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岸流年 1-2
作者: 艾菲儿,收录日期:2006-03-24,5114次阅读
国产低成本独立电影——左岸流年
监制:蔷薇
编剧:艾菲儿
导演:艾菲儿
鸣谢:WW
谨以此片,献给我最亲爱的tangstory。
备注:
1. 为了剧情发展,藤真被强制缩小年龄一岁,与仙道同级,这是末节,下面那条比较重要;
2. 本篇与所有冠以文艺片名分的国产电影一样,情节拖沓,镜头冗长,画面粗糙,节奏滞涩,对白沉闷,主题空虚,我发誓忍不到结尾您绝不会有任何损失。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仙道和流川最早的接触是在陵高和湘中的友谊赛上。比赛是在陵高打的,省重点的学生用仙道的话说就是特别闷,校队比赛都没几个人观战,跟他初中的学校差得远。仙道家省城的,上的初中也算个市重点,中考没当真,成绩下来报省重点悬些。爸妈愁了半个暑假,陵南高中的招生老师电话打到家里问愿不愿意去。仙道也知道是看上了他省少年队队员的身份。陵南是个建在河边的小城市,离省城三四百公里,仙道妈妈原是舍不得儿子的,只是陵高牌子实在硬,也就答应了。答应的时候仙道也没仔细想,觉得挺好,他不是特恋家那种人。开学几个月才开始后悔。不为别的,打球不痛快。
陵高这教练,说实话挺次,还不如他初中的田冈老头儿呢,队友水平也一般。一周两次训练,一次还是在周日下午,学业太重,学生抵触情绪挺大,教练也不当真,每次都是运运球投几个篮了事,练习赛也打得松松垮垮。仙道算是看出来当初为什么招他了,学校原本就没打算好好开展篮球,又怕市里比赛成绩太差作为名校没面子,就想招几个特厉害的撑撑门面,有比赛了上场打个差不多也就行了。想透了这个,仙道也觉得没意思了,跟着混呗,好在越野植草几个技术虽然一般,打球是认真的。其实整个陵南市,说强队,有,海大附中和翔阳中学都挺强,海大附中在省里也算有名有姓的。其他的队就都是特烂排不上号的,就陵高这水平,高一的市联赛仙道带着打,还混了个市第三名。校长还挺高兴,说是历史突破,升旗仪式还表扬,整个球队国旗杆子底下一站,一人发个记事本,仙道拿着本子站在上面想咧嘴又不敢,后来听班里八卦仙彦一说,女生都说他那表情特玩世不恭,云淡风清,什么什么,总之就是特帅,一脸崇拜的样子。说仙道不得意那是假的,哭笑不得都能被人家看成帅那叫本事。仙道从小学开始就很有女生缘,他自己也知道得很。不过陵高女生的水平啊,惨点儿。
总之高一一年没怎么痛快打球,仙道就是这种人,初中时候,同队丁锐几个都是和自己不相上下的,王牌的位子争得你死我活的,外校还有五中的泽北十一中的土屋那几个,打球不想拼命都不行。学习倒是好糊弄,怎么着都能是班里前三名,他就打球认真学习不用功。到高中打球容易学习难了,他也就倒了个个儿,拼命学习糊弄起篮球来了。暑假回去见了丁锐,一起打了几场球,自己平他平得勉强,心中知道一年下来不说技术退步,没进步肯定是真的,也多少有些懊丧。不过又想想拿陵高的年级第五名换,好象也值得。
见着流川就不一样了。湘北中学不算什么好学校,凑凑和和是湘河区重点。球队也特弱,去年八强都不是,大家都没怎么当回事,仙道比赛当天还迟到了。一场比赛下来,那个流川可真让仙道记住了,打球跟玩命似的,从没见过那样的球员。论技术他比自己差得还远,可那股劲头儿在那儿,你想不当真都不行。那小子一双眼睛黑的是黑的白的是白的,被他恶狠狠这么一盯,仙道心头直冒火,就跟当年代表省里打少年赛似的,除了那次再没这么来劲过。教练都看出来了,场上还夸仙道。比赛赢得挺费劲,临走仙道跑过去找那个流川说话,其实是想套套近乎约以后打球什么的,那小子倒好,一巴掌把仙道伸出去的手打下去,转身走了。仙道挺不忿,想你小子拽什么啊,约打球的事也就拉倒了。
第二次见面更有轰动性,那是市联赛的准备赛,在湘中打的,记得是个星期六。赛前活动的时候彦一跑过来咋呼:“你们看那是谁?”神神秘秘的。
“谁啊?”有人掺乎,仙道也跟着凑趣转身看一眼,流川身边一女生,正讲话。
“你真不认识假不认识啊?”彦一急了。
“储薇嘿。”有人认出来了。
“是储薇。”
“谁啊?”
“级花啊,你什么人那。”
仙道见过那女生,隔壁班的,长得挺好,可没听说过是级花来着。他往那边看,没看级花,看流川。
好象真挺亲近的样子啊。
“得,级花给人家抢了吧,陵高之耻啊。”
“还是流川那小子,耻大发了。”
“人兴许初中同学。”
“你信啊,都不是一级的。”
“流川兴许复读一年啥的。”
仙道想晕:“拉倒拉倒,赶紧活动吧,呆会儿上场崴了脚。”转头不看了。
仙道不是队长,不过是队头儿,没人议论了,都开始跑跳投球。
“小子。”仙道心里嘀咕着,感觉怎么跟上次被打掉手似的,就好像,莫名其妙又输一把。
什么跟什么。
那场比赛还是陵高了赢两分。仙道打完一身汗,一半热汗一半冷汗。热汗是累的,冷汗是没想到流川的进步能这么快,才不到两个月没见,就从个初中水平练到高中球员里也能数得着,蝎虎。从那场比赛起仙道就老惦记流川这回事,老觉得怎么算陵高今年的市联赛第三名都有点悬,现在赢两分,再过一个月凭流川这进步速度估计就得输,何况湘中几个新队员今年都不是省油的灯。老惦记着这回事,仙道在队上训练中当然吹了气加了紧,还犯了个毛病,校园里,走廊上,看见储薇就愣神儿,单恋的闲话就这么慢慢传开了。仙道没好气,可也没啥可说的,总不能说盯着人家级花看想的实际是人家男朋友。实在没辙了找彦一稍微透露了点革命家史,很快陵高第一帅哥单恋高二级花的闲话被帅哥实际在省城有个感情甚笃天天电话的女朋友代替。实际仙道往省城打电话打的是勤,不过都是给仙道他妈打的。
结果联赛决赛阶段的循环赛陵高果然输给了湘中,仙道担心的却并没有发生。翔阳高中小组赛跟湘中分在一组,硬生生被湘中淘汰了,爆了大冷门。当时为了防备湘中,从小组赛开始,凡是湘中参加的比赛,只要时间不冲突,仙道一定到场。仙道住校,没车子,好几次星期天早上爬起来,挤几趟公共汽车,最后也只能看个下半场多一点。流川那小子一场一个样,成长速度快得不像人,有几次看得人眼珠子要掉下来,看得人手痒。储薇来了几场,看台上坐着。有一次仙道和储薇坐得近,流川中场抬头看储薇的时候错眼看见他,像是一愣,远远地看了他一会就把眼睛转开了。仙道坐在那儿只能看着流川傻笑,也不知那么远他看见看不见。仙道想他的刺探计划大约暴露了,有点窘。后来几场比赛流川每到中场就拿眼睛满场扫,引得看台上小女生细嗓门一阵一阵的。每次都是看见仙道就不看了,弄得仙道一到中场就特紧张,可一次也没想过中场就到外面溜达溜达什么的。湘中以黑马身份一路过关斩将,最后把陵高也扔马蹄子后面去了,只是没撂倒海大附中,止步在第二名。陵高拣了翔阳被淘汰的便宜,稳稳蝉联第三,教练和校长都挺满意。仙道是不喜欢输的,但是对胜利并不是真的执着,球打得过瘾就行,不好受了几天,也就算了。
转眼到了暑假,陵高的高二被说成“鬼门关前三层皮”,最后一场考完,仙道跟虚脱了似的。出了教学楼走在梧桐盖顶的校路上,知了估计是热疯了,一群群叫得歇斯底里。仙道到寝室拿了点东西就去了汽车站,高二暑假只放两个星期,仙道还得代表陵南市参加省高中篮球夏令营。长途汽车沿着滨河路走,路是大路,盛夏大中午的并没什么车。河叫湘河,擦着陵南市南边蜿蜒流过,宽阔的暗蓝色水体在阳光下发白,河的南岸有连绵的苍黑色小山,高低错落,一直延伸到天边去,水天相接处看上去非常遥远。从小长在地处平原的省城,这座水边山脚的小城市在仙道眼中有特别的好处。他尤其喜欢这条河。
滨河路远离河岸的一边多是人家院落,古旧的坡顶红砖平房。前面路边一个高个男孩子提着黑色垃圾袋从大院门口走出来,大太阳底下眯起眼睛站在路边等车过去。
流川。
塞满了乘客的长途汽车从他面前驶过去,叫做流川的男孩子没有抬头看车窗,他的面孔在车身边一闪而过,头发随着车子带出的气流微微摆动起来,仙道奇怪自己为什么看得那么清楚。他想难道流川要把垃圾扔进河里吗,探头到走道里从车后窗望外看,渐渐缩小的身影穿过马路,把垃圾带扔进路对面高高河岸边的大垃圾桶。
白花花的水泥路面和白花花的太阳,就好像这个在刺眼的阳光中的河边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
仙道想他干吗大中午的出来倒垃圾呢,真是傻子。
就这么想了大半个暑假。
很快就再见面了,篮球夏令营集训安排在省体委训练营,虽说也算省城的地盘,却是靠近黄河游览区的偏僻地方。陵南市一共来了三个球员,带仙道还有流川和翔阳的藤真。其实海大附中的牧也被选上了,可是他今年高考,这会儿应该志愿还没填完。仙道比他俩到的晚,到了才知道住宿是两人一间带卫生间的,他和流川分一间。仙道挺高兴。进屋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流川没开灯靠在床上看电视,湿着头发。
仙道放下东西,“有热水哈?”
流川转过头,手里攥着遥控器,“恩。”又把脑袋转回去。
仙道看屏幕上播的是广告,“不调台啊?”
“就俩台。”流川说着拨弄遥控器,频道从中央一跳到中央三,再跳回来。
仙道在床沿上坐下掏东西,“体委的房子连中央五都没有。”
“恩。”流川很同仇敌忾的样子。
仙道于是进卫生间洗澡,电视声音不小,开澡水之前一直听得见。仙道想流川在外面看电视,有意思。
洗完澡出来,灯还黑着,流川裹着白单子已经睡了,标准的右侧卧姿势。仙道想了想没敢开灯,抓起手表看一眼不到九点,想着流川肯定是坐车累了。电视还开着,呜里哇啦的还是广告,仙道想应该把声音调小点,四下找遥控器,发现就放在两张床之间床头柜上靠近自己这边,抓起来关小了声音,坐在床边光着膀子擦头发。电视屏幕忽明忽暗,流川冲着这边睡,脸在明明灭灭的光线下暗的时候模糊,亮的时候看上去特别苍白。惨白的太阳底下一闪而过的黑头发现在像凝固了一样,搁在雪白的枕套上。要不是被单子随着呼吸轻轻起伏,仙道几乎会以为眼前的是个雕塑什么的而不是活人。流川长得不错,仙道第一次见他就这么觉得。现在这么仔细看,其实眉眼鼻子都没什么出众之处,大约自己觉得他长得不错,不是因为他真的长得好,而是因为他长得,一脸的不食人间烟火。
闭了电视躺在床上,风从黄河那里浩浩荡荡吹过来,仙道把胳膊盖进单子里。窗户没窗帘,外面天上是明晃晃的圆月亮。
第二天流川醒得早,坐起来看见旁边床上睡着仙道,反应过来这是在外地,不用送报纸。醒得彻底,也不想再睡了,爬起来收拾。拿了篮球临出门的时候看仙道还睡得一副人事不省的样子,想叫,又想离开早饭好像还有一会儿,站在仙道床边愣了一会神儿。黄河上的风从窗子吹进来,窗台上透明的空气好像会在风里抖动似的。仙道仰面躺着,呼吸深沉,平时竖着的头发软耷耷贴在额头上。流川摘下腕上的电子表,闹钟定到7点。
仙道是被很机械化的布谷鸟叫声吵醒的,伸手就抓过了噪声源,没经大脑思考。陌生的手表抓在手里,研究怎么关掉闹钟花了半刻时间,等到想起这大概是谁的表,再撑起头看看对面单子叠得整整齐齐的空床,也就醒透了。天已大亮,一件新洗的短袖衬衣用衣架挂在窗口,透亮的阳光照着,衬在夏天清早浅蓝的天里面,风来的时候轻轻摆一摆,白得透明。
虽然在暑假里起得这么早,但是心情很好。
吃早饭的时候凑到流川跟前,表递上,“谢了啊。”
流川接,继续吃饭不言语。
“你几点起的啊,还洗衣服。”营服那蓝色傻了吧唧的,还以为穿流川身上能好看点,仙道看着流川想笑。
“习惯了。”流川也看仙道。
藤真端着盘子走过来,向他俩笑笑,坐下吃饭。
藤真穿着倒还行,仙道和流川同时想。
说是全省的夏令营,其实地区之间增进不了什么感情,还是同市的扎堆儿。五天的安排,前四天都是上午练习,教点技战术,多数都是学过的;下午练习赛,同市的拆开。说起来厉害的角色几乎都是仙道初中交过手的,没什么大意思。流川倒是十分新鲜,头天练习赛就和泽北较上劲了。泽北是仙道初中时的老对头,当时就是全省有名的少年选手,两年过去技术更是提高到连仙道都不敢认了,那人是个天才。流川技术比泽北差得远,但流川是那种对手越强越来劲的人,无论是五五还是三三,有泽北的比赛就非得参加,场场和泽北针尖对麦芒,又是场场输,弄到后来全夏令营的球员,连教练都看起热闹来了。连输了三天,仙道看不下去了,晚上联谊的时候抓流川到一边说,“你傻啊,流川。”
流川知道他是说什么,面色冷下来。
“篮球不是一个人打的,你知不知道啊?”
流川一愣,抬起眼睛。
“就算是打三三,你同队还有两个人那,就算你技术不如泽北,你们队也不用输啊。”
流川定定地看着仙道,老老实实听。
“我要是你们队长,你这么打球我早就罚你了,你到底想不想赢啊?”
流川站在那儿不说话,仙道想是不是口气太重了,他俩还没熟络到那个程度,这话是过分了啊,跟数落人家似的,怎么搞的这是,正后悔着,听见流川说
“我知道了,谢谢。”
一个字一个字的,特真诚。
轮到仙道说不出话了,俩人傻站着,远处篝火那边有人喊,陵南市,该陵南市出节目了啊,人那。远远看藤真站起来往这边看。
流川和仙道跑过去,藤真看着他们,是商量的神色。
流川面无表情,仙道傻笑。
藤真也笑笑,走出人圈子,“我是陵南市翔阳高中的藤真,给大家变个魔术吧,请借我一个杯子,饮料瓶也可以。”
有人递上去,流川和仙道就地坐下。
似乎并不是复杂的魔术,但是表演很成功。藤真站在几十个人围的圈子里,态度又诚恳又很有分寸,就好像既认真,又不真的当真。语气还是惯常的语气,动作和在球场上一样优雅。队友老笑话藤真打球像跳舞,仙道心里明白,这话里酸葡萄的味儿太大。每个人都在安静看表演,说话的都停了,仙道想这回陵南市的面子是挣到了。这样是不是就叫那什么贵族风度啊,翔阳不是贵族学校嘛,以前还老说贵族学校就是把有钱人没时间管或是懒得管的小孩集中起来管的地方,现在看好像也不完全是那样,起码翔阳的篮球一直挺强的。
篮球队长兼教练,物理竞赛拿过省一等奖上过报纸的,听说还是翔阳学生会的什么干部,长得也挺好,这可真是个完人。
“牛人哦。”仙道对身边的流川说。
“恩。”
站在身边也觉得离了八丈远的,月亮上的人。
第四天流川再次要求和泽北对手打球的时候,泽北站在场边抱着篮球看着流川笑,一副长辈对晚辈无可奈何的样子,对流川说,算了吧,你何苦呢,我赢都赢烦了,你输还没输烦啊。仙道一股血往头上冲,想以前就觉得泽北讨嫌,没想到这家伙到现在个性差到这种地步。他担心流川这口气该怎么忍,已经做好往那边跑的准备了,却看见流川笑了,对着泽北,微微勾起嘴角。
“我是输烦了,所以我今天是来赢你的。”
静一刻,全场哗然。
仙道站在远处,感觉就像是被雷打了,连头发根都烧焦了。
强啊,流川。
所有人都等着看说这大话的流川到底能不能赢泽北,个个伸长了脖子。仙道倒觉得没什么悬念了,平素流川惜言如金的,这次一句话就说了这么多字,怎么可能不当真。
其实若没有流川连输的那三天,今天不会赢得这么利落,前半场开头泽北认定了流川不会传球,后面又认定了流川只会传球,比分就拉开了。加上泽北自己是个不传球的,流川又是一副豁出去的架势,差距一直也没追上,赢到终场。
仙道明白这场球不能算流川赢了泽北,只能算泽北输给了流川,泽北总是赢,赢出习惯了。
不过,只能是流川。
汗水打湿的头发粘在额头上。
越输越皮实的人,没见过第二个。
终场哨声一响,都是心高气盛的高手,支持流川的一边竟然有人欢呼出声。仙道想流川的表现也算是自己教出来的,不免得意。看流川站在场中不动,赶忙跑过去。
流川的体力他清楚,这么个拼法打全场,估计这会儿离趴下也不远了。
抬手抱住流川肩膀,好象鼓励庆贺似的,实际上胳膊上加了力道,是架的姿势。
果然流川转头看见是他,身上的重量马上压过来。
仙道想着流川这小子看着挺瘦的,这会儿重成这样,真是累摊了,小声说,“慢慢走,到场边坐着去,在这儿躺下可露怯了。”
流川垂着头不言语,一步步走起来,仙道收回胳膊,旁边跟着。看流川坐下,跑去把他运动外套拿过来。
“背心汗透了,脱了吧,呆会儿吹风冷。”
流川就听话脱了,仙道把外套给他搭背上。
“喝水不?”
“恩。”
递水。
流川就喝。
仙道弯着腰看着,“你小子体力这么差不行,平时别老惦记着技术练习,分点时间训练身体素质,跑跑步蹦蹦楼梯什么的,体力好了比什么都有用。”
“恩。”
真老实,仙道笑,在流川面前蹲下,“赢了啊,我都没赢过他。”
流川一直喝水,不抬眼看他。
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喝。
2
最后一天安排的是到黄河游览区参观,藤真提前走了。省城周围就这么一个旅游点,仙道从小到大都来过八百遍了。大队人马往山上爬,仙道拖流川。
“亭子那儿没啥好看的,咱去河边吧?”
流川抬头往上看看,也就答应了。
“夏天河是比冬天宽呢,我初三寒假来的时候站这儿能看见对面的河岸,”仙道揣着手站在河边的风里,“凉快哈?”
流川望着宽阔河面的远方出神。
阴天,呼呼拉拉的大风。
“比湘河宽多了。”突然冒出来一句。
“那是,这里说是黄河河床最高的地方,流速慢河面就比较宽吧。不知道和长江比哪个宽一些,我还没见过长江呢。”
“我小时候觉得湘河已经很宽了。”身上的运动外套被风吹得整个鼓起来。
“小时候嘛,我小时侯第一次见黄河还以为是大海呢。”仙道踮脚往远处看,水面上有茫茫的雾气,“不过现在还是很像大海啊。”
“水往一边流。”
仙道笑,“不要较真儿嘛。”
流川转过来看着仙道,“你昨天怎么填的?”
“意向书吗?我从没想过要当职业球员,我就没填。”想想添上,“明年高三了。”
流川转回去看着河,抿起嘴唇。
“你呢?”仙道好像知道答案了。
“也没填。”
“我想也是。”仙道冲着远方的雾气笑。
“为什么?”流川转头,惊讶的样子。
“你这种人当初要是想当职业球员,初中毕业就会去体校了吧。当时既然选上高中,你也不是现在会后悔的人吧。”说的好像很了解他似的。
流川盯着仙道看,瞳孔的颜色很深。
“为什么不上体校啊,你真的不想打职业?”
“我不想在国内打职业,我会去美国。”
仙道注意到流川用的动词是会,而不是想,“什么时候?大学?”
“大概。”
“有主见。”仙道点点头笑。
流川看着,觉得心头轻松多了。
中午开始下小雨,从游览区回来流川和仙道就直接去了汽车站。仙道原本就打算夏令营结束直接回陵南的,明天休整一天后天就开学了,要带去学校的行李一开始就从家带来了,仙道妈妈也说有伴儿一路走比较放心。流川上车一直睡,车走在高速路上,路两旁细雨迷濛的农田像湿淋淋的水印版画。流川脑袋靠在车窗上,转弯或是超车的时候就会在玻璃上撞一下,撞的重的嘭嘭地能听见声音,他还照睡不误。
这不一样的人睡觉都不一样哦,仙道想着,眼看流川又要撞上去,伸手压在车窗玻璃上。
这下没声音,流川额头撞在仙道手背上,他倒醒了,看看玻璃上的手,回头迷迷糊糊看仙道。
“靠这边吧,不怕撞傻啊?”仙道头一偏示意自己的肩膀。
流川就靠过来,继续睡,呼吸又匀又绵。
雨好像越下越大了。
流川一直也没有再醒过来。
车到陵南市是八点多,天已经全黑了,雨点打在车窗上啪啪作响。开车的师傅在西关停下车。
“各位不好意思啊,我这车是外地的,不能进陵南城,大家这里下吧。您看这雨下的,实在不好意思啊。”
流川就醒了,坐起来。
“车不能进城,得在这儿下。”仙道看流川没醒过劲儿,跟他解释。
流川眉毛微皱起来。
乘客都在闹。
“您多少往里送送,进城好打的啊。”
“是,这儿连电话都没有。”
司机说,“不是,警察看见得罚我。”
马上有人说,“下雨警察不出来。”
然后满车人跟着笑。
仙道也笑,流川看着面前的车座。
“那什么,这样吧,我把大家送过湘河大桥,真的不能再往里了,您体谅我。”
车上人喊着行啊行啊,有劳您,车就又发动了。
“我家在河边,下车你去我家拿件雨衣。”流川想好了对仙道说。
“啊,”仙道想说不用了,转念又觉得好像也没必要跟流川客气,就笑笑点头。
流川又不说话了。
车过湘河大桥,亮黄的两排路灯在雨中特别鲜明,仙道看着路灯周围亮晶晶像毛刺儿似的雨丝,余光里黄色灯光一道一道流过流川脸庞。
二十一盏灯。
天下就剩下这一车人,一车人中,只有他不是陌生人。
身边人。
怪词儿,下雨下傻了。
“跑吧。”流川一下车就说,马上模糊在雨幕里,仙道赶忙追,一路跑到家门口,流川一推门就进去了,门根本没锁。
是三排平房的院子中最后一排,独门。
门廊灯亮着,仙道站在门廊里。
“进来啊。”流川在明亮的中厅中央回头喊他。
仙道于是走进门,流川奶奶从里屋出来。
“回来了,淋着了吧?”看见仙道,“这是哪个同学啊?”
老人家特别温暖的笑容。
仙道湿淋淋地站着,笑得很乖,“奶奶好,我叫仙道。”
“给他拿件雨衣吧,有多的吧?”
“有啊,后屋挂的就有。”流川奶奶说话要去拿。
“您别去,我拿去。”
“先换衣服吧,别冷着。”流川奶奶抓起流川外套下摆,“湿透了。”
“仙道衣服也透了吧,让小枫拿件衣服给你换上啊。”奶奶转过来冲着仙道说。
仙道一愣,流川的脸色明显尴尬起来。
小名儿。
不知道是哪个字,仙道想笑,忍着。
“我知道了,您坐着吧——到我屋去。”后一句话不是面对仙道说的。
仙道知趣跟着,房子样式很旧,石灰墙都发灰了,顶棚特别高,灯吊在上面都跟天上月亮似的,仙道想真不像流川的家。
卧室门口挂着白布帘子,似乎曾经是浅蓝色的,流川一掀帘子进去,拉开灯。
几乎直到屋顶的高窗,蓝碎花窗帘只挡了下二分之一。木架子床,宽得够三个人睡。暗红木头的写字台,绿色玻璃罩台灯。墙角摞着三个老式的大木箱子,没柜子,常穿的衣服在横过房间一侧的铁丝上用衣架挂了一排。
偌大的房间没几样东西,纤尘不染,整整齐齐。
连墙上都没贴仙道以为会有的篮球海报,铁丝上的衣服倒是流川的衣服。
总是不按常理出牌,弄得人一愣一愣的,还真是他的风格。
仙道把背包扔床边地下。
这工夫流川站在铁丝旁边犹豫半天,摘下件深蓝T恤,想了想换了件灰色套头衫,长袖的,拎在手里晃过来,“能穿吧?”
仙道看那件套头衫后面还背了个帽子,笑着接过来,“我就没穿过这样的。”
流川不理,晃回去找自己的衣服。
手中的套头衫仙道见流川穿过,他脱掉自己的上衣套上脖子,感觉怪怪的。
流川没回头,从门后摘了条毛巾扔过来。
仙道接住,擦干身上,套上袖子擦头发。
又是雨水又是风的,身上已经没热气了,棉质的衣服穿在身上,是那种清洁服帖的温暖,仿佛衣服自己有热量似的。
仙道坐在流川的床上。
冷透了之后让人感到特别富足的暖和。
流川把湿衣服从头后揪下来,仙道递毛巾过去,流川奶奶站在门口问,“仙道家住哪儿?”
“哦,我是陵高的,住校,奶奶。”
“正好呢,”奶奶很高兴,“小枫啊,薇薇到学校复习竞赛去了,没带伞,那会儿打电话来说到9点雨还不停就让你去接她。你跟仙道一块儿走吧。”
“在哪儿?”
“说是实验楼。”
“我知道了,换完衣服就去。”流川对着门帘子扬声说。
声音并不十分大,但对流川而言已经快算喊了。
奶奶在门口说,“不急,先吃饭。”
“您又做饭了,跟您说让烟熏着又咳嗽。”流川背对着仙道光着脊梁,衣服只套了袖子,抓在手里。
“煮的面条,没油烟。你们俩不是都回来的晚么。”
“下雨车走的慢,您吃了吗?”衣服一直抓着,忘了往头上套。
“吃了。仙道也一起吃,啊。”奶奶突然转换了说话对象。
仙道正想着流川在家说话一句一句挺顺溜的嘛,到外面怎么跟哑巴似的。大约奶奶耳朵不太好,听流川这样有意大声讲话挺好玩的,自己在那儿乐,没听清流川奶奶问什么,“啊?啊。”就答应了。
流川奶奶走开准备饭去了。
听奶奶的意思,流川平时在家做饭啊?今天了解好多内幕哦,正发呆,流川转过来,“实验楼在哪儿?”
问我?“……陵高实验楼?”
“恩。”
“我知道。”等会儿,难不成薇薇就是……仙道很想倒,敢情——
“那个,储薇是你姐?”
“恩。”
“不是一个姓。”
“她妈是我姑姑。”流川眼睛一翻。
仙道坐在那里哭笑不得。
“你换裤子么?”流川看仙道湿到膝盖的裤子。
“不用,呆会儿回去还得湿。”
“恩。”流川点头,“我去拿雨衣,你要雨鞋么?”
“我凉鞋不怕水,趟回去算了。”
“恩。”流川说着出去了。
仙道坐着,打量铁丝上挂的流川的衣服。都是一眼就能看出好来的东西,流川平时挺讲究的。屋子摆设成这样应该不是家里经济的问题,这大约是,姑姑的话,他奶奶家吧。
屋里光线有点暗,孤零零一个白炽灯泡吊在房间当间儿,电线长长地垂下来,灯光昏黄,于是房间的气氛格外柔软。
心里哪儿松了一块似的。
葱花儿下的清汤面,打在碗里的荷包蛋滑滑嫩嫩五成熟,跟仙道妈妈的风格一样。坐在进门中厅里,青花大碗,四四方方八仙桌,木头凳子,头顶高悬着荧光灯。仙道没这么吃过饭,吃得挺高兴。
流川奶奶坐旁边笑咪咪地看着仙道吃。自己孙子不爱笑,流川奶奶从来就喜欢活泼的小孩子,加上仙道笑起来总是很讨喜,说话又有礼貌,特招流川奶奶喜欢。
流川吃了几口,突然抬头问,“虎呢?”
“院里呢吧,早上出去就没回来,下雨我也没出去叫。”
“我叫去。”流川站起身拿过门边的伞,推门就出去了。
仙道往窗户外看,一盏铁罩的路灯挂在门口的高树上。
“快吃啊,别凉了。”奶奶招呼仙道。
仙道继续动筷子,老人家问老人家们常问的问题。
“仙道家是哪个单位的?”
荷包蛋咬了一口,黄儿流出来,“我家是省城的,我是外招的学生。”咽一口,笑着,“我爸是老师,我妈是医生。”
“小枫爸爸也是医生呢,也是高一吧?”
“我高二,奶奶。”
“那和我们薇薇是同学啊。”
“恩,我二班的,就在他们班隔壁。”
“高材生。”奶奶喜欢好学生。
“没有,储薇厉害,在我们学校特有名儿,省物理竞赛第二名,都知道。”仙道没敢提级花的事。
奶奶更高兴了,“这不正复习着国家比赛呢,下午就去了。”
仙道就笑,继续吃。
流川进门,抱在怀里黄黑相间的大猫跳下来,抖抖毛,几步窜上仙道的腿,留下一路梅花脚印。
奶奶急了,对猫装凶,“不听话啊,脚还湿着呢,快下去!”
猫不理,索性在仙道腿上坐下,开始舔毛。
仙道忙笑,“没事儿没事儿,裤子本来就不干净。我喜欢猫。”
奶奶伸手拨拉猫,“我们虎平时不爱理生人的,今儿是冷了。”
流川放好伞桌旁坐下,叫声,“这儿来。”猫立马从仙道腿上跳流川腿上,支起身前爪搭饭桌上,看流川饭碗。
“没你吃的。”跟猫说话比跟人说话还软和。
猫就下去继续舔毛。流川低头认真吃面条,奶奶继续跟仙道讲话,一老一少说得欢欢喜喜的,流川始终没插嘴。声音就在左侧耳边,不用看也知道一直笑着,问一句答一句,一字一字咬得清楚。笑是为了礼貌,但礼貌是真的,所以,不讨厌,半点也不讨厌。
走哪儿哪儿喜欢,流川想这种人是不是天生招人喜欢,连猫都喜欢。
陵高不近,雨不见小,流川也就没骑车子,暗蓝雨衣披着,踹双黑胶雨鞋,在水里夸叽夸叽地走。出了滨河路口,水积得益发深,整条东方红大街跟河似的,路灯通明,明灿灿的水面上行人稀少,急匆匆的车子唰唰地破水而过,溅起的水点打在雨衣上。
流川心中抱怨城市排水系统太差,稍微下点雨就四处积水,尤其可气的是市民们已经习以为常了。仙道走在前面,裤脚挽到膝盖上,披着流川爷爷当年的军绿雨衣,光脚松松垮垮套着双破凉鞋,一步一跺故意溅水花,一路走一路啪啪啪啪地踩过去,路过一盏路灯的时候,转过身冲着流川笑。
“流川啊,我觉得我现在特像个渔翁。”
比路灯光还要明亮的笑容。
流川一直盯着仙道背影看,看他猛一转过来,猝不及防,眼睛倒是没转开,仙道就站在前面,看着他的眼睛笑。
那个笑容是个蛊,十几年之后流川才知道。
拐进解放路的时候没了路灯,落在身上的雨点倒是少了,头顶遮天的梧桐叶子上纷乱的沙沙声响成一片。老街两侧多是土生土长陵南人家的坡顶小楼,只有稀疏的几家还点着灯。流川停下说,“你拉着我吧。”
积水的时候走夜路要互相牵着,每个陵南的小孩子都会被家长以掉进下水道淹死的小孩为警示接受这样铁的教育,所以这对流川是根深蒂固的概念,仙道并不知道,站在那儿没明白过来。流川没多说话,伸手抓住仙道左手腕,继续往前走。
仙道走了两步反应过来,笑,“要是我们两个一起掉下去怎么办?”
流川没说话,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听见仙道呵呵笑出声,说着,“哪会那么倒霉啊,那可得是个大坑。”
“喂,别踩水了,溅到我脸上了!”
仙道一愣,听流川那语气仿佛是笑着说的,一时间没缓过神儿来,转头看流川,黑漆漆的也看不见什么,突然啪的一声一片水溅上来,泼了一身半脸。
仙道不干了,“喂,你故意的啊?!”忍着笑。
流川不言语,继续走。
“睚眦必报啊你,水顺脖子灌衣服里去了啊。”还是笑出来了。
“又不是我洗。”前面是陵高校门,校路上有灯,流川松了手。
这句仙道听真了,流川的确是笑着的。
“还得洗干净还你啊?你不怕我洗不干净啊?喂,别走了,你不到实验楼吗?”
流川停下脚,转过身来,逆光,但仙道看得见他脸上表情是淡的。
“就这栋,”仙道也不笑了,一偏头,“……我回宿舍了,雨衣还你?”
“跟衣服一起还吧。”
“怎么给你?”
“给我姐。”
“不行,容易误会。”仙道笑得特无辜。
流川一时没说话,垂下眼睛想。
仙道也在想,“那什么,我上了高三就不在篮球队里了。”
流川猛抬头。
“陵高规矩。”
流川抿起嘴唇。仙道知道这个表情表示流川正在想对他来说非常麻烦的事,“我是说,你要想跟我打球就来找我,我们周六晚上和周日上午没课,恩,我看就周六放学比较合适。”
流川认真听着,表情让仙道恍惚自己究竟在说什么。
“我们班在储薇他们班隔壁,我放学肯定在那儿自习。”
“恩。”流川点头。
“那,你来时候还你?”
“恩。”还是点头。
仙道笑了,“我走了,你赶紧上去,一会儿你姐急了。”
流川就啪嗒啪嗒走开,消失在楼门里。
仙道回宿舍,后天开学,同寝还没一个人回来,脱了雨衣挂在阳台上,包扔凳子上,湿鞋子湿裤子扔地上,趿拉着拖鞋翻开卷着的铺盖,钻进去。
双手交叉抓住上衣下摆,想了想没往下脱,直接躺下了。
帽子硌在脖子后面。
明儿他们回来了可不敢穿这个。多穿会儿。
等流川来打球拿衣服,等了半个学期。
其实也不算等,每个星期六下午市里的学生慌慌张张逃难般冲出学校,仙道坐在四楼窗边看校门口解放路上密集的人流。人流总是像魔法一样顷刻消失,路两边梧桐的叶子越来越少,八十人的大教室空空荡荡,仙道打开习题集埋首做题。心里总是高三日子里少有的静,做什么都很专心。门在左前方,脑袋的某处高高悬着某个飘渺的可能性,开始还总想着,后来也就不当真了,但可能性还是可能性,也许某一次流川会出现在那个门口,站在门外不进来,看上去像秋末铁窗格子后面清寒的天。
开学三周储薇带回了物理奥赛的国家金牌,升旗仪式上和指导老师一起接受表扬,对陵高而言这并不是比陵南市高中篮球联赛第三名更难得的事,于是一切如常。
高三上半学年的期中考试,陵高的惯例是给学生个下马威,于是考得仙道焦头烂额。最后一场化学考完,仙道拎着装文具的塑料袋往楼下走,四层楼数不清楚的楼梯,有一步居然走得头昏,自己就在那儿笑,神经都被磨细了一圈儿啊。出了楼门往前走,考虑是去吃饭还是回宿舍睡觉,身边停下一辆车子,“喂。”
转头。
看见他,脑袋左边那根一直在嗡嗡响的细神经就不叫了。
这可是个神经强劲的人啊。
“分我一半吧。”没头没脑的话。
流川面色不解,却并没有问。车后坐上夹着篮球。
仙道拿过来就拍,一路梆梆梆拍到球场,流川推车跟在旁边,认识不认识流川的都看这两个人。从篮球看得出主人的努力程度,打球的人都知道。这只球磨掉了全部橘色的外皮,看起来是灰色的,起了毛的皮革有绒布一样细腻的手感。
“你一天练多长时间球啊,流川。”流川在球场边支车子,仙道拍着球站在场中说。
仙道的话不是问题,于是流川没回答,走进场张开双臂压低重心拦在仙道面前。
一共没打多少时间,初冬天黑得不早不晚,看热闹的人全走了之后也就暗得看不清篮板了,仙道上楼拿了流川的衣服和雨衣,流川推车子走,仙道往外送,走到校门口很认真地说,“谢了哦。”
流川看过来一眼点点头,骑上车子走了。解放路上炊烟从每家楼下的厨房中飘出来,邻街的窗户渐次照亮整条路,仙道看着那些灯光,想象流川的车子怎样骑过解放路铺满梧桐落叶的曲曲折折的街。
他知道流川挑了合适的时间来找他打球,他知道流川花了很长时间等他下楼,他知道流川停在教学楼边看过走出楼门的每一张脸。他知道流川实际上是怎样细心的人。
考试结果并不像仙道想象的那么糟糕,高三的时日继续,某个周六的下午越野几个背着书包吵吵嚷嚷往外走,高三特有的纤细神经带来的看似洒脱的玩笑口吻,说着要找个继续向前活的动力。仙道听见了,没抬头,脑袋里的某处他的可能性飘渺地悬在那儿。
快过年的时候储薇全面停了课,为年后国家集训队的冬令营做准备。大年二十八那天坐在饭桌上想起来说,“说起来,姥姥,幸亏我不用上课了呢,您知道我们学校有多变态吗,我听小非说今年高三寒假就放三天,三十儿到初二,初三就开学。”
“哪儿能那么说,什么,变态的,人家老师也辛苦!”
储薇吐舌头,听见奶奶说,“话说回来,就放三天啊,那人家外地学生不是回不了家了。”
“可不?”储薇扬眉毛。
那边流川停了筷子。
“小枫啊,你那个同学,叫仙道的,不是家省城的么,估计回不去了哦。”奶奶也想到了同一个人。
“不知道。”
“叫他到咱家来过年吧,反正今年也冷清。”奶奶对仙道特别有好感。
储薇一时没搞清楚状况,流川那边干干净净一个“恩”,储薇反应过劲儿想起那个人可是绯闻对象叫到家里来万万不可的时候,流川已经又开始认真吃饭了。储薇宠弟弟,张了张嘴也就没说反对的话,只是,“你叫去啊?”
“恩。”流川点头继续吃。
仙道三十儿中午到的流川家,自己找的门儿。流川奶奶开门见是他,十分高兴,“来啦?”
“奶奶好!”仙道笑着递上依妈妈吩咐在路上超市买的东西,一包硬质糖果,一罐中老年奶粉。
奶奶过意不去了,“小孩子家买什么东西啊!”
“不是,这是我妈让买的,让我代说谢谢您过年照顾我。”
“这孩子多会说话啊,”奶奶笑着拉仙道的手,“行,快屋坐着吧,我正做活儿呢。”
进里屋,缝纫机旁边坐着。
“说您今年就跟储薇流川三个人过年啊?”
窗前奶奶踩缝纫机,机器哒哒哒哒响着,“可不,薇薇爸爸妈妈上光卢薇薇奶奶家去了,也好几年没回去了。我说薇薇也不上课不是,跟着一起去呗,说是薇薇得留下来陪姥姥,怕我寂寞。”是老年人夸耀儿女孝顺的神色,“这不你来了,咱们四个也挺热闹的。”
“平时您是和流川姑姑家一起住哦。”
“不是,他们家是纺织机械厂的。”看仙道不明白,奶奶想起来仙道家不是陵南本地的,“平南区,离学校远着那。薇薇平时住这儿,周末我女儿女婿过来住。”
“哦。”
“我就说啊,这老房子破是破,地方好啊,薇薇小枫都借上光儿了,不然薇薇还得住校不是?你们平时住校挺辛苦的吧?”
“还行。”除了楼顶上闹耗子以外,仙道笑。
“怎么也不如家里,就说食堂的饭吧,总有不适口的,在家想吃啥弄点啥。”奶奶停下手中的活儿看仙道,“不容易啊,这么小小的离家这么远。”
“不小啦,过年虚二十啦,奶奶。”仙道觉得挺好笑的。
“恩,有出息,将来上大学再往远处考啊,考北京去。”
仙道点头笑,想了想还是问了,“流川爸爸妈妈呢,过年不回来么?”
“在美国那,哪儿回的来啊,多少年没回来了。我这媳妇和儿子出息大,儿子是什么医院主任,媳妇也是大学老师呢。”脸上骄傲的光彩是有的,也没盖住话音里那份酸涩。
仙道没再往下问,明白了流川那句我会去美国,是什么意思。
其实多少猜到过,只是想求证。
“小枫这孩子可怜那,不到一岁就送回来了。也没办法,儿子和媳妇都读博士,那会儿,没法管。小时候啊,看人家小朋友都有,就老说要爸爸妈妈,后来大了,也不提了。”
于是什么也不提了,所有语言都咽进空气中去了。
引奶奶伤心了,这种话不该问的。
但是又的确很想知道,事关于他。
“流川在哪儿呢?”打断这个话题。
“后院儿择菜呢,还不知道你来呢吧。”
“我去找他。”
“就是,你们玩去吧,不用陪着我。”
穿过厨房,储薇系着围裙站在炉子跟前,见仙道进来,笑笑打招呼,锅铲一指,“外头呢。”
院子里流川正站水池旁边择鲫鱼,偏头看见仙道,也没招呼。
“刚跟你奶奶说话来着。”仙道站到流川身边。水管里的水哗哗冲着。
“恩。”手里不停,掏出来的鱼肠鱼肚子放水池上头窗台上的搪瓷碟子里。
“喂猫啊?”
“恩。”
“猫呢?”四处看。
流川抓起碟子在窗台上当当地敲敲,“一会儿过来。”
仙道心里好笑,心说这口气好象猫是他带去赴宴的女朋友似的,看流川手在水里泡红了,“水挺冷啊?”
“不冷。”流川忙着跟鱼鳃较劲。
手指头太长了也不好,仙道看旁边还躺着两条没择的,“我帮忙吧。”
流川想你大约属于越帮越忙那种,于是说,“不用了,水冷。”
“你刚还说不冷。”这人什么逻辑,仙道哭笑不得。
流川一想,也是,没忍住也笑了,没抬头,仙道没看见。
“你们生物做过那个解剖鲫鱼的实验没?”仙道抓过剪子学着回忆中老妈杀鱼的样子剔鱼鳞。
“恩。”流川往旁边让了让。
仙道剪子下鱼鳞飞溅,“我那条肠子肚子全掏光了心脏还跳呢。”
流川看仙道剔下的鱼鳞飞得窗台底下满墙都是,鱼剔得倒挺干净,也没说什么。
猫从屋顶上下来,沿着包好的水管子走过来,跳上窗台。
流川把刚择出来的鱼鳃用水冲冲,挑在指尖上递到猫跟前。猫吃完了鱼鳃咬流川手指头玩,不管碟子里的鱼下水。
仙道喜欢猫,也想喂。流川知道他家的虎脾气乖戾,看仙道从碟子里拣了根鱼肠子,一本正经地吓唬道,“咬你啊。”
“不会,你家猫喜欢我。”
流川撇嘴,仙道把鱼肠子递过去看着猫傻笑,猫非常警醒地闻了半天,最终叼着一口口吃了。
流川看猫,猫吃完了也看着流川,圆睁着翡翠般碧绿的眸子。
下午很早的时候就开始和面包饺子,仙道跟着瞎凑份,实际是什么都不会的,在家哪顿不是送到嘴边才吃。据说按陵南老规矩除夕擀饺子皮是男的的活儿,所以流川在利索地遗留了半面板的皮儿之后,擀面杖留给仙道继承,自己走到厨房开始烧水。
左手拿面团右手压擀面杖,面团和手指头一起擀。仙道心想流川不也是这么转啊转啊的,怎么就擀得那么遛。
奶奶看了笑,“平时在家干活儿么?”
仙道笑得尴尬,“不怎么干。”
“专心学习也好。”奶奶给仙道找台阶下。
“是我懒。储薇菜做的也好啊。”
储薇正低头捏饺子,听见仙道的话说不高兴是假的,想着虽是人人都能说的话,搁他嘴里说出来听着就这么实在,怨不得招姥姥喜欢,想着就说,“今儿你是没赶上轮小枫做饭。”
仙道很惊讶地微张开嘴,不知该说什么。
“他爷爷在的时候身体一直不好,我又有老慢支,闻不得油烟,小枫从小在家就炒菜做饭的,薇薇是高中住我这儿才学的,小枫比薇薇做的好。”
仙道听得出来虽然奶奶常夸储薇,但心里最疼的还是孙子,所谓相依为命。
他无意识地想转头往厨房门那边看,察觉之后又忍住没动。原以为流川家境养成他勤快性格,没想到这个家就是靠他生活过来的。
他想你小时候究竟是怎样生活的啊。
流川。
自己熟识的那个只是球场上的那个。
其实他漆黑的眼睛安静沉默,他就像另一个世界的门。
中厅开着电视,流川在等水沸腾的时间里倚在厨房门框上往中厅里看。电视声音开得很大,他看着包饺子的三个人。
仙道满手是面姿势诡异,工作态度倒十分认真。储薇指指点点地场外指导,不碰擀面杖。他看仙道完工的速度是上去了,作品则似乎都方不方圆不圆的。
流川站着不动,没有过去帮忙的意思。
仙道在那里嘻嘻哈哈玩得很开心,逗得流川奶奶也笑,突然他拿起一片刚擀好的皮儿,双手拎着转过来,向着流川做展示状,笑得很有满足感。
这片好像是很圆。
流川冲着饺子皮笑了笑,对着仙道的脸。
天色已经暗了,流川站在厨房古老温暖的昏黄灯光里,系着蓝布围裙。那是个完全出乎仙道意料的笑容,所以他不知道那时候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受了某种惊吓,但流川显然因为他的反应而笑得更深,听见水响,转头进去了。
后来仙道想,流川实际是非常会笑的人。
储薇爸妈的拜年电话打过了,正吃着饺子电话又响,储薇看了看流川,起身接。
“舅舅过年好……恩,舅妈您过年好…….恩,我挺好的……我爸妈挺好的……给我姥姥吧?”
流川奶奶慌忙站起来。
流川放下筷子。奶奶话讲了很久,他一直盯着眼前的盘子一动不动。
仙道心口不舒服。
奶奶叫,“小枫快来!”流川就走过去,接过听筒。
仙道不能想象这种感情,他想不出从一岁起就没见过面的父母在流川心中会是怎样的地位,已经想了一下午想得头疼。他觉得这屋里气氛尴尬,大约只有流川奶奶无知无觉。
储薇背过脸去,她刚才接电话的时候就语气冰冷。
流川站在那儿握着听筒,一直在听,从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答话的语气中保持着作为晚辈相当的礼貌,让仙道回想起集训队教练找流川谈话时他的样子。没说几句电话就结束了,或者说他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奶奶问,“和弟弟说话了没?”
“没。”流川坐下继续吃饺子。
“怎么不说两句啊。”奶奶很喜欢小孙子的样子。
储薇插话,“说了也听不懂,姥姥您快吃吧。”
“怎么听不懂啊,刚才还叫奶奶呢。”老人笑着。
流川慢慢吃着饺子,表情淡然。
奶奶吃过饭很早就去睡了,临睡吩咐流川从后屋抱了一床被子来铺流川床上。仙道说他睡后屋就行了,结果解释是后屋没暖气,平时冬天是当作储藏室兼冰柜用的。储薇也是不能熬夜的人,没撑到十二点。剩下两个一人坐一把太师藤椅,对着电视机。
仙道看流川困得直磕头,捅捅他,“困了去睡吧。”
流川强撑着睁开眼睛,“过了十二点。”
“还真守岁啊?”
半天没回话,突然听见说,“我爷爷在的时候身体再不好除夕也要守岁,他喜欢听十二点的炮。”
没有语调的声线中有温暖的感情。
仙道看着流川说不出话来。
流川盯着电视屏幕,“现在也不让放炮了。”电视里零点的钟声敲响,金红灿烂的图像很热闹,于是世界显得异常冷清。
要睡的时候俩人站在床边商量。
仙道问,“你睡觉老实不?”
流川心说我哪儿知道啊,照实答“不知道。”
仙道就笑,“你床这么大,肯定平时翻惯了,你睡里面吧,省掉下来。”
说的好像我不如你一样,流川好胜心起,“你就不掉下来?”
“我睡觉老实啊,我家里宿舍都是单人床。”
仙道说的认真,流川想想为这个争好像也没什么意思,多少有些不情愿地爬上床钻里面那床被子。
关灯躺着,其实两个人都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仙道突然说,“那路灯亮一夜啊?”
窗外铁罩路灯挂在柿子树上,影影绰绰的暗黄光从窗子没挡窗帘的上一半漏进来。
“亮着你睡不着啊?”
仙道觉得如果他说是,流川就会爬起来把那灯泡砸了。
“不是,我是说你。我家住省城金水路边上,路灯也是一亮一夜,还有那车,一夜不停着,吵得我妈神经衰弱。我照样睡。”
流川对着头顶的光影,“我习惯了。”
一时没了动静。一会儿流川想起来问,“你家几层?”
没回音,耳边呼吸已经深了。
流川听了一会儿,也决定要睡了,但他习惯的睡姿是右侧卧,翻身过去一定会看见仙道的脸。
于是居然就睡不着了,那几乎是有生以来流川第一次失眠。
仙道仰面躺着,就在身边。
令仙道惊奇的是他高三以来愈演愈烈的被老妈称为遗传性神经衰弱的失眠毛病在别人家的陌生床上竟然没有犯,他是醒来后才想到这一点的。转头去看,流川已经起了,被子依旧叠得很整齐。
他意识到这是大年初一,心想坏了,住人家家里不早起拜年可是大大的不礼貌,慌忙坐起来找表,看见桌上的闹钟刚刚走过七点半,大松了口气。一件件穿衣服,穿到后来发现挂在床头上的外套不是自己那件。
旧衣服叠着放在床边凳子上,手中这件是崭新的。他大概明白意思了。
是深紫色的套头绒衫,典型的流川风格。
初一穿新衣啊,真讲究。
仙道忽然觉得他这一年可能真的会万象更新。
叠了被子出门,奶奶看见了,笑着说,“挺好的啊,我就说么,昨天没看你带新衣服来。”
“奶奶新年好!您真是太费心了。”
“这是规矩,不遵不吉利的,洗去吧,呆会儿过来吃早饭啊。”
牙刷是自己带的牙刷,站在流川家的卫生间里,穿着流川的衣服,看着镜子里的影子,想着另一张脸。
他想他那么容易入睡是不是就因为那个神经强劲的人睡在旁边。
储薇也是才起,与仙道相互道过新年好,早饭上桌,仙道看少了一个人,“流川呢?”
奶奶坐在旁边看着不吃,“他和我一起吃的,这会儿在球场呢。”
“在哪儿啊,我也打去。”仙道拼命塞煎饺子。
“隔壁院儿,出大门往西。”
流川的新衣服是一身红,大清早小学院里就他一个人,篮球场灰白的水泥地映着,并不是很鲜艳的红色,但远看灼得人眼睛疼。
仙道跑到近前,趁流川不备抄了球,转身往对面篮筐带。流川紧追,反应毕竟慢了些,仙道一个三步,球应声入网。
流川拿了球,“再来。”
仙道却没做防守式,直起身扯着自己衣襟笑,“谢了啊。”
流川不理,带球抢攻,口中说,“借你的。”
仙道料好了他这一手,拦在去路上,在错身而过的一刻说,“新年快乐,流川。”
等流川累得撑着膝盖喘气的时候仙道发现自己也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努力呼吸的同时想是你体力进步了还是我不如从前了,想着就问,“你真蹦楼梯啦?”
流川抬头,神色疑惑,慢慢反应过来之后非常不屑地撇撇嘴,“我现在跑步送报纸。”
“每天都送?”
点头。
“以前骑车?”
点头。
仙道想说你小子孺子可教嘛,没说出口。
“其实你现在这样自己打练习没什么大意义了,论一对一可能你在省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吧,上次集训也看见了。你最该提高的不是这个。”
流川正向场边走,听见这话停下转回头。
“周五周六的下午晚点儿,青年宫前面的体育场老有人打球,我也去过几次,常去的几个有强的,海大附中也有人去,都是半场三三,你要想去了也可以到那儿打打。”
“市青年宫?”流川上心了。
“恩,北边。”仙道看流川弯腰收拾东西要走,看看表也十点多了,“那我就走了吧。”
流川没回头,“今天轮我做饭。”
于是仙道又蹭了一顿。吃完午饭说什么也要走了,心里想要是晚饭也在这吃,估计又得让住下,就太叨扰人家了。衣服也换回来了,流川奶奶看留不住了,就说小枫送送吧。储薇在旁边说带仙道走咱家传近路哈。
流川推着车子,一路沿着河边走。到东方红路口那里,仙道想拐,流川却说,“这边。”指着湘河的下游。
于是继续顺河边走,路不宽,一侧是陡峭的河堤,一侧是石头垒的高得夸张的墙,墙头后的房子隐约露出头,建在高高的台坝上。
“这边是什么地方啊,跟城堡似的?”
“精神病院。”
“你真幽默哎流川。”
“真的。”
仙道于是知道了陵南市的精神病院设在河边山头上,大有占山为王的气势。非常有荒诞感。
一直沿河向前。
河堤下水边的汀子上栽着光秃秃的垂杨柳,据流川说是夏天的避暑胜地。寒冷的河面上中午也罩有薄薄一层水气,随着河水缓慢流淌。赶鸭子的人摇晃着状如木盆的小舟,大群的鸭子们跟着主人逆水而行。对岸山脚错落的黑顶民房有几户仍有炊烟,慢慢升上苍灰的天空。
初一,新年。那样的韵致甚至让仙道感到幸福。
河的远处横着一座桥,似乎是石板铺就的,古朴纤巧,不规则的一个个桥墩起水不高。令仙道惊讶的是它看起来那么单薄,竟然也铺过了如此宽阔的河面。
“那桥没栏杆哎,看上去挺悬的。”
流川望了望,“我看过上面走小汽车。”
“叫什么?”
“糖桥。”
“唐代的桥?”
“白糖的糖。”所以小时候一直觉得那是座很甜的桥。
仙道觉得有意思,“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啊?”
问的时候就知道流川需要讲的话会很长,于是期待着。他想听的不是传说,而是在这样的水边流川讲的传说。
流川讲的传说,他觉得这本身是一件有传奇色彩的事。
“讲吧,我想听。”
他无意中强调后半句话,说出来之后才发觉。流川听出语气,转头看他。
“……据说以前有个县官很坏,欺压老百姓,走到哪个村子就要百姓杀掉所有的鸭子给他做百鸭宴。”
流川开口,仙道暗松了口气。
非常有地方特色的传说啊。
“有一天他要到对面村子去,没有桥,他就命令村民一夜之内给他造一座桥,不然就要处罚。”流川不自觉地微皱眉毛,努力措辞,“但是一夜时间就连采石头都来不及,后来一个老奶奶出现教大家用家里的白糖熬化了结成像石头一样的糖砖,连夜把桥造出来了。”
后来那个故事,那条河,连同讲故事的人,变成仙道生命里的一个传说。他无数次地重温那段记忆,以至于终于分不清那些河面略过的鸟,石墙缝隙中颓败的草木,干枯的林稍上浅淡的冬日光线,流川浸在河边水气中湿润的声音,那些精致清晰的细节,究竟有多少是真实的。
“第二天县官走到桥中间的时候,糖砖被水冲化了,县官掉进河里淹死了。”眨了眨眼睛补充一句,“那个老奶奶是观音菩萨。”
“看起来真的很像呢,是因为造桥的石头是白的吧?”虽然年代久远,但还看得出桥曾经的颜色,仙道望着桥,心甚往之,“我们过去看看吧。”
“实际上很远,在绣山那边。”实际上每次沿这条路走,都会想有一天要走到桥边去。心里却清楚,虽然看上去很近,但实际上有多么远。
“是吗?”仙道有些失望,“你去过吗?”
“没。”
“那什么时候一起去吧。”仙道转过来对流川笑着说。
“好。”看着他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