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 序-1

作者: 艾菲儿,收录日期:2006-03-24,1993次阅读

首先,背景:
我的故事发生在繁乱的五代某个短命政权建立后十年左右的时间里,所以人物的穿着大抵是唐代的样式。中心地点是当时最为繁华的中州一带,如开封、洛阳。总觉得乱世是什么都可能发生的吧(笑),所以要是有哪位姐姐在时代风情背景上发现有什么不妥之处,只怪小妹无知,见谅了。
废话继续,以下是对地域的说明。
湘北苑,开封郊。 陵南阁,济南城。 海南堂,王屋山脚,安阳。
翔阳府,徐州。 凌云山庄,王屋山腰。 宁王府,东都洛阳。
山王府,西都长安。 彩子宅,金陵府。 富丘堡,华山。
爱和,武昌府。 武园,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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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掌门死了,大弟子森重宽疯了,其于人等皆四散奔逃隐匿无踪了。江湖上的后起之秀名朋在一夜之间烟销云散不复存在。这名朋本就是根底不厚的江湖黑马,那森重宽又是极霸气放旷的一个人,想来也定然不少仇家,所以真正觉的蹊跷,愿意过问此事的没有几个人。到是有些好利的商人,或是几个藏剑如痴的江湖人士,图劳无功地向森重宽打听他那把著名的佩剑巨阙的下落。得到的也不过是森重宽紧紧窝在墙角吐出的几句:“别过来!别过来!无常鬼要来拿我去了,无常鬼,无常鬼------”
常诚在一夜之间被灭满门,一百多个弟子悉数杀尽,尸横遍野。当人们找到奄奄一息的大弟子御子柴,他口中吐出的最后三个字是——“黑无常。”常诚树敌太多,被灭门想也不是奇怪的事,人们唯一注意到的就是这两次响起的无常之名,一时间江湖上无人不在猜测无常的底细。名朋与常诚竟会犯上同一个仇家?这人竟能在三月之内,两夜之间灭掉两个江湖上数的着的门派?或者森重宽与御子柴说的无常鬼本不是一样的?但看那阴枭毒辣的手法,一个吓疯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森重宽,一个剑剑损命,一百多口人竟无一生还,却又像是同一个人所为。究竟如何呢?只能猜测,因为,在那阴风厉厉的三个月之后,无常再未显过形,江湖中人就这样度过了看似平静的一年又半载的时光。

说无常,确也无常,世事本无常,何况是这风起云涌,瞬息万变的江湖呢。只要海南、翔阳、陵南这些名门大派还安如泰山,江湖是定不会变了天去的,就连这些日子出尽风头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湘北不是也没事么。一两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门派被灭,本就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更何况有什么能抵得过时间的流逝。那想来已很久远的三个月,在人们心中渐渐淡了、漠了、忘了。留下的就只有一个叫做无常的名字,让人在想起时,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阴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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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宁王府的小郡主病了,是大病、怪病,竟没来由地一连四天烧得人事不省,连宫中的太医都惊动了也还是束手无策。病急乱投医,谁让宁王与王妃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只得放下了官中与江湖不相往来的例到湘北门下请来了湘北二弟子,人称扁鹊重生,华佗再世的神医木暮公延。而这一边守在郡主床前的,除了宁王王妃,倒也有一位算的江湖人士,就是郡主的闺中密友,江湖上人称剑仙的扶摇姑娘。
称她剑仙倒不是她剑术如何高明,她自己那把绣花针一般的剑从没见出鞘过。不过扶摇姑娘对评剑的造诣却是天下无人可比,无论是名门贵派还是独行侠客,得了好剑都想拿到扶摇那里让她品评鉴赏一番,了解一下自己的这一把在天下宝剑中能占几斤几两。见扶摇姑娘不难,见着了她也一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只不过你手中的剑必得让她看得上眼。天下剑何其多也,扶摇姑娘愿意品评的没有几把;天下人何其多也,与扶摇姑娘长谈过的也没有几个。因此扶摇姑娘,连带她王屋山山腰上的小宅子在旁人眼中都有了一番神秘色彩。但见过她的人都说,扶摇姑娘亲切谦和,是极乐于助人的,说这话的人又都是武林中数得着的人物,所以扶摇虽深居简出,在江湖上却口碑极好。小郡主原是扶摇听说东都宁王府上藏有上古名剑泰阿,登门拜访请求一睹风采时才结识的。这两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初一见面就极投缘,一来二去的便成了谁也比不了的好朋友,晴子凤凰地相互唤起小名。这一回扶摇来洛阳本是庆贺小郡主十六岁的生日,谁成想寿宴还没开始,小寿星就先病倒了。看着四天过去了,晴子的病没一点起色,扶摇心里的焦急也不下宁王王妃。
木暮为小郡主诊断之后,清秀的脸上愁云深笼。扶摇只觉心中一寒,耳听得宁王妃颤着声问道:“怎么?竟是没救了么?”
木暮忙摇头:“不、不。小郡主的病起因很简单,乃是郡主天生体暖,性子又极温和,因而暖上加暖。再者暑伏天气,十六寿诞,天时地气命星运转,都犯在了暖上。体过暖,六脉不调,余热散发才会有如此高烧。只需一味极清寒的药即可。”
宁王大喜,忙说:“那就请木暮医生速速开药,哪怕是龙肝凤胆,我宁王府也断不会得不着的。”
木暮沉吟片刻,说:“药倒都是常见的药,只是有一味药引极难得。”
宁王问:“是何药引?我宁王府就算倾家荡产也再所不惜。”
木暮苦笑:“若是真买得到我便也不发愁了,敢问王爷可听过紫玉这东西?”
宁王摇头:“玉有青白皂赤,紫玉却是从来没听过的。”
木暮说:“这紫玉本是青玉,只因出产之地山川之中遍生紫竹,若有玉璞正埋在最古最久的那竿紫竹之下,老竹生新竹,枝叶相交,盘根相连,年深日久,紫竹之灵气渗入玉内,使玉色由青转紫。玉本寒,竹更寒,竹玉相浸清寒无比,天下再无比这更好的驱热之物了。只是------紫竹本稀有,竹山产玉更难得,第一竿老竹之下恰有玉璞机率甚微,再被人得着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宁王急了:“有什么不可能的,我这就发动手下去全天下竹山之中寻找,定然找的到的!”
木暮轻叹:“只怕是来不及了。”
扶摇冲口而出:“就再没有办法可想了么?”
木暮转头看她:“办法有,却难。”
扶摇说:“神医说说看。”
“我师妹彩子有一位故交,现在住在她府上,那人有一枝紫玉箫。”
宁王说:“何不早说,我派人取来便是。”
木暮摇头:“我师妹的那位朋友性格冷淡乖僻,那紫玉萧又是他至爱之物。说起来彩子算得这世上唯一能和他说几句体己话的人,我曾多次请她求那人把紫玉萧拿出来,也可救苍生于病痛水火,那人竟连回话也没有一句。从他手里讨来紫玉箫,不知比翻遍这世上的竹山,哪个来的更难些。”
“以我堂堂宁王亲自去求他也不行么?”事到如今为了爱女的性命,天字第一号的宁王也放下架子了。
木暮说:“那人可是个怪人,以我看来,这天下人除了他自己,哪个都与他无关,哪个也都是一样的。他又极好清静,对纷乱的官场世事向来是理都不理的,王爷亲去,适得其反也说不一定。”
宁王恼了:“天下竟有这等人!我派人去把他抓来斩了,看拿不拿得到那紫玉箫!”不愧是当年助圣上篡位夺天下的猛将,王爷当了这么多年,沙场上的血性不改。
木暮倒慌了:“王爷,江湖不比官场,卧虎藏龙,高人多矣。如果我猜得不错,那人定是位等天的高手,王爷的手下占不占得便宜不说,为保紫玉的寒气,是断断不能见血的。”
看着宁王的脸色和缓下来,木暮也松了一口气。扶摇在一旁看见,心想:“果然是医者父母心,晴子的命要救,无谓的杀戮他也是不想的。”想着便开口说:“事到如今,就算是尽人事,我们也应去试他一试。既是武林高手,想必会有武德的吧。我不信他会绝情到见死不救。”
木暮转向她:“敢问姑娘是?”
“小女子扶摇。”
“可是神山上的扶摇姑娘?”
“正是。”
木暮的脸色明和些了,“扶摇姑娘在此,事情或许有转机。”
宁王忙问:“此话怎讲?”
“但凡高手,无论怎样傲气,对武林中的其他高人总会有些敬重。扶摇姑娘天下奇才,在江湖上口碑甚好,他或许会给个面子也说不一定呢。”
宁王王妃转悲为喜,忙对扶摇说:“扶摇姑娘,小女的性命就拜托你了。”
扶摇忙说:“王爷王妃,晴子郡主在我心中是与亲妹子一样的,这一去我断没有不尽心竭力的道理。只是听木暮大侠的话音,事情成败难料,不妨在天下竹林之中也多派人手,好有两手准备。”
木暮说:“这样好,我这就给彩子写封信让扶摇姑娘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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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金陵繁华地。秦淮烟水,画舫绣楼,想不出的丽容冶色,梦不到的明眸巧笑,到了这里,街市上走一走,竟都可以看个饱。扬州,美则美矣,秀则秀矣,却少了金陵的这分贵 气与华丽,之于两地的美人,也是一样的。
金陵出美人,在金陵街上看到美人自然也不会有人吃惊。但若是有哪个男子看到这位姑娘迎面而来,就算是在金陵城中,不痴痴地立在原地一刻两刻的也是说不过去的。谁叫那是武林中的第一美女,人称“艳煞牡丹”的湘北门四弟子彩子姑娘呢。说什么肤若冰雪,鬓如流云,什么双瞳凝碧水,两颊开芙蓉,都形容不出她的美艳来,更何况那分与生俱来的媚与妖。这么一个女子,能把他的三师兄宫城良田迷得颠三倒四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吧 。
“彩子,你还和那个叫什么叶玄的人住在一起呀?你看上他了是不是?你不要我了是不是?你变心了是不是?啊——彩子!”宫城良田声泪俱下,活像掉了糖果的小孩子。
“你少来了!”彩子大扇子一挥,结结实实地敲在宫城的脑袋上,“跟你说了多少次了,那是我幼时在富丘习武时的师弟。”
“那你不是改投我们湘北了么,还和他有什么关系呀!”
“他是我看着长大的,也算得我的弟弟吧。我若能多留他一天便留他一天,富丘那种地方,我真是不想他再回去了。”彩子想起小时候在富丘地狱一般的日子,想起那魔鬼一般的师傅,一个寒噤泛了上来。要不是那一次依师命杀人时被安西师傅遇上并点化,还被收入湘北门下,现在的自己不知是个什么样子。“那样也遇不到宫城师兄呢。”想着小时候一起玩耍时宫城被自己逗的团团转的样子,彩子不觉一笑。
“彩子,你为什么笑呀?你又在想那小子了么?彩子——!”
听耳旁宫城的这一叫,彩子才意识到自己出神了,若被他看出来可就不妙了。尴尬之余彩子只得用大扇子一指:“亏你还是什么电光石火,宫城良田,江湖之上还算有那么一点小名,怎么就跟一个小孩子较上劲了呢?你要是再闹,看,门在那,别怪我赶你出去。”
宫城正想张嘴,看见外面进来一个人,见了自己便原地站住了。那人穿一件白色长衫,腰间一条淡青的带子紧紧扎着,个子很高,却是极纤瘦清峻的,眉目清秀,清秀得有些过分了,特别是一双眼睛,悠悠长长,虽说是眼神冷漠,却把一个宫城良田看得一楞。
宫城满脸委屈地看向彩子:“ 彩子,这就是那个小孩子?”
又开始了,看着又要发疯的宫城,彩子不禁摇头,看来男女都一样,长得太好了,就是麻烦,自己也是深受其害呀!要么怎么找了个看见美女不怎么大惊小怪的金陵来隐居呢,这也算是中隐隐于市吧------眼见着流川那边神色越来越不耐烦,彩子忙道:“有事么?小玄?”
“门外有人。”
彩子怕富丘的鬼冢找上门来,竟是生生地将这叶玄师弟藏在了家里,别说是出门上街了,就是开个门也是不许的。这孩子,跟着自己加入湘北不就没这许多事了么?他却不了解自己的一分苦心,这回宫城来,不知能不能帮忙劝劝他。彩子心中一边想着,那一边好看的笑容早已浮上嘴角了:“我知道了小玄,你到后面去吧。”不能让外人看见他,自己能信任的就只有这几个师兄了,就连湘北门唯一的师弟樱木都不知道叶玄在自己这呢。这也不是不信任樱木,只是樱木这个人------彩子回头对宫城说:“你坐着,我去看看。”

门开了,扶摇见门内立了个女子,高系着一条杏黄的长裙,疏疏密密的绣了石松百鸟,暗金的裙带子在胸前打了个飞结一路垂下直至脚踝,外面罩件明金纱衫,头上八宝彩凤颤颤微微。再看相貌,当真惊若天人。扶摇揣了一瞬,张口问:“姑娘可是彩子?”
彩子打量着眼前人,相貌服饰皆无出众之处,心想应是没见过的,只是这漆涂墨画般的柳眉杏眼,柔和明亮,竟是见过般的熟悉与亲切。眼看着,心中那分隐居之中对生人过分的戒心便没了,张口说到:“我是。姑娘是?”
“小女子扶摇,是湘北的木暮大侠荐我来的。”
彩子心中暗奇:“这女子莫不就是那位剑仙扶摇姑娘?二师兄荐她来做什么?”口中却说:“扶摇姑娘请进来说话吧。”
将扶摇安排在前厅,彩子坐下读完了木暮让扶摇带给她的信,心里不由恨道:“这个木暮师兄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为了他的病人,竟真的是可以什么都不顾了呢。那支紫玉萧不知让自己碰了多少钉子不说,现在我和小玄是在隐居躲人哪,他就这么荐了个不相干的陌生人来。”她偷眼瞄了一下扶摇,那女子正垂着头,两手扭着裙带子,突然抬头与自己的目光相碰。彩子一惊,忙又低头看信,心里叫苦不迭,心想怎么荐了这么个人来,对着她那双眼睛,竟是说不出一个不字。再说人家确是情急,于情于理都没有不让她见小玄的道理。可是那边那位也是个难缠的主儿,他要是不愿见呢?她彩子对付不了的人这世上没几个,就连那个大活宝樱木花道到了她这也是服服帖帖,真是上辈子不知造了什么孽了,今天一天却碰上了两个。
正犹豫着,扶摇说话了:“我知道姐姐这位朋友性子独特,只麻烦姐姐去通会一声。他若不愿见我,我自会去苦苦求他,断不会让姐姐为难。只是小郡主命在旦夕,请姐姐一定要帮帮我呀!”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彩子就算是铁石心肠也得动容了。不得已,彩子只得硬着头皮去后院找流川。

彩子支支呜呜,绞尽脑汁先说了扶摇姑娘在江湖上的名声,又说她确有急事,再东拉西扯了一大堆待客之道,就是没敢说扶摇想要的就是他的宝贝紫玉萧。看见流川脸上的不耐烦神色越来越浓重明显,彩子头上冷汗直冒,心中正急着不知如何去向扶摇交代,只听流川说:“师姐,见就见吧。”彩子以为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当下楞在原地,看流川眉头一皱,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说:“好好,不过她毕竟是个生人,还是不要让她看见你为好。我到时候在你面前挂一个帘子。”这边安排好流川,彩子到前厅叫了扶摇。看着扶摇急急向后院偏厅走去的背影,彩子大松了一口气,心想以后事态不管如何发展,总算都与她彩子无关了。宫城还在房里等着呢,过去和他说话吧。
所以说世事无常,该发生的总会发生。

扶摇进得屋内,见主座之前横着一挂翠竹大帘子,帘后影影绰绰的有个人。想起刚才彩子的嘱咐,便径自在正对着主座的横几之后坐下了。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帘后的人也不动声色,气氛很是沉闷。不知静了多久,扶摇自己也觉得该说点什么了,却听帘后的人说:“你有事么?”声调优雅,却是极冷的。
扶摇心中不免紧张,强压了压,说:“我来求公子的紫玉箫。”
又是紫玉箫?早该想到的,流川心中一阵不悦,话都懒得回了。
扶摇见帘后之人没有反应,接着说:“扶摇知道这紫玉萧对公子非同小可。只是宁王府的小郡主现正在病榻之上性命垂危,恳请公子将紫玉箫相赠以救郡主性命。”
流川枫在这江湖之上也不是一年两年,剑下厉鬼少说也是数以百计,人的性命不说视为草芥,也早已是不足挂怀的东西了。江湖之上恃剑独行,自己的性命尚不相惜,何况是这毫不相关的人的性命。流川还是无话。
扶摇急了:“公子,人命关天,紫玉箫就算是天大的宝贝,也不过是件器物,器物没了,便没了,人死不能复生啊。人谁没有父母双亲?如今宁王王妃日夜守于女儿床前,殚精竭虑,灼骨焚心。可怜天下父母心,公子竟不动容,竟绝情至此么?”
人谁没有父母双亲?我没有,又怎样?
流川下意识地去摸腰中的紫玉箫。这箫从十一岁起就在这里了,是那个人临走时送的,箫尾刻着他的名字,彰。那时他常对着月亮吹箫,听不懂却觉得好听;他总没来由的瞎笑,笑起来眼睛眯得都快没有了,很白痴却觉得好看;他说的话有时好无聊,却总能把自己逗得很开心。仙道彰 ,那时只知道他是跟他的师傅来看望自己的师傅的,一住就是两个月,还死乞白劣地非要和自己住一张床。不过在师傅的训练后能听着仙道说那些有的没的的话睡觉倒是很好的事,睡着之后一定不会做噩梦。从仙道那里第一次知道师傅安排的练习原来也是可以逃掉的,逃掉了还可以不用受惩罚。
<"为什么要逃掉?"
“恩,——可以去海边玩啊,可以钓鱼或者捡贝壳;还可以到集市上去,有杂耍班子看,还有好多好吃的东西,糖葫芦,年糕,春卷,打糖,豆腐脑,还有------- ”>
仙道描述的世界,是小流川做梦都没见过的世界,充满了欢乐和香气的世界 ,像天堂一样的世界。他从未想过这世上除了师傅的鞭子,还有海;除了碗中永远不会变的难咽的饭食,还有那许多自己连名字都没有听过的好吃的东西。虽然流川如今早已知道那些都不过是市井之中最平常不过的了,但那时他却听得很专心,虽然极少搭腔。好在仙道是个不需要别人搭腔就能自己说下去的人,是个能在不经意之间把流川深深地吸进去的人,以致于让流川没有机会去想,假如仙道有一天走了,会怎么样呢?忘记了是哪一天,忘记了是多久以后,那天流川回房,看到的只是他们的小床上一 张“我走了,希望能再见面。”的字条和他的紫玉箫。仙道走了,就像他来时一样突然,而流川的生命里也没有多少时间会留给感伤。那张字条早已不知在何时遗落于何处了,紫玉箫却还在,陪伴了流川这许多年,它早已不是一件器物那么简单的了,那上面系着流川童年唯一的一段愉快的记忆,和他在这世上唯一还惦记着的一个人。
帘后人久久没了动静,他沉默一刻,扶摇的心便上提一分。这屋内好静啊,静得扶摇能听到自己的心跳,静得那帘后之人的呼吸声在空间里如水一般浅浅淡淡地流淌而过,听着听着,扶摇觉的晴子的生死仿佛都系在他这气息之上似的。
顾不得那许多了,扶摇起身后退一步,伏身下去向帘内人行了个大礼,那几句话,字字锥心,扶摇觉得自己都痛到麻木了:“求求公子发发慈悲救救晴子吧,求您救她一命,求您了,求您了公子。”
帘中人身子一颤,谁?谁在什么时候说过同样的话——
<“求求您发发慈悲放过枫枫吧,求您放他一条生路,您杀了我吧,只要不杀枫枫,我就算下阿鼻地狱万劫不复也可以呀------我就算是做鬼也会侍奉您千世万世的------求求您,求求您,别杀他,求求您了------”>
姐姐当年下的誓好毒,那样怕鬼的姐姐为了自己竟愿意永远留在地府中么?姐姐的血和眼泪,紧紧搂着自己的手臂和耳畔声嘶力竭的哭喊,那些在多少个夜里竭力想要忘掉的东西 ,一旦记起来了,还是这样的清晰,这样的铺天盖地。一只手正要去按心口,却听帘外噌地一声,分明是拔剑的声音。
流川一惊,忙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剑柄。只听帘外女子说道:“我扶摇曾立下重誓,今生今世决不再在人面前跪地乞命,定要用手中剑斩尽天下冷血之人。若不是木暮大侠交待紫玉箫不可见血,我就算拼上性命也要从公子手中夺到这箫的。木暮大侠说公子时我尚不信,以为天下断不会有如此无情之人,不愿以举手之劳救人性命。如今我信了,公子竟这样自私冷血之人。今日拿不到紫玉箫,晴子妹妹必死无疑,扶摇只有死在此地,也好让妹妹在黄路上有人做伴。”扶摇紧握手中利剑,全身上下的血液由于愤怒,忽而滚烫,忽而冰凉。
不想帘中之人竟有了话:“她是你什么人?”
“好朋友。”
“ 用你的命换她的命你可愿意?”
扶摇沉默了一刻,朗声说道:“愿意。”
“为什么?”
“扶摇虽然才疏学浅,却也知道人的性命是天下最宝贵的东西。扶摇惜命,但看到有人性命垂危,就算是不相干的陌生人,只要善良忠厚,若能以己命换之,又怎忍见死不救,更何况是至亲至爱之人!这世上没有比眼见至亲至爱之人死去更痛苦的事了。扶摇经历过一次,此生绝不再经历第二次。公子想必也有自己至亲至爱之人吧,若此时将死之人是他,公子将如何自处呢?!”
至亲至爱之人------流川心口猛绞,不敢再想了,不能想了,心一横,“紫玉箫在此,你拿去吧。”说着将箫自帘缝掷了出去。
一瞬之间情势急转,扶摇不知如何应付了。呆了一刻,解下自己的佩剑拍在横几上:“扶摇以剑为证,十日之后若晴子无恙,扶摇定然回来还公子的这条命。”说罢纵身绝尘而去。
流川从帘后走出来,所见的只是一把白鞘的剑而已。

宫城一来,彩子自是心情格外舒畅,打扮得尽心着力之外,饭桌上也添了不少花样。这可都是彩子走遍金陵城一样一样买来的有名吃食,就连老远的醉月楼的灌汤包子彩子也包了不少回来,这一路上又不知给几多男子饱眼福呢。没办法,谁让师兄妹好久没见了。流川进得餐室,见到五光十色的饭桌小小的吃了一惊,旋即看见了灌汤包子,不自觉地眉头一皱,今天是怎么了?老想起姐姐?
彩子见流川看见包子皱了眉头,忙问:“怎么了小玄?你不喜欢吃包子?”
“不是。”流川坐下拿起了一个。那时的他,还叫做枫枫的吧,虽然如今世上已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个名字了,虽然那时也只有姐姐这样叫他------
姐姐从头顶的洞口滑下来,那是个古树中的隐藏得很好的树洞,捉迷藏时的秘密地点却成了逃亡时第一个想到的地方。姐姐在对面贴着树皮坐下,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从怀中掏出了两个包子,在自己眼前晃一晃:“ 枫枫你看,姐姐给你拿什么来了?包子,还热着呢,你赶快吃!”姐姐的脸,青一块紫一块的。
“姐姐,你的脸怎么了?”
“姐姐买了包子太高兴了,忙着拿回来给枫枫吃,跑得急了就摔了一跤。”
是么?后来想想,那是姐姐偷包子时被人打的吧。
“姐姐你不吃么?”
“姐姐买了四个包子,在路上就吃了两个了。”
怎么想都不想就信了,若是姐姐急着回来都摔了跤,哪里还有时间去吃那两个包子呢?姐姐真的只比自己大两岁么?从什么时候起自己那么依赖姐姐了呢?信着她说的所有话,包括那么容易拆穿的谎言。童年的记忆都十分模糊,完全忘了在遇到师傅之前自己是怎样生活的,除了那一夜,那个下着莫名的,没有雷电的大雨的夜。树洞里潮潮的,还好并不湿,那夜自己蜷在姐姐怀里,听着姐姐在耳边说:“枫枫好好睡,明天我们就走,到大山里面去住,姐姐和枫枫永远在一起------”
可是明天来了,却永远没有明天了。
“小玄?”看着流川枫盯着包子久久地出神,彩子叫他,“怎么了?”
“姐姐。”
“恩?”
“我姐姐。”
“小玄有姐姐的吗?我还不知道呢。她现在在哪?”
“死了。”
姐姐死了,就在自己以为可以和姐姐永远一起住在大山里的时候死了,在那片雨过天晴的泥泞的草地上死了。刀的寒光和姐姐的身体里涌出的血,黑色的人脸和红色的水洼,闭上眼睛就看得见。只是忽然觉得奇怪,那些东西怎么不再梦见了呢?是何时开始的呢?就连姐姐的样子也记不住了,可想起来时还是爱着的,那为什么再不梦见了呢?流川嚼着包子,没嚼出任何味道。
是不是因为你有了紫玉箫了呢,流川枫?虽然从今天开始,它不再属于你了。
所以说有些事,真是命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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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子的病好了,宁王府上下喜气冲天,送到开封湘北门门前的谢礼也堆成了小山。
木暮让樱木关好大门,独自站在门外,用招牌苦笑对着来谢医的众人说:“王爷王妃,诊金我已收过了,分文不少,怎么一夜之间又多出这么些?”
宁王笑:“这不同,那是诊金,这是谢礼。”
木暮摇头:“不行不行,医者治病救人理所应当。收诊金是为了生计,这收谢礼又算的什么呢?”
宁王道:“小女的性命都是拜神医所赐,这一点谢礼正是表达我们感谢的心意,请神医无论如何要收下。”
“我做的这些事实属应当。王爷要谢,该谢扶摇姑娘才是,她能拿到那紫玉箫,当真是如有神助。”
“扶摇姑娘我与王妃自会另行谢过,今日我们是专程来谢你的,东西你一定要收下。”
木暮略略正了正辞色:“王爷王妃,木暮不才,却也知道医者当心系天下苍生。今日我若收了王爷如此大礼,改日巡诊民间时又如何取得那穷苦百姓们的信任?百姓们会不会因为听说我治好了小郡主收了王府的大礼而生分于我,或是怕出不起我的诊金,就算是得了什么要命的病也不敢来找我?若真是那样,我木暮定要无地自容痛心以极了。王爷的好意木暮心领了,东西是万万不能收的”
“木暮医生连本王的面子也不给么?”
眼见着宁王沙场脾气又要犯了,扶摇忙张口道:“王爷若想答谢木暮神医不应让他为难,小女子有个主意王爷听听可好?”
“扶摇姑娘请讲。”
“依我说,将这些谢医的东西化了银子买成药材散给开封城郊的穷苦百姓,一来木暮神医高兴,二来也给小郡主积德,王爷觉得呢?”
宁王想了想说:“扶摇姑娘说的好是好,只是木暮神医。。。。。”
木暮忙说:“若真能如扶摇姑娘所说,木暮代开封百姓对王爷感激不尽。”
见木暮喜欢这个主意,宁王也开心了:“好,就这么办,记着,以后凡我宝贝女儿的寿辰都按这个例散药。”
木暮笑开了:“王爷真是大善人。只是,王爷,郡主大病初愈,还需调养,最好是找个清寒之地度过这暑伏天气才好。”
晴子在轿中听见这话,开口说:“凤凰姐姐,你的宅子不是在王屋山上么?我去你那里住可好呢?”
宁王妃听了说:“这样甚好,扶摇姑娘意下如何?”
扶摇心中升起一丝幽幽的苦味,脸上却笑着说:“我时下还有一件大事要办,若办成回来,我必定接晴子去王屋山上好生住着。”
晴子说:“姐姐可要记着,我们说定了,我等着你。”
“好。”扶摇抬眼,正看见木暮怀着感激看着她,心中一暖,唇边又绽出一个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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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姐,今夜我得出门一趟。”
“做什么?”彩子心中一惊,莫非是鬼冢找上门来了?
“紫玉箫的事。”
这几日宫城住在家里,又有人骂,又有人打,又有人跟自己怄气斗嘴,彩子竟把这事生生忘在脑后了:“紫玉箫?怎么?莫非——那一日你真把箫给她了?!”
流川点头。
彩子惊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这可是她平生听过的最离奇的事了:“真----真的?为----为什么?”
“她用命押的。”
彩子直望进流川的眼中想找出些说玩笑话的证据,看见他那双冰冰沉沉的眼睛,方想起他向来是有话说话的。
“你不会是真想要她的命吧,小玄?”
“我是试她,她却一口答应了。”
半晌,两人都不语,流川说:“屋里不行。我要出去。”
彩子还是不说话。
流川将她的沉默视作默许,转身想走。
“小玄------”
流川回头,彩子倒无话了,江湖规矩,押的东西是一定要还的,她彩子又有什么办法。见彩子动了动嘴唇没说出话,流川重又转过头去:
“我在石头城等她。”

<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这石头城是岁岁年年都冷寂若此么?残月如钩,夜凉如水,耳边江涛声声咽咽,明明是溽暑,江风竟吹得有些初秋的寒意。扶摇一路沿江畔前行,脚踏在沙上的声音被涛声盖了,一点都听不到。远远看到一堵残墙之下立着一个着玄色衣衫的人,衣色与夜色融于一体,或是那衣衫的颜色就是夜色染成的呢?
“你来了。”声音是极冷的,却觉不出一丝杀气,莫非事情还有转机?连剑气都没有,他没带兵器么?正昏昏地想着,那人掷过了自己的剑。
哦,原来是要自行了断的,扶摇握住了剑柄。
那泠泠然的声音忽又响起了:
“你一定也是谁的至亲至爱之人吧?”
和着这梦境一般的景致,那声音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破空而来,
“你死了也会有人伤心吧?”
扶摇呆呆地站了一会,手不觉离了剑柄,将信将疑地问:“公子------不要我的命了?”
黑衣人无话,但那情景分明是要放过她的。扶摇盯着眼前的背影,那瘦削的肩膀的弧度,那微挺的背部的姿势让心中忽地一动,一个穿黑衣的小小男孩的影子从心里面那个被包得密密匝匝的角落固执地挤了出来。扶摇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样东西:
“扶摇谢过公子。公子既不要扶摇的性命,收扶摇一样东西,让扶摇也好安心,行么?”
流川犹豫了片刻,在肩侧伸出右手。
扶摇走上前去,将一个黑色的剑穗子放进流川的手心中。
<“姐姐,给我做个黑的剑穗子吧。”
“为什么要黑的呢?”
“我喜欢黑色么!”
“剑穗子有红的黄的青的,谁见过黑的呢?不吉利的。”
“我就想要个黑的穗子么!有什么不吉利的?”
“听话!姐姐明天就做一个最最漂亮的剑穗子给你好不好?”
“不么,我就要黑的,就要黑的么!”>
早知道是这样,那时他要的就算是个金穗子也会做给他的,也不至于会在他的忌日里含着眼泪苦苦地拿着黑线结了又结。原以为这穗子是永远也不会送出去的,今天不知怎么了,那么那么想把它送给他------

苦等了大半夜的彩子终于听到了敲门声,见流川闪身进来,只盯着他那把佩剑,仿佛想隔着剑鞘看到血似的。那剑与平日没什么不同么,只是剑柄上多了一挂黑色的剑穗子。彩子像知道了什么,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回身紧紧销好了门。
其实,今夜发生的,不只是那么多呢。

 

评论

艾大:我有一个疑问想问您。艾菲儿是不是“爱(艾)菲【王菲】儿”的意思,即“爱王菲”?王菲的歌《笑忘书》《邮差》《流年》《无常》都是您的文的名字~~~有时候我经常觉得,您是王菲的歌迷,您的名字和文的名字都与她有关。另外,我认为,王菲应该唱一首歌,名字就叫《礼花》,呵呵~~~等着艾殿的回复~

Senru_Q--2006-10-27 12:49: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