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欲之麒麟传 25-End
作者: 阿子,收录日期:2006-03-24,1884次阅读
二十五
若让我自己寻找,恐怕再花个一年半载的,也找不到出口。
我只道这山谷的出口应该在山壁上,谁料它会在水底呢。
枫是在上次背着我潜水时发现它的。在这条小溪的最深水域,距水面五米左右的石壁上,嵌着一个宽五尺、高三尺的石洞。从水面上看毫不察觉,可潜入水下后,就会发现洞口中隐隐泛着白光,可见出口不远。
我准备了些食物,便小心翼翼地牵着枫潜过了十余米的水道,岂料来到的却是这样一片洞天。
那些光源并非我们所想的日光,却是比日光璀璨数倍的物体——整整一山洞的水晶:或长或短,忽明忽暗,却颗颗晶莹,粒粒纯洁,在山壁和洞顶闪烁不停,竟似将那浩瀚银河全装入了这不大的洞穴之中。
“枫,这些也是你的亲戚吗?”欣赏着这片奇景,有些不经大脑地发问。
“不是。”枫也有些痴迷,片刻才反应过来,补了两个字,“白痴。”
“可是它们都那么纯洁耀眼,和枫好像啊。啊……”我发现新大陆般地指着一块形状均匀,光泽炫丽的水晶,“看嘛,特别是这块,生得这么均称标致,跟枫一样耶。还有这块,尤其透明干净,简直就是枫的代表嘛。还有还有这块蓝中透紫的,绝世罕见,就像枫……”感觉到身后冰冷的视线,我讪讪收口,回头对上枫冻死人的目光。
“大白痴。”
“枫。”我很是无辜地看着他,“我只是在想,要把这些纯洁的世外圣物交给世俗庸人,实在可惜。”
枫挑了挑眉,不明所以。
无奈。我就知道。
“枫,要有吃有住,要请最好的大夫为你治病,都需要一样东西,本钱。”我好心地向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枫解释。
然而,枫很不给面子地翻了个白眼:“大白痴,你还是先看看我们要怎么出去吧。”
经他一提醒,我才注意到,这山洞的四周共有三条通道向外延伸,而每条通道又似乎错综复杂地连着更多的通道,条条深不见底。
“呀,这下可麻烦了。”我忍不住顺了顺冲天的头发。
枫一声不吭,在三个洞口前来回走了几趟,最后在一个洞口前站定,脱了外罩的纱衣,扯出线头,系在洞口的一块水晶上。
“闯闯看吧,即使出不去,至少还能回到这里。”
我心领神会,从墙上拔了几块较亮的水晶下来,用作照明之用。
枫扯着丝线,我举着水晶,便完全凭着直觉在前路未卜的山洞中走了下去。
谁知这山洞曲折,越向前走就越阴湿狭窄,却似没个尽头。
“枫,洞中湿冷,你衣服还没干,会冷吗?”
“枫,你的脚上有伤,走这么远会不会累?”
“枫,我们都走了一个多时辰了,你饿不饿?”
“枫,你确定我们是在找出口吗?怎么好像越走越进入山腹了呢。”
……
枫一路上都没怎么搭理我,只是埋头走路,走得相当认真投入。
突然他止住了脚步,因为我们拐了个弯,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条只有肩宽的狭隘石道,准确的说是石缝,似乎不是很深,却是越往前就越低,到最后怕是无法直立通过了。
“看来已经无路可走了。”我无奈地抓抓头,看看枫手中所剩无几的线头,不由苦笑:“这条路的长度倒是刚刚好啊。”
“的确刚刚好。”一直没说话的枫突然开口,语气中却有按捺不住的波动。
“怎么了?”
“是气。”枫指着前面的石缝,“从那里传来的,与这山洞中的阴湿之气完全不同的气。”
“你是说,前方有出口喽?”明明没有路了。
“我不知道。这气太奇怪,像是……极冷,又似乎酷热。”枫闭起眼睛细细地感觉,眉间微微结起。
“喔?世上会有这样冷热并存的地方吗?”我更加奇怪。
“想证实一下吗?”枫亮着眼睛看着我。呵,真是好奇又爱冒险的小孩。
“当然。”我又怎能示弱。
枫将剩下的线头系在石壁的突起上,在我的强烈要求下,我前他后,两人猫腰进了狭隙。
走了约摸十余米,我们已经要完全蹲着前进了,整个人就像正在被塞进一个一头尖的容器,压抑地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就在我们不得不趴下爬行时,路到了尽头。
眼前窄小的洞口被碎石封住了,从石缝中依稀可辨微弱的红光。
“好像能推开的样子。”我伸手试着推了推这些碎石,手一摸才知道,这些碎石竟是由冰冻结在一起的。
枫在我身后扯了扯我的衣摆。我回头看他,却见他眼中我所熟悉的不安。
“别担心,一切有我。”我说,一手按上了碎石,运力一震,石屑冰渣顿时飞溅,眼前豁然一亮。
看清洞外的景象,我不由吸了口气,僵直当场,直到枫又扯了扯我的衣摆。
“怎么了?”
“世间竟真有这样的地方。”我像脱茧的飞蛾般努力从石缝中钻出,又小心地帮枫出来,看清这里的情形后,枫也瞪大了眼睛。
至寒之物,有什么比千年冰山更寒;极热之源,有什么比地底溶岩更热?若大的洞穴,竟以岩浆为池,寒冰为桥;至寒为壁,极热为底。水火本不相容,冷热原难共存,却在这里,两者融洽,相映生辉。
“哇哦,片刻之前我还以为不会再看到比水晶山洞更让我震惊的地方了。”我忍不住四处看看,除了岩浆汩汩冒泡的声音,周围很安静。
“我不喜欢这里。”枫说,声音带着明显的反感。
“为什么?”
“太怪异,太不自然。”
“可是我觉得很有趣啊。”我兴致勃勃地看着岩浆上漂浮的冰莲。
“如果你看到这个还觉得有趣的话。”枫的声音突然一寒。
我回头,看见他怔怔地站在一块冰壁前,便急急走了过去。
不知这是我今天第几次倒抽一口冷气了,但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却绝对是第一次。
如果你也突然同时与上百双圆睁的、毫无生气的眼睛对上的话,就会体会到我的感觉,何况这些眼睛的主人体态又是如此诡异:近六十个婴孩般的生物,却是通体透明,内脏尽显;四十个左右七至十岁孩童大小的怪物,却是皮肤赤红,粗糙起皱;其余的七个,则貌似长了蝙蝠翅膀、鳄鱼皮的少年。而这些怪物如陈列品般直挺挺地立在冰壁之后,一动不动,只是翻着眼睛盯着同一个方向。
“这些……是什么东西?”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微微发干。
“似乎是特制的僵尸,我和那最小的交过手。”
“你是说,他们是活的?”
“而且很强。光是一个就很强了,没想到有这么多。”
“枫。”我抓住枫的手,“我们还是快离开这里吧,我也开始不喜欢这里了。”
“嗯,”枫转过头,不再去看冰壁后的陈列品,“过了那座冰桥似乎有出口。”
我突然片刻也不想在这里多留,而枫似乎比我更想要离开。
过了冰桥,转过一个转角,果然见到一截向上延伸的石阶,然而我们却不得不再次驻足。
一具干尸,立在几节台阶之上,瞪着眼睛看着我们。
“天,这里倒底有多少这种东西?”我拍着胸口,以抚慰连续受到惊吓的心脏。
谁知这时干尸却开口了,用比我还要吃惊的语气:“彰儿,你怎么在这?”
我吓得心头一颤,而手心中枫的手猛地紧了一下。
我仔细看了看眼前的“干尸”,才发现那竟是一个苍桑干瘪的老者。
“原来是位老人家呀,不好意思,我刚刚还以为……”
“彰儿!?”老者更加惊讶地盯着我,随后把疑问的目光转向我身边的枫。
枫的手好冷,我只得攥得更紧。
“老人家,您叫我什么?您认错人了吧?”老者唤我“彰儿”,莫非他认得我?可我潜意识地却希望他认错了,我不想和这个诡异的老者有任何关系,更不想我的过去影响到我和枫现在的生活,准确的说,我希望永远不要想起往事,遇到故人。
我不知道自己何以肯定自己的过往是和现在的幸福相抵触的,但我就是感觉得到。
为了枫,抛弃曾经的三十年,又有何难。
老者却似没听到我的话,只是盯着枫,沙哑的声音透着威严:“麒麟杀手是吧?初次见面呢,果然少年英雄。”
这个人认得枫,知道枫的身份。突然间,我意识到老者为什么叫我“彰儿”,他不是我的过去,却是枫的。
没想到越是恐避之不急的,越是来得快。
“抱歉老人家,我们赶路。”牵着枫的手,直接绕过老者,登上石阶。
偏偏这个时候,另一个声音自头顶传来,如山泉般清脆,夜鹂般动听,但在现在的我听来却如同魔音如耳。
“爹,出什么事了?”
伴着这个声音从石阶上徐行而下的,是一位绿衣少年,杏目桃面,樱唇贝齿,风华绝代。见到我和枫,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竟也睁得老大,一脸不可置信。
只见那深褐色的眼珠闪动几下,随即恢复了平静,进而又盈满了笑意。
只这一瞬我便知道,这个少年,不简单。
“尊主果然是洪福齐天啊。”少年的声音更加动听,笑声如风动银铃。
“这位小哥,我知道我长得很像你口中的‘尊主’,可惜我不是。”我尽量保持着冷静地笑容,一边不着痕迹地将枫掩到身后。
看来这里是仙道彰的地盘,这里都是仙道彰的人,可即使是他本人出现,我也不会让他抢走枫。
少年怔了一下,随即用审度的目光看着我:“尊主,别说笑了,您离开总部这么久,狱门上下有很多事等着您处理呢。”
仙道彰离开了?是去找枫了吗?这么说,他不在这儿。既然所有的人都认为我是他,那么,何不假冒是他,先带枫出去再说。
我昂头看着几层石阶之上的少年,心头窜过无数念头,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一时又想不出来。
少年见我迟迟不答话,便将目光转向了我身后的枫:“流川,你也劝劝尊主呀。”
我不喜欢他盯着枫的眼神,里面有太多的狡诘。
“枫。”我转身捧过他的手,“告诉他,我不是仙道。”是的,我的确可以暂时冒充一下仙道,但是我不愿意,我如此不屑于他的身份,厌恶他的为人,甚至和他有关连的人,我全都不想接触。
听我这么一说,三对目光都紧紧地落在了枫的脸上,等着他的回答。
枫却只是看着我,不说话。
“告诉他们啊,枫。”我突然觉得急躁起来,摇了摇枫的双肩。
告诉他们我和那个仙道一点关系也没有,然后我就带你离开这里,没有人能阻止我。
在我焦急地目光下,枫只是说:“他,是藤真。”
藤真?藤真百淑的儿子吗?那个与仙道唯一的爱人有着同样容颜、从小就倍受仙道疼爱的少年吗?是的,他的确很美,可这与我何干?
“枫?”我更加混乱,握紧了枫的双肩。不知是否因为这样,枫的脸色越发苍白。
“狱门,是要夺天下的。”枫依然答不对题。
“藤真也好,天下也罢,那是仙道彰的事,与我、与我们无关。”我几乎是吼完这句话的,感觉到枫削瘦的肩膀在我掌下几欲粉碎。
枫愕然地看着我,许久,终于牵了牵嘴角。
第一次见到枫笑,笑得如此无奈、如此凄凉,却美得让人窒息。
“对,你不是仙道。”他说。
膨胀到极限的胸腔瞬间释然,我这才发现,背后的衣衫已经汗湿了。
不禁自嘲,刚刚是在怕什么呢?竟到了这种地步。
“我们走吧。”轻揉着枫的双肩,以示抚慰。
“嗯。”
“你们走不了的。”
一转身,看见藤真亭亭地立在石阶上,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
“你要拦我?”
藤真摇了摇头:“我拦不住你。”
我欣赏他的坦诚:“那就让开。”
“但他们也许可以。”藤真挑挑眉,示意我的身后。
回头只看了一眼,我的心便沉了下去。
那堵冰壁不知何时已经开启,一百多只僵尸瞪着铜铃般的眼睛正向我们靠近。
那一刻我只能想到一个字,“逃。”
我一把抱起枫,脚尖点地,转身箭一般奔向头顶不远处的洞口。
如果藤真动手,我会不惜下狠招,可是他什么也没有做。
马上我就知道了原因。
一片黑影从头顶闪电般掠过,眨眼间,一只长着黑翅的僵尸落在了洞口,张开巨大的翅膀,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我脚下不停,凌空推出一掌,掌风呼啸而出,僵尸扇动着巨翅,竟然不闪不躲,掌风直直击上它,却如石沉大海,力入柔绵,毫无作用。
我心头大惊,却没有丝毫迟缓,又是连发三掌,一掌比一掌疾劲,到最后,已是用了十成功力。而那三掌再次被僵尸轻松纳入。
如此情形,我不得不停住了脚步。
那僵尸却在这时开始怒吼,吼声入耳,竟让人头痛欲裂,气血翻涌。
我连忙封了枫的几处要穴,双手握住他的耳朵。
僵尸开始快速扇动翅膀,空气加着强劲的内力飓风般向我卷来。
无可抵挡,只能退。
这一退就退回到了石阶的最低层。
险险躲过这道强劲的攻击,脚下尚未站稳,身后厉风又至。两个“婴儿”尖啼着扑了过来。
“小心它们吸血。”被我护于身后的枫喊了一声,一个“婴儿”已被我振飞,另一个却扯下了我一条袖子。
我伸手扯过它的脖子,将它远远掷出去,撞开另外几个想冲上来的“婴儿”。
我微微喘着气,看着再次逼近的僵尸们。
打头的是两只中等大小的红色僵尸,它们走得很慢,看上去很笨拙,只是用浑黄的眼睛瞪着我,那眼神好像搅乱的一池黄浆,隐着深不见底的旋涡,看得我竟天旋地转起来,似乎脑袋也化作了一潭浊浆,被搅得一塌糊涂,理智一点点远离。
枫似乎在叫我,在拉我,可是我完全无法控制自己。
一股温热喷上我的脸颊,让我稍稍清醒了些。原本在我身后的枫此刻却挡在我身前,一个“婴儿”正伏在他身上,啃咬着他的肩膀。
是……枫的血?
一瞬间我完全清醒过来,一拳击飞了小僵尸,把混身是血的枫拖回怀里。
“你怎么样,枫?”天,我刚刚在发什么神经,竟然让枫受到攻击。
“别、别看它们的眼睛。它们、摄魂。”枫喘着气,却依然倔强,“别管我,我不用你保护。”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对这些吸血摄魂又吞食功力的怪物的愤怒,更是对创造出他们的仙道彰的愤怒。要怎样阴邪的人才能制造出这样凶残邪门的杀人武器?
也许一个两个对我而言尚能对付,可面对上百个这样的东西,我不得不承认,毫无胜算。
怪物们再一次地包夹上来,我们不得不沿着石阶后退,可是在这石阶的尽头,还有一个家伙正张着黑翅等着我们。
看来,得拼命了。
突然觉得有一种凉凉的东西被塞入手心,低头一看,竟是我送给枫的定情之物:“至寒矿晶”。
“试试它。”枫说。
来不及细想这小小的晶柱体有何用,三只“婴儿”已经同时分三个角度扑了上来,本能地挥臂一扫,三具小小的身体便翻着筋斗飞了出去,包围过来的僵尸也被振得纷纷后退。
“这是什么东西?”我不由震惊地看着手中三尺长的水晶。
“不知道,只听说它能横扫千军。”枫淡淡地回答。
“好宝贝。”我兴奋地赞了一声,趁着僵尸们没有再次围上来,一手揽过枫的腰,一手紧握矿晶,再次向洞口冲去。
洞口的僵尸看到我们逼近,马上展开进攻,我将全部内力聚于矿晶,对着迎面而来的劲风全力辟出。我清晰地听到空气被划开,冰山被震裂,岩浆为之沸腾的声音。
然后,面前僵尸的左翼脱离了它的主人,飞向高空。大量的气通过伤口从它的体内喷出。
趁着僵尸嚎叫翻滚之时,我带着枫终于逃出了洞口。
惨叫声直到我们跑出好远还听得分明。
然后,中间夹杂了另一个声音,鬼魅般跟着我们:
“流川可曾提起,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使用‘至寒矿晶’?”即使隔了这么远,藤真的笑声依然清脆:
“你不是仙道彰,还能是谁呢?”
(一直以来找不到写文的感觉。近日便想到去其他大人的经典之作中去寻找灵感。
好像蛮有用的样子。呵呵……)
二十六
时间已是深夜。
即便是最热闹的景华街,在这个时候也变得寂静无声。唯有镇上最大的旅店——安居客栈的柜台上仍点着盏油灯,等待着半夜行至的旅人。
值夜的伙计一手支腮,已经睡得天昏地暗。直到一抹冰凉抚上他的颈项,一只手掌夺去了他的口鼻呼吸,才猛然惊醒。
睁眼一看,大堂里此刻竟有二三十人,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潜入店中,从他们的装束打扮可见是些武林人士,而且个个身手不凡。
伙计吓得当场尿湿了裤子,惶恐地盯着捂着他嘴巴的大汉。
“今天是不是有这样一个人来投店?”大汉将一张画像举到伙计的面前,压低着嗓子问道。
画像上的男人有着一张绝对让人过目不忘的脸。
伙计立刻点了点头。
“有谁和他一起吗?”
伙计又点了点头。
“放聪明点,如果敢叫,立刻要你的命。”大汉威胁着,移开了自己的手掌,“和他一起的是什么人?”
“一个……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看上去、病得不轻。”伙计的声音因为颤抖而模糊不清。
“他们住那个房间?”
“上、上等房,天字一号。”说完这句话,伙计便倒了下去,尖利的匕首已划开了他的咽喉。
今夜的安居客栈似乎无法让人安居。
与此同时,三十里外的一间破败土地庙里,亦有两个人醒着。
一站一跪。
“属下亲眼所见,一蓝衣男子,一白衣少年,应该是尊主和枫少爷。”跪着的那个说。
站着的人沉默了片刻,“你现在马上赶回药王镇,留意两人动向,我去通知其他人。”
“是。”
两道身影同时掠起,土地庙又恢复了它死气沉沉的气氛。
一片白光闪过,大汉吃惊地看着自己的两个同伴软倒,一样坚硬的物体抵上了他的小腹。
“迷香……对你没用?”大汉瞪着眼对着面前笑吟吟的男人。
男人笑得更开心:“抱歉,好像是这样。”
大汉的惊愕没持续太久,有恃无恐道:“你们逃不掉的,这间客栈现在内内外外,上上下下全是我们的人。”
“哦。”男人挑挑眉,“不知在下与诸位有何恩怨,非要赶尽杀绝呢?”
“哼,少装算了。你这个魔头,人人得而诛之。”
男人叹了口气:“唉,如果我说,‘你们认错了人。’你会不会信呢?”
大汉怔了一下,随即轻蔑地笑起来:“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没想到堂堂‘邪尊’竟也是无胆鼠辈。自你们‘狱门’被灭,江湖上……”
“你说什么?”一直静坐一旁的白衣少年弹身而起,一把抓过大汉的衣领,“‘狱门’被灭?”
大汉反而被少年的激烈反应弄得莫名其妙,呆呆地回答:“是啊,三个月前武林群雄火烧‘无上宫’的事早已天下尽知了。因为当夜‘邪尊’和他的四大‘护翼’都失踪了,所以现在你们的画像已传遍武林,黑白两道的人都在找你们。”
少年楞神间,楼下开始骚动起来,似是迟迟不见楼上动静,大有蜂拥而上之势。
“你们共来了三十多人?”少年问。
“你……你怎么知道?”大汉惊恐,分明只见少年动了动耳朵,便已知己方人马。
“哼,你们以为这点虾兵蟹将便拿得下‘邪尊’吗?”
大汉的眼睛在蓝衣男子的身上扫了扫,又看了看少年,冷笑道:“你们不必死撑,三天前有人放出消息,邪尊练功走火入魔,功力只剩下三成,而他身边最强的帮手‘麒麟杀手’也武功尽失,成为废人。若不是身受重伤,你二人又怎会来这‘药王镇’呢?”
楼梯上响起来纷沓的脚步声,大汉笑得更加猖狂。
蓝衣男子出手如电,一掌击晕了大汉,一手抱起少年破窗而出,悄无声息地落在漆黑的街道上。
那些人似乎都想抢功,争先恐后地冲上了楼,大街上空无一人。
而少年却说:“我们被包围了。”
随即,大街尽头,小巷深处,瓦檐之上都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片刻间,数十条黑影已将二人团团包围。
“我对这个没什么概念,枫,以我的武功对付得了这些人吗?”
“这里少说有五十人,楼上那些家伙很快也会下来,你的武功因为失忆的关系大打折扣,我手脚不便只会拖累你。”少年说得很快很轻,“不能硬拼,逃。”
“听你的。”男人将少年甩到背上,手持三尺矿晶,冲向离他最近的巷口。众人很快意识到了他们的动向,皆向巷口逼来,却慢了一步。
男人麻利地扫开眼前的障碍,冲进二个肩宽的深巷。
追兵紧随其后,不时有人从屋顶掠下。三尺长的晶体在这狭隘的空间里却依然被挥舞地上下翻飞,潇洒自如,一时间巷内躺满了人。
身后的人群渐渐被甩远,正当男人抒一口气之时,少年喝了一声:“当心上面。”
伴着这一声,巷顶落下了一张巨大的铁网,铁网上泛着蓝光,显然淬有巨毒。
蓝色的身影长身而起,迎着铁网而上,以矿晶支起铁网,竟似杂耍转方巾般将整张铁网转了起来,即而抛出,将后面追逐的十多人罩在了网下,一时间,哀嚎一片。
男人轻落屋顶,挥开屋顶上包夹过来的众人,疾速前掠,几个起落便将大多数人马抛至身后。
再驰过一盏茶的功夫,周围渐渐安静了下来,方前的追兵已不见踪迹。男人跃上一个檐角飞起的二层小楼,以便踞高临下地观察追兵动向,却发现有人更早他一步立在了屋顶之上。
挂在檐梢的月亮为那人圈出一个清晰的剪影。
男人笑得无奈,索性借机抖动一下疲惫的四肢。
“藤真掌门好雅兴,半夜在屋顶尝月吗?”
“不,在下已恭候二位多时了。”绿衣少年眼眉吟笑,风貌犹胜月宫嫦娥。
“不知这次掌门又有何赐教呢?”
“赐教不敢,只想助二位摆脱追杀。”
“哦,我们如何信你?”男人半眯的眼睛满是狐疑。
“呵,即便你不是‘尊主’,我和流川亦是同门,自应互相扶持救助。现在整个武林都在找你们,你们这两日来又是太过明目张胆,怕是已经把所有高手都引向这里了。今晚出现的不过是些乌河之众。等海南湘北山王那些大派一到,就没这么简单脱逃了。而且,流川应该知道,如今我已取得武林的信任,由我来掩护你们是最安全不过了。你是聪明人,不如认真考虑看看。”
男人转向身边的白衣少年,询问着他的意思。
“‘狱门’被灭一事可是当真?”少年问。
藤真收起了笑容,一脸肃然:“是真的。此处不亦久留,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自会慢慢告诉你。”
“好,我们跟你走。”少年答应地利落。
藤真满意地笑了,转身跃下房顶。
男人揽过少年的肩:“枫,还是放不下吗?”
少年无语。
男人温柔地笑开:“没关系,我陪你。”
翔阳分舵。
时值正午,秋天的太阳不温不火,晒得人正想入眠。
蓝衣男子斜靠在门前的扶栏上,盯着花园里的飞蝶发呆。
一阵笑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流川还在睡吗?”
男子无需回头,已知来者何人,道:“枫本就嗜睡,昨晚又确实累着了。”
“更累的不是你吗?这个时候怎么不去补眠?”
男子转头看向回廊前的美少年,牵起嘴角:“我若也睡死了,万一藤真掌门做出什么特别的举动,我们岂不是防不胜防?”
“你还真是多心呢。”藤真一脸无辜,“我能做出什么特别的举动?”
男子依然看着他:“藤真,几天前,当我站在那个冰焰山洞的石阶下方,抬头仰望着你的时候,就觉得很奇怪了。如果你认定我是你们的‘尊主’,你那个高高在上的站姿是不是太不敬了呢?”
藤真的笑,僵住了。
“还是你当时就看出我并不是仙道彰?”男子目光看似漫不经心,却是锋利如刃,“我和枫自出谷以后,只在你面前出过手,知道枫武功尽失,我的武功只有仙道三成的人,只有你。你在三天内将这消息散布武林,无非是想将我们逼到这里。你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藤真却不正面回答:“既然有这么多顾虑,又为什么肯跟我来?”
“枫想知道关于狱门的事。”男子宠溺地笑着,“何况,与其等你使尽手段逼我们,还不如爽快点跟来,免受更多劳累。而且,不跟着来,又怎知藤真掌门倒底在唱哪出戏?”
藤真叹了口气:“唉,你的才智胆识倒是丝毫不下于‘尊主’呢。”
这时,一个个子很高的俊挺少年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对着二人逐一行礼。
“掌门,海南牧掌门、湘北赤木掌门、爱和诸星掌门、大荣土屋掌门,以及各帮手下登门求见,现在正在大厅等候。”
藤真皱了皱眉:“他们来做什么?”
“说是得知‘尊主’出现在距此不远的‘药王镇’,特来约掌门同往围堵。”
藤真看了看一脸平静的蓝衣男子。
“掌门。”又一个高个少年跑了过来,匆忙之下还是先向男子行了礼。“四大‘护翼’都到了,要见‘尊主’。”
藤真脸色大变:“糟了,这两伙人要是碰到一块,可就麻烦了。”
“长谷川,你立刻带四大‘护翼’去密室,稳住他们,千万别轻举妄动。”看着长谷川匆匆离去,藤真又转向蓝衣男子,“你不想与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伙照面吧?”
“当然。”男子倒不急,一付任你安排的表情。
“那好。你赶紧叫醒流川,跟着花形去后山树林里的小屋避一避。”藤真不等男子答话,转身赶往大厅。
在外边看上去并不大的森林,谁知内部竟是如此茂盛森暗。
男子一边牵着依然吐着泡泡的白衣少年,一边紧盯着前面带路的高个子。
“当心脚下,枫。”男子帮着少年迈过一截突出的树根,却分明感到前面那宽阔的脊背不自然地僵了一下。
男子警觉起来。
“花形少侠,请问我们还要走多久?”
“就到了。”花形说这三个字的时候,身形突然沉了下去,一个滚地进了一旁浓密的灌木丛。
男子飞步上前,想抓住花形,突然前方响起数声机簧声,箭丛迎面而至。
男子揽着少年的腰,连着几个后翻,险险避过了箭雨,脚下却是一空,若大一块草皮瞬间碎裂,下面竟是一个五六米的沉坑,坑底赫然耸着一片刀林。
男子翻身头向下,手中矿晶在刀林空隙间飞速一点,已弹身而起,落在了大坑的边缘。可脚下尚未站稳,地表又松动起来,露出一张铁网。男子身形爆长,直直向上冲起,竟比弹簧带动的铁网还快一分,落在了一株古橡的高枝上,让铁网包了个空。
男子微微喘气,将怀中少年放在树杈上。刚刚那电光火石间,二人已是九死一生,少年早已完全清醒,睁着一双怔惊的眼睛盯着脚下看似平静的树林。
“枫,你先坐在这里,等下面的危险过去了,我再上来接你。”男子安抚地揉着少年缎子般的头发。
少年动了动唇,最终没有反驳。“你要小心。我能听到机簧的声音,你听我指点。”
“嗯。”男子轻盈地飘下树,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很安静。
静得异样。
“当心后面!”树顶的少年喊了一声,男子转身只见一面竹墙装满削尖的竹节压面而来。男子身形急退。
“后面!”少年又喊。
十数根一抱粗的巨木,直挺挺地冲着男子的后背撞来。
男子翻身踏上一根巨木,脚下施力,将巨木向前送出,撞得竹墙缓了一缓。接二连三踢出巨木后,竹墙终于力竭,倒了下去。
“左边。”少年又喊。男子本能地翻身落地,就地一串翻滚,靠在一株大树身上,抬眼前,却见一片回旋飞刀呼啸而来。男子挥动着手中矿晶,生生击落了那些飞刀,却听头上少年大叫:
“别靠那树!”
男子反射性地往前一扑,树身上突然弹出的匕首已然在他背上划开一道口子。若是再晚一步,怕是要透胸而过了。
回旋飞刀像赶不走的苍蝇,再度缠了上来,男子背部无所依靠,周身受敌,将矿晶挥舞地密不透风。
树上少年悬着心看着树下的激战,岂料两把飞刀冲着他招呼过来。少年双膝夹紧树枝倒挂而下,险险避开两把飞刀,第三把飞刀又至,瞄得却是少年攀付的那截树枝。这下避不得,挡不掉,少年只能眼睁睁等待着坠地的命运。
一根矿晶在危急关头飞至,击中了飞刀,与其一同掉入灌丛深处。
男子赤手空拳,在飞刀丛中避得辛苦,衣衫已被划得破烂不堪。
“东边三丈远大树一丈高处。”少年喊到。
男子一双肉掌硬生生夹下一把飞刀,射向少年所说的地方。
一阵机簧崩裂的声音。
“西边最粗的大树二丈处。”
“北面野莓丛低部。”
“南面橡树第二树杈处。”
在少年的指点下,男子破了所有的机簧,终于不再有飞刀蹦出了。
男子力竭坐倒,粗重地喘着气。
“你怎么样?”少年高坐枝头,俯着身子问。
“我没事,休息一会就好了。”
少年突然吸了一口气:“他们……似乎不想让你休息。”
男子也感觉到了,四周有浓重的血腥味向他包来,伴着沉重的脚步声和扑翼声。
男子坐着没动,叹了口气:“是它们吗?”
“嗯。”少年冷冷回答,“还有藤真健司。”
一阵轻笑自林中传来,绿衣少年缓缓显身,“千算万算,竟没算上流川你这过人的听力。”
少年冷哼了一声,男子依然坐在地上。
“藤真掌门这么快就回来了,可见并没有什么重要武林人士到访喽?”
藤真并不否认:“现在这个对你来说重要吗?”
“当然重要,我宁可被众人乱刀砍死,也不愿被‘僵尸’撕咬至死。”男子看着渐渐拢过来的“僵尸”,依然笑得自若。
“可惜,你没得选。”
“藤真。”男子一脸疑惑地看着绿衣少年,“为什么你总不自己出手?”
藤真笑而不答。
“我在想,是不是你在控制这些怪物时,不能分心运劲呢?”男子又问。
藤真耸耸肩:“是又如何呢?”
“是就好办!”说话间,男子一掌击地,未起身,眨眼间人却已到藤真身前,五指紧扣住了藤真腕部脉门。
“好身手。”藤真依然在笑,笑得异常自信动人,高深莫名。
男子却无法再陪着他笑了,愕然地盯着藤真的脸。
身后,重物坠落之声传来。
男子猛然惊醒,放开藤真,双脚点地连退十余米,却还是迟了,白色的身影不做任何停顿地砸在坚硬的土地上。
“枫……”男子慌乱地翻转过少年单薄的身躯,急切地呼喊。
少年的眼睛依然清亮,发白的嘴唇和嘴角淌下的鲜红却透露了他的痛楚。
头顶数丈高处,完成了偷袭任务的“婴儿”落回了它的主人身边。
“怎么不早出声叫我?我本来得及接住你的。”男子痛心地问。
少年看着他,眼中尽是属于强者的自尊与自傲,“白痴,藤真不会给你第二次制住他的机会。”
“没错。”藤真的声音。
男子只来得及将少年抛向一边,便被一只黑翼‘僵尸’扑倒在地。手中没了矿晶,周身受创,又被压在下方,男子完全丧失了反抗能力,僵尸的尖牙毫不留情地环住了他的咽喉。
“不要——”白衣少年凄烈的喊声。
然后。
一切又归于了平静。
不仅是平静,而且是静止。
那副利牙就那样静止住了,并没有刺穿其下的肌肤。
被压在地上的男子在这个时候恢复了笑容。
“我,记得了,这些似乎是我的宝贝呢。”
黑翼僵尸突然腾飞而起,不再受压制的男子从地上坐了起来,冷酷的目光射向脸色灰白的藤真,“我还记得,你刚刚那个笑容,一如三个月前你推我下悬崖时一样妩媚,我的健司。”
男子缓缓地站起身来,“原来你对我不敬,并不是因为你认为我不是你的‘尊主’,而是,你要背叛的就是我——仙道彰。”
藤真垂下了美丽的眼帘,语中千分无奈:“这一次,我还是杀不了你。”
“所以你就要接受被杀的命运。”男子挥了挥手,上百个‘僵尸’便齐齐地退回了密林深处。
“我不会让这些脏东西毁了你漂亮的身体。”男子的表情近乎温柔,“因为我要亲手、拧断你的脖子。”
“一如当年你对待我娘那样?”藤真抬眼看他,无限悲哀。
“不一样。杀死你娘,我为此惋惜了十多年。而对于你,我会毫不怜惜。”
藤真斗然瞪大了眼睛,盯着逼近的男人,他知道,这个男人已经完全恢复了,恢复了那个魔鬼般的真身。
藤真大笑起来,声音不再清脆动听,却是哀号般的悲烈。
“仙道彰,你叫我如何不恨你?如何不杀你?”藤真飞速抽出腰间三尺青锋,狂乱地冲向仙道。
瞬息,钢刃已断,颈项被钳。
“我恢复的可不只是记忆哦。”仙道轻蔑地看着掌下纤细的脖颈。
藤真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喉间那一声脆响。
疾风起。
仙道几个闪身避开了一串猛烈连续的进攻,对方武功不见的高明,却是完全不要命的打法,竟是威力强劲,可惜这种极限持续不了太久,攻式很快便老,仙道抓住间隙,挥掌震开了偷袭者的天灵盖。
看了一眼倒在脚前面目全非的尸体,仙道轻吟:“好一个长谷川……”
回头望着已无人影的深林处,仙道再叹:“好一个花形透。”
四道身影亦疾驰而至,纷纷拜倒:“参见‘尊主’,属下来迟了。”
“原来你们真的来了。”仙道看着跪在脚前的忠实下属,“还不算迟。藤真被叛了,花形刚刚救走了他,抓到他们。要活的。”
“是。”四道身影如来时一样,一闪而逝。
今日一战,纵是“邪尊”也伤了元气。仙道就地盘坐,以调息血气,却突然想起什么,猛然回头,只见那株古橡下已空无一人。
“枫——”急怒地呼喊震憾了整个树林。
回应的,却只有远处灌丛中,一滴划落的泪。
(哦呵呵,终于不用再写这种被动的打斗场面了,让枫枫和仙仙接二连三的受这种要命的攻击,都快成仙流版的《十面埋伏》了。偶也好心痛的说。
因为前面都没点明那个失忆的人就是仙道,所以只能用“男人”,“男子”来指代他,偶有想过弄点定语啦,比如说“蓝衣男子”、“朝天发男人”、“笑咪咪的男人”、“三十左右的男人”之类的,好像都蛮奇怪的说,再说也太长了点。大人们就原谅偶的文采匮乏吧。
偶已经看到胜利的终点了,争取结束在第三十章,呵呵……)
二十七
寻常的林间官道,寻常的道旁茶棚,寻常的三教九流的江湖小卒,寻常的碰头交换消息,不寻常的话题——
“他真的回来了。”
“你上次不是很肯定他已经功力尽失了吗?”
“你还拍胸保证他已经被牧杀了呢。”
“现在争这些还有什么用?不到一个月时间,江湖上大大小小帮派被灭了十三个,武林要大乱了。”
“要大乱了,‘邪尊’发怒了。”
“要大乱了……”
“唉,有几人能逃脱……”
平常热闹非常的茶棚不觉安静下来,每个人都满脸愁容,唉声叹气,就连平日里最是嚣张的地头蛇们,在提及“他”时也开始瑟瑟发抖。
“砰”的一声响,让沉浸在无限恐慌中的众人着实吓了一跳,个个拔刀护身,警视四周,却见茶棚最角落的地上躺着一个少年。
顿时不少人怒火高涨,他们聚在这里为自己的身家性命担忧不已,却有人在一旁酣然大睡,即便从板凳滚到了地上,依然不醒。
一壮汉上前,恶狠狠地在少年背上踢了一脚:“臭小子,要睡觉滚别处睡去。”
少年轻哼一声,坐了一起来,半睁着眼看了看虎视眈眈的众人,默默地站起身来。众人不由一怔,少年虽然瘦,但是很高,头发凌乱,满脸灰尘,身上的衣服也已看不出本色,但少年眉宇嘴角的那分锐力依然清晰可辨。
壮汉不禁后退一步,然而,少年什么都没做,一言不发地走出了茶棚。
“啐,原来是个跛子,就放你一马。”壮汉为挽回颜面,大咧咧地嚷了一声。
少年没有回头,只是沿着不见尽头的小道走远。他不知道自己还要走多久,也不知道这条小道最终通向哪里,他只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要逃离,越远越好,哪怕用一双站立都略显困难的脚。
江南正是多雨的初冬。
临海,一座江南小城,有着江南典型的青山绿水、亭台楼阁,却少了杭州的艳丽繁华,多了一分纯朴清新。
被雨水冲刷地鲜亮的青石板路上,众多轻盈的绣履中,夹杂着一双沾满泥泞、千疮百孔的布鞋。
少年走得很慢,深一脚浅一脚的。街尾一座华丽醒目的雕花楼前聚集了很多人,人群中心的一个男人个头很高,少年远远地便能隔着人墙看见那个人的头顶,包着块深灰色的方巾。
少年终于走近了,前面的路已经被完全堵掉,从人群的叫喊声中可以听出很多人在打架。这时,人群中有人扯掉了高个子的头巾。少年停了下来,盯着那头四处跳动的红发一会儿,然后转向左手边的一条寂静幽长的小巷。
巷子果然很深,越向前人便越少。片刻后,少年便只能听到自己那轻重不一的脚步声回响在深巷中。
巷子一直通到城外,少年走出巷口便看到一条宽阔的江,江面上架着座七陈新的木桥。
走近后他看到桥下的河水中漂过一件深灰色的衣服。不远处岸边的少妇埋着头不动,似乎并未发现手下的衣服已经随着河水远去。他拖拉着双脚走上木桥,不算太结实的桥面踏上去发出响亮的吱呀声。
这声音似乎惊扰了发呆中的洗衣妇,她“唉呀”一声站了起来,少年本能地回头,看到了她那张慌张的脸。
少年继续向前走着,似乎不打算为任何人、任何事停留。
身后奔跑的步伐在石板路上弄出很大的声响,还有一个男人的叫喊:
“晴子,那帮打你主意的人都被我摆……”
洪亮的声音在半空中被生生切断。
少年的步伐不由加快了些,却显得力不从心。
木桥要被震断般巨烈抖动起来,奔跑的步伐很快追上了少年,然后,一双粗壮的臂膀便将少年削瘦的身体紧紧拥进了怀里。
少年无力地闭上了眼睛,任由身后的人挤压自己的肉骨乃至内脏,感觉到两行热热的液体淌进自己的脖湾。
他听到身后的人说:“狐狸,你还活着……”
身后的身后的人说:“枫少爷……”
冰焰洞。
仙道靠在冰制的桥栏上,翻来覆去地看手中三尺长的利器:一把通体透明的宝剑。
“师父,这一个月来辛苦您了。”仙道冲着岸边轮椅上的老人微微一笑。
“不会,不会。”老人轻松地回答,表情却很是怪异,似是拼命在隐忍些什么,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扭曲着。
仙道走上前去,弯身在老者的两膝附近连点数计,便见左右共十八枚一指长钢钉从老者的双腿中倒射出来。
听着一阵金属落地的叮当声,老者终于松了一口气。“彰儿,你当相信为师的。”他说。
“哦?”仙道挑挑嘴角,“在师父将‘尸降’以及‘至寒矿晶’透露并传授给藤真之后,还想要求我相信您?”
老者苦了一下脸:“他毕竟是我的儿子,而且,我从没想过他会背叛你。”
“这个世界上没有不会背叛的人。”仙道站直身子,垂着眼看着自己的师父,话音一落,扬手间一枚钢钉便没入了老者的胸口。
“彰儿?”老者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您激起了我对背叛者的愤恨了呢,师父。何况,我不知道您打造的这把‘至寒宝剑’是真是假,或许你更想让你的宝贝儿子掌控这个天下。”
“彰儿,你若不相信,可以试试这剑的威力。”老人忍受着心口钻心的疼痛,已是汗如雨下。
“我会的。”语毕,仙道便向洞外走去。
“那把剑此刻还只能发挥不到一成的威力。”老人急切地补了一句。
仙道停下脚步,等着下文。
“‘至寒矿晶’与雪麒麟本是一体两极,麒麟性暴,嗜杀虐,矿晶性温,喜宁静。做为兵刃,虽是锋利无比,却缺乏王者之器所应有的暴唳之气,因此,需采雪麒麟与之互补。”
仙道皱眉,“雪麒麟已死。”
“没关系。”老者讨好的笑着,“为师送你的三宝之中,有一样看似已废,实则另有用途。”
这一刻,仙道回过头来,看见老者眼中与疼痛不相谐调的光芒。
“用他的血祭剑!”
流川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一个温暖的热水澡了。正如他曾经度过的十几年一样,体贴的女婢温柔地在一旁伺候。可是流川并不觉得舒适,因为晴子一直在默默地抹着眼泪。
晴子的眼泪很复杂。即有看到流川削瘦身体的心疼,也有看到他残废手足的的悲伤,当然也夹杂着对流川死而后生的喜悦。
流川洗浴完毕,换上了一身干净、略显宽大的衣服,坐在明亮无尘的木桌前。
晴子去准备晚饭了,樱木愣愣地坐在对面,瞪着双虎目直直地盯着流川,似乎还没有从重逢的刺激中恢复过来。
“白痴。”流川轻骂了一声,樱木回过神来,抓抓头发憨憨地笑了。
“为什么不回湘北?”流川垂着眼,轻描淡写地问。
樱木的表情僵硬起来,直到流川不耐地扫了他一眼,才迟迟开口:“没……没脸回去了,那么多人,只有我一个活下来……”
流川猛地抬头直视着他:“什么意思?彩姨和宫城呢?”
“死了。”樱木将头埋得很低,声音颤抖却清晰,“都死了。”
流川苍白的脸越发惨白,他将僵硬的身体重重向后倒去,靠着椅背闭上了眼睛。许久,像是准备好了承受更大的打击般,他吐出一口气:“告诉我事情的经过。”
樱木将红色的脑袋完全藏进了臂弯里,他不想让流川看到自己此刻的脸上除了沉痛的悲衰外还有无尽的恐惧。
樱木回想起这辈子最想遗忘的那个夜晚,那个夜里,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重要的人坠落深崖而无能为力,随后,向来自以为无所畏惧的他又看到了最让他惊悚的一幕。
那个人当时一定是疯了。否则没有人能在受了重创之后,用一只单掌生生地扯下一条条四肢,掏空一个个胸腔。樱木耳中充斥着各种凄烈的尖叫,其间夹杂着肌肉的裂开的“斯啦”声,骨头的折断的“咔喳”声,以及内脏流出体外、掉落地面的“叭嗒声”。樱木看到许多的脑袋被像拔萝卜般从脖子上拔掉,然后随手抛开。半空中的头颅双眼暴突,下颚大张,似乎还在持续那响亮的悲鸣。
那人已经化身为厉鬼修罗了。没有人能阻止得了他。于是有人开始想跑,可是不出几步便会被抓回,背上整片的皮肉被生生撕开。
樱木不知道这样的厮杀持续了多久,他只记得那晚的月亮被那冲天的血气渐渐熏成了红色。
等一切都静下来的时候,樱木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背后枕着一只断臂,不知是自己还是别人的血已经浸湿了他整片衣衫。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翻涌的血气,碎裂的骨头以及扭绞在一起的内脏,但他的四肢和头颅还在,这让他莫名有些庆幸,虽然身上的伤足以致死,但至少不会太难看。
光秃秃的山岗上,此刻只有一个人还立着,化石般的一动不动。他背对着樱木,所以他看不到他的脸。
他听到他说:“出来。”樱木觉得好笑,能“出来”的人都被你大解八块了,你还叫谁出来?
然后,他听到了一阵笑声,清脆而动听,从三十步开外的一块巨石后面转出三个人来,两高一矮。
樱木的眼前模糊起来,他只能感觉到那三个人的走近,中间那个矮个子一身绿衣,却辨不出他们的脸。
“尊主好耳力。”这个黄莺般的声音让樱木觉得在哪听过,却想不起。
他听到那个人森冷的笑:“你们藏得太好,我听不出来。我只知道这些小卒当中没有人有能耐和头脑发那些暗针。”
“我可以认为这是您对我的夸奖吗?”绿衣人已经走近了,手中拿着一样明晃晃的长条物件,似是剑,但普通的剑不可能在暗夜里发出那样的光。
“原来是你拿的。”那个人说。
“现在才知道是不是有点晚呢?”语毕,樱木看到绿衣人举起那亮条,直刺那个人的心脏。
那个人没动,准头却偏了,似乎是不愿伤到他。绿衣人大惊失色,慌乱间,手中的兵器已被抄走,连忙一个急退,退到了危险距离以外。
“哼,这矿晶可是认主人的。”
“果是有灵性的圣物呢。”绿衣人语气依然平静,“所以,骄傲如邪尊,决不会去追问属下宝物丢失的经过,或是盗宝人的外貌,而会等待对手出现,亲自将宝物‘送还’,是吗?”
那人的语气变了调:“你知道?”
“我既然能知道‘至寒矿晶’的存在,就自然能知道别的。”
那人沉默了一会,随即自嘲地大笑起来:“是啊,我怎么忘了,你毕竟是他儿子。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做?杀了我,再取代我的位置?就凭你们三人?”
“是你教我的,别打无把握的仗。”绿衣人的笑声蒙上自信的色彩。
就在那一瞬间,那个挺立的身形软了下去,他用手中的矿晶支地,才使自己不至于狼狈地趴下去。
他却还能笑出来:“不愧是我最得意的下属,竟会想到在矿晶上做手脚,竟能迷倒我这样的体质。”
“纵是‘麒麟杀手’,不也被我迷倒了?”绿衣人显得很得意,“现在要杀你,是不是轻而易举?”
绿衣人走上前来,伸出手去扣他的手腕。
“仙道彰从不受制于人。”那个人说,然后,那个沾满血污的身形向后跃去,轻如一片树叶般,坠下了深渊。
绿衣人怔怔地站在崖边,那显然并不是他要的结果,许久,樱木听到他失落的低吟:
“你的骄傲竟让你至此?或者,你只是想追逐他呢?”
看来这次是真的结束了,樱木闭上眼睛,平静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之所以这么平静,是否也只是想追逐呢?
不知又过了多久,樱木听到两个细微的声音,若非这是他所熟悉的声音,他一定以为自己听到了地狱小鬼的对话。
那是彩和宫城,他们的声音已若游丝。但由于距离并不远,樱木依稀能听出。他想转头找到他们,却发现自己连睁眼的力气也没了。
“雷电,……你有没有后悔跟我来?”他听到彩问。
“怎么……会。能跟着你就是种……幸福呢。”宫城的声音。
“你……总是这么傻。”
“呵……彩,这个世上,除了他,我是不是你最重要的人?”
“……什么叫‘除了他’,你们都同样……重要啊。”
“……突然……觉得好幸福,就这样灰飞烟灭了也没关系。”
“傻瓜,他们来接我们了。”
一道耀眼的金光透过樱木的眼皮,强烈地刺激着他的双瞳,亮光过后,樱木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那两具相叠的身体卷曲在一块岩石之下,他们的身体同样完整。
樱木努力张了张嘴,他听到从自己的喉管里发出微弱的咔咔声,他拼尽了力气才弄出几个音来:“彩……良田……”
没有人回答,那分明是两具早已没有灵魂的空壳。
“彩……良田……”樱木不甘心地叫着,寂静的山岗上就回荡着他变调的声音:“彩……良田……良田……彩……”
“谁在那里?”终于,樱木的呼喊得到了回应。他极力扭过头去,看见一片血肉模糊中站着一个娇小的身影。她显然受到了巨大的惊吓,每走一步都颤抖着,但她还是摸索了过来。在看清樱木的时候,这个柔弱的女子终于放出了压抑许久的哭声:
“樱木君……”
“那夜,晴子到乱尸堆中找你,却救起了我。在她的细心照顾下,我花了三个月时间才能下床。然后,我们两人便来到这里,成了亲,一起生活。我怕大猩猩他们找我,就改了名,还包起了头巾,让他们就当我也死在那山岗上了。”樱木讲完了事情的经过,抬起头小心地看着流川。
他一直闭着眼睛,坐着没动。樱木分明看见他眼角的湿润。直到那亮泽干涸了,流川才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你去哪,狐狸?”樱木着急地跳起来,一把抓住流川的手臂。
“离开这里。”流川的声音出奇的平静。
“为什么?”
“我已经害了太多人了,我不想再打扰你们难得的平静生活。”
“什么打扰不打扰的,这本来就是因为你而建立起来的生活啊?”樱木急切地大吼起来。
流川止住了步子,茫然地看着他。
樱木弯下高大的身躯,将脸埋在流川的颈项,那使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发闷:“那件事之后,如果我和晴子不在一起,两个受了同样伤的人不在一起,我们都会活不下去的。留下来,狐狸,我们都好怕再看着你消失了。”
流川抬起手,像抚慰受伤小兽般拍着那宽阔的背。他最终没有拒绝。
三个人的生活比预想的更加融洽,樱木和晴子都对流川的加入感到万分欣喜,在他俩的细心照顾下,流川的身体稍微好了些。樱木天天喜形于色,甚至粗神经的说要生群孩子认流川做干爹,三个人一起抚养他们长大。
宁静的假象让他们以为这种微甜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那个噩耗传来——
湘北被灭!
樱木和流川赶到湘北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厅院,躺了一地的带缺口的兵器,受波及而疤痕斑驳的树木石像。然而,没有人,无论是死的还是活的。也没有想像中的血流成河,只有在宽大的正厅地上,留着用鲜血写成的两个醒目大字:
“回家。”
二十八
啊,因为赶文上来晚了!枫枫生日快乐,大人们新年快乐!
流川渐渐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青山起伏,碧水环绕;耳畔是鸟语叽啾,水声阵阵。舟行绿波上,烟雾中,宛若画中游。一切都是如此静谥详和。
然而,流川的心情却丝毫无法受这宁静的画面的感染。看看天日,他估摸着自己应该昏睡不久,还来得及。
“回去。”他支起身子,对着撑船的少妇说。
“少爷醒了?”少妇头也不回地继续掌船,“船尾有水和干粮,少爷自便。”
“晴子!”流川站起来,紧握的拳头骨节苍白。
“我答应花道,带着少爷去一个偏僻安静,不受尘扰的地方。”相对于流川的激动,晴子的声音显得镇定异常。
“你的丈夫会死。”流川难以言喻地愤怒,他无法理解晴子的冷酷。
“但他的孩子不会。”晴子终于停下来,低头看着水面,“我怀孕了,枫少爷。”
流川怔住了。
晴子瘦弱的肩膀挺得笔直:“我知道,做夫妻,应当同生共死。可是,这艘船载着花道的整颗心啊。如果,我的丈夫不惜牺牲生命也要保护一些东西,那么,做为妻子的我,更应该留下这条命为他继续地守护着,不是吗?”
流川震憾了,他第一次对这个照顾了自己十几年的女子钦佩不已。在生与死面前,晴子坚定地选择了生。而这“生”却是一条比死更难走的路。
他走近她,转过她的身体,轻轻接过她手中的竹杆。
“可是,我的心不在这里。”擦干晴子眼眶中的泪水,流川清澈的眼睛直摄她的心魂,“我也有自己宁死也要保护的东西啊。”
樱木赶得很紧。
其实他明白,事到如今,快慢已无关紧要。若是大家已不幸遇难,任何努力也是枉然;若湘北众人还活着,那么,在流川回去之前,他们便是安全的。
可樱木依然走得很急,仅以这种喘息不得的日夜兼程来忽略自己心中越来越大的恐惧。
向来张扬豪放、血气方刚的樱木花道何以变得如此胆小怯懦,他不禁自嘲。
他不害怕死亡,否则他不会明知此行后果还走得如此坚定。他害怕的是那个不可战胜的嗜血恶魔,害怕再看到自己的同伴被残酷杀害,害怕自己无法阻止最重要的人受到伤害。
临近新春,樱木的心里却没有半丝的喜庆,只有不断扩大的阴暗。
今年狱门的春节分外热闹,浴火后重建的“无上宫”更加辉煌,并在十几年来首次对外界敞开了大门。在目睹耳闻了狱门这几个月来所向披靡的攻城掠寨后,江湖上众多帮派,或旁门左道、或为求自保、或早已野心勃勃而偏偏心有余而力不足者,皆趁此良机纷纷献上重礼,投靠狱门。
高岩派的大野掌门便是集上述三种特质于一身的人物。此刻,他正转着一双过份精亮的眼睛不急不缓地带着手下走进了“无上宫”的大门。
高岩派是长江中段一个名不见经转的小门派,根本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奇珍异宝可以献礼,可大野似胸有成竹。他知道,礼不在于贵贱,重在投其所好。所以他在来的路上很是下了一番功夫,收获颇丰。虽然因此耽误了一些时间,以致等他进门的时候,宏伟巨大的练武场上已经站满了来自各个帮派的人,大野依然神情自若。
在小卒的带领下,大野走到场地东侧三丈高的石台前,然后,他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邪尊”,他的神情终于变了:高高在上的男人出乎想像的年轻俊朗、英气逼人,庸懒的面容、睿智的眼神、不怒而威的王者之风无不让人震惊折服。
“大野长治代表高岩见过仙道掌门,愿掌门宏图伟业马到功成。”深深地行了个大礼,大野一副奴颜。
“大野掌门姗姗来迟啊。”仙道缓缓地品着杯中美酒,轻描淡写道。
石台前一圈长桌边早已落座的各帮各派的领头人,都对大野露出了不满的表情。
“小人知错。”大野连忙点头哈腰地解释,“是因为想为掌门准备一些特别的礼物,路上耽搁了,请掌门勿怪。”
“哦?”仙道挑了挑眉,却依然是兴趣缺缺。
“带上来。”大野冲身后手下招了招手,立马有人拖着条绳索上前来,后面牵着一行十二个少年,个个唇红齿白,肌肤细嫩如婴孩,身材娇小似女子,清秀不凡。
仙道轻扫一眼,牵了牵嘴角:“大野掌门倒是花了一番心思。”
“只要尊主喜欢。”大野心下欢喜,得意地瞟了瞟坐在四周的一脸嫉妒的掌门们,当下连称呼也改了,以狱门下属自居。
“这份礼物我收下了。”仙道笑容更甚,冲一旁勾了勾手,“带这些珍品下去让兄弟们分享。”
“呀。”大野顿时变了脸色,“尊主是看不上这些俗品吗?尊主勿怒,小人这还有极品货色献上,小人特将其作为压轴之用,请尊主过目。”
“不用了。”仙道不耐的挥挥手,“大野掌门的心意我已收下了,也着实欣赏掌门细腻周全的心思。今夜除夕之夜,就让兄弟们也好好狂欢一下,来年可有得忙呢。来人啊,再去带些美人来,与大野掌门送来的礼物一并分赏给众弟兄。”
大野一脸惨然,眼看着完美布署落了个空,只得灰头灰脑地入了座。
酒宴正式开始了。仙道独居高座之上,二十多个掌门围坐其前,再外围成千的各派弟子席地而坐,三五成堆地围着篝火,火上挂着整只的乳猪、黄羊,地上叠着成山的酒坛。一向严谨的众下属,在这一时刻完全放开了喝酒吃肉,一并对着怀中美人上下其手。
坐在场边的鱼柱和福田对看了一眼,不由微微皱眉。他们知道,自从仙道失踪后回来,性情改了很多,大野这些美少年显然送的很不是时候。可是,这样混乱淫靡的场面毕竟有些脱轨了。
鱼柱福田互通心意,已暗暗提高了警惕。
这时,席中站起一个蓄着山羊胡的精瘦老者,他是云贵一带长云帮的帮主,因为地处偏远,对在座的各路人物来说是个生面孔,大家也便没怎么在意,边喝着酒边看他要玩些什么花样。
“老朽今日也特地为尊主准备了一份特别的礼物,希望尊主能够喜欢。”老者操着一口别扭的南方口音,挥手示意手下献上礼品。
两个男人扛着一只巨大的木箱来到仙道面前,一个矮胖的男人从后面跑上来,迫不及待地想为仙道开箱献宝,结果在几步之外跌了个狗啃泥。众人爆笑起来,饶有兴趣地看着那肥胖的身躯在地上翻滚挣扎的样子。
几乎没有人去注意那个箱子,而它偏偏在这个时候打开了,一道红光箭一般地射向高坐台上的仙道。
鱼柱和福田几乎同时掠了过来。可是四道身影迅速地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山羊胡的长云帮帮主、两个扛箱子的男人,以及刚刚还笨拙地在地上扑腾的胖子。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刚刚还沉迷于酒色之中的人们根本还没弄清楚状况。
仙道似乎也没有动,然而银色的剑尖却直接穿过了铺着熊皮的椅背,红发人大惊,方才还留在椅子上的仙道不过是一个快速移动的残象。反应过来的同时,红发人弹身而起,险险避开背后的掌风,在空中已是连挑数剑。
一时间,成片的蓝影中红发忽显。
正如它的发生一样,意外结束得也很快,甚至都没有打搅到场地上酒兴正酣的众弟子们。
尘埃落定,仙道依然高居三丈高台之上,衣随风动,气魄逼人。红发少年笔直地站着,头颅高扬,并非因为他要做出英勇无畏的样子,而是因为仙道修长的手指正若有似无地圈在他的脖子上。
“樱木花道,你还活着啊。”仙道笑着望着眼前的不速之客,“死过一次的人还这么不珍惜生命吗?还要把朋友拖下水?”仙道转向台下同样被制服的四个少年。
樱木皱了皱眉,冲台下的同伴露出愧疚的表情:“洋平,对不起,一击不成。”
已经被撕去假胡子的少年却露出豁然的笑容:“别傻了,是我们自己要来的,早就不顾生死了。”
脸被摁在地上的胖子,挣扎着嚷嚷,结果吃了一嘴的泥:“仙道……彰,呸,你……你把湘北的……呸呸,你把湘北的人……怎么了?啊呸。”
“你们很快就会知道的。”仙道的笑容充满了让人战粟的危险。
“你干脆杀了我们。”樱木嘶哑地吼着。
“现在还不行。”仙道摇了摇头,“你们还没有好好尝试一下狱门的待客之道呢。”
很清楚仙道的意思,樱木不惧反笑:“我知道你在等什么,仙道彰。你等不到的。”
仙道的笑容僵了一下:“你见过他?”
“岂止见过,他一直和我一起,一起吃一起住,过着幸福简单的日子。我已经把他藏起来,让你永远也找不到他。”樱木的脸上几乎出现了得意的神情。
仙道猛地收紧了五指,脸上的笑容已完全被凶狠所代替:“他在哪?”
樱木的脸开始惨白,吐气也变得困难起来,可他依然在笑:“我不会……告诉你的。”
仙道一甩空闲着的左手,台下蓄着小胡子的少年无声无息地垂下了脑袋。
“野间……”洋平惊呼起来。
胖子和另一名黄发少年也剧烈挣扎起来:“有种你先杀我,仙道彰,我咒你全家十八代……”
仙道不去理会台下的吵闹,更加收紧了手指:“他在哪?”
樱木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杀……杀了我。”
又是一甩手间,胖子和黄发少年的叫骂声嘎然而止。
“高宫,大楠!”洋平痛苦地呼喊,他早已做好了死的准备,但眼睁睁地看着同伴死去却比自己的死亡痛苦何止千万。“没有用的,仙道彰。”洋平望着台上目露疯狂的男人,“任凭你杀光我们所有的人,樱木花道可以独担这份不义的骂名,可以独受天下一切的罪罚,但他不会出卖那个人。”
“是嘛?”仙道咬牙切齿地看着樱木。
樱木困难地吐着字:“洋平,跟他说……这些干嘛……,他不懂……,他……没心,他永远都……不会懂。”
“找死!”仙道将左手也扣上了樱木的脖子。
樱木闭上了眼睛,洋平闭上了眼睛,台前众人睁大了眼睛,都在等仙道那轻易的一捏,骨间一声脆响,便剥夺又一条生命。
然而,仙道迟迟没有下手,手下反而渐渐松了。
樱木睁眼奇怪地看着他,仙道的目光不在他身上,而是投向很远的人群中。那里,对台前事物混然不知的人们正沉迷于享乐之中。
攒动的人群,杂乱的笑声遮掩了一切。
而仙道就是感觉到了,空气中那股强烈的波动,那种鲜明的存在。他抛开樱木,飞快地奔下台阶,冲开人群。
篝火前的人在被拔开以前还在淫笑着。
人群中间的地上,躺着一个少年,身上白色的衣衫已被撕扯的几不避体,雪白的肌肤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少年一动不动,连声音也没有,只是极力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仙道。
人群安静下来,若大的练武场上只有两人眼神的交流。
大野在这时挤过人群凑到跟前来,谄媚地说:“尊主,这就是我刚刚跟您说的极品,是我在来的路上巧遇的。尊主若是喜欢,洗洗干净还能用……”
大野的身体飞了出去,撞在场边的石柱上,眼珠和胸腔都撞得突了出来,闷哼一声便断了气。至死他都不明白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
前一妙还一脸淫秽的男人们开始惊恐起来,可不等他们散开,仙道手中已是白光一闪,层层叠叠的人群炸开,血潮翻涌。
仙道对一地的死尸视而不见,脱下蓝袍,俯身小心翼翼地将少年包裹好,抱起来,沿着场边石子路,向后院走去。
亲眼见到“邪尊”威力的人们,惊恐地纷纷让出路来。
“带客人们下去休息。”路过福田身前的时候,仙道交待。
少年依然僵硬地伏在仙道怀里,混身上下唯一能动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仙道。
“别怕,你回来了,我就不杀他们。”仙道轻柔地说。
闻言,少年合上了双眼,终于晕了过去。
流川一觉睡到了次日傍晚。过久的穴道抑制和过于激动却宣泄不出的情绪着实消耗了他太多的心神。
流川坐起身来,身上已经被人清洗过了,换上了干净的衣裳。屋里生着炉子,很是温暖。
陌生的环境,但流川本能地知道身处何处——“醉林”的二层,邪尊仙道的寝室。
几不可闻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仙道的笑颜也随之出现。
“醒了?”看到流川有些怔忡地坐在床上,仙道笑得更欢,举着手中冒着香气的餐盘急走上来,“饿了吗?有你爱渴的鱼汤哦。”
流川眨了眨眼睛,他还记得,那是他和仙道一同困在谷底时,仙道常做给他吃的鲫鱼汤。他的思绪开始飘忽,不知身处现实还是梦中。
乖乖地喝完仙道递至眼前的鱼汤,流川依然无法回神,直到一抹冰凉贴上自己的颈项。
低头看去,只见一截小指大小的透明晶体,穿着精美的丝绳,悬在自己的脖子上。仙道在身后拥住他的身体,在他耳畔厮磨。
“喜欢吗?我特意让师父给你留出来的。”
虽然是这么小的一块,但流川马上认出了那是“至寒矿晶”的一部分。仙道说“特意”为他留的,是因为他和矿晶感情深厚,因为他的身体需要矿晶的精气吗?这个仙道竟还是山谷下那个温柔细心的男人吗?
可是他刚刚杀了那么多人,举手间就是上百条生命,那是比过往的仙道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邪尊”啊。
仙道又说:“生日快乐,枫。”
生日快乐?连他自己都忘记了自己的生日。早就不再期盼生日的祝福,早就不再期盼生日的礼物。从小到大,每到这一天,他都躲得远远的,直到听不到为藤真庆祝生日的喧哗声。可是今天,他对自己说“生日快乐”。流川的心境已不能以快乐来形容,那是一种泛着苦味的激动,复杂的让他自己也体会不清。
“想要什么样的礼物呢?”得不到回应,仙道柔和的声音依然耐心地在耳边响起。
“放了湘北的人。”本能地,他脱口而出,脑子也跟着清醒过来。
仙道的眉毛微微拧在了一起,流川的心跟着沉了下去,他不由自嘲:三个月的共同生活,一块矿晶,一声“生日快乐”就让自己忘本了吗?眼前的仙道还是从前的仙道,一时兴起的温柔无法改变自己“杀人工具”的真实身份,一件工具又凭什么对主人有所要求呢。
“我就知道你会提这个。”仙道故作不悦地瞪了一下眼睛,看到流川僵硬的表情后又笑开:“好,我答应你。”
流川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真的?”
“嗯,我跟你保证。所以,别再想着那些人啦。”
仙道的手探进流川的领口,抚着他颈项上斑斑的红痕,语气有些沉闷:“告诉我,怎么遇上他们的?”
流川扭开头去,声音很轻:“来的路上碰到的。”流川的身体明显地颤动着,一个视武如命的人,一个从小就是强者的人,竟然沦落到毫无反抗,束手就擒的地步,他对这样的自己痛恨不已。
仙道更紧地拥着他,细细地吻着他的脖子。
“这口气我已经为你出了,江湖上不会再有高岩派。还有这些讨厌的痕迹,我会逐一帮你清理掉。以后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这样的仙道让流川陌生。失忆前的仙道从不曾如此温柔;失忆后的仙道也绝不会如此狠辣。
“你是‘爷’吗?”流川近乎小心地问着。
仙道在他的脖弯里轻笑:“不是,但也不是‘白痴’,你以后可以叫我的名字,仙道。”
“我骗了你……”
“我知道……”
“我……”
“嘘——”仙道的中指按上流川的薄唇,“以后还有很多机会让我了解你的事,关于你这个月来都去了哪里,关于你和那个樱木花道。不过,现在把它们都抛开。我只要你在我怀里。”
流川还来不及为仙道提及樱木时的酸味惊心,仙道的唇已然欺了上来,充满口腔的浓重而又熟悉的味道立时让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自己的衣衫被仙道轻轻扯去的时候,他听到仙道的低喃:
“不要再乱跑了,枫。”
仙仙生日快乐,仙流情人节快乐!
二十九
狱门的大牢,分上中下三层,戒卫重重,阴深繁复,如同一座雄伟庞大的地下宫殿,然而,却鲜有人能有此“殊荣”到这里暂住。只因为狱门的掌门仙道彰向来坚持“能杀的人绝不留”的原则。
此刻,这里更像一座死城,守住重重关卡的狱卒全都躺倒在地,让原本就稀薄的人气更加消散。
牢房刑具间,唯一活动的,是一个白色的身影,正匆匆地搜寻着什么。
“你要找的人昨晚已经全放了。”动听的声音突然响起,与这森然的地牢颇为不符。
流川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声音,因而他震惊地寻声望去,果然在地牢的最深处看到那依然惊为天人的绿衣少年。
“藤真,你怎么会在这?”
“呵,有谁躲得过‘邪尊’的追捕呢。”藤真懒懒地靠着黑湿的墙壁,脸上带着淡然的笑容,“湘北的那些人,昨天已全被放了,你白跑一趟。不过,对于那些视武如命的人,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来得痛快些吧。”
流川僵了一僵,他早已料到这样的结果,也亲身体会了从高手沦为废人的苦痛,但他始终相信,活着就有机会,不仅是自己的机会,更是亲人朋友的机会,就好像樱木,晴子和他们的孩子还在等待着他回家啊。
垂眼看了看枕在藤真膝头一动不动的高大身躯,流川多少有些明白,机智聪颖如藤真,了解仙道之深如藤真,又怎会轻易被擒。这恐怕才是他受制于人的真正原因吧。也许狱门的人会怪藤真背叛师门,无情无义,而事实上,藤真至于此地步,正是因为他太痴情、太多情。
“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流川贴近木杆,望着藤真略显苍白的脸,“为什么不杀我?”
“杀你?”
“在雪山脚下,你迷倒我拿走矿晶的时候,完全可以杀了我,更加削减仙道的实力,不是吗?”
藤真认真地看了看流川,突然笑起来:“我以为你会问我怎样迷倒你这样的体质,没想到你却关心这个。”
“既然你是仙道师父的亲子,我想你总可以从他那获得对付我的办法,这不足为奇。我却如何也想不通你不杀我的原因。”
“因为我可怜你。”藤真很快地开口,“我们都是一样的,流川。深爱着一个永远只会利用我们、伤害我们的人。同病相怜,我又怎么忍心杀你。”
“同病相怜?”流川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样的理由,“你怎会和我一样,藤真?从小到大,我都很羡慕你,因为仙道是那样地宠你疼你,当你在他的怀里撒娇嘻闹的时候,我正在暗室中与野兽苦斗。我们,一个是天,一个是地,哪来的同病,又如何相怜?”
“羡慕我?仙道彰对我好,不过是因为我有利用价值。对你严厉,同样也是为了让你更有价值。他攻于心计,不同的对待都是为了让我们效忠于他,充分发挥我们的作用。我们都得不到他的爱,都只是被使用的工具而已,哪有什么天、地之分。”
流川沉默了,羡慕了十几年的对象,原来内心深处,也是苦的。
“不过,我的确是比你好一些。”藤真漂亮的大眼睛深深地看着流川,“因为我早就看清了这个事实,我早就不抱有任何幻想,所以我才设计这一系列计划,为自己葬送的感情报仇。可是你呢,永远困在迷雾中,被仙道彰哄骗于股掌之上。”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虽然不明白,但流川已听出藤真话中有话。
“哈哈哈……,你以为这次仙道不惜以湘北为代价换你回来,是因为他真的想你,要好好待你了吗?少天真了,告诉你吧,‘至寒矿晶’要开锋,需要‘雪麒麟’的血,而如今这普天之下,只剩下三滴麒麟血。话已至此,你还不明白仙道彰的真正用意吗?”
阴冷的地牢在藤真的笑声中变得更为寒冷,连向来喜寒的流川也大大地打了个寒战。藤真接下来说了些什么他已经听不见了,他只知道仙道突然对他的温柔体贴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他只知道自己那熄而复燃的一丝奢望最终化作了一堆死灰,他只知道自己已经被撤底地击溃、体无完肤。
回过神来,藤真正用充满怜悯的眼神看着他,这让他更加心痛。流川默默地转身,此刻他才觉得双脚的伤口在快速走动后剧烈地疼痛,汗湿的衣衫透着更刺骨的寒冷。但他依然走得飞快。
流川的身形一转而逝,藤真膝上的人稍稍动了动,声音很细微:“你后悔了,健司?”
“后悔?后悔什么?”
“后悔当时没杀了他。”
“你总是这么了解我,透。”藤真脸上再次露出了笑容,却是无力的自嘲,“我很可笑吧,那时候,竟会以为他和我是一样的。更可笑的是,他竟然一直羡慕着我。而最最可笑的是,我,不,是天下人,竟都以为仙道彰是爱着我母亲的,因爱生恨而性情大变。哈,错了,我们都错了。同样是背叛,我母亲得到的是死亡,流川枫呢,是一再的容忍与退让,甚至连他最憎恨的安西光义也放过了。他流川枫才是真正的天,他和我母亲不同,和我更是有天壤之别。……不过,还好,他自己不懂。”
“所以,你逼他?”
“对,我不甘心,我要弥补我曾犯的错误。他……”藤真突然收住了声音,因为他看到流川已经拐了回来。
流川三两步走到牢房前,打开了牢门。
“你……”藤真意外地看着他。
“我只能做到这么多了,狱门的密道你应该很熟,快走吧。”说完,流川又转身准备离开。
“流川。”藤真不禁脱口喊出,“为什么?”
流川止住脚步。
藤真惨笑,“你是反过来在可怜我吗?”
“不是,你不值得可怜。”流川头也不回地向前走着,“你值得尊敬。”
这次流川再也没折回来,而藤真却僵然许久。
“这就是……他爱你的原因吗?你这个……天下第一单纯的笨蛋。”
拖着疲惫的双脚回到“醉林”,眼前的景象却让流川大为震惊。
为了救人,天还没有亮流川便已起身,直至此刻才有机会看清醉林周围的环境:曾经若大的一片紫竹林,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一片艳丽的枫树,更奇特的是,在这万木调零的寒冬,竟依然是满树红叶,灿烂异常。
“喜欢吗?”仙道身着简单的晨袍,站在红枫之间,冲着流川张开了双臂,“到这里来,枫。”
流川怔怔地看着仙道,他的笑容是那么迷人,他的怀抱是那么诱人,可是流川却觉得双腿有如灌铅,寸步难移。
“枫,你怎么了?”仙道走上前来,托着流川的脸细细察看:“你脸色不好。累了吧,谁让你身体没好就到处乱跑,还怕我失信于你吗?”
“你知道?”流川更是怔惊。
仙道脸上毫无怒气,反是宠溺地捏了捏流川的脸颊,“早上你一离开我的怀抱,我就醒了。你还拿了我药房里的迷香,对不对?”
“原来你都知道,原来我做什么,想什么,都逃不过你计算。”流川低喃着,而仙道显然没去在意这些。
“我当然知道你想什么了。”仙道兴致勃勃地抱起流川,把他放在枫树下厚厚的叶堆上,“怎么样,像不像我们在谷底的家?”
“尊主……”不及流川回答,一个下属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破坏了仙道精心制造的气氛。“尊主,有人迷倒了狱卒,救走了藤真和花形。”
“什么?”仙道弹身而起,但倾刻便反应了过来,回头看着流川,“你放走了他们?”
“是。”流川淡淡地回答。
“为什么?”仙道的笑容已完全隐去,“藤真布下重重设计,三番两次要杀我们,而且,你知道我最恨叛徒,为什么要放他们走?”
“仙道。”流川环视四周的红枫,“是,枫林是很漂亮,但是,不是有相同的枫林就会有相同的生活,我们回不到谷底那段日子了。”
“你倒底想说什么?”
“因为恢复记忆的仙道,同时也恢复了他的野心。这样的仙道永远不会明白藤真为什么要背叛你,便也不会明白我为什么会放他走,因为你的心里有着天下。天下太大了,仙道,装着它,你就再也装不下别的东西。”
仙道箍着流川的双臂,把他带至身前:“你还要怎么样,枫?我尽一切努力去哄你开心,去补偿我过去所欠你的,你为什么还是不开心?你倒底要我怎样?”
“放弃天下。”流川字字清晰。
仙道眯起了双眼,缓缓放开了流川:“放弃天下?流川枫,你的野心也着实不小,竟让我仙道彰放弃多年的苦心经营,放弃这大好的河山。我生来就是掌控万物的人,枫,没有人可以阻止我,就算是你,也不可以。”
流川绝望地别开脸,语气却是平静:“我早就知道,你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满足你的欲望,所以,你不需要做那么多的铺垫,对我太好,只会让我在最后清醒过来的一刻更加心痛。”
“我听不懂你究竟在说什么,你自己稍稍冷静一下吧。”仙道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好好休息,我先去处理些事务。”
“御风台”此刻聚集了“狱门”最重要的将领人物,一整天来都在交换情报,商量对敌之策。大战在即,众人都是各显神通,跃跃欲试。
“我们得到消息,日前,塞外山王已派出顶尖高手,进驻皇城,皇帝也已调回边关三十万兵马,准备全力抵抗。不过这些兵马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属下认为,应当趁其车马劳顿之即,攻其个措手不及。”
“海南已经联合了大大小小二十一个帮派聚集在皇城周围一带,誓死护城。南飞鸽传书,说丰玉已取得了牧神一的信任,加入了盟军,但盟军内部不是很和谐,存在很多问题。南在做进一步打探,以便于引起他们内哄。”
“西北一片的大小帮派已经大半被阿宽制服,剩下一些不成气候的,尊主认为是招降,还是歼灭?”
“尊主,尊主……”
“啊,什么?”仙道猛一抬眼,终于收回了一下午游离的心神,这才发现众下属正抬着头看着自己。
“尊主,你不舒服吗?”相田关切地问。
不等相田上前,台上便是蓝影一闪,已然没了仙道的影子,只在半空中回荡着他的声音:“你们先谈,有结果了再报给我。”
夕阳西沉。
流川依然站在枫林里,单薄的身体靠着树干,头低垂着,一头黑瀑在微风中散开,合着飘动的白色衣摆,在夕阳红枫的映照下虚幻的似乎随时都可能随风而逝。
“枫?”仙道轻轻走近,小心地叫唤着,似乎怕惊醒了沉睡的人。
然而流川并未睡着,缓缓地抬起头,瞪大眼睛仔仔细细地盯着仙道看。
看着流川惨白的脸,仙道深吸了一口气,“枫,你怎么了?”
“仙道?”流川试探般地问着。
“是,是我。”三两步上前,小心地探着流川的额。
流川只是仰着头,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真好,还能看到你。”
“你好冰,枫。”将单薄的身体拥进怀里,仙道满是怜惜。
“你一直在这等我吗?是我不好,下午说重话了。我们回房间,好不好?”
“不,我要待在这枫树之间。因为它们曾见证了我们最快乐的时光。”流川罕有地任性着。
“可是你好虚弱,枫,你病了吗?”仙道伸手去探流川的脉,触手却是一片濡湿。
红色的液体顺着树杆,一直渗入根节盘绕的土壤。
“来、来人啊,来人啊,快叫大夫!”仙道疯狂地叫喊着,一边慌乱地扎紧了流川冒血的手腕。
“来不及了,流了……好多……”流川的气息已乱。
“为什么?枫,为什么要这样?”仙道紧紧地拥着流川的身体,拼命地传递着自己的体温。
“我想起来了,我是来阻止你的。可是……我阻止不了你,那我至少……不能助你。与其用我的血来祭剑,不如……用它来浇灌这红枫,让它们替我……守护着……你。”
“祭剑?不,我从没想过要用你祭剑,我怎么会用你来祭剑呢?”仙道脱下外袍,混乱地将流川包裹起来,横抱而起,“枫,枫你坚持住,我带你去见我师父,他一定有办法救你,一定有办法。”
仙道从来不曾如此地手足无措。
“枫,别睡,这个时候不能睡。睁开眼睛看着我。”
“仙……道……,一棵好大的樟树……在冲我……招手。”近在耳畔,仙道却渐已感觉不到流川的气息。
“枫,别去,枫,别过去。就快到了,就快到了。”
“原来……好久以……前我就……爱……”
“枫!”
“枫?”
“枫——”
纵然掌控天下,也终败给了死神。那一刻,整座山林都见证了“邪尊”的疯狂与泪水。
(唉,偶在写些什么呀,这纯粹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完成任务嘛。
主要是因为这节日的氛围太难让人专心写文了,大人们原谅偶吧。
快逃……)
三十
夕阳西沉,渲染开来的红晕并没有为萧杀的树木、破败的房屋、沧桑的城墙带来丝毫绮丽,反而令它们更加凄凉。本是繁盛的深夏,本是兴旺的京城,本是车水马龙的官家大道,此刻却只剩死寂。
男人独立城门之上,眼睛盯着城外荒乱的树丛灌木,渐暗的光线使得它们如同罗刹夜叉般狰狞,而它们身后掩藏的是比那更可怕的敌人。
男人高而直地立着,王风犹存,眼底却疲态毕露。他是何其骄傲之人,从前的他几乎没有尝试过失败的滋味。然而这一次,他连心里最后一丝的信心也快掌握不住了。
半年前,当他召集了各帮各派五万余众联手抗敌,并获得了三十万皇家军队的统领权时,他真的认为即使是天神地鬼自己也抵抗得住。然而,南方的帮派人物在出杭州湾北上京城时,河底突然发生爆炸,死伤惨重,几乎全军覆没。其余的人又由于内部不和、互不相服,受人挑拨,内讧中又损失不少。两个月前,南烈叛变,丰玉奇毒混入粮草,士兵们死亡过半。其后,他们又遇上了前所未遇的敌人——一些能走能飞的怪物。这些食人怪物不但杀不死,而且容貌酷似一些武林重要人物,却是他们失散多年的子伺。重逢的悲喜,亲情的不舍让这些怪物更回能趁虚而入。
时到今日,男人的手下已不及半年前的十分之一,继续苦苦地守卫着这一方城池,而他们最可怕的对手还没有现身过一次。
男人知道他一定会出现。已经半年了,那个人一直将他们玩弄于鼓掌之上,该玩的也都该玩过了,也许明天,也许就在今晚,他一定会亲自出现,以结束这场游戏。
是的,如果让他进得城去,一切就都结束了,因为没有人能阻挡得了他。
男人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天没有休息了,他只知道自己不能休息,此刻,只有自己能和那个人一搏,他必须做好充分的准备,迎接那个人的到来。
“半年了……”断魂林外呼啸的阴风很快吹散了这一声叹息,却吹不散林外四人心头的愁云。
“和十七年前一样呢。”越野无力地靠在树杆上,“他会回来吗?”
十七年前,他们也是这样,在断魂林外,焦急地等待着他的归来,只不过那时他们带着浩大的队伍,而此次,只有他们四人。普天之下,知道“邪尊”这半年来并不在狱门的人,恐怕也只有他们四个。
“不一样。那时他只在里面呆了七天,这次一去就是半年。我永远无法忘记十七年前他走出断魂林的样子。”相田颤着声音接到,“那时只为三滴麒麟血已是如此,何况整只雪麒麟呢?他还回得来吗?”
“十七年前是为了流川枫,十七年后依然是。”鱼柱满怀无奈,“所谓的‘麒麟杀手’到底是来助他,还是来毁他的?”
冷风在他们之间穿梭,让他们的心情更加沉重。
“他始终放不下的。”福田依旧显得冷静,“即放不下流川,但也放不下天下。否则他不会在走之前还留下一步步的作战方案,若不是尊主神机妙算,我们又岂会如此顺利?他说过,这些计策用完之日就是他回来之时,就在今晚了!”
所有人都凝望着树林深处,希望这个时候有一个和当年一样的声音含笑着说:“没想到只有福田一个人对我有信心。”
然而,回应他们的期盼的,只有飒飒的风声。
相田终于掩面而泣:“我们应该阻止他的。哪怕用我的血去救流川,哪怕要我的命,也不应该让尊主去冒险。”
“若有别的办法,又何以至此?”福田轻抚着相田的抖动的肩膀,难得的温柔:“师父说过,人与人的血是不一样的,不合的血混进体内只会毁了一个人的血脉。流川枫是血尽而亡,需要输入与之相合之血。天下之大,除了雪麒麟,还有谁的血和他更合呢。”
“若早知雪麒麟未死,流川便不会自残生命了吧。”
“若不是流川之死,断魂林中一声震天悲鸣,又有谁知雪麒麟未死呢?”
“也许当初我们根本不该抱回那个孩子。”
“你真的那么想吗,弥生?”越野的声音在风中有些模糊,“不知为什么,事到如今,对于流川,我已没有嫉妒或憎恨了,反而……我庆幸他的出现。”
“越野?”相田抬起泪眼,吃惊地看着越野。
“我也是呢。”福田向来缺乏表情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
“阿福?”相田回头更加吃惊地看着福田。
“我们都把仙道当做神灵一样的存在吧。从前,他永远是高高在上地微笑着,我们何曾见过他的喜怒哀乐,何曾见过他的不知所措,何曾见过他对权利之外的东西如此执着。对我们这些忠心耿耿的下属不曾,即使对藤真百合也不曾。意识到这一点,我却丝毫不为此感到不公,我感谢流川让我看到了仙道的人性。原来这个世界上,最值得跟随的,不是神,而是人。”
“阿福,你从来没有一次说过这么多话呢。”鱼柱半打趣地拍拍福田,“我是个大老粗,不懂你说的那些。我只知道,能让仙道那小子不再假惺惺的笑、而是自然地流露真情的的人,我就佩服他!”
“哈,大师兄,你敢当着七师兄的面这样叫他,我就佩服你!”越野和福田同时大笑起来。
“大师兄”、“七师兄”这样的称呼已经多久没有听到了,他们有多久不曾这样轻松地笑了。那一刻,他们似乎回到了很久以前,在陵南的大门口,说笑着等待老七远游归来,他们似乎已经知道,他一定会回来。
相田抬手擦干眼泪,微微牵起嘴角:“说的……也是呢。”
突然,四个人都敛起了笑容。因为他们听到风中夹杂进了另外的声音:凌乱的脚步声,断断续续的重物拖地声,以及粗重的喘息。
“尊主!”四人不约而同地飞身入林。
相田刚刚拭去的眼泪再一次淌了下来。眼前的人无论如何也无法与名贯天下的“邪尊”联系在一起:头发纠结,衣衫破碎,浑身包裹着血泥,流淌着的是新伤口,结痂的是旧伤口,化脓的是未及时处理的伤口。裸露的四肢更是伤痕累累,皮肉外翻,骨肉相离。这样的人早该倒下了,可他依然站着,还走着,身后竟还拖着一只庞大的白色动物。
“尊主!”四人奔上前,扶住仙道看似随时都会跌倒的身体。
仙道却挣扎,他甚至没抬头看一眼迎上来的下属,他只想继续提着那口气,一直走到底,否则,一但松懈了,他也就支撑不下去了。“让开,去师父那……麒麟血快要冷却凝固了,快……”仙道沙哑而干涩地低喃。
四人才发现,这样的仙道依然在将源源的内力输入麒麟体内,以护住它最后一口气来保证血的新鲜。
“尊主,交给我们,您需要休息。”福田伸手去接雪麒麟,却被仙道甩开了。
“不要。”仙道拨开四人,依然自顾自地向前走着,“我要看着枫醒来,看着他醒来……”
水晶棺、寒玉床并不罕闻,可又有谁听说过“冰棺焰床”?
透亮的冰棺如水莲般轻浮在火红的岩浆之上,随着岩浆的翻滚时沉时浮。棺中的绝色少年双目紧闭,容颜苍白,但肌肤依然饱满而光亮,似只是在摇篮中沉睡。他胸膛上横着的水晶剑幽发着暗光,似乎为少年提供着生命的能量。
仙道坐在岸边,静静地看着少年。他身上的伤已经做了简单的处理,也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只是那张向来充满自信的脸上再也没有了笑容。
麒麟血已输出入流川体内近两个时辰了,但他依然是一动不动地躺着。他已经躺了半年之久,若不是有冰焰棺和至寒矿晶护体,他的身体已然化为一堆白骨。
麒麟血真的能让一具死去半年的身体复活吗?仙道越来越没有信心,此刻的他迫切地想看到流川迷蒙的睡眼,正如他曾经在许多个早晨看到的一样。
“枫,起床了。”轻拍着流川的脸颊,仙道试着唤醒他,“枫,枫……枫……”
“尊主,你太累了,休息会吧。”虽知无用,相田还是忍不住相劝。
仙道的唤声渐渐小了下去。他的确太累了,半年来,他无日无夜地与雪麒麟周旋,交手了上百次,身上落下的大大小小的伤痕不计其数,他并不是神,所以他已筋疲力尽。
摇了摇头,仙道尽力向前倾着身子,用唇去碰触流川冰冷的双唇,他曾经用这样的方法叫流川起床,而且屡试不爽。
只是轻轻地一触,沉睡中的少年似乎感受到了熟悉气味的迫近,毫无征召地、猛地睁开了眼睛。
不是预想中的迷蒙,却是精光四射。
“枫!”仙道还来不及惊喜,先前还气息全无的少年忽然腾身而起,将仙道扑倒在地,喉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枫,你怎么了?”仙道只能苦苦躲闪着流川挥舞的双掌,却不能反击。
一直守在一旁的四大护翼连忙上前,合力将流川从仙道身上拖下来,但流川的力气莫名的大,轻而易举地将四个顶级高手甩了出去,撞在坚硬的冰石上。他怒吼着再次向仙道扑去,双眼冒火,似乎要将仙道整个吞下。
“枫!”仙道看着四肢着地,疯狂凶狠的流川,完全忘了躲闪。
“尊主小心!那不是流川!”福田顾不得起身,大声叫喊着,“是复仇的雪麒麟!”
仙道却已经再次被扑倒,流川的双掌深深嵌入他的双肩,张大嘴就冲着仙道的脖颈啃咬下去。
仙道没有躲,只是一个翻身。
直冲流川后背呼啸而来的暗器尽数没入仙道的身体,流川的牙同时扣入了仙道的咽喉。
“尊主!”四大护翼惊叫出声,看到原本护主的行为反而害了仙道,不由都僵立当场。然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四人紧紧盯着伏在地上的两人,他们没有听到骨骼碎裂的声音,似乎所有的动作也在这一刻停止了。
“枫……”许久后,传来仙道破碎的声音,“枫,是我……仙道……”
流川显然意识到仙道舍身救了自己,渐渐松开牙关,仰着头静静地看着仙道。
“枫,你不认得我了吗?”轻轻地抚着流川的脸,仙道的嗓音残破却温柔,“我是……伤你最深的那个‘爷’,……是谷底最疼你的……‘白痴’……是逼你轻生的……混蛋。你可以生我的气,但……不可以不认得我……枫?”
流川眼中的凶光渐渐褪去,却依然迷茫。
“有些话,我一直想告诉你……我只是……只是太骄傲,我想对你说……‘对不起’……为所有……伤害你的事……‘对不起’,还有……在谷底的时候……我也没、没告诉过你……就是……我、我爱……你……”
仙道的头垂入流川的脖弯:“我要……记住你……如果……如果有来世,我一定要第一眼认出你,如果……再让我选,……我会选择……枫……你……”仙道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的头再也没有抬起来。
“仙……道?”流川动了动唇,试着去呼唤,两个字出口,仿佛所有的记忆瞬间都回来了,“仙道!醒醒!仙道!仙道——”
四大护翼垂手而泣,他们知道,他们的“神”再也回不来了。
山巅,一老一少迎风而立。
“算计谋划了一辈子,眼见到手的江山就这样放弃了。”老人混黄的眼睛却透着高深,“仙道彰终没成气候。这不是你要的结果吗?为什么哭呢,健司?”
“我……不知道。”少年泪流满面,“只是……突然觉得不恨了。”
皇城之上,牧神一望着撤军而去的狱门众人,他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仙道彰放弃了,可能世上很多人都不会明白……
断魂林。
白衣少年抱着仙道的身体,渐渐没入了树林深处。没有人再见到他们出来……
九重天上,望着这一切的女子在垂泪。
“小枫……好辛苦。”
“彩。”凤梨头的男人揽她入怀,“放心吧,他们还有来世。到那时,仙道会第一眼认出流川的……会让流川幸福的……”
三百年后……
沙漠客栈内,店长五岁的儿子乖巧地帮母亲摆放着桌椅。
这时,客栈的大门打开了,走入一行五人,为首的竟是一个四五岁的冷冰冰的漂亮男孩。
店长儿子兴奋地奔到男孩身前:“哇,终于有小孩子来了。你可以和我一起玩吗?”
男孩黑亮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最后伸手指着他的喉间:“你脖子怎么了?”
“哦,这是胎记啦。”
“像被人咬的。”
“呵呵,我见过你哦。”
“在哪里?”
“不知道。”
“白痴。”……
完
好喜欢这样的仙道.真是太强大了~~~~枫枫当然喜欢强大的人啦~~~
yuuki--2009-02-11 11:51:02
<P>那个,其实我觉得这里的仙道挺好的,为什么一定要要求他天生就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随意呢,</P> <P>人总是有改变的,也总有让他改变的事啊,喜欢这里的仙道,我好像是个仙命的说,对流川也挺喜欢的啦,但如果非要选一个的话,我就是仙道,呵呵</P> <P>这真的是大大的第一篇同人的吗?我无语........................真是太强大了~~~~~~~</P>
月光鱼--2008-11-03 19:12:27
<P>厄....好像是一年前在海滩看的这篇,因为人格个性太鲜明了,所以一直记忆如新~~~~~</P> <P>文章真的很好很好看.</P>
Fly毛毛虫--2008-05-01 12:30:39
<P>看完这篇文,心情好沉重,枫枫的遭遇实在是好惨,好可怜,他真的很痴心,单纯,仙道坏死了,我简直气的牙痒痒,不过他最后的忏悔我还是蛮感动的,我真的哭了哦!另外,我实在无法想象枫枫身上长满鳞片的模样.</P>
kaead--2008-01-10 15:14:39
大人,这真是您的第一篇么.......如此老道...如此虐人...虐的我都发麻了... 偶身为纯流命,入界时前辈一直跟我说最好不要看这篇... 我现在才明白.... 我要去看东绝抚慰创伤的心灵......
星星の碎片--2006-10-13 23:27:12
看了大人的文,我才知道什么叫仙流界的经典!!!真是太太太好看了!!!里面的仙道实在是太自私太冷酷太无情了,小流实在太可怜了,我是纯种的仙流命,一直都只能接受仙流配对,可在看这篇文章的过程中,我一直在心里呐喊“小枫,你咋怎么死心眼呢,放弃仙道这个大魔头吧,还是跟了樱木吧,你实在太可怜了~~~呜~~~~~~”
sendoh张--2006-08-09 20:16: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