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有些事，真的是很难改变的。
　　譬如说，我讨厌太阳。
　　即便有不少人形容我的笑脸如阳光般温暖，可毕竟，我们有对立了千年的宿怨。在我眼里，或者说，在一种久远的习惯中，我总是看见那刺眼的发光体在狰狞地笑，光芒如针似刀，像要撕开我的外表，让我露出原形，再把我晒成一堆灰。
　　再譬如说，我讨厌十字架。

　　就当我面对一顿丰富的晚餐，即刻要咬向处女雪白的颈勃时，偏偏有什么寒光一闪，刺痛我的神经。然后就看见那明明是种刑具却摇身变成圣洁的标志在处女的肌肤前张狂地晃动。一种难以抑制的恶心感在胃里翻涌起来。

　　当然，这些都不过是我的错觉罢了。千年以来本能的排斥，就同喜欢了千年的东西一样，时间长了，慢慢地沉积成难以腐化的标本，没完没了地延续下去。

　　像没有结局的故事枯燥地反复铺陈直述。

　　而开始，倒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我还记得变成吸血鬼的那一晚，我问那个创造我的人，为什么。他笑了笑，因为想有个人陪伴。

　　那时就不解了。吸血鬼不是崇尚孤独的生命吗？连同类都不会相互抚慰和告诫的生命，会感觉到寂寞？

　　如果真的会，那为什么在我要离开时又只有淡淡的一句“去吧”——让我觉得自己是刚开始能展翅的雏鸟，不是放飞，而是，被抛弃。

　　在我心里，他就是我的父亲。

　　但这样，算不算是我独立呢？作为吸血鬼的独立生活的开始。

　　我并没有自己是独自一人的意识，虽然我常常会想他，但时间也越来越少。我几乎是贪婪地享受着身为一个异种生命体的优越，欣赏着类似空气的流动，萤火的轨迹，精灵的舞蹈这些人类看不到的东西。

　　我更喜欢徘徊在夜的海边，因为那里有黑色的浪带着轰鸣的声响，席卷过来。这时，天地间只有我一人（？），我在天与地之间，对着黑色的海浪，感受被它吞噬的幻觉，那是个永恒的拥抱，一切回归于最初的拥抱。

　　然后我抬起头，就看见了漫天的星，异样地亮。我清晰地分辨着每颗星闪烁间的光采与黯淡，像说话般地交流。我得出个能令人好笑的结论——星星，是种敏感的生命。

　　这也是为什么，我被他吸引的原因。

　　他有一双如星般的眼眸。

　　绝对是偶然。那一夜，我在海边发现他。

　　并没有唐突，他就那么进入我的世界，在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情况下。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面对着什么都看不见的海。海风吹起他的发，柔软地抚过他的脸庞。

　　我靠近他，看见他苍白的肤色，在黑暗中闪光。我突然觉得他是个矛盾体，他的矛盾就像他的雪肤和黑发的色彩差异一样尖锐。这样的人，意味着难以接近。

　　而他转过身，抬头看着我——我听见风在歌唱，我看见星星在说话。

　　——为什么你还征求我的同意？我根本没有力量抗拒你。

　　——我希望你是自愿的。

　　——我有什么理由说服自己去当吸血鬼？

　　——等你找到自己最爱的人，你就有能力把他也变成同类。你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我一直认为，那只是个玩笑。

　　可是，我发现了它的合理性。人类不可能有永恒，这个词是为我们这样的生物定造的。

　　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我就有这样的希望。

　　深寂的黑夜，无边的海边，漫天星火下，这一瞬间扩张到苍穹的界限。

　　我听见风在歌唱，我看见星星在说话。

　　我想要永远。

　　那时，我真的如此单纯地考虑着。在我意识到自己对仅初见的人抱有这种将来的计划打算时，我被自己吓了一跳。

　　——为什么是我？

　　他但笑不语。

　　——为什么？

　　——……是……认定吧。

　　就算是吸血鬼，也有逃不开的宿命。

　　他说他输了球。

　　怎么聊上的，我已经忘了。继续聊了些什么，我也不记得了。只知道两三句后，他就振作起来。振作起来后，他做了件令我难以置信的事。

　　他睡着了。

　　我坐在他身边，看着他，愣了半天，想想还是送他回去。

　　他没有告诉我他的家在哪里，可这点还难不倒我。

　　我只是没想到他是一个人住。他给我的印象是出身很好的大家庭，而我又想起他固执时紧抿的唇线，倔强而脆弱。我始终明白，他是个矛盾的人。

　　我在弄他上楼时出了点麻烦。不得不把他抱起来。

　　他的头斜靠在我肩上，露出另一边雪白的脖子。

　　我突然意识到他体温偏低，雪白的肌肤遮掩着流动的冰凉而甜美的血液。我几乎看见了他皮肤下微微跃动的青色动脉，看见缓缓滑过动脉的鲜血，我几乎感觉到牙齿穿过他皮肤时的快感，感觉到那鲜血掠过自己舌尖的战栗，感觉到鲜血抚摸着喉腔的满足。

　　本能地，我的喉咙不可控制地烧起来。

　　我很渴。一种久违的饥渴折磨着我。

　　而他张开了眼睛，迷朦地看了我一眼，又闭上眼睛，继续安静地睡。

　　我艰难地咽了下口水。把他弄上楼，放上床，再下来到冰箱里找些能麻痹我神经的东西。可我终于还是出去饱餐了一顿。

　　我没有动他。不知道为什么。

　　第二天他醒来看见我还在，好像并没有什么意外的样子。

　　我冲他摆了摆手，说没有地方可去。

　　他迅速地整理好，在出门前回头看我。我去学校了，晚上回来。

　　我对着他的背影笑。

　　他的家很简单，就如同他的人。我上上下下翻了遍，只有关于篮球的东西。

　　他是那样地爱着篮球，我都嫉妒了。

　　虽然那也曾是我的强项。

　　我在想，有什么办法让他一直注视着我呢？

　　太阳下山的时候，我去找他。

　　他推着车从学校出来，看见我，眼里似乎掠过光。

　　我不确定，因为我没看清楚。我只看见一辆车对着他直冲过去。

　　想都没有想，我闪身抱住他往路边倒去。

　　车子逃匿了。还好他没有受伤。

　　我的右肩擦到道旁的铁栅栏，磨出了血。

　　我很好奇地看着自己的血，没有什么特别，和人类一样。

　　而我猛地被他往学校里拽。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

　　医务室当然不会有人，从学校东角跑到西角，最后还是碰到个红头发的家伙，硬抢来几张创克贴后，二话没说，扯开我的外套就贴上。再一把把我拽上他的自行车，就向他家开去。

　　说实在的，自从变成吸血鬼之后，我还是第一次那么被动。

　　到家后，他取出个医药箱，看了我一眼。

　　我脱下外套，很听话地让他帮我处理伤口。

　　他低垂着头，我看不见他的脸。

　　他的发晃动着，在我眼前起起落落。像夜里的海，黑色的浪带着轰鸣的声响，席卷过来。

　　我享受着被他吞噬的幻觉。

　　然后他抬起头，我看见异样亮的星——星星，是敏感的生命。

　　白痴。

　　我一怔。随即明白了，嘴角逸出一个笑，伸出手，揉了揉他的黑发。

　　我没事，别担心。

　　谁担心！

　　我低低地笑出声，问他，你怎么知道那个……红头发的有创克贴？

　　他想了想，因为一直打架。

　　打架？你们？

　　他不理我话中的笑意，却不知他有没有注意到其中酸酸的味道。

　　他也是篮球队的？那个身材，看也知道。

　　果然，我得到个代表“白痴”的眼神。

　　我没在意，拿起他的篮球。要比吗？

　　他的眼睛亮起来，盯着我看。

　　别小看我哦。

　　他的眼睛转到我的右肩。

　　我说没事啦。说着，便拉起他的手往屋外的小球场走去。

　　他没有拒绝——我是说拉手。

　　一场比下来，我知道自己得到了想要的。至少目前，他会一直注视着我。就像现在。

　　我能看见星星在说话。

　　他像找到了新奇玩具的孩子，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我想叫他，却意识到自己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于是走上前去，伸出手，“仙道彰”。

　　他也伸出手，往我手上重重地拍了下，“流川枫”。说着转身往屋里走去。

　　我甩了甩被拍疼的手，笑着。

　　矛盾的孩子。

　　回到房里才察觉到肩上的伤口裂开了。

　　他皱了皱眉，咬了咬下唇。

　　不是你的错。我心疼地说。

　　他又要去拿医药箱，我制止了他，告诉他我自己来，让他去睡。

　　他还是皱着眉。

　　我伸出手，抚上他的眉头。

　　去睡吧。我说。

　　他这才温顺地点了点头，走进他的房间。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上，感觉到伤口在慢慢愈合。

　　有些事，是必定要做的。

　　车子跑得很快，但也足够让我记住车牌。

　　找车花了点时间，幸好他们还没有把车处理掉。

　　听了半天，原来是为了IH赛。高中篮球都有黑社会的介入吗？不知是哪位公子哥的后台。

　　我看了看天，没有星星。

　　虽然确定自己不会喜欢，但我已经一整天都没有吃饭了。

　　感觉很畅快，除去血的口感实在不怎么样。我承认大部分血都是被我放掉的，因为真的难以入口。

　　我从来不会勉强自己去做不想做的事。今晚的事，都是我自愿的。

　　用不着担心明天报纸暴光，他们和我，都是生活在黑暗中，见不得光的生物。

　　我担心的，是面对流川，该怎么解释。

　　回到他家，看见他坐在沙发上，不满地看着我。

　　我意识到麻烦来了。

　　他静静地，等着我开口，给他一个理由。

　　其实我并没有一定要解释的必要。我和他之间，什么也不是，什么关系也没有。充其量，我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帮我处理过为他而留下的伤口。我是他梦寐以求的对手，他是我寤寐求之的伴侣。

　　可却，什么实质都没有。

　　所以，我只是看着他。

　　所以，他也只是看着我。

　　他苍白的肌肤在黑暗中发光。

　　我曾说过，有些东西是很难改变的。想要强制地去扭曲某些本性，根本上说来，就是意志和本能的对抗。

　　但意志，往往没有我们想象地那么坚强。

　　本能，也不是每天少喝杯咖啡那么简单。

　　经常的，我们都重复着对本能的对抗，再臣服于它的脚下。

　　就像现在。

　　我的意志清楚地告诉我，不要对他有任何欲望，不要做任何伤害他的事。

　　而我的本能，不受控制地指挥我的目光，望向他的脖子。

　　自第一次，想要品尝他的念头浮现后，我就不自觉地，会看着他颈部的动脉。

　　不自觉的。不是我想，而是我无法控制。

　　这就是本能。

　　吸血鬼的本能。

　　在我要缴械投降，破门而出的时候，他起身上了楼。在那之前，说了一句：

　　没事就好。

　　我不能抑制心跳加速，破坏我的节奏。

　　我觉得我的感情和我的世界慢慢脱离。

　　我，觉得很渴。

　　时间过得很快，流水般地倾泻。

　　我们一起打球，一起钓鱼，一起看海。生活仓皇地快乐着，像是紧抓住结束前的余音，不甘地挣扎。

　　我知道我始终要走的。

　　我越来越难以控制自己。面对他，心底的欲望野兽似地嚎叫着。如果放任自己留在他身边，总有一天，我会撕开他的喉咙，喝干他的血。

　　这是我本能的需求，更何况我是如此地想要他。

　　我到底，是个怪物。

　　那一夜，很大的风，很大的雨。望出去一片漆黑，雷声隆隆。

　　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面对面地坐着。

　　没有人说话，空气沉闷地让人窒息。

　　而眼前是凌厉的闪电，耳边是叫嚣的雷鸣。我看见漆黑的浪带着轰鸣的响声，席卷过来。我感受着被它吞噬的幻觉。

　　然后我抬头，看见闪亮的星。

　　你在烦恼什么？我惊讶地听见他的声音。

　　原来，我是如此无所循形。

　　想说什么就说吧。

　　…………

　　有什么好担心的？

　　…………

　　还是……你对自己有疑问？

　　！！

　　我对自己有疑问？

　　我在担心什么？

　　我想说什么？

　　我在，害怕什么？

　　害怕自己伤害他？

　　害怕他不接受自己？

　　害怕他知道自己身份后的……恐惧？隔离？

　　还是……害怕自己不得不离开他？

　　害怕自己不得不离开他！！

　　我不想离开他。

　　我知道，没有一种生命，能忍受千年的孤寂。之前的独自优越，只不过是，我，没有遇到自己的劫难。

　　就算是吸血鬼，也有逃不开的宿命。

　　我，爱他。

　　抬起头，看着他雪白的脖子。

　　黑发的阴影斑驳地染在上面，错综交杂，死死地把我缠绕。

　　第一眼，我就明白，我们注定被黑色的浪，吞噬。

　　把你拉入黑暗，是我心底，多么深沉的渴望。

　　我告诉他，我是吸血鬼。一种吸血为生的生物。

　　我告诉他，我不怕阳光，但我讨厌，对于十字架也一样。

　　我告诉他，关于大蒜，根本是无稽之谈。

　　我还告诉他，Caine是我们的祖先。告诉他我们的种族，戒条，战争。

　　最后，我说，我们是永生的。

　　出乎我的意料，他静静地听着。从他的眼神中，我知道他听得很认真。

　　我无法忽视冲涌而出的欣喜，像破冰后的土地迫不及待争出新生命。

　　他想了很久，问我，那些战争，都是你经历的？

　　不是。我笑了。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我还没活那么久。

　　别人？谁？

　　把我变成吸血鬼的人。也许不该叫“人”。

　　为什么？

　　？

　　为什么选择做吸血鬼？

　　因为……我想得到永远，永远和我爱的人在一起……

　　我深深地看着他。

　　复杂的情绪在他眼底闪烁。

　　这是永远吗？

　　……

　　吸人的血，来得到永远？

　　对我来说是的。人类也不过是食物链中的一环，就和鱼啊，牛啊一样。我们既然存在，就必然有存在的理由。

　　……

　　你在为人类辩护？

　　……人类和我无关……我是个被遗弃的孩子。

　　父母离异，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有每月存入帐号的钱，只有自己，只有篮球。

　　我们一样吧？被神和世界遗忘的生命。他的眼睛闪亮，我以为他要哭了。

　　而他问我，你……怎么变成吸血鬼的？

　　——为什么你还征求我的同意？我根本没有力量抗拒你。

　　——我希望你是自愿的。

　　…………

　　——为什么是我？

　　——……是……认定吧……

　　…………

　　——我们既然存在，就必然有存在的理由。

　　也许，只是为了，遇见彼此。

　　就算是吸血鬼，也有逃不开的宿命。

　　爱上你，是我吸血鬼生命的劫难……也是，永恒。

　　多少个夜里，我等待着黑色的浪将我吞没————一个永恒的拥抱，一个一切回归最初的拥抱。

　　初拥不是拥抱吗？他睁大眼睛问我。

　　当然不是，哪有那么简单啊。抱一抱就成，大街上不到处是吸血鬼了。而且，实施初拥都有很多戒条要遵守的。

　　他继续用闪亮的眼睛看着我。

　　比方说，不能对没有独自生活能力的人实施初拥。

　　你……就是这样变成吸血鬼的？

　　没错。

　　你……想要我一直陪着你？

　　……你愿意吗？

　　……我……可以吗？

　　我笑了。

　　你知道我一直看着哪里吗？

　　？

　　你的脖子。

　　他低下头。

　　我已经不止一次想咬下去了。

　　他惶恐地抬头。

　　痛不痛？

　　我无法克制地笑出声来。

　　有什么好笑的！

　　哈哈，你真可爱。

　　我满意地看着他的脸变得通红。刚想调侃他几句，就看见他站起身向我走来。

　　我仰视着他。

　　痛不痛？他满脸认真。

　　不痛。我保证。

　　他看着我，解开领口的纽扣，在我身边坐下。

　　我，可以一直呆在你身边吗？

　　……这是我的希望。

　　他缓缓地闭上眼睛，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

　　真的好可爱。

　　我轻轻地吻上他的额头。

　　他惊讶地睁开眼睛，又因为我的吻而合上。

　　我吻着他的鼻子，脸颊，耳垂。最后落在他的唇上。

　　他涩涩地回应我，我的舌缠着他的。我轻添过他的牙齿，吮吸着他的甜蜜。他试探地摩擦我的唇，不自觉地呻吟。直到我们都不能呼吸，我的吻才滑向他的脖子。

　　雪白的皮肤下是青色的动脉，青色的动脉里是鲜红的血液。我的吻印在上面，动作是那么轻柔。

　　而我全身的细胞都在呼唤着，我要他！我要他！！

　　于是我，温柔地，暧昧地，饥渴地，咬下…………

　　P.S.吸血鬼名词解释：

　　1.Caine：该隐。亚当和夏娃的长子。就是那个第一个罪人啦~~~也被认为是第一个吸血鬼。

　　2.Embrace：初拥。把一个人类转变为吸血鬼的过程。就是先吸干人类的血，再把吸血鬼的血注入人类体内。（大家有没有看过[夜访吸血鬼]啊？？）
　　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没把大家都“抱啊~~抱”的因素考虑进去^^；；；

　　P.S.&P.S.污了大家的眼，真是抱歉。偶果然写不来文了~~~~~~大家都帮忙催C大去吧^^。
　　自己很喜欢吸血鬼这种生命形式。写的时候一直在想[恶魔城-月下夜想曲]里那个主角（叫虾米来着？）
　　而GACKT又号称自己已经300多岁~~~~~（虽然偶不喜欢GACKT，但偶喜欢MM）
　　觉得这篇越写越糟，不过反正也写了，总比没有的好…………；；；；

　　2001/6/4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