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 5-6

作者: 艾菲儿,收录日期:2006-03-24,1339次阅读

第五章

咸阳,自古兵家必争之地;秋擂,代代侠士赌命之时。
今年秋擂上最风光的人莫过于这个叫北泽的少年,无门无派,无根无底,自第五天上擂以来没有一个人能在他剑下活着离开。他的剑法,畅快、精准、冷静、直接,每一个招势都在进攻,每一次进攻都直取要害,防守上却不给对手半点可乘之机。完美,是每一个看过他的剑法的人的评价。
然而这样的完美在藤真眼中只是一片血红,长谷川的头颅被泽北一剑削下。那把剑的剑气,不是一般的高广。
花形身子一震,提剑便要上擂,藤真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师兄,别去!”
“门主?!”
“那人已是天下第一了,就算牧也敌不了他,我不让你去送死!”
花形心中一暖:“可长谷川——”
“那个北泽今天就是冲着天下第一来的,牧不在,他自然会叫我的擂,我会替长谷川报仇。”
花形心惊:“小健你不是说就算牧也敌不过他?”
藤真笑着向花形靠了靠:“透哥哥也把我想得太不济了。敌不过他就得让他杀了么?比武有很多种,到时候还不知是谁占便宜,我可是藤真健司啊。”
藤真挨花形非常近,花形看不见藤真的脸。若他能看见,就算是死一千个长谷川他也不会让藤真上擂的。藤真笑着,天真无邪,阳光一样温暖,但那双水蓝色的眼睛结了严冰。藤真是个无所畏惧的人,即使面对的是死亡。
“透哥哥,秋擂完了我们去华山玩好不好?”语调仍然是跳跃着的。
“好。你可一定要当心啊,知道么?”
“你怎么不说让我好好打?”
花形笑了,多少次了,每次藤真上擂台时都总这样问,问题的答案,想都不用想:
“不用我说小健也会好好打的,而且小健一定会赢的。”
就是这句话,也许是最后一次听了:“透哥哥你知道我为什么老输给牧?”
“为什么?”
“因为我一跟牧比试你就紧张,每次都忘了说这句话。”
如果此时此刻身边没有那么些多余的人,花形一定会把藤真搂进怀里,这一次他不是紧张,他是如此如此地害怕。

长谷川的尸首已被翔阳弟子抬下擂台了,泽北也已擦净了剑上的血。没人上擂挑战,人们都在屏息凝气等待泽北叫擂,人人都在猜测北泽这一次会叫谁。
“这位兄台是陵南的仙道大侠吧拼命派,无根无底,自第五天上擂以来没有一个人能在他剑下活着离开,############################################# 。兄台的大名小弟早有耳闻,可否与小弟切磋一二呢?”叫擂不礼貌可能被人借口推掉,泽北没那么傻。
诚然,叫擂是可以不应的,换了以前的仙道对这种以命来争的无谓的胜负无论对手是弱是强都是不会理的,但如今,他正想找个拼命的机会。

任谁都看得出来,仙道这一次真的在拼命。没有一个人,陵南的人也一样,见过这样的仙道。一面是火热的疯狂,一面是冰冷的残酷,仙道的性命对他而言只是腰间挂着的一枚廉价的玉佩,任它随风东西乱摆,即使是从腰带子里滑脱了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主人的眉头都不会皱上一皱。
泽北从没见过这样的敌手,在仙道之前他的每一个对手想的无非是如何从他剑下逃命,而这一个,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有条命。话虽如此,他又不是有勇无谋的亡命之徒,手上的进攻分明是不留半点余地的,身上却不见一个空门。可怕,任是泽北这样的身手也不免淌出冷汗了,心里虽惊,剑法还是滴水不漏。
这是泽北登擂以来最长的一场比试,时间延伸着,招数更迭着,擂台之上越来越凶险。田冈有好几次紧紧抓住自己的胸口,强忍着在泽北的剑刺向仙道的时候不叫出声来。每个人都被台上惊心动魄的比试牢牢地锁着,没人注意到一个白衣女子站到了观战的人前。
那女子垂着长长的白纱帽帷,看不见台上的比试。她低着头像是在侧耳细听着什么,突然全身猛地一震,喃喃一句:“龙泉?!”抬手将帽帷掀了过去,向台上看时正撞上泽北那索命的一剑。
泽北,毕竟是泽北,而仙道只是仙道,台下的高手们都明白,这一剑仙道躲不过去了。藤真狠狠地握住了花形的手,田冈已昏死过去。
早知道会这样了,事到临头仙道反而解脱了,拼也拼过了,盼的就是这个吧。如果知道自己死了,小枫一定会有些悲伤吧,那样,就会比较不恨自己了。仙道放弃了运气去冲拼个重伤不死的机会,笑着,等着。
不懂武的此刻也明白了,台下惊恐的尖叫响成一片,紧接着,所有的人发出了更大的一声尖叫——
一个白衣女子落在泽北的剑前,原本将刺入仙道前胸的利剑再过一瞬,刺穿的定然是这女子的身体。
那一刻乱成一锅粥的台下突然静了,仿佛所有的声音一瞬之间被什么吸去了似的——泽北的剑,停了?!
突然收招,真气反冲呛得泽北一个趔趄。站稳了,抬头细看那女子,冷冰冰的眉眼轮廓,明明熟悉得要死,却明白一定是没见过的。泽北不懂,是什么让自己看见了那双眼睛之后,想都没想就收剑的。
那女子闯进仙道和泽北比武的气场里,自然大大伤了真气,咳了一下,吐出一口血来,脸上却一刹间绽出笑来,晃了晃,一头栽过去。仙道慌忙去扶,看见那女子的面容时惊得当下怔在了原地,大大地睁着一双眼睛,急吸了好几口气:“扶摇?!!!”

象那时被夺命砍中后一样,扶摇又体会到了生命向地狱滑去的感觉,头脑里一片混沌模糊,意识却清醒得紧,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不假思索跳上台救仙道,不明白为什么在那一刻没来由地想笑,也不明白为什么在泽北和仙道同时俯身下来的时候自己像抓救命稻草一般地抓住了仙道的手。
仙道只觉五脏六腑都崩了爆了,抖着颤着将扶摇抱起来,茫茫然向四处看着,仿佛手中托的是片随时会飞走的羽毛。泽北见他这样,上前攥住仙道的肩膀:“快给姑娘运功疗伤!”说着帮仙道放扶摇在擂台上坐下,自己也盘腿坐下,双掌抵住了扶摇的两肩。仙道也醒了,两掌抵上了扶摇的后胸。方才还在场上拼死相搏的两个人此时一前一后地运着功,救的是同一个人的性命。
半晌,两人同时收功。泽北起身说:“无碍了。”
仙道感激地一笑:“谢了。”
泽北也笑,摇头:“也是我的不是,应该的。好生照看她。”
“会的。”
看着仙道抱着扶摇下台离开,泽北将剑收进了鞘中,不知怎么了,心里有点酸酸涩涩的。
藤真暗松了一口气。


房间很安静,床铺很舒适,扶摇花了好大的力气才睁开了沉沉的眼皮。外面的天色已泛出了鱼肚白,房中的蜡还点着,烧得只剩了一小截。仙道坐在桌边,一只手撑在桌子上,支着头,浅浅地睡去了。烛光映着他的脸,红红暗暗的金色。好看的脸,却颓了败了。怎么了,好像发生过一件要紧的事,就是想不起来了,要不心里这股子莫明其妙的高兴劲儿是哪来的呢?
是了,在剑刺来的那一刻,自己突然越过了仙道的表面直接看到他的心了,也许是面对着死亡,他将心情坦陈了。他站在那儿等着那人的剑,眼神平和宁静得可怕。他选择将生命奉做小玄的贡品,只是将它递出去罢了,只是递出去罢了,那不是赎罪,他根本放弃了申辩,放弃了请求谅解。他不给自己任何谋得救赎的可能性,他像呼吸一样自然而然地执行着对自己最残忍的惩罚。他是这样爱着他的啊,他是仙道而他是叶玄,他怎么可能利用他,拿他去冒险啊!养着伤的时候总觉得事情前前后后有什么不对,否则也不会到秋擂上来找他们,原来就是这里啊,仙道那时一定也是不能掌控局势的。真是太好了,仙道,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仙道。
只是,仙道,你为什么不说呢?你竟然觉得自己是这样的罪有应得?而小玄,你一开始就是明白他的吧,否则也不会不顾一切地要保全他的性命,那你为何还忍心放任他对自己进行这样的惩罚?
或者,你离开他本就是因为伤害了扶摇姐姐而给自己的惩罚?
两个人都选择了对自己最痛的方式,所以我们才会说,世上最重的惩罚,是对自己的惩罚。
仙道醒了,见扶摇斜靠在床头看着他,低了头,动动嘴角:“我当时想,如果让扶摇就这么在我面前死了,我三生三世都没法见他了。”
“他什么时候走的?”
“那天。”
“一直没消息么?湘北现在这样,他在外面会不会有危险?”
“可能因为他入门太晚吧,要犯名单上没他。”
幸好没他,两个人同时想。
扶摇看着仙道的样子心里面一阵发疼,斟酌了半天词句,开口说:“仙道,其实我,我已经不怨你了。他那么爱你,总会回来的。你要去的那个地方可没有他啊。”
“爱得深也许伤得重,他若根本不爱我,我也就不用担心他会恨我了,那样的话,原谅更容易发生吧。”
扶摇不语,她知道仙道说得对,闷了好一会,自顾自念了句:“小玄,不知怎么样了。”
仙道一怔,突然抬起了眼睛:“你应该叫他小枫的,扶摇,不,流川。”
流川?!扶摇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瞪大眼睛盯着仙道,惊得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仙道走过来在床前坐下:“叶玄他的真名是流川枫。你的弟弟没有死,扶摇------你是叫做流川桐的吧?”
扶摇两手紧紧揪住身下的床单,好让自己不至于在震惊中窒息。
仙道看着扶摇的脸,一瞬之间眼前恍惚出现了流川的影子:
“你不知道你们有多相似,扶摇,因为你从没看过自己走路做事,从没观察过自己脸上的表情。你认定了弟弟已经死了,小枫他也认定了姐姐已经死了,你们从未对对方的身份产生过丝毫的怀疑。我一直也是这样,一直认定你们不可能是姐弟,直到王屋山上的那天我把一切串了起来。你说过你弟弟是被人砍在颈上死的,我给小枫治伤时见过他颈上一道好长好深的刀口,就在这个位置。”仙道伸手在颈上划了一下。
“还有你的小名——凤凰,我原先以为你师傅救你之后取给你,喻的是凤凰涅盘,浴火重生。那日在王屋山顶上我突然明白它原是大师对你本名的暗示。你说过你师傅极爱《庄子》,庄子笔下的凤凰‘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倒过来看的话,醴泉为甘泉,喻‘流’,练实为竹实,古语云——”
“竹生于川。”扶摇也懂了。
“至于梧桐,女子的名讳里用梧的极少,桐字更可能。你看,大师熟读《庄子》,看你的名字和这句话应得这样好,他怎么舍得不用。”
扶摇已听得痴了,楞了半晌,犹犹豫豫地说:“可我亲眼看见——”
“你亲眼看见你弟弟死了么?是你葬的他么?”
不是的!那时被人在肩上砍了一刀痛得昏死过去,倒在地上还有意识的最后一刻看见一个凶神一般的蒙面人在弟弟颈上猛砍一刀,血像喷泉一样涌出来,心一寒,一下就晕过去了。再醒来时看见的就是师傅了。过后问师傅可曾看见弟弟,师傅说:“我细细查过,你躺在那儿,周围再没活人了。”
周围再没活人了?!
“我问过我师傅田冈掌门有关小枫的事,他听鬼冢说小枫是他捡来的。当日鬼冢路过见一大群人围着要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本不以为意,偶然间看见了小枫背上的剑。他很明白那是把神剑,于是杀了那些人想把剑拿走,发现剑上有符,只有主人才能打开,又见小枫是练武的奇才,就连他一并带回去培养他当杀手。你看,是不是样样都对得上?”
扶摇还怔着,仙道问:“扶摇,你的剑叫什么?”
“摄魂。”
“小枫的那把叫夺命,是一对吧?”
扶摇猛将脸埋进手心,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从指缝里溢出来顺着手臂往下流,哭得那么厉害却没有一点声音。她曾经生活的那个世界天崩地裂了,她所有那些箍在身上包在心上多少多少年时时刻刻在不停加固的东西顷刻间碎成飞灰了,那种喜悦太重太突然,竟然使承受它的人感到铭心的痛苦,扶摇只觉心脏撑得快要爆裂开来,一路向上向上,直要飞到天上去。天上,那里有个想都没敢想过的那么好的世界,那是扶摇可以去的世界么?
扶摇双手握住仙道的手:“是真的么?你说是真的么仙道?怎么可能呢?我扶摇前世做了怎样的好事了,老天爷竟然待我这么好!?我从没做过这样的梦啊,你告诉我,这不是做梦,是真的,对不对?是真的------”
“是真的扶摇,是真的,你弟弟还活着,小枫还活着。”
扶摇湿漉漉的双手紧攥着仙道的手,又是哭又是笑:“枫枫还活着,小玄就是枫枫啊,怎么会这么好呢?我现在好想见小玄啊,不是小玄,是我的枫枫,我好想见他啊!我这就去找他你说好么?仙道,我怎么谢你啊?你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仙道露出了许久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拍拍扶摇的手:“你现在还没好,先好好养伤,等伤好了就去找他,成么?我原本不该这么早告诉你,大喜大怒都会伤气的。”
“不会不会,我什么病都好了,真的是。求你快帮我治伤,我能御风了立马就去找枫枫,你也早想找他了吧?”
仙道的笑又有了阳光的味道,虽然还是淡淡的。扶摇真神奇,仙道想,有她在的地方,一切都会有希望。如果流川是造物的奇迹,扶摇就是这奇迹存在的原因吧,仙道心中有了透明的光。


“扶摇,北泽来看你了。”
“北泽?谁?”
“就是那天帮我运功救你的人。”
拿龙泉的那个人?正好。
“扶摇姑娘可好些了?”
扶摇打量来人,面庞清秀英俊,气度高贵爽朗又带着点养尊处优的傲气,穿一件白缎子长袍,前胸暗织着嫩黄的麒麟图样,系着同色的刺花腰带,带子正前面镶了块羊脂白玉。这么一个人,人品地位还算配得上龙泉,只是好大胆子,竟不怕翔阳找上头来。
扶摇想着向泽北颔首施礼:“多谢公子相救,小女子已无大碍了。”
扶摇这一日穿了件浅胭脂色的绢衫子,加上近日心里欢喜又接连数天的理气疗伤之故,气色显得特别的好,粉粉的脸颊与当日在擂台上的苍白冰冷相比又是一种风致。
擂台初见时,泽北惊异于扶摇凛冽的气质,她只是站在那,不管那索命的剑,一双眼睛冷冰冰波澜不兴地看着自己,仿佛面前的利剑只是秋天开始时理所应当刮起的风。一忽儿又笑开来,那笑任是谁见了也会记一辈子的,谁见过一座冷澈的万古冰川在眼前刹时消融,片刻之间开出满目繁花?冷暖交替只一瞬,却足以将泽北整个灵魂都撼动了。而此时的眼前人神色态度却很柔和,自然又亲切,让人不用有丝毫的戒心。她脸上淡淡的飞霞含着种娇美在里面,与擂台上的寒澈相比,泽北不知道自己更喜欢哪一种了。想到不久前与那人相识时暗暗慨叹那样一个天神般冷傲孩子般单纯的人可惜是位男子,不想世上真有和他一般的女子呢。正在那里想东想西,看见扶摇眼睛看着自己,心里不免有些窘,想了想说道:“扶摇姑娘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呢。”
扶摇眼睛一亮,很是好奇地问:“谁?”
“是位游侠,叫做叶玄的。”
扶摇吃了一大惊,忙转头去看陪坐的仙道,那人脸上早已失了血色了。
泽北看他们这样,问道:“二位认识他么?”
扶摇犹豫了一刻,开口说:“实不相瞒,那叶玄是小女子的弟弟,只因小孩心性,负气离家已好久了。不知北泽大侠是在何时何处遇见他的?”
原来这样,怪不得:“我上月去泰山游玩碰上了一伙截道的山贼,与他们打斗时被叶大侠看见了,他见我身手不错便找我挑战,这么着就认识了。”
挑战?“敢问大侠挑战的结果是?”
“我赢了。”
枫枫输给了北泽,那他岂不是——扶摇的脸色刹时如纸般苍白。
泽北一见,连声说道:“不不,姑娘误会了,我们只是切磋武艺,与擂台比武不同的。”
看着扶摇长出一口气脸色渐渐缓过来,泽北心下暗自庆幸。当时不知怎么了,第一次在比武时留下了对手的性命。是欣赏他身处劣势却越战越勇的桀骜的脾气,是惊叹他摄人心魄的优美的剑招和身形,还是失笑于他放下剑平平静静说一句‘我输了’之后转头就走,丝毫不设防备的单纯的个性?不知道。反正那时不由自主地对那个小子起了喜爱之情,念了几遍他的名字,对着他的背影发了一通感慨也就算了。现在想想,不管那一日是发昏还是发傻,总归是做了有生以来最正确的决定。
泽北心里快活着,张口道:“令弟的武艺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假以时日一定能成为天下一流的高手。”
“大侠过誉了,他的武艺怎好和大侠相比呢?”话虽这样说,心中倒不怎么服气,你是说枫枫现在不是天下一流的高手?你的武功是高些,我们枫枫也不差啊。
泽北倒没看出她面色的变化来,笑了笑:“姑娘说哪里话,若不是兵器上有差,我要赢他怕也赢得辛苦呢。”
兵器上有差?这是在说夺命不好了?这个人真是。
仙道看扶摇暗暗发青的脸色直想笑,这姐弟俩在这上面,性子真是一模一样。
果不其然,扶摇冲冲地问出一句:“何以见得呢?”
泽北倒是一楞:“令弟用一把紫竹箫与剑相抗,自然是吃亏的。”这还‘何以见得’么?
紫竹箫?扶摇不解,转头看仙道。那人已怔在那里,只是楞楞地出神。扶摇想了一刻觉得时机正好,笑着对泽北说:“大侠说的极是。扶摇那日在擂台上见过大侠的剑,知道它的确是绝世的宝物。扶摇爱剑,大侠可许我观赏一下呢?”
“我正想请扶摇姑娘品评呢。”泽北说着恭恭敬敬将剑递过来。
这么大方,他不知道这是龙泉?扶摇低头去看手中的剑——的确不像龙泉,鞘不一样,柄不一样,抽出来看时剑体上饰的纹路都大不相同。然而瞒得了天下人也瞒不过她扶摇的眼睛,这不是龙泉是什么?一定是有人将它拿到当世最好的铸剑师那里改过,多少伤了些,剑气与原来有点不同,但还是掩不住它天下第一名剑的气度。扶摇用手轻轻抚过龙泉的剑体,心中涌出千万个问号,细细想了半天,开口问道:“大侠是如何得着这剑的?”
“哦,这是我父亲送我的生辰礼物。”
“那令尊又是如何得着的?”
“听父亲说是他用重金从一位山野的藏剑家手中购得的。”
“北泽大侠可知道那藏剑家的名讳?”
“不知道。别说他了,这剑都是没名儿的。扶摇姑娘可认得?”
扶摇摇头:“我也不认得,看这剑神器一般的气度,想是史上失落的上古宝物吧。我也就是因着这个才问大侠那位藏剑家的名讳的,扶摇如能向他讨教也是一大幸事呢。”
“我一定帮姑娘问问父亲。敢问姑娘,这剑究竟如何呢?”
扶摇拿指节扣着龙泉的剑身听那嘤嘤的震声:“这样的剑小女子真是不敢评了,若说有缺点,怕就是剑气太正太沉太高太纯,只怕持剑之人受它不住。不过以北泽大侠看,倒是我多虑了。”
泽北听她这么说,心里很是受用,笑着对扶摇说:“我父亲为我选的剑应该是不会错的。家父是位极爱剑的人,家中藏剑甚多,与这不相上下的也有几把。父亲若听到扶摇姑娘这样说一定会很高兴的。”
与龙泉不相上下?莫非是巨阕鱼肠?扶摇心中大大地起了疑心。等我好了,定要去查他一查:“令尊也是爱剑之人么?真是太好了。敢问大侠家住何处?扶摇真想登门拜访与令尊好好切磋剑道呢。”
这个-----泽北面露难色,这次化名北泽来参加秋擂就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是山王家的小王爷,现在扶摇问起——:
“我家就住在长安,可是家父上了年纪,好静,最不喜有人打扰,还请姑娘见谅。”
扶摇见套不出他的话,心中失望,口上却说:“既这样,恕扶摇冒昧了。”长安么?长安就好,大不了我一家家找过来。想了想,又说:“扶摇说句话,大侠能听则听。”
“姑娘请讲。”
“人命重于泰山,大侠手握这等宝剑若是无谓杀戮,怕也是污了它。”
话说得好重,泽北心中一凛。想到从小到大从未有人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今日竟从一位刚刚认识的女子口中听到,心中不觉对扶摇添了一分敬重。点点头,郑重地说:“姑娘的话北泽记下了。”
扶摇看进他的眸子,明白他真是认认真真听进去了,心中欢喜,嘴角不知不觉漾出一个笑来,一刹间眼中波光流转。泽北看着,脸上红了一红。


“枫枫的兵器怎么换做紫竹箫了?”泽北前脚走,扶摇后脚就问了出来,“我虽然感觉不到夺命的剑气,以我的摄魂看也应该是极好极好的剑啊。莫非枫枫嫌它太过妖邪不愿再用了?”
仙道坐回方才的位置,静了好半天,眉头疼得跳了一跳:“他把夺命折了,用手。”
扶摇当下怔在原地,眼泪一点点贮满眼眶:“怪不得。”伸手从鞘中抽出了摄魂。
夺命与摄魂,互为存在的意义,诞生的那一日起就注定要争个天翻地覆。然而它们又是相依相存的一对,夺命毁了,摄魂也就死了,如今的摄魂,不过是一块锈迹斑斑的废铁。
两个人对着摄魂,各自心中翻涌着一番感叹,仙道忽然问:“扶摇,你是怎么过来的?”
“我么?开始是觉得寒透了心,万万不想再活着了,迷迷糊糊不知道方向地走,从崖边掉了下去,冷风一吹,清醒了。就那么一瞬之间想到自己的摄魂,明白枫枫那一剑是因为夺命的关系,突然不想死了。也许是老天爷听到了我心里的话,我竟挂在了山腰的一棵树上。你也知道我小时候被刀砍过,非常害怕流血,身上总装着当年我师傅医我时用的那种止血药,很有用的。这么着止了血,却没力气爬下崖去,在树上挂了几天,渴了就吃点雪,还好那几天接连的下雪,不过晚上冷得很呢。”扶摇说着,笑了。
“后来呢?”
“挂了好几天,看实在不可能爬下崖去了,心一横,直接跳了下去,好在高度只剩了不到一半,地上又积着厚厚的雪,自己又勉强还能用点轻功,摔得七荤八素的倒是没死。反正离山庄不远了,就这么一路爬着回去,到家了就好办了么。枫枫那一剑也是在用力回收的,不然我这条命早没了。”
那么难过的事扶摇倒说得像个讲别人的笑话,仙道不由地也笑了。
扶摇又低头看摄魂,考虑了很久似的,神色一正:“仙道,北泽那把剑是龙泉。”
“不会呀,我见过龙泉,不是那样的。”
“一定是。不瞒你说------龙泉是我从翔阳偷出来的。”
扶摇不敢抬头,等着仙道的反应,不想他却说:“我早知道了,扶摇。”
“恩?”扶摇抬头疑惑地看着仙道,仙道偏头一笑:“偷巨阕的也是你吧,我早知道了。只是不明白为什么。”
发了一会儿呆,扶摇在仙道身旁拣了张椅子坐下,摇摇头:“说来话长了------我和枫枫的爹娘原是师兄妹,当年也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剑客。流川涤云和木晓溪,听过么?”
仙道点头。
“那时爹娘用着一对神剑,爹的叫幽冥,娘的叫鬼谷,是师门传下来的宝物,也算是他们从小证情的东西。娘死后爹将鬼谷封进我家地下的密室里,家中被毁之后我回去将它挖了出来,一直就留在我这里,爹爹的幽冥却不知所终了。我这些年一直四处查找,四年前在洛阳的剑器行赤练居竟找着了。赤练居的老板识货,向我要了个天价,我心中明白幽冥原是值那个价钱的,无奈身上带钱不够,连忙回去变卖家财,好容易凑够了钱,不想竟被人抢了一步先。我只好那买主说我愿以双倍的价钱从他手中买,那人却说是他主人要的东西,就算给他百倍千倍的钱他也不卖。我气不过,一路跟着他,找到了他主人的住处。他当时住牡丹阁中最好的房间,我想有这等气派的人一定是不缺钱的,用买大概是没门了,我就决定自己去拿。”
扶摇看仙道,仙道冲她一笑,扶摇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想那毕竟是我家的东西吗,拿了剑把银子留给他,他也不亏什么。那天正好是阴天,月亮时隐实现的,我晚上潜进他主人的屋子,不想像他那样有钱有势的人武功却好得可怕,三招之内就把我制住了,我连剑都没来得及拔出来。”
三招之内制住扶摇?!连北泽也不可能做到啊。
“他原本要杀我,剑都拔出来了,不知怎么的又改了主意,问我愿不愿意为他做事,说是我若愿为他做三年的事就把幽冥给我。我不答应一定是个死,这么着,就成了他的手下了。”
“那些剑都是偷给他的?”
“恩。”
“他放了你,你原可以逃走的,与他还讲什么信义?”
“我也想啊,可是他让我立了个血盟。”
“血盟?雪翼?!真的有那样的鸟?”
“就是雪翼,它喝了我的血,无论我走到哪里都能找到我,除非我已经气若游丝了。”
“原来这样。现在你们的事已经了了吧。”
“应该吧,幽冥已经在我手里了,去年秋天三年之期也到了,自那回去你们陵南偷工布之后就再没什么消息了。”
“你是去偷工布的时候知道我们的事的?”
“恩。”
仙道闷了半晌,问:“你知道你主人是谁么?”
扶摇摇头:“那日他一直站在阴影里,后来每次见我时都戴着蒙面巾。”
“你觉得是他把龙泉卖给北泽的父亲的?”
“我不知道。我主人虽不是什么好人,却从不让我冒险,我每次偷剑都是他先打探好了时机让我安安稳稳地拿来,唯独龙泉那一次,明看着蹊跷他还是让我去了。他一定很想要龙泉的,怎么会轻易卖掉,北泽和他肯定有渊源。再有,北泽若是识剑,听他的话,也许不只是龙泉呢。我很想查一查。”
“能住牡丹阁那种地方的人不是名商巨贾就是朝廷大员,偏生他武功又那么高,很是奇怪啊。会不会是藤真?”
“不可能的,藤真我还认得出,那人做藤真的爹都够了。再说了,哪里有藤真让我去翔阳偷龙泉再把它卖给别人的道理啊,藤真又不缺钱花。”
“也是,真让人头疼呢,想不出啊。”
“我都想了四年了,一样想不出。先想想北泽吧,从他那入手也许容易些。”
“看他的样子,一定是大家公子,不可能没根没底,他是故意瞒着身份的。”
“故意是真的,但不是恶意的吧。若论单纯,我看他和樱木枫枫都有的比,只是没他们那么浅显真诚。”
“恩。”仙道赞同,“咸阳秋擂本就是不拘身分地位的,他故意隐瞒身份,不是他家中名声太坏就是他家中名声太大。”
“有理。不过以他自然而然在人前流露出的优越感,不像是因为家中名声坏而隐瞒身份的人,一定是家中名声太大。”
“武林世家么?现在的武林早已不是世家的年代了,哪一个世家会有这样的地位啊?”
“让我想想”,扶摇皱着眉头,“北泽北泽北泽北泽北-------”突然不出声了,两个人抬头互望一眼:
“泽北?!”
扶摇一拍手:“有理有理,一定是他。山王家既算朝中人又算武林中人,最容易忘了。”
山王家的小王爷泽北荣治么?“既算朝中人又算武林中人”的山王家,多年不过问武林中事了,的确很容易忘了。山王家-------么?
“扶摇,山王。”


泽北心情忐忑地走进自家的书房,看见对面书桌旁坐着的中年人,唤一句:“爹。”
山王低着头看书,不理他。
壮壮胆,声音放大些又叫了一声:“爹,孩儿回来了。”
“你还知道回来啊,干脆死在秋擂上算了,仇都不用给你报了。”
爹知道了?泽北暗自一吐舌头,不过听他的话音并不是真的着恼,还好还好,泽北松了一口气。
“爹是知道孩儿的功夫的,爹教出来的徒弟怎么会死在秋擂上么!”
山王抬头笑了:“你这猴精,得了便宜就卖乖。我是有意让你去秋擂上历练历练的,我若想拦你你能去得了?”
泽北笑着趴到山王背上:“这个孩儿自然知道,所以在秋擂上才格外卖力么!”
“又来邀功了?生怕我不知道你没输一场是不是?对我山王家的儿子那是应该的。”
“爹教训的是,因此呢,我看秋擂已经没什么好打的了,就早早回家陪着爹,也好勤练武艺以求长进。”
“总之都是你有理。好了,我还有事,你去洗洗好生歇着吧。”
“孩儿不累。爹,卖你我这把剑的那个藏剑家叫什么名字?”
山王心头一紧:“问这个做什么?”
“扶摇姑娘也在秋擂上,我拿剑让她评了,她说不认得。是她问的。”
扶摇没死?怎么雪翼找不着她?她问龙泉?她是真的不认得了?
“爹爹只是向他买剑,没问他的名字。”
“这样啊。”泽北很失望的样子,闷着头想了半天,脸上一点一点泛起红来,憋了一刻,说:“爹你见过扶摇姑娘么?”
“没有,怎么?”
泽北又闷了大半天,看山王疑惑地看着他,硬着头皮说道:“我与宁王家郡主的婚事,能不能辞了啊?”
山王心中吃了一大惊,面上却不动声色:“荣治看上扶摇姑娘了?”
“恩。”
山王叹了一口气:“荣治啊,爹也想你娶个称心如意的媳妇,可是婚姻大事非同儿戏,前些日子宁王府小王爷新丧,你们的婚事搁下了,这几天宁王又派人来,婚事已是允了。本来就是我们向人家提亲的,当时你也没说过二话,如今人家允了我们倒悔婚,你说山王家的信义何在?再者,你想想我们的地位,你一个堂堂小王爷,怎好把个江湖女子娶做正房呢?会招人耻笑的。你若真喜欢她,等和宁王家郡主成亲之后,爹遣媒人去娶她做你的如夫人,好么?”
泽北的眼睛只痴痴地看着前面,半晌,吐出一句话:“不必了,爹,我不会让扶摇姑娘做如夫人的。”说着便转身出去了。

扶摇么?看来这一次是非除掉她不可了。


“倘若真如你所说的,我主人就是山王,那他今天晚上必定不在王府。”扶摇给仙道看雪翼送来的条子:“工布没拿到,你欠我一次。今夜子时,骊山堆绣峰。”,“我们正好查他一查。”
“如果他真是山王,很可能已对我们起了疑心,你去见他太危险了。”
“不入虎穴安得虎子,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反正他若对我们起了疑心,迟早有一天会对我们动手的,我们不如先下手为强。”
“那你可要当心啊。”
“知道。你也是,山王不在,府里还有泽北呢。”
“恩。”

骊山,秀丽,敦和,总能让人涌出无尽的绮思,前朝唐明皇与杨贵妃的故事大半是在这里发生的。不过此时扶摇站在骊山之上却没有半点心思去管那些陈年的风花雪月了,每次见主人她都很紧张。
“扶摇,你从没让我失望过,工布的事,你怎么说?”
“马有错蹄,人有失手。”虽然紧张,嘴是一点不软。
“说得也是啊,那你欠我的这一次,又怎么说?”
“三年之期已满,我不用再听你的了。”
“这话说的也对。不如这样,你再帮我做一次事,事成之后我告诉你你最想知道的,两相交换,从此互不相干,也算公平。”
“我最想知道的?什么?”
“你说呢?”
“你知道我家里的事?”
“很清楚。”
“我为什么要信你?”
“信不信由你。”
扶摇沉吟了片刻:“我要你起一个誓,用你最心爱的人的性命起誓。”
那人犹豫了片刻,干笑了一声:“好,皇天在上,我如违和扶摇的约定,定叫我最心爱之人利剑穿心而死,永世不得超生。”
扶摇满意了:“你让我做什么?”
“老本行。我要干将。今晚就去吧扶摇,翔阳明早就起程回徐州了,路上总没有驿馆里好办,你看这天气多好啊。”
的确好,漆黑一片,没有一点月亮。也好,就今晚吧,一旦上路,剑客们就会剑不离身了。


宅子真大,宁王府与这比起来也是小巫见大巫了吧,仙道蹲在府墙上感叹。想到藏东西的地方通常在后院,仙道沿着府墙轻轻巧巧地行走起来,一会儿,身子一纵,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院中,今夜的天色,干这事还真合适。
就是这儿了,这个老贼倒自信得很哪,这么多偷来的东西竟然连个机关暗道也不设就这么摆在房间里,展览哪?也是,谁会怀疑到他山王头上?仙道近前细查,依扶摇的描述,这一把宽剑应该是巨阕吧,那个是天下闻名的鱼肠剑,马宫西的镇派之宝青光和紫电一对都在这里,真有你的,扶摇。这个是——泰阿?!
赤木的佩剑,不会有错的,怎么在这里?当时说的是翔阳帮爱和袭湘北报世仇,事成之后泰阿归翔阳。自己那时对小枫扶摇的本事还不完全清楚,怕他们跟着吃亏,就主动担了将“湘北高手”引开的任务,翔阳也就只是出谋划策,没有插手袭击的事。原以为没了翔阳湘北死伤总不会太重,彩子和宫城出门游玩也定会无碍,不想他们竟被人截在了路上。。。。。。这些事什么时候想起来总是一阵心痛,仙道甩甩头,逼自己回到眼前的正题。本应在翔阳的东西怎么会在山王家?藤真不会轻易将泰阿让人的,莫非翔阳与山王家有瓜葛?仙道惊出了一身冷汗,那翔阳背后的朝中人,会不会就是他?
扶摇,你这主意真好,这回我可正经要查一查了。仙道出了放剑的房子,想了想,向前院滑去,通常大宅子的书房都会在——是了!
书桌上摆着些折子,仙道点了个火折子拿身子挡着光去翻,翻了几个说的都是朝中事,便闪身去翻一旁书架上的折子,猛地,海南两个字跳入了眼帘。仙道俯身去看,是山王写的折子,大致是说海南聚众造反,请兵平叛,底下加着朱批:“爱卿举反有功,着河田雅史领旗下精兵五千,助卿剿灭反贼。”
果然是他,这下弥生也不用查了。仙道又翻了几个河田汇报剿灭海南战果的折子和山王上书请将牧和清田定为钦犯的折子,心中正前思后想着,忽听门外有人走动,想是值夜的家丁看见了这屋里的火光。仙道心中一阵紧张,被人发现可不妙了,慌忙吹灭了火折子,急着想找个地方藏起来,一脚踢到地上摆的一个盆景,没来得及喊疼,却见面前的书架子轻轻向一旁滑开,一点声音都没有,架子后面露出了一间密室。不及多想,仙道闪身进去,那书架刚刚滑回原位就听见书房的门打开的声音。
密室里黑洞洞的不见一点光,仙道舒了一口气,想了想,又划着了一个火折子,借着光向室内一看,差点惊得叫出声来——
扶摇?!
定睛再一看,不是扶摇,只是墙上挂着的一幅女子的等身画像,服饰是前朝流行的式样,但那眉眼脸庞竟和扶摇一个模子里倒出来般的像。山王的密室里挂扶摇的画像?什么跟什么吗?仙道匪夷所思地细细打量那画,脸是扶摇的脸没错,但那神情又不像扶摇,要说像谁么——像、小、枫!简直太像了,一样的冷漠,一样的透明,清清寒寒的,仿佛是遗世而独立的仙人。看了半晌,火折子都灭了,仙道还立在那里皱着眉头苦思冥想,片刻之后,自己冲自己点了一下头,发觉外面的人已经走了便出了密室。收拾了一下刚才弄乱的折子,向门外走的时候心中想的是扶摇。
她也该回去了吧,这么多的事都得和她商量啊。


然而扶摇回不去了。她刚落进翔阳住的驿馆的院子就被十几个翔阳弟子团团围住,为首的便是翔阳门主藤真健司,傻子也看得出来她是落入设好的圈套了。扶摇咬牙拔剑向外杀,花形带着翔阳弟子们一拥而上,扶摇新用鬼谷,手法不熟,又加内伤初愈,渐渐寡不敌众,一直在一旁看着的藤真瞅见她一个空门,飞身过来,剑一抬,抵住了扶摇的喉头。
翔阳弟子都退下去了,扶摇看不清藤真的脸却也知道他在笑:“又见面了,上次你可让我和花形师兄追得好辛苦啊。我们的龙泉,该还回来了吧?”
扶摇不说话。好,算你狠。
“喂,你已经被我们抓住了,这么没礼貌可不好喔,先让我看看你是谁吧。师兄,拿火把来。”
花形举着火把过来,藤真伸手揭下了扶摇的蒙面巾。
“扶摇姑娘?!”

第六章

山王府来了位美丽的夜间访客,江湖上的人都认得,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翔阳藤真。
“我们已经把扶摇送进官府了,定的罪名是大宗行窃,正好能赶上秋决。”说这样的话的时候藤真仍是笑着的。
“非常好,就是五日之后吧,赶得真巧。到时候不管是仙道也好,湘北的什么人也好,越多越好,我们只需张网等着就是了。”
送走了藤真,山王对王府管家说:“这些天给我好好看着小王爷,不许他出府半步,也不许任何人告诉他府外的消息,不然的话------懂了么?”
“懂了,王爷。”


朝廷一年只杀一次人,总在秋天。爱看热闹的长安市民怎会放过这样的大场面?就算是与上元灯会相比秋决围场里的热闹也一点不逊色呢,何况还有那样血淋淋的刺激。一大早围场里已经人满为患,若是你身边有个年年来看秋决的长安本地人,也许他在伸长脖子张望一圈那围墙,那监斩台,那高高在上的蒙着黑布的刽子手之后会告诉你:“今年与往年没什么不同啊。”
真的,今年与往年没什么不同。世上有太多以屠戮为乐的人,也有太多以看人屠戮为乐的人,只要他们存在,秋决永远都会是“今年与往年没什么不同”。
除非今年将被处死的,有你在乎的人。

“嘿,你看那个,是个女的诶。不知犯了什么事了?”
“听说是个大盗啊。”
“是吗?不像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家又不会把大盗两个字写在脸上。”
“也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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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摇是此次秋决中唯一的女子,她的出现刺激了看了半上午千篇一率的杀人已有些麻木了的人们的神经,议论声哗一下响起了。
扶摇是听不见这些的,她只顾着拖着手镣脚镣一级一级踏着上行刑台去的木梯子。脚腕早被那生铁的镣铐磨得血肉模糊,走一步就钻心地疼一下。五天没吃东西了,没有一点劲,这铐怎么这么重啊。老天帮我走快点吧,扶摇心里念叨着,倒不是她想死,她是害怕如果拖延的话——
仙道彰,你今天若来救我你就是天字第一号的大白痴!
上来了,向着台中间那个被浸得血红的斩墩走了几步,两个人过来拦住了自己,不明白。哦,是要除掉手镣脚镣。被人搡了一把到了斩墩前面,后膝上挨了一脚就跪下去了,那些血,凝得一层一层的,下面的血都发黑了,上面的还是鲜红的,真不想把脑袋放在那儿啊,不喜欢血。不过要赶快,好吧,扶摇向着斩墩低下了头。
天地宁静了,非常好,扶摇是喜欢安静的。能听到刀挥下来的风声了,更好了,再一会就可以结束了。
“叮~~~~~~~~~~~~”
很好听的声音啊,刀为什么没落下来呢?抬头,吃了一惊——鬼头刀被一把短剑钉在了对面的围墙上,回过脸,果然是那个白痴。
底下轰地一下全乱了,劫法场?够劲!一辈子也碰不到一回啊!人们全仰着头拼命向行刑台上看,那个阎罗一般的刽子手已倒在地上了,一个暗黄衣衫的男子左手将那个女贼揽住,右手握这一柄明光甑亮的长剑,四下挥舞着挡那四处飞来的箭,看得人眼花。箭?!人们忙转头看去,四面围墙上不知何时多了几百个持弓的军士,一箭接着一箭只向着行刑台上的两人狂射过去。真是从来没见过的阵势,原来每年秋决对劫法场都有预备啊!
四面的流矢如狂风暴雨,扶摇心中清楚仙道一面护着自己一面挡箭是万万不可能的,眼见他臂上已中了两箭,使了一个猛劲一挣,从他护着自己的剑光中冲了出去,身上顿时中了四五箭。想让仙道离开,只有自己死了吧。
“扶摇!”仙道见扶摇挣出去寻死,心中一急伸手去抓,右手的剑一下乱了,肩上和腹上各中了一箭,两个人的嘴角都淌出血来。
“快走啊,白痴,你不想见枫枫了?”重又被拉向仙道的扶摇冲他叫。
“我当然想见他,不过得先救了你再说。”仙道已是气喘嘘嘘了。
“这样下去我们都得死!”任是她被仙道护在怀中已是又中了两箭了,仙道现在怎样扶摇不敢想。
“反正我也走不了了,死就死吧!”
“你死了枫枫会伤心的!”
仙道的箭挥得更快了:“你死了也一样啊。”
台下的人都明白这两个人逃不掉了。那个劫法场的如今自身都难保,更别提带那女子走了。想到这么两个人要葬身乱箭之下,铁石心肠的人也忍不住叹气,人们都开始期盼着奇迹发生,无论什么样的奇迹,能救那两人一命就好啊!
头顶上忽然传来几声尖叫,人们抬头去看时只见大半面围墙上的弓箭手不知为何全从墙头上摔了下来,包围圈刹时间撕开了一个大口子。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却见监斩台的长桌像长了翅膀似的飞了起来,正落在行刑台上的两个人身前,刹时变得如钉板一般。紧接着,一条黑影窜上了行刑台。
“枫枫?!”扶摇惊呼一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仙道则是连挥剑都忘了,当下震傻在原地。
“快带我姐走啊,白痴!”流川急得大叫一声,伸手从空中接了一只箭,连同他右手中的紫竹箫一道舞得密不透风,两面的箭纷纷落地,缺口就在他们后方。
仙道猛醒,抱起扶摇就向缺口冲去,流川紧跟在后面,双手舞着箫和箭挡着四面的飞矢,片刻之后,三个人消失在围墙那面,只留下惊呆了的众人兀自发着傻。


“仙道彰!”看着扶摇在草地上睡了,流川恶狠狠地低吼道。
仙道低着头不敢看流川的眼睛,紧张得都快不能呼吸了,等了像一千年那么久的时间,身子一哆嗦,肚子上挨了流川一拳。
“你还真是个白痴啊,单枪匹马去劫什么法场,你差点害死我姐知不知道?!”
仙道只低着头,完全不知怎么接话,突然间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一倾,明白过来时已被流川紧紧搂在怀里:
“你吓死我了。”
“小枫——”感觉到流川滚热的泪水顺着脖颈流下去,仙道的心疼得裂成了一片又一片,张开手臂拼了命死死地将流川箍进怀里,脸上的泪水早泛滥成灾,只恨不能与他贴得更近,连血肉也一并融和了。
“我再也不会让你走了,小枫。”
“我不会了。仙道,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我答应”,仙道淌着眼泪笑了,“仙道彰决不会死在流川枫前头。”

“醒了?”
扶摇一睁眼,正撞上仙道的超级笑脸,简直明亮得刺眼。这两个人,我睡过去的时候发生什么了?
“姐。”流川的声音。
突然间听到这一声唤,扶摇的泪珠唰地一下掉了下来。起身抓住流川的衣角,眼泪不争气地一个劲儿流,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好了好了,姐弟团圆,哭什么,该笑才对啊。”仙道一边忍着发酸的鼻子一边打圆场。
“姐,我来晚了,对不起。”
扶摇一边用手抹着眼泪一边笑开来,只是一个劲儿摇头,想了想又问:“你怎么知道的?”
“藤真派人给我送的信儿”
仙道扶摇相视一眼,心中一样的四个字:“好个藤真。”
“说说吧,我们现在去哪儿?”仙道问。如今一个是秋决犯,一个是劫法场的暴徒,王屋和陵南是万万回不去了。
扶摇和流川都转头看着他,仙道笑:“我说去九华山找安西前辈他们吧,我也正有事要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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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翔阳是受山王指使埋伏在那里等着扶摇的。翔阳背后的人是山王;扶摇的主人,以他的地位和武功看也只能是山王。这么一想,事情前前后后都能串得起来,山王要反,一面借缴武林的名义向朝廷要兵要马,一面安排藤真在武林中为他做事。藤真对陵南说的是两派联合称霸武林,我们信以为真,为虎作伥,做了这许多令人不齿之事。田冈掌门拉拢鬼冢,借小枫的手灭了常诚,杀了高头和北野。我从中做梗坏了湘北与海南的联姻。翔阳鼓动爱和趁彩子的亲事偷袭,我不愿小枫和扶摇涉险,引开了他俩。后来小枫为湘北报仇,又灭了爱和。接着山王以谋反的名义剿了海南,扶摇又阴差阳错倒了名朋和丰玉,灭了武园,武林便成了今日这个样子。”
听了仙道的一番话,每个人都在震惊中暗自沉吟着个中复杂的关系,一时间无人说话。
仙道看了扶摇一眼,接着说:“话又说回来,扶摇这几次真就都是那么赶巧了?别的不说,如果不是幽冥在武园手里,扶摇以为杀他爹爹弟弟的是武园也不会动武园一下。当初既是山王买下了幽冥,今日放在武园就很可能是借扶摇的手,那一次我若不告诉扶摇,他总或早或晚会让扶摇知道。再有,花形总共就到我们陵南来商议过一次,可巧那天晚上扶摇奉命来偷工布,我怕是花形和扶摇是奉了同一个人的命,那人就是要扶摇碰上花形。”
“一石二鸟。”阅尽天下事的安西听了这环环相扣的阴谋也不免心惊。
“还好山王没有算到小枫这一层,要不是扶摇顾着小枫要与我问个明白,那时摄魂尚在,若当夜打将起来,说好了是两败俱伤,说坏了此时此刻陵南翔阳剩下的也许不过是个名字。”
扶摇听着仙道的话,身上一阵阵发冷,汗已不知出了几身。想不到平日里那些看似不相关的事,一旦连起来想却是关系武林安危,国家存亡的大凶险。讲到为虎作伥,自己岂不也是------脑子正乱得发木,看见那边仙道站起身来走到安西面前跪下:“湘北被袭全因晚辈不告之罪,请安西掌门重重责罚,只是好歹留晚辈一条性命,晚辈答应过人,决不先死。”说着见仙道拔剑一挥,头上的高髻削掉了半个,古庙的正堂中刹时一地青丝。仙道将手中湛卢向前一推,整个人深深俯下身去跪在剑前。断发交剑,武林中最重的谢罪仪式,这一刻起接剑之人对请罪之人,做什么都行。
安西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将仙道搀起来,拉着他的手说道:“武林争霸,各为其门,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换成我们也一样。你对木暮讲过的话木暮都说给我听了,以当时的境况看,你那样做已经很够了。事情都过去了,不要再提了。你救了木暮我们湘北门已是感激不尽,这次又冒死救了扶摇,足见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侠士,从今而后你就是湘北的生死之交。”
仙道救了木暮么?怎么没听他讲过?扶摇想着,向木暮看过去,正赶上木暮担心扶摇的伤势也在看她,四目一触,都像是烫到了,慌忙将眼睛躲开。两个人暗暗窘红了脸。
扶摇缓过心跳,听见仙道正在对安西掌门讲山王府密室画像的事,只听他说:“先人恕我不敬。以我看,那画上的女子应是流川夫人吧。”
“什么?狐狸你成亲了?”樱木简直是惊喜,没人和自己争晴子了!
“白痴,是我娘。”流川着恼了。
扶摇望着仙道,自己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无论如何不想说出来。
“小溪么?”安西想了一刻说,“这是扶摇和小枫的家事,樱木暮木三井你们先下去吧。”
看着樱木他们走到偏室去,安西叹了一口气:“我知道的也不多啊,既然说到这里了,就讲来听听吧。”
“那时我还没有创立湘北门,武林的格局也与现在大不相同,门派之说还没有建立,除了武林世家之外基本都是以一个师傅带几个徒弟的方式来传承武功。当时传剑的师傅中最有名的是付弘义和宇文辛,他俩是莫逆之交,又都是出了名的挑徒弟挑得严,当时在武林中并称双剑绝。宇文辛门下只有两个徒弟,就是你们的爹娘,流川涤云和木晓溪。付弘义更是只收了一个徒弟,还逢人便讲收到了他,以后便再不用收别的徒弟了。那孩子叫泽北哲治,就是如今的山王。”
看到座下的三个孩子听得出神,安西不免又轻轻叹气:“付弘义过世得早,留下泽北无人照管,将他托付给了宇文辛。宇文辛待泽北真如自己的徒弟一般,将毕生武艺倾囊相授,泽北得付弘义和宇文辛两位高师的指点,功夫成了那三个孩子中最出色的。流川和小溪也不逊色,到十六七岁时他们都成了天下闻名的少年英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宇文辛自然考虑起他们的亲事来,以当时大人们看来,流川与泽北都是爱慕小溪的。小溪那个孩子性情内向,看不出心思,宇文辛多少偏心些自己的徒弟,就自作主张将小溪嫁给了流川。也难怪他,哪一个见过那两个孩子的人不说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肯定没错,看看扶摇和小枫就知道了。
“小溪倒是十分顺从,江湖上人人都把他们的亲事当做一桩美事,我还去吃过一杯喜酒呢。只是小溪那孩子,婚后竟像是变了一个人,脸上没了笑影,天天深居简出。我也算让她叫伯父的,去看过她几次,看到那个活活泼泼的温柔的孩子变成那个样子也很是心疼,问她她又只是冷冰冰地不愿说。你说的画像上的样子该是她成亲之后吧,当时见小桐时我只是觉得眼熟,没想到小溪那里去;见小枫的时候倒是想到了小溪,她那神色真是让人忘不掉啊。”
“泽北怎么样了?”仙道问。
“流川和小溪成亲的那天晚上泽北就失踪了,后来知道他投在了军中。那孩子确实有能耐,东征西讨一路从士卒做上去,后来做到了参将。之后他回来看过流川和小溪一次,请我做陪座。那时小枫刚刚出生,他还送了一份贺礼,是付弘义留给他的一对神剑,说是正好可以给你们姐弟俩一人一把,还特意为你们在剑上下了符。我们都觉得他不计前嫌,很是慷慨,可小溪不知为什么就是不让你们用那对剑。”
“那剑叫什么名字?”扶摇猜到了。
“一把摄魂,一把夺命。然后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小溪生下小枫之后身子一直不好,性情也一味消沉下去,没过三年就过世了。几年之后当今皇帝发动了叛乱,武林中人自顾不暇,你家突然被袭,谁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乱世之中这种事是多而又多,真正有头绪的又有几件呢?不过是放下罢了。我们都以为小桐和小枫已死,不想你们都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安西说到这里已是老泪纵横,“说起来,你们还应叫我一声爷爷呢。”
多少年了,扶摇早已习惯了没有亲人的生活,猛地添了个慈祥的爷爷,又是欢喜又是心酸,都不知怎么好了,走过去,红着脸叫了声爷爷,喜得安西带着泪笑出声来。

“那个人真狠哪,他明知道摄魂和夺命一旦打斗起来必要争个你死我活,你们姐弟俩小小年纪各持一把,练起剑来一起拆招又怎能避免,到时必定有一个人要死在对方的剑下。为了报复他竟忍心让两个孩子同胞相残,这样的人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仙道越想越心惊。
“爹是他杀的。”流川忽然说。
仙道和扶摇也这样想。
扶摇垂着头用帕子去沾眼泪:“我娘她,好可怜。”
“好在伯母嫁给了伯父,想想这个我们也该快慰些了。”
“我不是说这个。”扶摇抬眼看看天上,“娘都过世这么久了,我原不该说这样的话,可是娘的心意我想我要比你们了解些,我们都是女子啊。”
“娘心中喜欢的是泽北哲治吧,不然哪里有爹对她那么宠爱她却不欢喜的呢?师傅为她定下的婚事她没有反对,想着也就是把这心思埋在心里,靠着这分感情支撑着,苦是苦了些,便也能过一辈子了,只是------娘一定是知道摄魂和夺命的底细的,猛然间明白心中的爱人竟是这个样子,任是谁也会万念俱灰的。”
仙道和流川都多少懂一些那样的感觉,想一想,心中不觉凄然。
“但娘毕竟还是对泽北谨有情,不忍在人前戳穿他,只是不让我们用那剑,爹也就依了她。倒头来让我们逃命的时候爹给我们带上防身,我们却不会用。娘那里,不能断情是一回事,情毁情灭又是一回事,真正害死娘的是这个吧。”
流川的面色沉沉的,仙道更是发出了一声长叹,女子的心思竟能如此百转千结啊,只愿九天之上的伯母已远离了这些尘世的烦扰,静静安息了。
“娘死时小枫只有三岁,不懂事,我也只有五岁多。娘临死前把我叫到床边对我说了一番话,我那时还小,记不得什么,但这几句却是生生记住了。”
流川和仙道都抬头看她。
“娘说:‘娘在这世上不剩什么了,就是舍不得你们姐弟俩,弟弟还小,小桐你可要好好照看他。’”
流川的嘴唇微微抖起来,仙道握住了他的手。
“娘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若能上天去见了观音菩萨,一定求她让人间亲人爱人永不分离啊’,这句话,今日我才真正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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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我在朝中的朋友说,山王已举荐他的儿子泽北荣治为将,领兵去征讨匪帮陵南。”
“匪帮?”花形不明白。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老贼真是精明,一来对陵南下手,二来让他的儿子掌了军权,理由是‘小小匪帮不足劳动朝中大将,恳请皇上给小儿一次建功的机会’,他知道上次因为扶摇的事逼紧了仙道,这回就抢先对陵南下手,孰不知仙道决不是个会为了个人恩怨牵扯陵南的人,他这么做倒真是把仙道逼成了他的死对头。”
“他这一次半点也不和我们商议,莫非是对我们起了疑心?”
藤真冷笑:“那老贼多疑成性,以我现在掌握的情况,他大概很快就要起兵,我们就算不漏半点破绽他也一定会甩掉我们,不同的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那我们——?”
“我原先想的是拖延时间,待他造反之后趁乱世遣散翔阳弟子,至少能保得我派弟子无恙,然后连络仙道、牧与湘北的人趁他与朝廷交战无暇他顾之时除掉他,他们要报仇,一定会帮我们的。现在看他放下湘北海南不管直捣陵南的动作,竟像是想在起兵之前先把武林门派灭个干净以绝后患,陵南之后怕就是我们翔阳了,不管他猜不猜得到我的意图,我们知道他那么多底细一定不会被他放过的。也难怪他,多报出几个匪帮来,就能多领出些军队,到时的胜算也就更大,他是个做事一定要有百分之百把握的冒险家呢。只是既要冒险又想有百分之百把握,顾虑太多反而拖住了步伐,透哥哥,我们还没有输呢。”
“要给陵南送信么?”
“我已派人去了,应该还来得及。只是仙道不在身边,他陵南仓卒应战,未必会有什么好结果。我不清楚那个领兵的小王爷的本事,不过他是第一次带兵,应该是没什么经验才对,仙道若能及时赶回来,陵南的根基兴许还能保住。”
“也派人去找仙道了么?”
“恩。猜得没错的话他应该是在湘北那里。”
“有了扶摇的事,他会不会信我们?”
“事关陵南安危,就算是冒险他也会回来的。”
“那我们现如今该做些什么?”
“先把门中那些最忠心也最可能不听话的弟子挑出来,一人给他们一个翔阳先辈们传下来的东西,不拘是什么,只让他们以做生意的名义带到各地好好保住,就对他们说是为了不辱先辈建下的门墙。要是东西不够,就派他们到各地的翔阳店面去传话,恩,叫他们将存银分出一半好生藏起来,就说是以备不时之需。这些原都是虚的,让他们离开徐州是正经,对他们说他们的任务很重要,一定要不折不扣地完成。如有违令敢私自回翔阳府的,逐出翔阳门。”
花形点头。
“可不能让他们哗一下子全走掉啊,这个透哥哥自然知道的。”
花形笑了。
“这么着就去了二十几个人吧,还有四十几个,真头疼啊。三个两个的,白天派他们去买个米啊,买个面啊,对他们说出去就别回来了。晚上六七个人一组,由我送出徐州城。只能这样了,但愿陵南能多拖住山王一段时日,保我翔阳弟子安然离开。”
“那你呢,小健?”
“我不能走,我若留在此处山王就算发觉我翔阳弟子少了怕也不会有什么大动作,我若走了那老贼必然生疑,说不定还会提前动手,到时候我们剩下的弟子就走不了了。”
花形虽然心中忧虑,却不得不承认藤真说的在理,心中的念头正打着架,听见藤真叫他。
“透哥哥,我这里还有一件大事要让透哥哥去办,关系翔阳生死的大事。”
花形看进他水蓝色的眸子,片刻,笑开了:“‘这些原是虚的’,让我离开徐州是正经,对不对?”
藤真见花形说穿了自己的心思,心中不免窘了一窘,脸上却是半点没露:“透哥哥想错了,在我心中透哥哥与别人不同,这样要紧的时候我怎会愿意让透哥哥离开翔阳呢?只是我离不开徐州,这件事也就只有透哥哥去办我才放心。”
“你不用说了小健,我知道你一定会说动我的,你若再说我就默念内功心法,一个字也不会听的。我没你那么聪明,你的那些计策谋略我都想不出,可是你的心眼儿我是都知道的。在我心中小健你也与别人不同,这一次,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就是死也死在一处好了。”
藤真看着眼前人,记忆中他一直就是这样的温和包容,武功虽高却总被师兄弟们视为好欺负的老实人,只有自己才知道,他心中藏着谁也撼动不了的坚定和刚强。目光定了定,藤真眼中忽地荡出水波,笑一笑,拉住花形的手:“我也真想能和透哥哥死在一处呢。”
从小到大藤真不知使过多少心眼,翔阳上下都被他吃得通通透透,只有花形从未上过一次当,好几次弄得藤真欲哭无泪。想到这藤真开口问一句:“透哥哥,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心思的?”
花形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时候觉得你的眼睛很好看,经常偷偷盯着,发现它们原来是会变颜色的。”
“啊?”藤真奇怪地抬头看花形。
花形指着他的眼睛:“你看,吃惊的时候颜色会比较浅,不管你脸上是什么样的,眼睛不会装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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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北是第一次带兵没错,然而兵贵神速他是懂的,从朝堂上领了令,旗下的三千兵马动都没动,只带了用惯了的二十个手下星夜赶赴济南。陵南与海南翔阳不同,门下弟子一共不到二十,带这么多人足够了。仙道现在不在陵南,若他听到风声赶回来又凭空添了麻烦,灭了陵南单独对付他就容易多了。从长安到济南,泽北只花了半天一夜,到济南时正碰上破晓的曙光。提着龙泉站在陵南阁的院墙上泽北露出了冷笑,也好,皇帝的旨意吗,可以干得光明正大。
翔阳使者赶到时,陵南阁已成一片血海了。
仙道流川和扶摇赶到时,陵南阁已成一片焦土了。
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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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开战了?!”藤真听了派去陵南的使者的报告后大惊失色。
“属下到翔阳门外就听见里面惨叫不断,跳上墙头去看时鱼住被四个拿剑的人围住,田冈掌门正和一个少年打斗。”
“怎样的少年?”
“看不清脸,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服色与其他人不同,好象是他们的头儿。”
“可打得过田冈掌门?”
“以属下看,似乎略胜一筹。”
与田冈掌门打斗还略胜一筹?!“他用的是哪一路招式?”
“属下急着回来向门主复命,没有细看,是使剑的。”
藤真想了一想道:“你做得很好,下去吧。”
那人下得堂去,藤真与花形对望一眼,两个人都是面色发青。
“那个泽北荣治,好快的手啊。”
“与田冈掌门打斗的就是那个小王爷吧,竟然有那样的功夫,这个年岁上的江湖中人比得上他的也只有那个秋擂上的北泽了。”
藤真突然转头直盯着花形的脸,嘴由于惊讶而微张着:“透哥哥,你说北泽?”
花形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看着他。
“北泽,泽北,就是一个人吧,怪不得,原来是他?!”藤真曾经想过很多坏的可能性,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情况会坏到这个地步,那个他清楚自己不可能打败的北泽竟然就是山王的儿子,他最可信赖的手下!
藤真就是这样的人,形势越可怕他反而越冷静了,低垂着眼睛沉思了片刻,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冷,眸中的光猛地一闪:“看来我们不得不走这一步险棋了。山王想安安生生地灭掉翔阳再起兵,办不到!他不反,我们就逼他反!”
“小健?”
藤真几步走到花形面前:“事到如今管不了那许多了,你速速安排所有的翔阳弟子立刻秘密离开徐州,我要到长安去一趟。”
花形抬手紧抓住藤真的肩膀。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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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他们回九华山那一天带回了一个人,晴子的爹爹宁王。他们是在到九华山的路上遇见的。
“不知王爷来此何事?”
“实不相瞒,小王是向安西掌门求援来的。”
?!天字第一号的宁王竟会向湘北求援?
“王爷遇到什么难处了?”
“不是小王的难处,是当朝六皇子靖王遣我来的。”
座中人全都惊讶地相互望了一眼,如今朝中皇子们为夺储君之位明争暗斗已是天下共知的秘密,最有希望的当属二皇子、六皇子和十一皇子。大皇子早夭,二皇子是长子,又是皇后所生,按礼法理应继承皇位。不过历代立储之时,除了立长、立嫡还有立贤的说法,六皇子就占了一个贤字,定边有功之外兴修水利也是成效斐然,二十刚出头就被封了靖王,只可惜六皇子的母亲只是位普通的昭仪,身后并无外戚撑腰。十一皇子年纪甚小,原是什么都摊不上的,怎奈他的母亲淑妃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又是深津世家的女儿,大将深津一成的胞姐,就连山王家都是支持他的,这么一来,反倒成了三位皇子中最有优势的。
“六皇子得到可靠的消息,山王马上要起兵造反。”
人们又吃了一惊,这么快?!
“山王老贼早有此野心,他与六皇子的过结想必各位大侠也都知道,在立储之事上山王支持十一皇子,就是害怕六皇子势力成长起来成为他篡位的障碍。六皇子心中清楚,可是皇上受了山王的蒙蔽,对六皇子百般猜忌,若不是我们这些老臣力保,连他手上原先的军权都要被抽离。更糟的是六皇子手下的大将多数已投靠山王,如今他身边是有兵无将,山王若反,六皇子定然无力回天。”
“为什么不告诉皇上?”扶摇不解。
“皇上如今对山王万分信任,搞不好倒叫他捏住这个把柄定六皇子一个诬陷,史上这样的事多了。”
“就是仙道大侠这个话。因此六皇子才托我来九华山,还叫我给各位带来一样东西。”
宁王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袱,打开一看是山王向朝中请兵剿灭海南和陵南的折子的抄本,陵南的那个仙道没见过,海南的那个和原文是一模一样的,连朱批都抄上了。
“我这里还有一样。”宁王从袖中掏出一张字条递给安西。字条吩咐将安西、三井、樱木、木暮定为死刑要犯。
“这是山王派人交给我在刑部的一位至交的,我的那位朋友知道私定死罪是要杀头的,便留下了这张字据。后来听说赤木他原是湘北门下便将它给了我,说来惭愧,我当时慑于山王的威势,想着人死已不能复生,没有知会各位。”
“王爷说哪里话,王爷当时放了樱木已让湘北很是感激了。”
“说到樱木大侠,小王来九华山正是为了此事。”
“樱木?”
“方才说过六皇子手下有兵无将,皇子私自招纳将领是谋反的罪,山王此时是欲置六皇子于死地而后快,六皇子不得不托我们这些他信任的老臣在民间暗中物色可用之才,我深知此事非同小可,不放心让手下人去办,于是连夜赶来九华山。我是想请樱木大侠下山帮助六皇子统领军队,不知安西掌门和樱木大侠意下如何?”
众人全都瞪大眼睛看向樱木,每个人都在想:“他?!”
樱木更是张大了嘴,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我?!”
宁王点头:“小王说穿了就是一介武夫,别的不懂,这上面应该不会看走眼,樱木大侠确有将帅之气,如若统兵,定能成为一代名将。”
流川转头看定了樱木,樱木被他一双眼睛看得难受,嚷出一句:“狐狸你看什么看,嫉妒我啊?”
流川转回头:“怎么看都是个白痴。”
樱木正要发作,却听安西说:“想想看,王爷说的也是啊,樱木的性子的确不适合时时处处都要单打独斗钩心斗角的武林,我也曾想过如何才能让樱木成为一名出色的剑客,经王爷这么一说,如果能找一个合适的军师,以樱木的勇猛,也许真的是该领兵打仗在杀场上闯出自己的一番天下。樱木,你的意思呢?”
听见安西问他,樱木楞在那里不知如何回答。领兵打仗,那可是从小爱看各朝演义的自己最大的梦想啊,可是自己真的有演义里的大将里那样的本事么?------得找个人帮帮自己。认识的人里最聪明的是仙道,可他应该是不会去帮自己打仗的吧?再有就是——洋平!
“可以让洋平和我一起去么?”
“这位洋平大侠是?”
“我朋友。”
“既是樱木大侠定的人选,当然可以了。”
这样啊,樱木高兴些了,可是如果下山的话就会离开湘北门了,那样就看不到三井、木暮、扶摇姐、安西老爹,还有,还有那只狐狸了。
看着樱木在众人中巡视一圈最终将目光放在自己身上,流川横他一眼:“大白痴,我们又不会死,先管你自己吧。”
樱木腾地火了:“你以为我不敢去是不是?我天才樱木可没有你那么胆小!好,老爹,这回我一定要去!”

第二天一早,扶摇正在后院露天的灶子上烟熏火燎地给樱木做饯行的早饭,看见流川走了过来,叫她一声:“姐。”
这孩子,起这么早真难得啊:“有事么,枫枫?”
“把幽冥给我吧。”
向我要幽冥?要练剑么?可他的手------他总有自己的道理吧。
“你等着,姐姐去给你拿。”
扶摇拿着幽冥回来时看见流川正蹲在地上给灶里添柴,整个人包在烟里,呛得连声咳嗽。慌忙把他拉起来,看他白净的脸上蹭了几道煤烟,忍不住想笑,抬起袖子去擦:“柴不是这样添的,小傻瓜。”
流川只是接过剑,说一句:“姐你做饭真辛苦。”平平的听不出一点语调的波澜,却让扶摇直到锅中的粥沸了才回过神来。
早饭上了桌,流川走到仙道跟前说:“仙道,我用幽冥和你换湛卢。”
仙道和扶摇吃惊地对望一眼,扶摇是说过仙道最适合用幽冥没错,流川也知道,可这冷不丁的——
仙道看流川的表情不耐烦起来,眨眨眼睛,不明所以地从腰间摘下湛卢递给他,流川伸手接过,将幽冥往仙道手里一塞,走到樱木面前去了。
手一伸:“我姐说湛卢该你用。”
扶摇是说过,以湛卢的高昂明亮纯粹,樱木用是再合适不过的。
樱木却只是楞在那里,手伸出去一半,不知该怎么接,咕哝着:“狐狸你------”
两个人一时都僵在那里。
三四个人正打算出来打圆场,流川眉毛一皱,将湛卢塞进樱木怀里,冷冷说一句:“我是怕你死了没人和我打架,白痴。”
樱木一把抓过湛卢跳将起来:“死狐狸,你这种平凡人当然容易死了,我天才樱木金刚不坏之身,你竟敢咒我?”
“大白痴------”
。。。。。。
以上就是后世闻名的湛卢将军樱木花道的出山经过,此人以其英勇善战连同他足智多谋的军师水户洋平一起在官中民间正史野史中广为传诵,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樱木走后,三井对仙道说:“宁王把我们也看得太不济了。”
仙道摇头:“官中人对江湖的本事并不了解。”
“我倒要出一份力给他们看看,神的血仇一定要报!”
“不只是你家兄弟,还有陵南整门的血仇,此仇不报,我仙道枉存世上。只是若山王不造反,他便还是当今的山王,我们此时杀他只会凭空惹来祸端。静候他起兵好了。”

与此同时,嵩山上的一座偏僻的小山村里,一个长发男子推门进了一间石屋。
“大哥,朝廷把陵南灭了!”
“又是陵南么?那下一个岂不就是翔阳?”
“我们怎么办,大哥?”
“当初是藤真为我们报信才令我们逃脱出来,如今翔阳有难我们怎能坐视不管?”
“我和大哥一起去。”
“不,清田,你留下。我若有个闪失,你便是海南唯一的弟子,他日复兴海南的重任便落在你的肩上了。”
“我要和大哥你在一起!”
“海南门倒了,你便不认我这个掌门了是不是?”牧拿出了武林第一大派掌门的威严。
清田慌忙跪下:“小弟不敢。”
牧将他扶起来:“那掌门的令,你听是不听?”
清田将满肚子的话生生憋了回去:“属下唯掌门之令是从。”


“靖王府中这几日添了家丁?”这种事也值得报么?
“原不该把这等小事报给王爷的,添的也不过十来个人,只是属下总觉得蹊跷。”
“怎么个蹊跷法?”
“那些人都是没见过的,武功似乎也都不太高,但一个个的气度又让属下觉得不象家丁,其中有几个看得出相当勇猛。”
他说的这个“其中”中就包括樱木,只是染了头发。
这个时候招募些武功不高的人做什么?莫非------
“你下去吧。”
那些人是六皇子从民间招来的将领,我还真看浅了那小子的本事了,做得真周全,王府添十几个家丁,谁都拿不到他什么把柄,这样下去只怕他会准备得越来越充分。是谁告的秘?手下人有这种胆色的怕就只有他了。
不管是不是,这个人是非除不可的。
就要开始了么?好得很哪。只是快了些,若不然待荣治将晴子娶过来,有她在手里谅他宁王也不敢轻易动作,还是慢了一步啊。
不过这一步走不走都一样,最后赢的,一定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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