可能对狱门任何一个其他人说,可见,他并没有忽视她,他信任她。
时至四月,天气渐渐湿暖,山谷中溪水细流,芳草缤纷,仙道终日带着佳丽美人游戏花丛之中,甚是逍遥。他半句也不曾提到关于“至寒矿晶”被盗的事,甚至自流川回来那天以后就不曾招见流川,好像忘了他已回来这件事。流川便一直独处房中,未尝踏出房门半步。日子似乎过得很平静,但流川知道,这种平静不会持续很久。吊在水牢中的三井可以忍受下去,关在地牢中的樱木可以坚持下去,可是外面的人却如何也等不下去了。
流川这几天来一直失眠,即使他用整天整夜的时间都躺在床上,困意依然不能感染上他。所以,即便是在半夜,当院中繁乱地响起一整片急促的脚步声时,他还是立马跳起来,冲出了房门。
外面的形势很乱,随处可见打斗的人群,其间不乏熟悉的身影。可流川未曾插手,也未曾停留,多天来一直浑沌的头脑在此刻变得异常清醒,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知道这种混乱的时刻是最佳时机。
完全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流川来到了地牢,出手利索地点倒几名守卒,拿到了钥匙,打开其中一扇门。所有动作一气呵成,甚至没留给被救的人反应的时间。
“跟我走,去找三井。”抛开手中的铁链,流川率先向外走去。
“等、等一下,狐狸。”樱木怔怔地立在原地,“为、为什么?”
“有什么好为什么的,你这白痴?”流川转回身,一脸的怒气,一把抓过樱木的胳膊就往外拖。
樱木踉踉跄跄地跟着走,却依然不肯罢休:“你才是大白痴!做这种事,仙道彰不会放过你的!”
“那你们呢?”流川脚下走得更急,说话也变得急促起来,“三井不是为了暮木而回到狱门吗?你不是为了三井而独闯无上宫吗?现在,外边那帮人,不是在为了你们两个而拼死拼活吗?你们都是超级大白痴吗?”
“可是……我们都是湘北的人啊。”
“三井呢?他也是湘北的人吗?”
“可是……我们一直当他是啊。”
流川突然止住了脚步,以至紧跟其后的樱木收势不住,狠狠地撞上了他的背。
“樱木。”流川说得很轻,近乎自语,可樱木却听清了每一个字。“我多希望,我也是湘北的人。”
“狐狸……”呱噪的樱木顿时安静下来,震惊无语。
“快走吧,要来不及了。”再一次扯过樱木,跃上屋顶,选择最捷近的路,悄无声息地掠去。
水牢门前一字排开站着十八个守卫,他们并未受外界嘈杂之声地吸引,尽忠职守地执行着自己的任务,当流川带着樱木从树阴中走出时,十八把长枪同时端起,对准了二人。
“流川少爷,尊主有令,任何人不得接近水牢。您请回吧。”为首的、队长一般的人开腔道。
可流川并没有止住脚步,镇定从容地向前迈着。“抱歉。”他说,同时双掌翻起,平平向外送出,顿时,翻滚的气浪带着野兽的怒吼声袭向十八个守卫,在他们做出任何反应前将他们撞向背后的石墙,然后,颓然倒地,不再有声息。
流川几步上前,轻而易举地挣开牢门上的铁链,一脚将其踹开,冲了进去。
这里和数日前的情形并无不同,吊在半空的人听到声响,还是抬了抬头,只是声音更加嘶哑了,睁眼的力气也没了:“是……谁?”
“流川枫。”流川回答,身形同时跃起,双掌同步斩向三井胸前胸后的铁链,四声脆响,铁链应声而断,流川揽了三井的腰,直坠而下,双足轻点水面,复又旋起,最终落定池边。
“流川,你、你背叛了?”三井任由流川把自己扛在肩上,嘶哑的嗓音中却满是讶异。
流川回头,凝视着三井。“如果,现在我还说‘没有’,会有人相信吗?”
三井愕然:流川的眼睛一如既往的干净,却深不见底,三井从中读到的,是平静表面下的暗涛汹涌。
二人走出水牢,却见樱木动也不动地呆立院中。
“樱木。”三井喊了一声,樱木抬起头,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流川:“狐狸,你的武功……”眨眼的片刻,樱木已回神看到了流川背上的三井,“呀,小三,你怎么样了?”三两步上前,从流川背上接过三井,“啊,这是什么?”樱木托起三井锁骨下的两条铁链,虎目喷着怒火,抬手就要拔出。
“不要,樱木。”三井无力地抓着樱木的手,“这铁链在我体内多日,早已与皮肉相连,此刻拔出,怕是要巨痛难当,血流不止。我想流川也是考虑到这点,才将它们暂时留我体内的。”说着,三井不无感激地看向流川。
流川冷冰冰的脸没有丝毫改变。“少废话了,快走吧。樱木,你背着三井,我来开道。”
流川心里很清楚,事情到目前为止都很顺利,而且是顺利得过分了,可他没有闲遐去细想,即便是陷阱,到了这一步,也无路可退了。
护着樱木三井二人,一路锐不可挡之势来到练武场,只见湘北众人此时已被逼到一处,众人背靠着背,各据一方,力敌狱门成百上千的兵将。以寡敌众,这是最保险的阵势。湘北众人武功高出狱门的人很多,所以,纵使对方人多势众,湘北倘能应付自若
流川带着樱三二人,从黑鸦鸦的人群一角向中心杀去,欲与湘北汇合。流川此刻很是庆幸,狱门四大护翼及六位少年将领分居各个分舵,这样一来,狱门本部的力量就薄弱许多,湘北或许有机会全身而退。可是,仙道呢?为何仙道到现在还没有出现?如果他出现了,自己要怎么做?流川的心再一次乱了。
人群中心的赤木等人在打斗中还是注意到人群的东南角被人攻开一大个缺口,不由都向那边张望。
“是流川和樱木!”大金刚兴奋地喊了一声,令全湘北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哈哈,这下可省了找他们的时间。”宫城豪爽一笑,脚下更是有力,瞬时扫倒了四五个人。
“三井!”重伤初愈的暮木本在苦苦支撑,见到樱木背上的三井,又是喜又是急,精神一振,挥着剑就迎了上去。
两股力量终于汇到一处,樱木放下三井,亦加入战团。暮木和三井只一对视,并无多言,便互相扶持着杀敌。
樱木、三井的平安回归,流川的加入都让湘北上下军心大振,转眼间,人群中间的空洞迅速扩大。
“哈哈,还当狱门是什么龙潭虎穴,也不过如此。今天我天才樱木就要扫平这里。”樱木杀地兴起,轻狂的老毛病又犯了。不料,正得意之时,眼前突然冒出一双手掌,封住了他所有的拳路。
“要扫平狱门,你还太嫩了。”来者毫无起伏的语调更显嘲讽。
樱木定睛一看,只见对方一头四面延伸的乱发,双眼如豆,两耳招风,黑袍裹身,样貌甚是不起眼。
“敢挡我的道,丑八怪,不想活了吗?”樱木恶狠狠地瞪着制住自己双手的人,依然不甘示弱。
“真没礼貌,我可是你的长辈,你应该称我做‘福田前辈’才对。”
与此同时,一直势如猛虎的赤木也止住了动作,看着面前比自己还要高出许多的一身黄色华服的大块头。
“赤木,我们很久不见了呢,你的武功好像退步了嘛。”
赤木抽了抽嘴角,苦笑,“鱼柱啊……”
三井和暮木的剑尖同时被人拨开,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红衣男子笑颜赛春风,“真是好令人羡慕的并肩做战啊。看在你们都是伤者的份上,我们就二对一吧。”
“你是?”虽心中已了然对方的身份,暮木还是开口,回答的却是三井:“狱门四大护翼的越野宏明。”语气中带着百般无奈。
彩子手中的白扇亦是被人连挡数记,险些震飞脱手。
“女人就和女人来效量吧。”一身紫色丝裙的明艳女子婷婷而立,“我是相田弥生,紫衣护翼。”
“阿彩!”宫城见彩子这边形势不对,欲过来相助,不料一把软剑拦住了他的去路。
来人青衫绿裙、碧纱裹面,只露得一双眼睛,黑暗中不甚清晰。“你还是先顾着自己吧。”清脆动听的嗓音。
“你又是谁?”
“小人物,不值一提。”
流川环视四周,心下大叫不好,只见狱门四大护翼全部登场了,至于那个绿衣人,尽管他轻纱遮面,但流川认得,也知道,他恐怕是比四大护翼还要难对付。湘北几名主将被克,那些武功修为较差的则被数量多出十倍以上的敌人包围,局势立马转变,胜负之势、存亡之理,似乎已经分晓。关键在于自己吧。
此刻东方已经破白,等天大亮的话,形势就更不利于湘北了。
流川心思叵动,寻思着先解三井暮木之围。然不及他采取行动,面前的人群突然散开,让出一条道来。然后,一整晚都没出现的人噙着微笑、踱着优雅的步子,向他走来。
“你的对手是我哦,枫。”
20
激烈的厮杀瞬息停止,所有的声响亦同时隐去,仿佛此刻天地间只有一物尚能运动。
蓝衣人迈着从容优雅的步伐,如同庭间漫步,院中赏花般而来。脸上依然是万古不变的笑容,眼神却是冷的,刺骨的冰冷直射上千人群中的一点,仿佛那密林般的人群皆不存在,而那白色的身影是他唯一的焦点。
“枫,你很让我失望。”他说,出口的语气令整个无上宫的空气为之一寒。
流川轻呼一口气,该出现的人终于出现了。很多时候,你越是担心一个必然的发生,脑中就越是混乱,心中就越是压抑。可真当那个必然发生了,反而轻松了,坦然了。
“爷早就知道。”平静地回望,平静地回答。
“我早就知道湘北的人会来劫牢,却不知道对手中还会有你。”
流川环视四周,目光在绿衣人身上多停留了数秒。他知道,碍于绿衣人的身份,非到必要时刻,仙道是不会派他登场的。现在的局势,除了三井和暮木这一对伤者外,是明显的一对一状况,也就是说,仙道把樱木和三井的出战都估算了进去,更是准备亲自应对强敌——而这个强敌就是自己。
“爷早就知道!”流川重复,语气比前一次更为肯定。
仙道摇头:“我不喜欢失控的场面,枫。任何一种可能,哪怕机率只有万分之一,我也要计算入内。我不知道这两个多月中湘北在你脑中灌输了什么,可是我并不希望在这里见到你。”
流川觉得手脚僵硬起来,心中为那“不希望”三个字而涌出大量的不适。
赤木等人纵使从未怀疑过流川的身份,此刻也从仙流的对话中听出了问题。
宫城第一个沉不住气了:“流川,这是怎么回事?你和这魔头这样说话是什么意思?”
流川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湘北上下近百双眼睛投在自己背上的视线,无形的压力让他回答不上任何话。
“你们是笨蛋吗?狐狸在帮我们耶!”樱木急怒地大叫起来。
“樱木,你太迟钝了,流川他……”
“我什么都知道!”向来同宫城感情最好的樱木恶狠狠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们谁再罗嗦,我第一个不饶他!”
人群有片刻的安静,气氛很是怪异,狱门的人显然在看戏,而湘北每个人正在心中揣度。问题的中心人物,流川,却只是静立着,没有任何表示。
三井嘶哑的声音就在此时响起,他拼着一口真气,尽量咬清每一个字:“你们、有多相信我,就可以有多相信流川。”
“很好!”声如洪钟的两个字,大金刚赤木挥拳迎上鱼柱,他在用自己的行动——心无旁羁的战斗——证明他对流川的信任。
“家务事回家再说。”彩子同时挥剑而上,却不忘强调“回家”二字,即为湘北上下打气,更是表明自己的态度:流川是家人。
“算我多嘴。”宫城抱歉地耸耸肩,再看向自己的对手,“喂,见不得人的家伙,我们也开始吧。”
樱木,三暮以及湘北其他众人紧跟着展开攻势。
胜算很少。
湘北每一个人都知道,但既然决定要来闯狱门,他们早已有必死的决心。
人群再次混乱起来,刀光剑影中却有两个人始终没动。
仙道这回没有笑:“你和湘北的感情很好嘛。”
“我……喜欢他们。”流川说得很轻。
“什么?”
“我喜欢湘北的每一个人。”抬高了音量,“我愿意受爷的任何处罚,也愿意为爷除去江湖上任意一个门派,只求爷放过湘北。”知道这是多么不切实际的请求,可是流川不愿放过任一个可能避免与仙道正面冲突的机会,哪怕抛弃自己孤傲的心。
仙道瞪大了眼睛,随后仰天大笑:“枫,你竟然求我?跟在我手下这么多年,你可是第一次求我。”
流川无言以对,耳边却传来熟悉的叫喊:“狐狸,不要求他,我们拼了命也不向这种人求饶。”
回头望去,只见樱木双拳猛舞,却偏着头向这边观望。
“大笨蛋,注意对手。”
话音未落,福田的双掌灵蛇般穿过樱木的拳影,按上他的胸膛,看似极轻的一记,樱木高大的身体腾空而起,一口血雾弥漫了空气。
眼见着樱木朝自己飞来,流川连忙抬手跃起,想要托住他后撞的身体,却在碰及樱木的衣摆前,手腕被人紧紧一扣,带向一边——仙道出手了。
仙道几乎从不用兵器,一双内力充沛的手掌可戳可劈,可捶可剪,竟是比任一件神兵利器都要得心应手,无坚不摧。
流川也几乎不用兵器,麒麟血令他全身上下都灵活而坚利,他凭着兽的直觉防卫、进攻。
而此刻流川的直觉乱了。他眼睁睁看着樱木的身体毫无阻挡地一路后飞,直至他的额顶重重撞上练武场旁的石柱,然后,脱线风筝般的坠地,再也没有站起来,连微小的抽动也没有。而他头顶的伤口却像山泉一样汩汩冒着血水。
流川只是防守,但他必须给樱木止血;仙道只是阻挠,不让流川接近樱木半步。
流川的脚才向石柱的方向跨出一小步,腿腹立刻感受到一股强劲的腿风,硬生生逼他收回一脚,而面门和左胁又同时感到两股掌力,抬起双臂格开,而左腰腿风又至,原来刚刚那一记扫腿腹是假,逼上腰是真。流川一腿凌空,双手被制,只得以单脚点地旋开,险险避过,离樱木却是更远了。
仙道不禁摇头:“真是手忙脚乱啊。我早就告诉过你,练武之人应当心无所牵。你这个样子是打不倒我的。”
流川无遐应对仙道的话,身手亦不敢有半丝放松,情急之下,只得冲着地上的樱木大吼:“笨蛋,现在不是偷懒的时候,快起来。”
而樱木并未因这声急吼而清醒,反而是最近处的暮木因这一句分了神,被抓住破绽的越野挑飞了手中长剑,并狠狠划开了右臂的筋肉。暮木一个趔趟,随即腰间一紧,三井一手揽了暮木护在身侧,一手长剑连挽数朵剑花,暂时止住了越野的攻势,额上却已是汗如雨下。
“不能再等了。”流川告诉自己,咬咬牙,不管不顾地向石柱冲去。仙道脚步紧跟不放,同时劈出一掌,掌风带动空气,竟形成一把利刃,横于流川身前。常理下流川只能退,倘若硬碰硬得冲撞必会两败俱伤。
而流川的行为不能按常理而论。只见流川脚下速度不减,抬起右掌护于左胸口,直直撞上仙道的剑气。瞬时,手腕处血柱喷涌,整只手掌颓然垂下,竟是未用半分内力。剑气镇碎了手腕的筋骨,自身亦被打乱,虽劲道减半,却依然强猛。仙道撤掌不及,流川的胸膛紧跟着撞上剑气,胸膛内一口热血被压迫出喉管。而流川竟去势不减,一路奔至樱木身侧方才止步。完好的左手闪电般封了樱木上下几处要穴,止住他奔流不止的鲜血。紧接着出手为自己的右腕和横跨整个胸膛的裂痕止血。然后,这才放心地、如突然泄了气般倚在石柱上,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随着他的动作不断从口腔中翻滚而出。
仙道这次没有追上来,立于数丈之外注视着流川。
“如果你全力拼撞,绝不至受如此重伤。为什么这样做?”
流川止住了咳嗽,却只是靠着石柱大口喘气。
仙道半眯的眼睛看不清神采,脸上的表情却变得复杂难懂。
“想救他们,又不想伤我?真是异想天开!你以为不对我出手,就不是‘背叛’吗?”
流川努力抬了抬头,看着仙道,声音中夹杂着喘息:“我、只是不愿爷受伤、而已。”
仙道动了动唇,终究没说出什么,紧握的双拳却带着轻微的颤抖。
此时,樱木抽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片刻后抚着头缓缓地坐了起来。“混蛋,痛死本天才了。”有气无力地嚷嚷着,在看到身旁的流川时,他大叫起来,“狐狸,你怎么了?怎么伤成这样?”
流川斜着眼睛看着他,故作无谓地耸耸肩:“笨蛋,这点伤算什么。你伤得可比我难看多了。”
不远处的福田抛开手中一个湘北弟子,冲着樱木走来:“你还活着啊,挺耐打的嘛。”
“臭阿福,竟敢偷袭我,不要脸!”樱木气得想从地上跳起来,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是你自己的拳路乱没章法,你这没礼貌的家伙。”福田抬抬眉,很是不屑地俯视着樱木。
“你敢瞧不起本天才?我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乱拳之王’!”樱木发了狠,扶着柱子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流川抬起左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白痴,你还能打吗?”
“当然能,我天才樱木现在状态好得不得了。”挥了挥拳头加以证明。
“那就好。把刚刚丢的脸找回来。”流川很认真地看着樱木,“你刚才被丢出去的样子实在很糗。”
“你说什么,臭狐狸!我现在就去打败他。”樱木整张脸都涨红了,转向福田:“你这家伙,害我在狐狸面前出丑,我要好好收拾你。”语毕,挥拳而上。拳法路数竟比先前更乱,却是拳拳生风。
流川脸上露出嘉许之色。由于樱木向来粗犷豪放,心如稚童。若是教他些讲究路数,攻于心计的功夫,他反而不能领会贯通。于是安西先生专门就樱木的特长习性创立了这套乱拳,表面上毫无章法,让人无法猜透,实则乱而有纲,招乱而气不乱。樱木往日虽将该拳练得甚熟,却仍未完全体会到个中真意。此刻,一来他怒气攻心,二来身受重创,拳法更是零乱,反而领会到妙门所在,竟是越打越神勇。
“好拳法,好耐力!”连仙道也局外人般地给予很客观的评价。
眼下湘北的处境却可以说是很糟了。伤亡已过半,几位主将都是自顾不遐。赤木勉强与鱼柱打个平手,却已是守多攻少,且战且退。三暮二人互相扶持,暮木几乎已经丧失了战斗力,而受了数日折磨的三井也早已全身脱力,连剑也持不稳,只是提着内劲,边退边险险地拨开越野的长剑。宫城也是明显的处于下风,绿衣人的剑不时点向他周身要害,幸而他下盘灵活,退得利落,不然早已是剑下亡魂了。彩子与弥生倒是实力相当,双双皆有挂彩。场面上整体形势看来,湘北是危在旦夕了。
然而,一直没再过招的两个人却看出了睨端:湘北竟是在赤木的带领下一同向相反于无上宫大门的后山退去。由于狱门的人主要守在出口要道,所以向反方向退反而简单快捷许多。仙流两人心中有着同样的疑惑:难道湘北自知不敌,放弃了脱逃,而准备退至山脚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鱼柱赤木二人似乎并没注意到仙道和流川,二人边战边退已到流川身侧。当赤木退入仙道视线的死角时,流川听到自柱子后方传来的极轻微的五个字:“后山有密道。”
流川心下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注视着仙道的举动,亦如仙道注视着他。
眼见湘北众人就要退至后山,仙道终于动了:他足下一点,踏着密麻麻的人群向后山急掠而去,紧盯着他的流川随后跟上。两人最后行动,却最先到达后山石壁,仙道快流川一步,来到石壁一角,拨开几缕杂草,露出石壁上一块拳头大小的光滑石头。仙道举掌便劈,掌风落处,劈碎的却不是一块山石,而是一只左手,流川的左手。
仙道不由一怔,只这一怔时间,流川已挡身仙道与山石之间,用身体护住这小小的机关,同时背借助石壁的托力,双腿腾空连扫数记。等仙道回神时,已不得不连退数步。再站定时,左颊上已留下一道寸余长的血痕。趁仙道退的空档,流川回身,以膝盖窝夹住石块用力一旋,石壁上一块隐于藤蔓之下的巨石轰地一声升起,露出石后一条通道。
流川这一系列动作在电光火石间一气呵成,连“邪尊”也为之怔惊。就好像他早已知道仙道最终会反应过来湘北后退的目的,好像他早就准备牺牲掉仅剩的这只左手,好像他早就料到仙道会有片刻的怔忡而让自己有机可乘。
“很漂亮!”仙道说,皱了皱眉毛,“可是你双手尽废,如何还守得住这道门?”
“尽力而为。”流川只说了四个字,目光扫过仙道颊上的伤痕,眼底流过一丝歉然。他本以为仙道可以避开的,却还是伤到了他。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优雅如仙道却几乎是吼出这几个字的。看着流川对他自身血迹斑斑的胸口和无力低垂的双掌视而不见,而为自己脸上不过寸余长的血痕难过,仙道莫名地变得暴躁。
千算万算,可此刻的场面还是超出了仙道的控制。湘北已经有人陆续退入石门了。石门内宽外窄,易守难攻。湘北众人退入其内后,狱门人多的优势立刻得不到体现。
赤木等人也退至石门附近,六位主将围成半圈守在门口,一边应对强敌,一边掩护其他人入洞。
仙道却不再向流川进攻了,转身直接冲向石门,大有亲身入洞来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流川跟着动,他必须抢先仙道一步守住石门。岂料仙道脚下一滞,回身推出一掌,壁上的开关顿时碎裂纷飞,方才升起的厚重石门复又落下。流川在仙道回身瞬间自知上当,脚下步子却不停,正好及时赶至门前,用肩膀硬生生托住了石门。石门巨大的压力镇得他又是一口鲜血出口,胸前的伤口更加开裂,血瀑急流而下。
“让开!”仙道盯着流川,一向神秘莫测的眼睛此刻变得血红,连嗓音也变了调。
流川咬着下唇,倔强地顶着石门。
“狐狸!”不远处的樱木见此情景又急又怒,拳脚乱舞,三两招逼退了福田,跃至石门前,张开双臂横在仙流之间。
“狐狸别担心,我来保护你。”樱木也杀红了眼,狠狠地瞪着仙道。
“你这个笨蛋!”这次骂他的却是仙道,“快把他拉出来。”
樱木却不搭理他,只是眼神坚定地盯着他,大喝一声:“大猩猩,彩姨,小三,小宫,小暮,你们都快进门,狐狸要撑不住了。仙道就交给我来摆平。”语罢,冲着仙道的面门便是一拳。
赤木等人听得樱木的话,很有默契地同时爆发出贮蓄已久的力量,一阵抢攻逼退了对手,翻身进入密道内,几乎是同一时间,流川再也支撑不住,软倒在地。可他仍用双膝双肘支地,生生地用脊背接住了继续下落的石门。口中的流血却是狂吐不止。
仙道的步伐乱了。樱木却激发出了所有的潜能,竟将仙道缠了个难以脱身。
湘北活着的人几乎已全部退入石门,闲下来的狱门众人,包括四大护翼和绿衣人,围在石门之侧,却不知该做些什么。他们不可能去对付樱木,因为他们知道仙道是何等骄傲的人。而对于伏在地上正一点点下弓而毫无还手之力的流川,竟没有一个人出手袭击他,只是默默地注视着。
眼见着流川就要俯身到底了,仙道怒气爆长,一手封了樱木的拳路,一手抓过他的衣襟,将他整个人拎了起来。
“不要——”见此情形,流川喉管中挤出两个字,可是几不可闻。
仙道的举动却让所有人震惊。他竟托起樱木,平平送出,正好将他推入流川苦苦支起的细小夹缝内。
看着樱木也进了密道,流川终于功成身退,稍稍弓起身体,随即突然展平,向外翻滚。岂料刚刚的苦撑让他膝下全麻,动作过于迟缓,落下的石门不偏不倚地砸上他的双足。那一刹那,周围的人都清晰地听到一声闷哼,以及踝骨的碎裂之声。
浑身浴血的流川仰面躺在地上,抬眼无力地看着站在他身边的仙道,张了张口,没有声音,但仙道听得分明。
他说:“不是异想天开,爷。”然后,他笑了。
21(仙道自述篇)
从下属的反应来看,我知道我现在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无上宫”已经很久没开过这样齐集的会议了。四大护翼都在,藤真也在,四色兵队在“御风台”外站成整齐的四色方阵。我高高地坐在我的宝宝座上,俯视着台阶下一颗颗低垂的头颅,这就是我“狱门”的精英,我赖以夺天下的中坚力量。而在我贮备了十五年后,在我准备复出江湖的第一场战斗中,在我堂堂的“狱门”总部内,在安西光义不在场的情况下,我和我的精英们让湘北一干人全身而退。
“狱门上下应该只有四大护翼和我知道后山的密道。”我说,声音异常的平静。我逐一地看着自己最忠诚的四位下属。我太了解他们,一如了解自己的手掌:从掌心的命线到指尖的罗纹,从表皮的伤痕到内部充斥的血液。
貌可倾城的弥生实则有着四个人中最狠辣的心,玲珑秀雅的越野最为心细如丝,其貌不扬的福田具有最为冷静睿智的头脑,而擎天柱般迫人的鱼柱却是四个人中最憨厚最心软的。我将目光落在了那巨大的身形上。
鱼柱显然感觉到了我的视线,头埋得越发低,几乎要矮于那副宽阔的肩膀了。
早已确定的事实,在看到鱼柱的反应时,我还是难以自控,胸中那团四处乱撞的怒火似乎终于找到了出口。
“连你也要背叛我吗,鱼柱?”我说,我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口腔中牙齿碰撞的声音。
鱼柱巨大的身形“砰”地一声跪了下去,膝盖猛地撞在坚硬的地面上。
可他没有说话,一句辩解也没有。
那一瞬间我想起很多事:十五年前痛苦地在我掌下挣扎的内藤百淑,不久前平静地对我说“仙道彰,我要脱离狱门”的三井寿,还有浑身浴血却依然用清亮的眼睛望着我、对我微笑的流川枫。我痛恨被背叛,可是总是有背叛发生在我身边,我的心里不觉冒出一股很不适的苦闷。我知道他人很难从我的表情上读出我的心思,可是很遗憾,我并不是没有情绪的,我毕竟尚未修身成麻木不仁的魔。
我从高高的宝座上站起,走下台阶,来到鱼柱面前。我说:“大师兄,连你也要背叛我吗?”我依然笑着,语气很轻柔。
鱼柱明显地颤了一下,抬起头一脸惊恐地望着我:“不,我从来没有,我只是……”
“你只是不愿对赤木下手?”我打断了他的话:“所以你就放跑了一湘北的人?”
鱼柱张了张嘴,最终没再辩驳什么,只是再次低下头去,小声地说:“属下知罪,甘受尊主惩罚。”
我看着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我说“我讨厌被背叛,你是知道的。对不住了,大师兄。”我背过身去,不再看他,喝了一声:“来人,带鱼柱淳下去。”
身后立刻响起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我知道那是我的执法司下属,专门负责门内的法制与惩处。可是另一种脚步声却打乱了这整齐的节奏,急促地来到我的面前。
“为什么?”弥生扬着头,用泛着红光的双眼瞪着我,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大胆无礼地对我。
“美人要懂得控制自己情绪才会可爱,弥生。”我依旧平静地看着她。
“为什么?凭什么?”弥生尖锐地叫着,“现在做出更过份的事情的另有其人啊。劫地牢水牢,杀我‘狱门’下属,拼命掩护湘北脱逃,甚至与尊主动手的人都不是鱼柱啊?可为什么鱼柱要受执法司的制裁,而那个人却能安稳地躺在床上养伤,甚至劳师父大驾为他接骨续筋?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弥生一口气说完这些话,俏丽的脸蛋因激动而涨得通红。我知道她忍了很久,可我没料到她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咄咄逼人地质问我。我无法回答她的问题,我没去想过我的决定里面不公平的成份。我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个不忠于我的人,可是,对那个冲我露出带血的微笑的人,我却恨不起来。生气,却不憎恨。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笑容,虽然是那么苍白无力,却是我见过的最慑人心魂的微笑,里面包藏了太多东西,有些我读懂了,有些可能没有。还有他那一身的重疮,那是他宁可牺牲自己的全部也不愿伤我的证明,这让我多少有些……感动。是的,尽管我不愿意承认我内心深处还存在这种称为“感动”的东西,可是除了“感动”,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情愫能让我对他处处留情。
“弥生,我自有分寸。”我只能如此应付她。
“恕属下愚钝,不能领会尊主的分寸。”弥生依然不依不饶,一副豁出去了的神情,“既然您可以亲手捏碎内藤的脖子,可以将三井折磨得没有人形,现在也可以对忠心耿耿跟了您近二十年的鱼柱下手,那么为什么对流川枫就不行?在场的人都看得真切,是尊主一手放走湘北的人的,因为您一直不肯真正对流川出手,您甚至亲手将樱木……”
“啪!”一声脆响,大厅顿时安静下来。
弥生捂着脸颊,怔惊地看着我。她没想到我会出手打她,其实我自己也没想到。我杀女人,但我从来不打女人,因为我觉得不该杀的女人都该是被疼的。可是现在我动手了,我不想与她在这个我解释不了的话题上纠缠不清。
“你放心,我没打算就这样放过流川枫。”走出“御风台”的时候,我对身后安静的人群说道。
已经是黄昏了。空气很干净,很凉爽,带着淡淡的血腥,证明昨晚或者说今早那场战斗确实发生过。可我却觉得遥远了,模糊了,脑中唯一清晰的只有一个笑容。
想着那个笑容,不觉就来到一扇门前。推门而入的时候,守在床边的女子“腾”地站了起来,挡身于床前。看到是我,她屈身行了行行礼,却没有移开位置,一双依然带着水汽的眼睛警惕地看着我。
“他的情况如何?”女子的身体挡住了我的视线,我看不到他的脸。
“田冈先生已经为少爷接好了手脚,他说,只要少爷一个月内不动真气,手脚经脉就会接合,但要完全恢复至少需要半年的调理。可是……”女子的声音颤了一下,眼眶中蓄的泪水差点翻滚而出,“可是少爷他一直没有醒来。”
我看着眼前这个梨花带雨般娇弱却又如护雏的雌鸟般坚韧的女子,我不知道为什么将这么感情用事而又决不可能忠于我和狱门的下属留在身边,可是,将流川交于她照顾却是最让我放心的,因为她终对地忠诚于流川。
“你可以休息了,晴子。”无高论如何放心,我也不乐于她如此这般横身于我和流川之间。
晴子咬了咬唇 ,倔强地站着不动。
“下去!”我抬高了音量,眯起眼睛看着她。我想我的警告意味已经很浓。
晴子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一行礼走了出去,关上房门前她还十分不放心地回头注了一眼。
现在我可以看到流川的脸了:苍白地毫无血色,眼睛紧紧地闭着,好看的剑眉也锁在了一起,似乎凝结了繁重的痛苦。我在他床边坐下,静静地注视着这张脸,仿佛在等待另一朵迷人的笑靥绽开。
清晨的时候,流川睁开了眼睛。
我说:“睡了一天一夜了,终于知道醒了?”然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坐了整整一夜。多可笑,我竟像个痴情的情人等待心爱的人脱险一样在床边寸步不离地守了一夜?不知情的人一定会这样误解吧,而事实上,那不过是一个微笑的媚惑、一份感动的余威,不会再有别的内含了。
流川缓缓地眨了眨眼睛,眼神从模糊到清澈,然后,他盯着我,动了动唇。“对不起,爷。”他说,声音是我不曾听过的轻哑低沉。
我想我笑了。“对不起”这三个字对我仙道彰来说实在是毫无意义。我不能理解,简简单单三个字难道就能弥补一个过错吗?
“说点别的吧,枫。我给你机会解释。”这似乎是我第一次给人机会。
流川闭上眼睛,很久都没有说话,在我以为他已经陷入二度昏迷的时候,他开了口,眼睛仍然闭着。
“爷问过我,在这两个多月中,湘北究竟在我脑中灌输了什么。”
“嗯。”我的确有些好奇。
“我想那种感觉叫‘家’吧。”流川仿佛沉入了回忆,声音如流水般平静地淌着,“那里有很多人,虽然没有狱门多,但是很温暖,很有生气,像被阳光和一大堆蓬勃的植物包围着。大家总是一起欢欢腾腾腾的吃饭,一起吵吵闹闹地习武,一起嘻嘻哈哈地出游。他们会为一个同胞的受伤而落泪,会为一个陌生人的加入而欢庆,会为一个兄弟的脱险而舍身而拼命。他们平时总没个正经,但谁都看得出他们很相爱。在狱门的时候,我以为我是喜欢安静的,到了那里我才知道,原来我是喜欢热闹的。他们会在我睡觉时开无恶意的玩笑,会在我沮丧时拍拍我的肩膀,会在我流露兴奋的神情时发出比我更兴奋的欢呼。还有一个老人家,永远那么慈祥,会笑着对我说:‘流川,你是一个好孩子。’我第一次知道我也可以是一个孩子。”
流川的脸上闪着一种幸福的光芒,他所描述的一切对我来说并不陌生。很多年前,在我还没有成立“狱门”的时候,在陵南山庄里,我也曾和我的师兄弟们过着那样的生活。可是那太遥远了,一切身早就变了,在我的一手操纵下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知道吗,爷?”流川的嘴角勾了勾,我几乎以为又要被慑魂了。“我以前不知道有一种表情叫做‘笑’,不知道有一种感觉叫做‘快乐’,是湘北教会我去‘笑’,去‘快乐’。”
这么说来,如果不是湘北,我就看不到那昙花一现的笑容了。
“那也是我第一次体会到家的感觉,好像整颗心都要飞起来了,我想没有比这更美妙的事了。爷,你有过家吗?有过这种快乐的感觉吗?”流川突然睁开眼睛,亮晶晶的黑瞳盯着我,“一块不大的地方,聚集一些互相关爱的人,哪怕只有两个,这就是家了。原来快乐是可以这么简单的。那么爷如此费尽心机地夺天下又是为了什么呢?你总是在笑,可是你不快乐。是否得到天下后就能得到快乐呢?站得越高不就越孤独吗?既然如此,何不就静下心享受这份简单平凡的欢乐呢?”
“你说得太多了,流川枫!”我站起来,近乎暴怒地瞪着他:“仙道彰不是浅水之蛟,而是深海之龙。简单和平凡本就与我不相符,我生来就是站在顶端的人,我绝对不能容忍有人比我站得高、看得远。”
流川睁了睁眼睛,然后,用一种悲凉的眼神看着我。
我的胸膛莫名地膨胀起来,快要涨开了。无论流川怎样自我牺牲,他的思想已经站在了与我对立的立场上。我拼命克制才能不让自己的怒火爆发出来。
“你没有利用好我给你的机会。”我说,甩袖离开了房间。
晨风吹散了我的些许怒气,而刚刚怒气掩盖下的某些感觉变得清晰起来,左胸口隐隐地痛。因为流川说“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家的感觉”,“我第一次知道我也可以是个孩子”。这就是我创造的流川的童年,本该是值得骄傲的,现在却让我如此抑郁。我告诉自己必须赶紧忘掉那个笑容那份感动,否则我会一直不正常下去。
走回醉林,远远便看见鱼柱的身影,直挺挺地跪在我房门前,被露水打湿的头发证明他在这跪的时间之久,皮开肉绽 的后背证明他已经受过执法司的处罚。而他该受的惩罚却不止于此。
“执法司出什么事了?”我踱至门前站住,问道。
“请尊主处罚鱼柱一人。”鱼柱强打着精神回答。
“是越野他们?”其实看情形我已经猜到了。我的四大护翼感情很好,一如流川所描述的那样,我们曾经都是生活在同一个大家庭的师兄弟。“你们最近都变得大胆了呢。”
“属下绝对没有反心,越野他们更没有。”鱼柱急切地说,“他们只是不忍见我受刑才劫执法司的。而我……我只是不想害一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一个惺惺相惜的对手。我知道不该放走湘北的其他人,可是,如果让赤木抛离自己的兄弟一人逃命,还不如杀了他来得容易,所以……”
鱼柱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已是低喃,但我听得明白。我不得不叹息,原来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做到无情绝情,无牵无挂,鱼柱不能,越野福田弥生不能,连流川也不能。突然觉得很累,毕竟连续两夜没合眼了。
“回去休息吧,大师兄。”我这样说。
“尊主!”鱼柱在身后叫我,我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可置信。任谁都难以相信吧,可是,我也偶尔想放松一下自己,做一回性情中人。
“去休息吧,你已经受过处罚了。”推开房门,进入房间前,我补了一句:“我希望执法司没有被你们端平,因为我需要动用‘悬炎牢’了。”
鱼柱已经受过了惩罚,可有人还没有。我必须给“狱门”上下一个交待,给所有受惩的叛徒一个交待,也给自己一个交待。
22
(偶不是在偷懒哦,这段时间一直有在写文文,可是遇到了瓶颈,这一篇怎么都写不好。唉,怕大人们等急了,将就着先发上来了。)
深夜,没有一丝月光,四周是泼墨般的黑暗,树梢传来微风带起的沙沙声,不时有几只乌鸟扑腾着翅膀掠过高空。
这样的夜总会有事发生。
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吱呀”声,两个黑影蹿入了“幕来”客栈的一间客房,房门随后紧闭,房内没有点灯,却传来了细小的对话。
“怎么样,搞清楚了吗?”一个苍老的男音急切地问道。
“那些小姑娘鬼得很,不过还是没把我们甩掉,我们已经沿途做好了记号。”一个尖锐的男声得意洋洋地回答。
“这就好。”另一个年轻的声音说,“可是这个办法真的管用吗?还是等各大帮派到齐了……”
“你懂个屁!”苍老的声音粗暴地打断他:“那些大帮派自视了得,自称什么名门正派,一向不屑于我们的做风。哼,可结果呢,十五年前那么多帮派联手也没能杀掉他。所以这次,我们只能靠自己。”
那个尖锐的男声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你放心,焦岛兄弟,我见过那个流川枫,啊,真是男人中的极品……”
“闭嘴吧,你这淫棍!”一个妇人厌恶地喝道。
“对我客气点,江上夫人。这次要不是我发现那些送食的小姑娘,并果断地跟踪他们,你们……”
妇人冷哼了一声,极度鄙夷地说道:“你还有脸了?让你去侦察一下狱门的情况,你倒被几个漂亮的女娃给勾走了。说到底不过是色心顿起,只是让你碰了巧了。”
“好了,别吵了,难道要让湘北听到才甘心?”苍老的声音很威严地斥了一声,房内顿时安静了许多。“湘北的情况如何?”
“老样子。”另一个声音回答,“赤木带着些手下已经离开七八天了,想是已经联络到不少帮派。‘百晓书生’和那个三井寿留守客栈与陆续赶到的江湖人士汇合。‘赤影白扇’和宫城、樱木花道连日来都在刺探狱门的情况。”
“看来湘北这次誓死要救出流川枫了。”
“哈,那当然,你们没看到那个樱木和彩子急红眼的样子,我敢说,他们一定对那个流……”公鸭般的嗓音突然止住,没再说下去。
“好了,大家去联系一下其他帮派,看看有没有愿意加入我们的,我们得尽早行动,等赤木带着大部队回来就麻烦了。”
“悬炎牢”。
这里并不是奇高的山峰,却莫名地包嵌在云山雾海之中。登上此峰的路并不陡峭难行,却错踪复杂,又有浓雾掩盖,轻易就能迷失,一不留神就会跌下万丈深渊。因为终年覆着一层面纱,很少有人知道这山峰的真面目,只道它是一个笋形的小峰,而实际上造物者鬼斧神工,在“笋尖”处劈下一刀,硬生生将一座山峰分成两座,中间拉开一道十余丈宽,深不见底的裂缝。而似乎又有人要与这造物者一争高下,在这最慑人心魄的峰口做起了手脚:巨大的铁制牢笼凭借着四根手腕粗的铁索悬于两面石壁之间。这就是狱门的“悬炎牢”。多年以来,“悬炎牢几乎没有动用过。因为它的用途就是让受惩者一边接受折磨一边又有足够的时间反省思过,而仙道很少给人思过的机会。
此刻,“悬炎牢”的四根铁索已经被“执法司”加热到赤红,连带着铁制的牢笼也放出灼热的红光,即使在浓雾中也清晰可见。流川枫就隔着一层垫子盘坐在铁牢内。严重的伤势迫使他不能使用真气护体,而雪麒麟本身就是至寒之物,因而流川比任何人都更难忍受这烘肤烤骨的灼热。他已经被关在这里第十一天了。流川觉得浑身的水份正被一点点抽离,溶入这浓浓的山雾之中,被一同带走的还有思绪和神志,这十一天来反复思索的问题,不断回忆的过往再也把持不住,脑中仅存这些问题、这些回忆所围绕的那个名字,那个个体。而当那个个体出现在东面山头时,流川不禁自嘲:所剩无几的意识竟只是用来进行最无望的幻想。
流川看到几个人影将一桶东西浇在其中一条赤铁上,发出了一阵很响的“哧”声,铁索瞬时冷却成灰黑色,蓝色的身影便踏着这根铁索而来。
流川不由抬头看着眼前站着的男人,雾很重,重得让流川看不清他的脸。真是个异常朦胧的梦。
“还好吗?”流川听到他问,但没有力气回答,也没必要回答,基本上这是多此一问。
“渴吗?”那个人又问,声音轻柔了很多,流川正在考虑要不要点头的时候,有什么东西送到了嘴边。清凉入喉,刺激着流川的本能,他一把抓过递至面前的手,把水更多更快地灌入喉中,直到水袋完全扁了下去,流川才放开对方,缺氧地喘着气,胸前的衣襟也因喝水过猛而沾湿了一大片。
“爷?”暂时回归的理志让流川发现眼前的仙道竟是真正的存在,带着熟悉的、让他即心动又心痛的笑容。
“我以为你能撑得更久些。”仙道抬手拭着流川唇侧滑落的水滴,“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那三年在断魂林中的日子也没让你变成这样呢。”
流川细细地感觉着抚在腮边的手指,许久才轻声回答,嗓音干巴巴的,又低又哑:“结果不同,是因为爷的目的不同了。那三年是爷给我的磨练啊。那时的我一心只有一个信念,是那个信念让我挺了过来。”
“哦,是什么?”仙道的手指转而拨动流川杂乱的长发。
“为了爷,我要变得更强。”流川眼中一闪而过的,是曾经执着的光芒。
仙道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略俯下身,盯着流川憔悴的脸庞,“那么,现在呢,你的信念变了吗?”
“这‘悬炎牢’不再是磨练,而是爷给我的处罚吧?我现在的样子不正是爷所预见的吗?”
“是啊,你是该好好罚罚了。”仙道挑了挑眉,“然而我不是要让你的身体变得脆弱。不明白我动用‘悬炎牢’的目的吗?我希望你能找回那三年的感觉,为了我可以不惜一切的感觉。”
“那感觉从未淡化啊。”流川不由争辩。
“是吗?”仙道直起身子,垂眼审视着流川,“你现在还可以坦然地说为了我不惜一切身吗?”
流川撇开目光,无以应答。
“枫,你的眼中已少了那股锐气、那份直执,而多了一种纠缠不清的迷蒙。”
“这些天,我也发觉这个问题了。有一种突然失去路标的感觉。”
仙道的眉拧在了一起,“什么意思?”
“爷的理想是天下啊。曾经,实现爷的理想就是我流川枫的理想。可现在,我发现,原来爷的理想和爷的幸福是分离的,甚至是相悖的,两者之间,我不知该如何取舍。”
仙道猛地托起流川的下巴,逼他正视自己:“不要自作主张,流川枫!如果你真的是忠心耿耿的话,该怎么做应该很清楚吧?”
面对仙道怒睁的眼晴,流川的目光平静,却透着淡淡的心疼和悲凉:“如果仅仅是忠心,就简单的多了。”
仙道一怔,望着流川冬之凝泉般的眼睛,还来不及细细品味他话中的意思,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便流遍了全身,又迅速转化成了肢体动作。
这是仙道第二次亲吻他的眼睛,还是那么的温润。流川全身僵硬地瞪着近在咫尺的仙道的脸。山雾似乎更浓了,透着淡淡的粉色。傍晚的山雾总是带着瑰丽的粉色,是山顶那边落日余辉的效果,然而今天的颜色似乎过于艳丽了,衬得仙道异常的柔和、华美。
“看来这十一天是我在浪费时间了。也许该换种方法来惩罚你。”仙道低沉的声音让人怦然心动,呼在脸上的热气引起阵阵酥麻。流川完全忘了动作、言语,甚至呼吸,任凭仙道的唇贴上自己的,从轻巧的厮磨到牙齿狠狠地啃咬,从软舌霸道地长驱直入,到整个口腔内狂乱地翻搅。
这些天多次忆上心头的西子湖畔的情形清晰地冲上脑门,而这次比上次更加激烈狂暴。这样的仙道让流川觉得完全的陌生。
就在流川以为自己要窒息而死的时候,仙道的唇移开了,转而攻向流川白得几乎透明的耳廓。正大口捕捉着空气的流川因为耳部突然传来的刺激而不可抑制地轻哼出声,随后胸前传来的微冷的感觉更让他惊惶失措。
原本是很热的身体,此刻胸襟大开,承受着山风的舔舐,仙道温度略低的手指灵巧地走遍他每一寸的肌肤。紧随其后又是灼热,那是仙道滚烫的唇雨点般地落在流川的颈项、肩膀、胸膛。强烈的感官刺激让流川浑身都热血沸腾起来,本就不甚清晰的神志更加迷乱。
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对。流川像溺水者抓救命稻草般拼命地控制着自己最后一丝清醒的思绪。倒度是哪里不对呢?
当仙道的膝盖强硬地分开流川的双腿,抵上他某一部位时,流川惊叫起来:“爷,别这样!”
仙道的手掌没有丝毫停留地继续下滑,吐在流川耳边的气息染红了一片肌肤:“这种时候,我准你叫我的名字。”
流川最后的防线也瘫塌了,全身无力地软倒在仙道有力的双臂中。
“快叫我的名字啊。”仙道略带恶意地催促着,同时膝盖施了些巧劲。
“啊!……”流川柔软的身体猛得向后仰去,急促地喘息着。再也把持不住的他只好任由自己的身心完全沉沦下去。在双眼闭上前,他所见的最后一个景象是头顶上方放着红光的铁笼。
“嗯啊……”无意识地低喃——铁笼似乎比先前更热了——“仙、道……”——刚刚仙道上来时,明明冷却了一根铁索——“不、不要……仙……”——今天的雾好奇怪,风声也好……怪!
流川猛地睁开眼睛,一把推开伏在自己身上的仙道,几乎同时,十几枚大小、形状、速度各异的暗器从两人刚刚分开的缝隙掠过。
仙道只是愣了一楞,发红的眼珠立刻冷静下来,眨眼间他已封了周身几处要穴。
“哎呀,竟不能一击即中,真是可惜。”不远处的山头上传来一个男人尖锐刺耳的声音,“早知如此,就多看一会好戏了。”
仙道抬头看去,只见他来时的山头此刻站了至少三四十人,看面孔和衣着,都不是江湖上的大帮派,可竟能在自己毫不察觉的情况下,消灭了暗堡里的执法司下属,并将原本冷却了的铁索再次加热到赤红。
“这雾平常也这样吗?”恢复冷静的仙道很快发现了问题所在。
“不,他们动了手脚。”依然瘫坐在地上的流川回答,语句中带着不该有的停顿。
仙道不由看向他,流川先前驼红的脸颊此刻变得苍白,豆大的汗珠顺着两鬓下滚,雪白的袍子已经被撕扯得几不避体,然而,堆在体侧的衣料却被染上了一种比晚霞更艳丽的颜色——血红。
“枫!”仙道蹲到流川身前,托起他崩裂的双腕,大吼起来:“笨蛋,会废掉的啊!”
看着流川咬着下唇忍痛的样子,仙道又沉默了。他明白,要推开那么疯狂的自己,不用真气是办不到的。仙道抵着头,撕下一片衣襟,细细地包扎起流川的双腕。
流川似乎察觉到仙道指尖轻微的颤动。“爷,很危险。”流川急躁起来,目光片刻不敢离开对面的敌人。他了解现在的局势有多糟:他和仙道两人被困在不过一米方圆的笼子里,唯一的通道——铁索,已被人加热成了烙铁,只要对方一同向他二人投掷暗器,纵然二人武功再高,苦于无处移动,也很快就会成为刺猬了。更何况现在的流川完全没有战斗力。面对如此局势,仙道竟然一直埋首沉默着,甚至没有扭头去看一下敌方的动向。包扎好了流川的手腕,他又开始整理起流川的衣襟。
流川焦急不安地用眼角瞟了瞟仙道,不期然地看到了仙道额角暴突的青筋:仙道生气了,虽然沉默着,却是前所未有地生气了。
“仙道彰,你太瞧不起人了!”被晾在一边的众人乱嘈嘈地吼起来,吼声几乎掩盖了另一种声音,但流川捕捉到了。
“来了!”数量很多,而且很密。
仙道正好系完流川的腰带,一手就势揽住流川,一手侧推出一掌,在掌风的反冲下,整个铁笼在竖直平面上摆动起来,一直摆到几乎与地面相平的位置才开始回摆。就因为这大辐度的摆动,那一波黄蜂般的暗器被完全避开了。
“抱紧我。”仙道分腿立于笼内,将流川护于身后,把他的双臂环在腰间。双脚施力,“悬炎牢”便在空中时快时慢,忽高忽低地摆动起来。
山头上的人咒骂着,手中的暗器不停地射来,但因为射击范围大大增加了,暗器的密度减小许多,仙道双袖飞舞,一个不露地将迎面而至的暗器统统挥下。
“真是顽强啊,怎么办,鹰田老大?”尖嗓子的男人原来得意的态度早已不翼而飞。
干瘦的老者手中暗器不停,眉头却越锁越紧。仙道杂耍般的自如动作让己方刚刚嚣张的气焰完全灭了下去,作为带头者的他必须做些什么:
“仙道彰,不要再做困兽之斗了,你这样消耗内力和体力,很快就会枯竭的,到时我们不动手,你也难逃一死。”
“你以为我还会给你们机会吗?”仙道气息如常,一抖袖子,刚刚纳入的暗器全数抖了出去,继而又撞上后面的暗器,去劲却不减,带动后来的暗器一齐反攻向山头,随着几声惨叫,站在外沿的几个人倒了下去。
“放火箭!”老者及时地改变了战略,“这回我看他怎么用袖子。”
一时间,十数把弓架上了山头,一簇簇箭头上燃着火团。
流川的心悬起来,圈在仙道腰上的手松了松,却立刻被仙道按住:“别乱动,我不想分心。”仙道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即便看不到仙道的表情,流川也能体会到他的怒火。
箭雨夹着嗖嗖的风声袭向二人,仙道自然不能再用衣袖挥开带火的箭,只能脚下施力,避开密集的雨带,对着避不开的箭丛,只得用掌风振开,偶而有漏过的,则手、脚、甚至牙齿并用地接住。
流川知道,原本灵活如仙道,即使被困在巴掌大的笼子中,也能侧身轻巧地避开这许多的飞箭,然而此刻,仙道稳稳地扎在铁笼中央,即使箭飞冲着面门心口而来也不曾移动身体,因为他要护住身后的自己。这一刻,流川突然觉得风声箭雨都远去了,另一种情愫超越了焦虑担心而清晰的体现出来:是受宠若惊。被自己最重要的人这般重视着、如此保护着,此生还有什么遗憾呢,即便就这样死了,也是幸福的吧。如果就这样死了,自己获得了完美的死亡,而仙道也获得了更大的生机,还有什么比这更该做的呢?
一支火箭从右侧飞来,显然有些偏离了目标,所以仙道并未打算浪费力气去截它,流川猛地松开双臂,跨出仙道的掩护,迎着飞箭闭上了眼睛。
“混蛋,你在干什么!”没有等来应有的刺痛,却是仙道的怒喝,流川震惊地睁开眼睛,却见仙道再次横在了自己身前,手上动作不减,而右肩上多了一支漆黑的箭杆:箭头完全没入,灼焦的衣物和皮肉暴露在流川眼前,伤口边缘渗出几丝黑血。
“爷!”流川大惊失色,他如何也想不到仙道会替自己挡下这一箭。
“想同归于尽的话,你就尽管乱动吧!”仙道的语气很生硬,侧脸已泛着一层汗湿的水光。
“射中他了!射中他了!”山头上有人欢呼起来,“这下他撑不久了!”
众人显然斗志大增,一时间,更多的弓箭架了上来。
仙道的额角淌下了更多汗水,流川也觉得整个掌心都湿了。
千钧一发间,一团红影卷入了对方的阵式,传来了流川熟悉的声音。
“你们这群偷偷摸摸的家伙,趁着大猩猩不在,聚在这儿搞什么把戏?”话音刚落,红头发的脑袋已挤出了人群,向着崖外观望。
“咦,仙道彰那个大坏蛋怎么被关进鸟笼里了?还有,那是……狐狸!”在看到仙道身后的白色身影后,樱木疑惑的眼睛陡然瞪大。
“你们……你们想连着狐狸一同杀死吗?”樱木怒气冲冲地瞪向为首的老者,“我们是请你们来救他的呀!”
“他本就是狱门的人吧?他们窝里反凭什么要我们救他?而且这是杀死‘邪尊’的最佳时机了。”鹰田丝毫不把樱木放在眼里,“小兄弟,我看你还是不要再为他所惑了,好人家的漂亮姑娘多得是呢。”
人群中不少人不怀好意地嬉笑起来,樱木似懂非懂,但有些事他很清楚:这里没有人会听他的话,而他们要射杀流川。出人意料地,樱木扫拳挥倒了几个弓箭手,张开双臂拦于崖前。
“你疯了吗?”人群动乱起来。
“你以为凭你一人拦得住我们吗?”
“废话少说,你们要杀狐狸就得先过我这关。”樱木眼都不眨一下,定定地立于崖前。
“那个白痴!”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流川忍不住轻骂,语气中却是难掩的焦急。
“你要怎么做?”仙道眯起眼睛,回望着他,伸手指着敞开的牢门,“从这跳下去吗?你死了的话,那小子就不会送命了吧?”
看着仙道冰冷的眼神,流川不由打了个寒颤。
“我告诉过你吧,你的身体是我的,你的命是我的,你的一切都是我仙道彰的。”得以片刻空闲的仙道一把揪过流川,从刚刚就在蓄积的怒气完全暴发出来,“多少次了?你总这样作践属于我的命。你已经把属于我的身体弄得千疮百孔了,你还想怎样?为了这个红发小子?或是自作主张地为了我?谁准许你这样做?”
仙道布满血丝的眼睛离自己的脸不到一寸,流川的心沉了下去。为什么还是要说这么残忍的话呢?刚刚才以为自己是重视的被疼爱的,刚刚才觉得幸福,为什么这么快就被打回原点了呢?原来什么都没有变,对仙道而言,自已还是一件重要的武器;而自己,以为已经看得淡了,却还是在幻想,在企盼。如果刚刚就那样死了的话,该多好,抱着美丽的误会死去……
山头上传来的打斗声拉回了流川的神志,回头望去,只见众人围攻的红色身影已渐渐被逼退至崖边而不自知。
“樱木,小心脚下!”流川猛地挣开仙道的束缚,向前冲了一步。却只是一步,就再次被仙道揽进了怀里。
正在这时,又有两个身影加入了战团。一边打斗还一边喝斥着:
“你们这些不守信用的家伙,太卑鄙了!”
“要是小枫出了什么事,我的‘白扇’可饶不了你们。”
流川努力地向前挣,想看得更清楚,虽然樱木暂时解围了,可双拳难敌四手,怕是宫城彩子也要陷入危机了。可仙道的双臂紧紧箍着他,让他动不了半分。
“让那些家伙都见鬼去吧,我们必须趁着空档离开这里。”仙道恶狠狠地说道,一转身,将流川甩上了自己的背,“我知道你手腕施不上力,只要用双臂挽紧我的脖子,双腿夹紧我的腰,不要管崖上的事,任何时候都不准放手,听到吗?”
“可是……”多一个负担就少一线生机啊。
“闭嘴!”仙道粗暴地打断了流川,今天他似乎说了许多平时不会说的话。
流川无奈,只得顺从地攀上仙道的背。
仙道手中抓着一把先前抓下的飞刀。首先飞出一把,卡在赤红铁索的索环上,飞身而起,一脚点在刀柄上,随后又插一把到五米外的铁索上,起身再点。仙道就这样借着插在索环上的飞刀前行,在他身后,补踏过的飞刀迅速被铁索传递成赤红色。
对岸近在眼前,仙道又插下一把飞刀,准备一口气飞上山顶。然而身形尚在空中,足尖尚未点及飞刀,一阵破空声传来,一波细密如牛毛的银针迎面而至,情急之下,仙道双脚互蹬,提着一口真气凭空升起一人高,险险避过一击。然而,一波刚过,一波又至,仙道只得双掌向身下一推,又升起半丈,避开第二波。然对方似乎早已算准仙道的路线,第三波更加丝小的银针紧随其后。仙道心中大动,自己若是再升,只怕还有第四波、第五波,便反其道而行之,急身下坠。银针贴着头皮擦过。铁索就在脚下,仙道将手中的最后一把飞刀掷向索环,然而,一块石子却快飞刀一步击中铁索,铁索产生轻微的摆荡,只这一荡,飞刀准头偏离了索环,落入深谷。
仙道大惊,此刻他正急速下坠,背上还负着流川,想马上回升是如何也不可能的。急中生智,仙道一把拔出依然插在右肩的箭,不顾血如泉涌的伤口,将竹箭代替飞刀插入索环,迅速一点,竹箭立刻脆生生地折断。仙道就借着这轻微的力道向前扑去,只来得及扑至崖前,左手扣住了崖沿,悬盱崖侧。
原来翻身上崖对仙道而言轻而易举,可先前仙道消耗太多真气,前几秒又是这样一番惊心动魄、劳心劳力的折腾,右臂毒素漫沿、失血过多,且背上还背着流川,一时间,仙道突了喘气调息,什么也做不了。
一直紧紧覆着仙道的流川再也忍耐不住,可才稍稍松了一下手臂,就被仙道喝了一声:“不准放手!”
流川无言,只得放弃自己的意图,而这一声喝声却引起了另一个人的注意。
“呀,一不留神就让你们逃出来了。”尖锐的嗓音自头顶响起,尖嘴猴腮的男人将头探出了山崖。
流川的心往更深的地方沉没了。
“看来今天我要做一次英雄了。”男人盯着仙道攀在崖边的骨节发白的手指,奸笑着,举起脚缓慢地踩了下来。
这个动作似乎持续了百年之久,流川看着男人脸上享受的表情暗暗作呕。仙道无法还击,彩子他们也抽不出身来,难道就要这样结束了吗?仙道一再强调不要作践自己的命,可是双手已废的自己对仙道而言已经没有用处了吧。仙道一时疏忽了吗?自己除了这条命外,早已没什么可以献给他了。就让自己再最后自作主张一次吧,被骂也没关系。
“对不起,爷。”仙道隐约听到耳边的低喃,忽觉肩上一沉,背上一轻,流川已翻身倒立而起,双腿夹住尖嗓子男人的脖子向后扯去。
“啊——”
“不——”
一声惨叫,一声惊呼,仙道眦着双眼,徒劳地伸着右手向下抓着,然而一白一黄两个身影还是很快地消失在他的视野。
23
仙流日快乐!!!
大人们表骂偶,偶知道自己很拖拉,拖这么久,文风也变了,感觉也没了。
唉,真是世纪大坑!
黑暗慢慢消散。鸟鸣、暖风、水声渐渐唤起我的感观。我睁开了眼睛。
第一眼入目的,不是碧树绿草,不是流水落英,而是盘坐于十米开外的那个白色身影。
轻如蝉翼的白色纱衣,柔似云雾的拖地长发,在睁眼的瞬间,我以为巧遇了仙子,混身散发着炫目的白光。片刻后,我才看清那光线的来源:密麻麻爬满他的脸项的白色鳞片在日光的照射下反射出晶莹的光华。
我看他的时候,他也在看我。那双乌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似乎已经盯了好久。他的眼睛如寒泉般冰凉清澈,却深不见底,暗流涌动,我看不懂其中所包藏的复杂情愫。
“你是这山中的精灵吗?”意外地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
他的眼睛陡然睁大,充满了惊异。
“呵……”看到他这么强烈的反应,突然觉的很有趣,“那么,你是这水中的龙太子喽?”这是由他的白鳞产生的联想。
他的眉头锁在了一起,像是思索了一会,才动了动唇,冷冽的声音传来,那是属于少年的嗓音:“你……怎么下来的?”
经他一提醒,我才留意起自己的处境:我正趴在一片巨崖的下方,头顶缭绕的云雾让我无法估计它的高度。我的衣服是湿的,除了掉入溪中的水痕外,还布满了凝结的血斑,却不觉得痛。血,不是我的。
“可能……被人推下来的吧。”我下了最后结论。
他又皱了皱眉,似乎对我这不确定的答案颇不满意。
“你是谁?”他又问。
我是谁?我开始在混噩的头脑中搜索蛛丝马迹,却陡劳无功。最后,只得抱歉地冲他笑笑:“不记得了。”
他的眼神沉了下去。
不知为什么,我竟一点也不为自己的失忆感到难过,反而莫名地对眼前这怪异的少年充满了好奇。
“换我问你了。”我从地上爬起来,与他面对面坐着:“你是谁?你又为什么会在这?”
他用审度般的眼睛盯了我许久,似乎在确认我是否真的失忆了。
“流川枫……自己跳下来的。”最后,他这样说。
之后的日子,我便和这个叫做枫的冷漠少年一起生活在谷底。
我并不是毫发无损。身上有几处轻伤,体内也受了些内伤,最严重的当然要属我这颗因撞击而失忆的脑袋。不过此刻的我对这些毫不在意,一门心思都放在这位奇特的白衣少年身上。
枫为什么会跳崖?究竟是为人所迫还是自寻短见?不得而知。
枫的双手双脚似乎都断了。是摔下来时断的还是之前便废了?无从知晓。
至于枫那布满全身的鳞片,是与生俱来还是后天惨变?更是不解之迷。所有这些不知道是因为枫没说,我也没问。我觉得总有一天,他会主动告诉我一切的。
呵,一个失忆的人有这么强的自信也是难得。
枫是很简单的孩子,几天下来,我便摸清了他许多性情。
他很好强。即使行动不便,依然坚持不让我帮忙,甚至用冷冰冰的眼神瞪着我,不让我靠近他。其实他凶悍的外表下隐藏着好意。枫的身上散发出一股奇异的腥味,所过之处,草木尽枯,可见毒性之剧。我想这也是他不让我靠近的原因之一。
我始终在几步之外跟着他。他从未回头看我,似乎刻意地忽略我。可当有一次我一声不响地离开片刻,抓了只野鸡回来准备给他个惊喜的时候,分明从他的眼里看到了焦急。呵,异常害怕寂寞的小孩呢。
枫总是在发呆。比起在林间穿行,更多的时候他坐在河边,一坐就是一整天。
我渐渐读懂了他的眼神:层层的冷漠掩盖下,那里其实充斥着悲凉与凄苦,充斥着无望与挣扎,却从未有过快乐。
如果你认为我们的相处是这么静谥无趣,你就错了。
我总是找话打破沉闷的气氛。我想我原本一定是挺有才华的。可惜满腹经纶随着我的记忆一起隐没了。好在良好的辩才尚在,以至我能就一片落叶,一只螳螂,一块河石侃侃而谈,口若悬河。
我不知道枫有没有专心听我的长篇大论,但在这个时候,他总是会盯着我,眼神分外的悲伤和矛盾。
我想我可能长得像他的熟人,或是他在透过我看另外一个人。无论如何,我开始讨厌起这个人,竟然让这么清冽的少年沉浸在如此心酸的回忆之中。
我已经确定他是位少年了。不是怪兽,不是精灵。白鳞、恶气、残废的手脚都无法影响他的风姿。如我见到他的第一眼一样,他是位“仙子”般的少年。
也许你认为我的脑袋出了比失忆更大的毛病,可我就是无法抑制地为他着迷,为他心动,也为他……心疼。
转眼之间,一个月过去了。外面的世界发生了如何的变化我不知道,但在这小小的山谷之中,依然温暖如春。这里仅有的两个人依然是以一个聒嘈个不停,一个静如止水的两极端方式共处着。
那天晚上,山雾少有的稀薄,布满星辰的夜空清晰地悬在头顶。我和枫并排躺在草地上,感觉很温馨——虽然我们之间隔着好几米的距离。
“星星真是漂亮啊。”我不由地感叹:“如果我现在不是在谷底,而是在山顶,那看到的景致一定更美。”
没指望枫会接话的,却在片刻后,听到他淡淡的声音:“想出去了吗?也许能找到出路的。”
我扭过头看着枫阴影里的侧脸。小心翼翼地问:“枫和我一起走吗?”
“我不走。”他很快地回答。
果然如我所料。“那我也不走。”我快快乐乐地说,像个执拗的孩子。
枫安静了一会,终又开口:“你知道我这一身白鳞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意味着一切回到原点,意味着我的功力尽失,意味着不再有人需要我。”枫的声音过于平静,却让人觉得心痛。“可是你不一样,外面也许有许多人在找你,等你。也许有许多事等你处理,也许你还有远大的抱负要实现,也许……”
“枫——”我尽量轻柔地叫他,想用我的声音安抚他刚刚这番话所引起的伤痛。“你可又知道我失忆意味着什么?”
他转过头看着我。
“意味着忘却了世间的名利虚荣,意味着摆脱了众多的牵绊纠缠,意味着此刻在你面前的是不受任何蒙闭的最干净最内在的我。我很高兴以这样的自己与你相遇,因为只有同样干净的我,才配得上如此圣洁的你。”
枫的眼睛在黑暗中忽闪着,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的震惊。这是我第一次跟他表白呢。
“你……是白痴吗?”枫的冷酷的音质里带着轻微的颤动,“你现在不想出去,只是因为你忘记了外面世界的美好,如果你知道了,是绝对不愿留在这里的。你现在觉得我好,也不过是因为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你已经忘了什么是真正美丽圣洁的人,如果你知道,你也许在看我一眼之后就远远躲开了。”
我扭着看向夜空,指着那满天的繁星,“枫,你所说的美丽圣洁的人,会有比这满天星斗更灿烂的眼睛吗?”
夜风中,我感觉到枫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回望枫亮亮的眸子,我一字一顿地说:“你、有、的。”
枫的眼睛先是吃惊地睁大,随后又变得无比沉重,就像灌满了悲伤的无底洞,黑暗中也是那么鲜明。
我不知道为何自己的一句比喻会让他如此难过。我翻过身来,小心地向他爬过去。这次,他忘了阻止我。
我把手掌覆上他的眼睛:“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枫。那会让我自责,好像都是我的错。”
感觉枫闭上了眼睛,调节情绪。我放开了手,把他单薄的身子拥进怀里。他似乎在发抖,身体冰冷冰冷的。
我不由加紧了双臂:“可我又怎忍心如此伤你呢,我是想呵护你的呀。”
枫渐渐地平静下来,挣了挣,可我把他固定在怀中。努力了几次无用后,枫放弃了挣扎,声音闷闷地从我肩头传来。
“你没有不舒服吗?”
“没有啊,我身体强壮着呢。”暗自得意地回答,虽然失忆,但从我伤势的恢复状况来看,我的体力应该不差。
“这么说你的伤好了?”
我笑得越发得意:“你是担心我的伤才不让我靠进你吗?枫好疼我。”
“白痴。”咬牙切齿的两个字,我却分明看到微红的耳根。
“枫,只要你高兴,以后我就做你的白痴。你愿意信我吗?”
“……嗯。”轻微的鼻音,意思却很明白,“曾经也有个笨蛋,不顾我的样貌,愿意和我做朋友……我们,成了最好的朋友。”
不可抑制的,一股浓浓的醋意泛了上来。不知道枫口中的那位朋友是否只是想做他的朋友,至少我的目标不止于此。
但是急不得的,今天已经取得了相当的进展呢。这一个月来,枫第一次和我说这么多话,第一次让我靠近他,第一次让我看到他除了冷漠与悲伤外的表情,我已经偷乐不止了。
回过神的时候,枫已经在我怀里发出了均匀的鼻息。呵,像野猫般充满警心的小孩竟就这样在我怀里睡着了。枫果然很简单,他说肯相信我,就是真的相信我了。
突然觉得很感动,调整姿势,让枫睡的更舒服。
从未见他睡得那么踏实过。
那晚之后,我和枫的相处虽然仍保持着一闹一静的状态,却已经发生了质的飞跃。枫习惯了我牵着他的手在林间散步,习惯了我将他柔亮的头发绕在指间,习惯了在我的怀里安然入睡。
枫的眼睛少了几分悲哀,多了几许灵动,显得更加迷人。
至于我,我敢肯定,即使在失忆前,我也决不会享受到比这更大的幸福。
是太幸福了吗?我好像睡了一个很长很沉的觉,睡得我头晕脑涨,全身无力。
挣扎着从睡梦中醒来,发觉自己正躺在落叶铺成的床上,身侧放着一支长约三尺、通体透明的晶石。
那是我上次摘野果时捡到的,因为觉得和枫很像,就想捧回来做为我们的定情之物,可后来的事却不记的了。难道我的失忆症又加重了?
隐约有水声传来,我头重脚轻地爬起来。会是谁呢?枫从不靠近溪边,他是担心自己的毒气侵染了这里唯一的水源。
溪边的草丛上放着身白色的纱衣,是枫的。
水面很平静,似乎什么也没有。
我不由地担心起来:“枫,你在吗?”
一个影子从水底冒上来,随即,破水而出,乌亮的长发在半空中划过一条美丽的弧线,洒出一片水珠。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便这样赤裸着站在我的面前。
那一瞬间,我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心跳,忘记了所有的感观,只剩下饱受冲击的视觉。
那样吹弹可破的肌肤,那样飞扬的剑眉、直挺的秀鼻、性感的薄唇,那样削瘦却均称结实的身体,怎不摄人心魂。
他用我所熟悉的黑亮眼睛望着我,用我同样熟悉的清冷声音对我说:“你醒了。”
我好不容易才找回一点反应力,确定般地唤了一声:“枫?”
他向我走过来,站在我脚前的溪水中,伸出雪白细滑的手,拍了拍我的脸颊。
“是我,白痴。”
这张精致的脸孔此刻就在我的眼前,微扬着看我。我不由吞了口口水,还是有些混混噩噩的。
“为、为什么?”
枫没有马上回答我,好看地皱了皱眉,说:“会冷。”
简单两个字,立马让我清醒过来:“枫,这种天气怎么可以在冷水里洗澡?会感冒的。你手脚的伤还没好,怎么可以潜水,出什么意外怎么办?”我一边唠叨着,一边拾起脚边的纱衣,把枫严严实实地包起来,抱出水面,走到树叶床边坐下,让他密不透风地绻在我怀中。
“还冷吗?”
“不了。”枫把冰凉的额头贴在我劲边取暖。痒痒的。
“现在可以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了?”
枫抬起头来,捡起一旁的晶石:“你先说你从哪得来这个的?”
“东边的山脚。要不是清晨的阳光照在上面,还看不出来呢。枫,你有没有觉得它跟你好像?我原打算送你定情的说。”
枫看着晶石的眼神异常柔和:“它当然会像我。它叫‘至寒矿晶’,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我和它失散很久了,不知怎么会出现在这山谷中,而且,还有人对它做了手脚。”
“哦?”
“有人用特殊的粘液在上面粘满了肉眼不易察觉的细刺,刺上有毒。”
我恍然大悟:“难怪我捡起它后就失去了知觉。现在还头晕眼花。”
“好在只是麻药,应该不会有大问题。我已经把上面的毒刺抹掉了。有它在,就可以帮我抑制体内互撞的两种血液,由此所产生的不适症状也都消失了。”
“两种血?”第一次听枫提起他的奇怪体质。
枫的眼睛暗了下去:“嗯,一种人的,一种兽的。”
我的心不由地揪了起来,紧了紧双臂,试着换个话题:“没有了鳞片的枫抱起来软软的、香香的呢。”
枫抬眼看着我,一脸的不解:“你……不想知道我以前的事吗?”
“这样很公平不是吗?我忘了我的过去,枫就忘了你的过去。我不需要知道你的过去,枫也不需要知道我的过去。我们只需要珍惜眼前和将来,只需要记得我们认识以来的每一份快乐,就够了。”
“这种事哪有什么公平?你果然是白痴。”半天,枫才挤出这么一句话。有那么一瞬间,我似乎在他眼中看到了不安。
忍不住去亲吻他的眼睛。之前枫不许我吻他,担心鳞片伤到我。现在,终于没有这道阻碍了。我迫不及待地想用嘴唇去感受那细致的皮肤。
枫却躲开了。“痒。”
“痒?”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竟满是扎人的胡渣。一个多月来,我都没有整理过自己的外型。再摸摸自己头发,果然是乱糟糟地垂在额前。
“呀,枫漂亮地像个仙子似的,我怎么可以这么邋遢。”我做怨夫状:“枫不会嫌闲我吧?”
枫眨巴着眼睛看着我的头发,又伸手拨了拨,最后下定决心:“我帮你。”
半天之后,我在湖水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经过枫的一番苦战,现在我的脸终于恢复了光洁,更重要的是,我那头恣意延伸的头发此刻根根整齐、气宇轩昂地冲天而立。
“枫,这个发型真是特别啊。很帅耶。”我扭头得意地冲枫晃了晃脑袋。
“很适合你。”枫怔了半天才说,眼中又是一晃而过的不安。
24
枫渐渐变得得贪睡。对我来说这绝对是个好现象。枫在我身边睡得越多、越沉,我就觉得他越信赖我,而绝不是因为我是个无趣的人。
虽然野猫般的警惕放下了,但枫的好强没变。每天清晨,当他还沉在睡梦中时,我就起身去寻找一天的食物。回来的时候便看到枫或是在溪边洗衣服,或是在生火烧水,脸上永远是一副迷糊未醒的样子。我劝他想睡的话就多睡会,这些事可以留给我做。但每次回到溪边,还是会看到他梦游般地忙活着,还时常打打呵欠,吹吹泡泡,可爱的不得了。
我送给枫的第二件礼物是靠山傍溪而建的一间竹屋。我每天寻找食物时会抽些时间来施工,花了一个月之久才建好它。里面桌椅杯碗一一俱全,还用厚厚的干草和枯叶铺了一张又暖又软的床。
把这份礼物献给枫的时候,他显得很惊讶,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枫的心情,因为有的时候,他的眼神会变得过于复杂。但他显然是喜欢的,因为他给我们的新家起了个很好听的名字——“醉林”。
深夜,我们不再是天为被地为床,而是躺在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小屋里。枫就躺在我身边,我专注地听着他的呼吸渐缓、渐稳。
兴奋地睡不着,就盯着枫的睡脸发呆,随手把身下的枯叶盖在枫的身上,有趣地看着白嫩嫩的枫渐渐被黄色的叶子淹没。
枫突然间翻身趴在我身上,原本覆着他的叶子便披头盖脸地落下来。
“枫你好狡猾,竟然装睡。”我抱怨着,一手搂定枫的腰不让他逃开,一手拨开脸上的叶片。
能在黑暗中发出那种神采的只能是枫的眼睛,此刻竟微微带着笑意,连嘴角也稍稍勾起。
“枫——”我轻轻地唤着,伸手抚着他的脸颊。他一定不知道自己的姿势和表情有多么地诱人犯罪。
我猛地拉下他的头,吻上他的唇。
枫先是怔了一下,却没有反抗。
感觉到了默许,我翻身把枫压回叶丛中,加深了这个亲吻。
枫的口腔柔软香滑,让我陶醉不已。时而一下的生涩回应,更是给了我莫大的鼓励,我扩大了自己的侵略范围,脸颊、耳廓、颈项逐一而下。
枫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十指深深插进我的头发。
我的唇吻上枫光洁的胸膛,双手也同时探入衣襟,抚上他的腰迹。
枫猛吸了一口气,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他显然极力抑制着自己,可是渐渐混沌的头脑再也控制不住细索的呻吟。
这种压抑的低咛,光滑的肌肤和枫敏感的反应都让我狂乱。
我更加痴迷地吻他,双手渐渐向下抚去。
很轻的两个字,从枫的嘴里溢出,却瞬间浇灭了我所有的热情。
“仙道……”
东方已经破晓。不知不觉就在溪边坐了一夜。没想到新屋落成的第一夜竟是这样度过的。
身后传来折枝声。
“你、在生气吗?”枫走到我身边站定。
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在生自己的气,因为我说了谎。我说不需要知道枫的过去,却又无法不介意。”
“白痴,这种事哪有什么公平的。”这句话他曾经说过。
回头看看枫,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丝。一向嗜睡的他同样是一夜无眠吗?想立刻拥他入怀,可如果那样的话,我花了一夜时间理清思路,硬下心肠就会全部功亏一篑。
“枫。”我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那个人……是不是……长得和我很像?”
“……嗯。”枫顿了一下,但回答得很清晰。
“他……也顶着和我一样的冲天发?”
“嗯。”
“他也会把你的眼睛和满天繁星相比?”
“嗯。”
“他也会建一座竹楼,然后给它取名为‘醉林’?”
“嗯。”
我问得越来越快,枫也回答得越来越快。枫每回答一声,我的心就下沉一分。虽然经过一夜的思索,这些问题的答案我已确定,可听着枫亲口肯定,所受的打击却要比预料的大得多。难道我全心全意做的这一切,在枫眼中,不过是另一个人玩旧了的把戏?又或者说,这些日子以来,枫不过是把我当做另外一个人,所以才愿意接近我,相信我?
这一夜,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我应该也是有骨气的人吧,可是,只要枫不离开我,即使是以替身的身份一辈子将他锁在这谷底,我也在所不惜。
什么时候开始就爱得这么真,陷得这么深了呢?相识不过两个月,却似乎已经爱了很久,也许,也许久到从上一辈子就开始了。
脱力般地再叹一口气:“我,真的和他那么像吗?”
“不像。”枫回答地更快。
我愕然,却像突然又看到了希望之光,抬头急切地盯着他。
“那是个骄傲霸道、高高在上的男人。……他的胸中囊括的是整个天下,却不会有我流川枫的一席之地。他能所有常人之不能,但他不会对我说:‘你不走、我也不走。’……不会愿意做我的‘白痴’,不会担心我感冒受伤,更不会教我怎样去笑、去快乐。”
枫闭上了眼睛,直立的身体在风中摇摇欲坠。我再也无法忍耐,伸手将他拉进怀里。
“对不起,枫,害你这么难过。”
枫坐起了身子,睁着一双异常坚定清澈的眼睛看着我,似乎不要放过我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然后,一字一句地说:
“他、叫做仙道彰。”
那是漫长的一天,枫靠在我怀里,给我讲了一个漫长的故事。其中包括了仙道彰叱咤风云、称霸江湖的光辉成就和他一生唯一一次挫折——失败的爱情,包括了枫半人半兽、毫无人情的孤独童年,在断魂林中三年的非人求生训练,雪山寻取“至寒矿晶”和雪儿的死,也包括了湘北那段短暂的快乐,那个和我一样不在乎枫的外貌的红发少年,以及,仙道和枫的最终决裂。
明明是听着枫的口述,而那一幕幕情节就像发生在我眼前,关于枫的体质、断肢与落崖的迷底,统统在我眼前揭开。
如我当初所料想,枫有一天会主动把所有的事情告诉我。可我此刻宁可不知道这一切。如果不知道,只会留下好奇。而现在,我的胸腔内却似有千万只毒虫在噬咬,疼痛难忍。
我不知道枫是用了多大的忍耐力才平静地讲述出这个故事的,他不听我不止一次的阻止,执着地讲述着,好像不一口气讲完就再也没有勇气了。
故事结束后,我们很久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拥着。
不知过了多久,才再一次听到枫的声音。
“你……有印象吗?”他问地小心翼翼。
“什么?”
“对仙道?”
“最好永远都不要让我认识他。”怎样愤恨的语气都无法表达我对这个人的感想,“怎么……怎么可以这样伤害我的枫?”我只能颤抖着说出这句话。我感受得到枫有多爱他,虽然这个单纯的孩子在最近才发现自己的感情,可事实上,在很久以前,当尚且幼小的他抬头望着高高的石阶尽头那个支手遮天的男人时,他就无可自拔地沉沦了,以至他可以不分黑白、不问原由地为仙道做任何事。他只在一点上坚持了自我:仙道只要他的忠心,他却执着地给了仙道全心。
从我对仙流感情的分析来看,我的头脑还是清醒的。可在我头脑清醒的状态下,我还是提出了一个异想天开的要求:
“枫,忘记他。忘记那个叫仙道的男人,好吗?”
枫没有回答,我从他的眼里又看到了那种不安。
我立马改口:“一时半会忘不了也没关系,有我帮你。”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枫终于开口,却不敢看我。
原来他是一直在为这个不安吗?怕我在听完这个故事后离开他吗?
我轻抒一口气,在他额前亲吻:“傻瓜,我当然会一直陪着你。其实……就算一辈子忘不了也没关系,那个男人在你身上留下的伤痕,就由我来抚平。”
那是我们唯一的一次谈起枫的过去。随后的日子里,我用先前十倍百倍的心意呵护着我的宝贝。
枫从未享受过美好的童年,我补给他:竹晴蜓、草蚱蜢、风筝,所有我绞尽脑汁能想出来的小玩物我都献给他。枫看上去好强冷漠,可从小就渴望温暖的怀抱,所以我尽量多的时间陪着他,拥着他。枫没吃过几顿像样的饭菜,我就用这山间野珍做成各种美味滋补他削瘦的身体。
然而,这些还远远不够。枫残废的手脚是仙道留在他身上永远的痕迹,他不能跑、不能跳,更不能施展他视为生命的一身本领。要让枫真正的快乐、要撤底清除仙道的影子,我就必须医好他。
来这谷中两个多月了,有枫伴在身边,我从未想过要离开。然而,现在我迫不及待的想离开这里。只有离开这里,我才能给枫更多的补偿,才能找天下最好的大夫医好枫的手脚。
不想留着枫一个人。所以我只在枫熟睡时离开,在山壁上寻找出口,然后赶在他睡醒前回来。一般我不唤他,枫都是睡不醒的。
这一找就找了十多天。这一天,我运气不佳,在试图攀过一片陡壁时,失足跌了下来。等我从昏迷中醒来,夜幕已经降下了。
急忙地赶回“醉林”,果见枫已经醒来,怔忡地坐在门前的阶梯上,直到我走近了也全无反应。
“枫。”我小心地叫他,“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枫转过头,呆呆地看着我,似乎不认得我了。
“怎么了,枫?是我啊。”不由地紧张起来。
“你还没有走啊。”枫机械地说。
“什么?”我一时不明所以。
“我以为你已经找到出口离开了。”枫的声音越发冷淡。
原来枫知道,这小傻瓜却一直闷在心里,胡思乱想,不知又受了怎样的伤害呢。
把枫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我有些后悔没一开始就跟他讲清楚。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也就没办法给你惊喜了。枫,我想带你离开这里。”
“我说过我不走。”枫有些着恼地甩了甩头。
“我也说过‘你不走,我也不走的’。所以只有你肯走,我才能跟着走呀。”我像捧着异碎的奇珍般,小心地拥着他、哄着他。
“你厌倦了这里的生活吗?”枫刻意地不看我,把目光投向水面。
“只要有枫陪着,在哪里都是幸福的,一辈子也不会厌的。可是枫,我想让你过得更好些。我们的衣服已经几不蔽体了,等天转冷了就麻烦了。还有,我不能总让你吃着淡而无味的食物,枫的身体需要调理。最重要的是,我想治好枫的手脚。”
“我才不在乎这些。”
“可是我在乎,我想弥补你这十几年来的许多空白。而且,枫,你是真的不在乎吗?你不想再施展你那一身所向披靡的功夫了吗?那不是你十几年的全部心血,不是你的骄傲吗?”
枫的身体僵了一下,终于有了反应。
“也许我的本领不强,可是,我可以学,可以练。等枫的伤好了,我就每天陪枫一对一,这样的生活才更有趣,不是吗?”我继续耐心地开导,并加以引诱。
“不,你很强的。”枫埋了埋头,小声地嘀咕。
“哦?枫看得出来?”看到枫终于被打动了,我开心地打趣。
“哼,我会打败你的。”
“这么说,枫是同意出去了?”
枫这才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我:“……没用的,医不好了。”
“天下能人奇士何其多,有恒心就一定有希望的。”
“……”
“你……担心见到他吗?”我不想在枫面前再提到那个人,却无法避免。
“……”
“我又何尝不担心呢。我担心他轻易把你从我身边抢走,担心你又受到伤害,担心你会担心,担心许许多多别的事情……”
枫有些意外地望着我,似乎第一次知道我也是会担心的人。他不经意地抬了抬手,抚着我的胸口。
面对枫有些笨拙的安慰,我觉得又有趣,又温暖,忍不住抓起他的手放在唇边:“没关系,我有自信克服这些麻烦,有自信保护你。因为枫刚刚说了,我很强的。”
“不用你保护,大白痴。”枫可爱地翻了个白眼,把手抽了回去。
“我的确是白痴,这么多天下来也没找到出口。”故做委屈状,却飞快地偷个香。
枫咬了咬唇,欲言又止。
“你可以告诉我任何事情,枫。”
“……我知道出口在哪。”
原本快乐的暑假,却要用来补课,好忙啊!!
所以只能抽空写这么点东东上来。
好大一个坑啊,有时会想随便填完,一了百了。
可是又不忍心,毕竟是自己的心血啊。
如果放弃不填,好像又对不住大人们。(我一直要求自己不要以SKY大人为榜样,因为他拖着我最爱的《东京绝爱故事》迟迟不填。)
第一次写作就开了个巨大工程,真可谓“自作孽,不可活”。
为自己默哀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