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战之殇

作者: 月落枫林向北,收录日期:2006-04-02,932次阅读

PART I
>“活着不过是一场候鸟的迁徙/出生向死亡承诺过/千山万水我一定会回去……”
>“不是,活着本身就是一项承诺,诺言就是我会用生命保护你。”


肯亚平原的一战差点让我送了命。

虽然早就知道战场上的子弹就像是费尔斯亚夏天的暴雨一样随时可能砸到我身上,但这个不幸真正降临的时候,我没料到自己会那样害怕,是的,我不想死,因为流川活着。

流川精疲力竭地把我拖进山洞包扎伤口时,我清楚地听到血液汩汩地流过我的骨髓淌出体外的声音。流川很镇定,至少他手上丝毫不乱的包扎动作说明了这一点。我觉得有些沮丧,无论发生什么,他从来都是这样,冷静,镇定,面无表情的脸上让人难以参透那下面藏着怎样的心绪。就像这时,我期盼着他哪怕只是一丝的慌乱,那至少能说明我有一些与众不同,而非士兵甲士兵乙。

我真应该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而羞愧,可是天知道我能不能捱到明天,与总部暂时失去联系,没有任何药品,我记得福田上个月中弹后因伤口感染到死去只用了二个小时,……而我还没有对流川说过喜欢他,和流川待在费尔期亚的时光是那么地惬意慵懒,阳光下草场上无边无际的绿色让我总是觉得日子还很长,什么都不用着急……腹上传来刺痛,流川忽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布不够用了,流川小声咒骂了一句开始低头撕扯起军服上装的下摆。流川粗暴的动作让我忽然觉得心情愉快,他在紧张……我取下腰上的军刀递过去。

“嘿,流川,牧将军如果知道他的副官这样粗暴地对待军服的话可是会吹着他的小撇胡子大骂混蛋的。用这个吧,让我们神圣的军服破得体面些吧。”

他抬头,目光相接时我才发现他的下唇上渗着血,从刚刚起就一直担心到咬着嘴唇为我处理伤口吗?忽然觉得那颗子弹很是可爱……流川继续未完的包扎,刚刚断开的动作让他有些把握不好轻重,伤处发达的痛觉神经让我倒抽了一口冷气,可以感觉到流川的身体瞬间绷得很紧,我低声笑道,“流川,你在担心我吗?”

“闭嘴,别乱动。”流川不理会我,继续埋首和我腹上淌着液体的大洞奋斗着。

唉,真是没有半点情趣的家伙,可以这样单独相处的说话机会可不多呢,流川你一点也不担心也许我明天就真的从此闭嘴了吗,耳边少了我的絮叨你会不会觉得不习惯呢,你总是记性不好,夏天忘记给庄园除草,害我躺在上面腿上枕着你的重量屁股被扎得生疼,冬天忘记扫干净马厩前凝结成冰的雪,害我每次都担心你那骄傲的小脑袋会不会被失蹄的马儿踩在地上……你总是喜欢故意忘记,因为知道我每次都会提醒你要记得什么什么,明天,也许我就看不到肯亚平原初升的太阳了,很久的以后,你会不会习惯地忘记我……

晚上,我发起高烧,腹部的疼痛漫延到全身,已经不能动弹半分了,意识也仿佛脱离了我的躯壳飘浮在山洞上方。……好痛……这次大概真的撑不下去了……严重的失血让我几近昏迷,身体冷得僵硬,我却已没有丝毫力气颤抖了……仿佛看到天堂向我敞开了门,有头上顶着光环的小天使绕着我飞,领着我一步步靠近那道散满金光的大门,那里温暖如春……记忆中的画面一个一个地重播,我知道画面播完我就要踏进去了,以前看暮木牧师为人做弥撒时那些快要死去的人脸上也总是写着回忆,他说这个是回光返照。

“流川,记得以前我给你念过的一首诗吗。‘活着不过是一场候鸟的迁徙/出生向死亡承诺过/千山万水我一定会回去’……现在,费尔斯亚已经是冬天了吧,是候鸟南去的时候了……”

那是在彩子家举办的诗会上,抽签决定献诗的人,我使了点小计谋,如愿让流川成为我一展文华的对象。诗的大致意思是歌咏至死不渝的爱情,可惜我还未念完‘至死’部分,流川就困得睡着了,这对自诩满腹诗情的我来说简直是一种侮辱,剩下‘不渝的爱情’部分我只有颜面扫尽地吞回了肚子里去。

“仙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流川的声音因疲累而喑哑,可我却听清楚了每一个字里透出的坚决,那张俊美的脸上现在的应该勾勒出了刚毅的线条,我多想,看清楚他的表情啊,可是天使开始唱歌了,她唱着‘哈里路亚’挥着莹光闪烁的小棒指引我走向那片倾泻了一地温暖的天堂门,我睁大眼睛也看不清楚流川了……流川,流川……我的心在无力地低唤。

天使的轻声低语地在我身后唱着,我向前走,天堂门那边的火树银花诱惑着我举步跨入……右手传来一阵坚硬的粗糙……有人拉住了我,他手心微硬的薄茧刺得我有些疼痛,我只想他能再用力些,再用力些,紧紧抓住我,让我永生记住此刻的疼痛。

“仙道,活着本身就是一项承诺,诺言就是我会用生命保护你。”

在我就要禁受不住天使的诱惑跟随而去时,熟悉的声线响起,那是流川的声音……我身不由已地止步……上帝,原谅我不能响应您的召唤,我无法拒绝这个声音的主人,他是我在这世上所有的依恋。

PART II

我知道这会是个悲剧,从战争开始的那刻,从我和流川踏上战车的那刻,从彩子忍着眼泪看我们的背影离去的那刻,从亚伦睁着好奇的眼睛问打仗好不好玩的时刻……

我从未恐惧,一开始就作好了最坏的打算。战死沙场,无论是我,还是流川,我们都只会骄傲地倒下,面朝南方,那里有我们最爱的家乡。

只是,我没意识到,我不害怕的原因只是因为,流川在我身边。无论生死,我始终以为我们会在一起。

所以当流川的随身列兵樱木告诉我阿牧的决定时,我在愤怒之余,只是恐惧。

他居然要流川以身试险!而之所以派流川去的原因只是因为他在以往战斗中赢得的无人能及的勋章。

我闯进阿牧帐篷的时候,他正在研究肯亚一战中缴获的大炮。阿牧忠实的护卫清田在门外就拦住了暴怒的我,是的,我很愤怒,我快疯了,我第一次这样失态,我抡起拳头狠狠地把清田打到一边。

“仙道,你冷静些。”阿牧看了我一眼,继续研究他的大炮。

我唯有冷笑,他要我冷静。我的流川还来不及过十八岁的生日,我的流川还只是个孩子,却只因为他单纯到什么都无所畏惧的勇猛,要被派去最危险的敌方,将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而我最敬爱的将军正无动于衷地看着他心爱的大炮要我冷静。是呵,这些大炮,还是流川为他赢来的呢,肯亚平原的那场战斗,流川为了掩护我们敬爱的将军,带着不足百人的突击队,跟深津千余人的精锐部队苦苦相抗,用尽所有心力,而我为了圆满完成这个任务,也身中一弹几乎流干了身上所有的血。我们没有一句怨言,即使在最接近死亡的那刻,我也从来没有怨恨过谁,我要的明明不多,只要流川在,只要我能看着他,天堂地狱我都甘之如饴。

战事进行到现在,死亡遍地,我看得已经麻木。出征时那瞭亮的号角声,讲台上第一执政那激昂的演讲,传单上那些好听的叫着‘爱国’的誓言,我都不记得,它们都是那么遥远,那么高高在上,那么地华美,只有没经历过死亡的人才会陶醉于那些美丽的悲壮中。我只记得硝烟弥漫中,流川身先士卒一马当先的身影,我只记得每一次战斗中,我狠狠劈下敌人的头后立即转过头去四处寻找那个身影的慌乱。我们在一个战场上,我们时时刻刻面对着死亡,我们已经近在咫尺却还想时时刻刻看到彼此,那些血肉横飞的惨烈中,那些炮火轰鸣的战火中,那些生命倾刻的灰飞烟灭中,我根本记不起什么是国家,我只想每一次回过头看,流川还能活着,活在我的视线里。

而他们让我们拿着劣质的打火长枪去送死,穿着劣质的冬装在亚里斯地山的严寒中瑟瑟发抖,这就是他们给予我们的慷慨奖赏。

他们没有看过失去亲人的孩子们脸上刻着的恐惧,他们从来不知道那是怎样的痛彻心痱。我亲爱的将军,此刻您的家人正被请到第一执政的宫中受着最严密的保护吧,您骁勇善战的副官流川每时每刻都记挂着您的生命安全,尽忠尽职至极。您什么都不用担心,您什么都不用害怕,您只须一声号令就可以捻碎我所有的幸福。

我不答应,我承认我疯了,我从来就不是什么正义的卫道士,流川也不是爱国的代言人,我们没有选择出生的权利,至少我们有选择死亡的权利。我从来不曾计较过什么,可这一次,我决不松口。

生离或死别,我都不答应。

“要么换人,要么把我一起派去。”我开出底线。

阿牧终于把目光从黑色的炮体移开,停在我脸上。我毫无畏惧地回视他。

阿牧黝黑的额头已经刻出道道皱纹,鼻子仍是那样高挺,只是因疲惫而充血的眼睛里,多了一些我不忍看懂的东西。

那是忧伤,我无数次从生离死别的人们眼中看到的忧伤。

阿牧想说什么,终未开口,忽然咳嗽起来,佝偻着背,那咳声喑哑而软弱。

我看着烛台上蜡黄色的光把他弓着的身影在墙壁上拉得曲折。

突然觉得,阿牧老了,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这样快地老去。

“仙道,如果非要牺牲生命去换取一些东西,就算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了,我也不希望那个是你。”

原来如此,呵,这次不是以国为名了,换成以爱为名么?我平静下来,走出去。面对这样软弱自私的牧,我无法要求什么。他只是个可怜的老人,主宰命运的不是他。

可主宰命运的又是谁呢?那些无辜死去的生命中,可曾经历过这样的无奈?如果一切都只能身不由已,痛痛快快的死去是否比苟且偷生要更幸福?

后来阿牧对我说,流川走时要我好好地活着。

我应该高兴么,看来流川终于不用我提醒也能记得承诺。

流川,你要我好好地活着,你答应过我要用生命保护我。

流川,我相信你。

所以,请你活着,用生命,保护我。


PART III

泽北试着动了动他的腿,骨头深处立刻叫嚣起来的疼痛让他马上放弃了这个打算。泽北是个坚强的男人,但这并不妨害他一疼就容易飚出眼泪,屋子里不只他一人,他不想在人前让身上的军装蒙羞。泽北艰难地扭动着头,环视了这个屋子一圈。西北角上堆着一垛垛干燥的枯草,是这个地方山角下随处可见的蒿草,正对着的屋壁上有木制短弓和空的箭筒,弓箭已旧,却颇为干净,看样子是个营猎多年且珍爱着这项生计的猎户。泽北呼了口气,还好,自己运气不错,看样子只是落到猎人手上了。

那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背对着泽北,擦拭着羽箭。从背部挺直且肌理分明的线条来看应该是个年轻男子,是平常的农户装扮,上身大毡的袖口处露出一截白皙的手指,在指上羽箭的黑色下,显得分外分明。

“醒了?”男子并未转身,继续拭着他的羽箭。

是个直觉不错的猎人,不用眼睛也能感受到猎物的动作,自己只是扭了扭脖子就被发现了,看样子解决他时会费些力气,泽北心下做着判断。

“这儿是亚里斯地山脉的南面还是北面?”

泽北只是想确认一下对方是哪国人,亚里斯地山脉是这两个国家战前的分界线。不过这一问实在多余,无论对方是哪边的人,光凭见过了身为沙旺军最高指挥的自己就已是死罪,位高权重,不知要应付多少阴谋刺杀,这张脸,只有最信任的人见过。被子下泽北的右手放到了腰间,那里藏着最精准的枪,只要这个男子说出一个‘南’字,泽北时刻准备的手,会毫不犹豫地让他尝到莱福9MM口径子弹的滋味。

“北。”男子的声音不大却很有力度,带着亚里斯地山脉北方人特有的口音,吐出的单词最后一个音节带着冰冷的味道清脆利落地掉落在这个空旷的屋子里。冰之色,泽北很少听过用这样的音色说话的人,可以让人听出颜色的声音,冷洌清寒,让人绝难忘记。

泽北压在腰间的手不自觉地松了松。

腿上还有伤,泽北为自己找了个不立即杀他的原因。

自己会落到这步田地,想起来实在有些荒唐。流川枫,那个在肯亚一战中让我方的大炮变成废铁的家伙……泽北一想到他就咬牙切齿。

时至现在,战争的决胜关键已不仅仅是士兵在马上的骁勇,自精准的便携式手枪在战争中的成功运用之后,深津就把军队的建设重点转移到武器上,花大价钱让克虏伯的军械工人为军队打造了一批新式炮筒——长一百十八点二英尺,炮口直径八点二六英寸。它的二百七十六磅重的炮弹,是由堆到十二英尺高的四百三十磅火药发射的。泽北敢保证这是当世杀伤力最为强大的武器,虽然十分残忍,但它却是让能让战争尽快胜出的有力工具,战争打长了就会变成人心的较量,泽北深暗这一点,对方是为保卫家园而战,而自己的军队是为称霸欧陆的野心而战,因爱而战和因欲而战,哪种力量的激励会更强大,泽北很清楚,所以,要在贪婪还未被战争的艰难噬平之前,胜出。

也许就是让对方看出了自己急于求胜的心理,才会对一直以来的小打小闹颇为不耐,在得到牧绅一带着大部队转至肯亚平原的消息时,泽北不由分说命熟悉设置各种炮阵的深津带着尖锐部队追击而去。在牧绅一的退路上,流川枫应该是为牧绅一做掩护,深津一路和他缠斗不已,流川枫一面节节败退,一面带着剩余部众和牧汇合,深津当然不会轻易放过剿灭敌军大部队的机会,亦步亦趋地跟着,其实各方面都考虑得万无一失,负责大炮运输的部队也总是待到前方部队报告无佯才谨慎地尾随,哪知流川枫事先就是算准了肯亚平原冬天的雨时才开始诱敌深入,行至平原中部,深津已是骑虎难下,流川枫一路表面上是掩护牧绅一,挑衅深津佯装败北撤退,吸引了深津大部分注意力,暗里却让仙道彰开凿暗道,引来位于肯亚平原中部的希尔斯湖水。结果可想而知,天上大雨滂沱,地下湖水汹涌,原本就欧陆北方有些潮湿的平原土壤登时变为泥泞之地,大炮的运输举步维艰……最有威力的武器变成最为拖累的负担,而流川枫仙道彰就在此时率领众下发动奇袭……唯一可以安慰的是,流川枫似乎没考虑到,他的打火长枪在那样的天气下也无法使用……或者,他想到了,只是两害取其轻罢了。

流仙发动的这场袭击来得快也去得快,本就只是为了掩护牧绅一的大部队,只要能阻上深津一阻目的就已达到。只是这个耻辱泽北咽不下去,如果不是在仙道撤退时,亲手把子弹送进他的身体让自己稍为平熄了一点怒火,恐怕那时冲动的自己会不顾深津的劝阻一直追击到流川枫为止……似乎开战以来就不太顺利,就像今天,本想探察地形拟定下一步攻击的泽北,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遇上一向平静的亚里斯地山雪崩一样……

再次醒来,是被粗暴地推醒的。

“快点起来!”男子扔来一件大毡,冰冷的语气里是不容置辩的命令。

“见鬼,出什么事了?”泽北虽然有千万个不愿意,但身为军人的他还是立刻从温暖的被窝里立即跳了出来。

“在山下打猎发现了几个南军,”男子说着看向穿着沙旺军服的泽北,眼神凌厉,“不要告诉我他们不是为你而来。”

泽北苦笑着,无以言对。他们的确是为自己而来,看来牧绅一的消息很快,更糟的是……如果来人,不管是流川或是仙道,以现在腿伤未愈的自己……恐怕……

男子打开了木门,狂风夹着暴雪迎面打来。男子不由分说地要背起泽北。

“你我素不相识,为什么要这样帮我?”泽北架开男子冰冷的手问。

“上来,如果你不想死的话。”男子并不回答泽北的质问,仍是命令的语气。

“好吧。至少让我知道你的名字?”

“凯德。”

“凯德,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睫毛很美?”

“泽北,知不知道天堂是什么样?”

“没有,我从未去过那儿。”

“我会送你去那儿的,如果你再说一个‘美’字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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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亲身经历的话,泽北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眼身这具单薄的身躯可以承受那样多的艰难。

南军搜山时,凯德带着自己藏进了山洞,怕引起注意,不能生火,运气好可以生吃飞禽走兽,运气差一点只能饿着肚皮贴着后背过夜。只是有什么吃的,凯德总是先让自己填饱肚子。

最终还是被发现,南军闯进山洞的时候,凯德刚刚把他藏好。泽北躲在岩石背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凯德,他手上拿着泽北的军刀,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狮一样游走在那几个人面前,他的目光里燃着火焰,一触即发。泽北毫不怀疑那时只要南军稍有异动,凯德就会把他们碎尸万段。那一刻泽北相信了,凯德不是敌人,至少如此。

泽北还是无法正常行走,一路上让凯德背着他走回总部。凯德几乎把能找到的布都裹到了泽北身上,泽北不时地能感受到身下凯德体力不支的颤抖,他要求下来,自己走,凯德没有同意,凯德说他能坚持下来。

回到总部时,凯德和泽北都已经哆嗦得说不出话,值班的哨兵喝问是谁没有回答之后便开了枪……

泽北无法形容子弹射入凯德身体时自己心里的震痛,只是轻轻的‘噗’的一声,泽北感到全身血液都被冻住,天地间仍是一片银白,亚里斯地北面山上的小木屋,凯德白皙的擦拭着黑色羽箭的手指,不由分说背起自己的凯德,山洞里发狂的凯德,一路上背着自己举步维艰的凯德……全是凯德,脑子想的,眼睛里看的,耳朵里听的全是凯德……

刚开始见到凯德时下定决心的杀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全换成了浓浓爱意,是的,不知不觉,一路昏沉中,凯德背上的丝丝暖意已经深入骨髓,无法拨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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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什么时候醒过来?”泽北低声问,眉头仍是皱着。

“因为事先受了严重的冻伤,全身器官都有不同程度的衰竭……之后的枪伤虽然不是在致命的地方,但他现在如此虚弱……能不能活下来就全靠上帝的旨意了。”宫益小心翼翼地拣着说词,其实若不是听着听诊器里一声声微弱的心跳,面前的人实在和死人没有多大差别。

泽北突然拍了拍手,门吱呀一声,刚才一直候在门口的深津走进来,脱帽一鞠躬,“将军有什么吩咐?”

“凯德背我回来时,是谁开的枪?”

“将军,那时情况不明,您又昏迷不醒,士兵们无法辩明敌友,才……”开枪的是河田雅史,一直是手下的得力干将,深津不自觉地回护着。
“我不想知道原因,开枪的是谁?”泽北烦燥地挥了挥手。

“河田雅史。”

“绞刑,军法处置。”

“将军……”

“如果不是凯德,现在躺在那里不知生死的就是我。误伤主帅,这条罪名还不够吗?”似乎早料到深津还会说些什么,泽北已经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深津领命退下。

夜深露重,是该睡的时候了。泽北踱到床前,凝视着那张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如亚里斯地山脉的雪一样,苍白而透明地脆弱着,仿佛一碰即化。

凯德的脸很平静,仿佛只是睡着,浓密纤长的睫毛听话地伏在眼睑上,天知道泽北有多么想念第一次相见时它如天上雄鹰般骄傲地飞在眼角的样子。

—— “凯德,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睫毛很美?”

“泽北,知不知道天堂是什么样?”

“没有,我从未去过那儿。”

“我会送你去那儿的,如果你再说一个‘美’字的话。”

泽北伸手,食指指肚留连在凯德的眉线与眼睫之间。凯德,凯德,不要这样好吗……我宁愿你重新做回那雪山上的柱柱冰凌,坚强起来,将我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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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德的伤慢慢好了,凭借出色的骑射和搏击,慢慢在沙旺军中确立了自己的威信。

“抬高一点!你们在战场上也是这副窝囊样吗?”凯德对着一个士兵的手肘一顶。接着巡视下一队列。

眼睛扫过这一排士兵,凯德的目光快速地掠过他们却也留意没有放过他们脸上的任何表情。也许是因为战事的冗长,他们脸上虽然极力掩饰却也藏不住那底下深深的疲惫。可凯德想要寻找的不是这样的表情……目光行至右首数起第三个士兵的时候,凯德停留一下,只是一刹那,凯德继续检视剩下的士兵。

是错觉么?刚刚那个士兵,与自己目光相接时,脸上浮现的是异样的微笑,常人难以察觉。

“你,出来,把这个动作示范一遍。”凯德指着刚刚那个让自己目光停留的士兵。

士兵走到凯德前面,步伐不急不缓,待近到身前,弓身一揖,抬头朝凯德微微一笑,“长官,我不记这个动作最适合的高度了,您能亲手教我么?”

当凯德听清楚士兵的声音时,心里猛然一惊,水户洋平!该死,他此刻不是应该躲在亚里斯地山的南面地洞里的吗?

“长官,可以开始教了吗?”

“嗯,……”凯德说不清此刻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惊喜,慌乱……都有,只是,脸上仍是镇定。

士兵比自己矮半个头,凯德拿过弓箭略微俯身从后面握着他的手,耳朵贴近他的脸颊时,传来他极低,确也极其清晰的声音,

“是仙道叫我来的。”

废话,作为仙道的直属手下,除了仙道,谁能叫得动你。凯德瞪了他一眼,故意捏紧了士兵的手,估计力道足够让他红肿了便放开,捏不到他的主人,玩玩他的下属倒也不错,何况,水户的铁拳曾经让自己有幸尝到,这个厚礼,不可不还。

“谢谢长官,让我们一齐为沙旺军的‘胜利’奋斗吧!”凯德手放开他时,士兵仍是嘴角微微一笑。可恶,连笑容都跟他的主人该死地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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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亚平原的一战,双方都损失不少,南军因为那战的小胜,终于有些硬气起来,不再且战且退,防线扩到了亚里斯地山脉连绵的雪山上,事实上,南军也的确别无选择,只能寄期于冰天雪地的严寒,可以成为守护国家的天然屏障。南军似乎忘了,仍从克虏伯源源不断运输来的八点二六英寸口径大炮,并不会畏惧亚里斯地山的酷寒。而他们的打火长枪在那样的天寒地冻中是否能够顺利点火,还是个问题。军事实力的明显差距,并不是一场肯亚战役就可以挽回的,而因为那战积蓄了半个月怒火的沙旺军,也不打算让南军顺利撤出亚里斯地山脉了。

流川枫,仙道彰,这次你们要怎么应对呢。泽北很是期待。

回到校场上,凯德欣长的身影在阳光下被镀上一圈金色的光辉,让人无法逼视,另一头的士兵不断地更换着枪靶。泽北苦笑了一声,这个任性的家伙……

“凯德,你该休息了。”泽北轻轻按住凯德的手,抽出手枪。

“跟南军交战的战场上,没有人会给我这样的空隙。” 凯德夺回手枪,继续练习。

“凯德,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

“泽北,我曾经是这一带山脉最优秀的猎人,现在,弓箭换成了手枪,我将成为您最优秀的部下,请不要用‘担心’的字眼来侮辱我。”

“好吧,那么,练习完这一轮,好好休息吧。明天挺进南面,你真的要去?”

“泽北,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

泽北走后,凯德重新换上了弹匣,神情坚毅,瞄准靶心,一击即中。


仙道,亚里斯地山南面的雪,现在已经下得纷纷扬扬了吧,你说过那是我们国家北疆上最美丽的景色。凯德默默地抬头,冬日的天空还是无边无际的冷色灰暗。可是,一直向南的话,越过亚里斯地山,一直向南,那片天空下,应该有费尔斯亚草场一年四季温暖如春的绿,那片天空下,应该有彩子和亚伦的纯澈无忧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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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平很累,可他不能停下,贴身而藏的是凯德,不,是流川给他的一纸军令。他不知道流川是怎样做到这些的,但谢天谢地,那皱得可怜的羊皮纸上,确实签着沙旺军第一执政泽北的大名。

仙道和流川都对他说过同一句话,“如果是你,可以做到。”

他有些想笑,他有着无人能及的格斗技术,他全力而出的一记铁拳可以让南军里最威猛的男人也无法站直。可他却带不走一个流川。

——“沙旺从克虏伯运送来的下一批大炮快到了,在这之前,用这个把他们调到多卢嘉山,仙道知道怎么款待他们。”

——“光凭这个?”

——“是的,如果是你,可以做到。”

——“跟我走,我答应过仙道。”

——“不,我留下,直到战争结束。”

——“会有结束的那天么……”

——“会的,我保证。替我转告仙道,寄回费尔斯亚的信,记得最后一句向彩子亚伦祝好。”

流川把那纸军令交给自己时的眼神至今都刻在脑海里,那是怎样的一种义无返顾啊,决绝了一切,波澜不惊的表面下仿佛蕴含了积蓄千古的力量……洋平终究只是接过了那纸沉甸如山的军令。

‘带他回来,打晕了扛上也行……’仙道啊,要辜负你的信任了,面对这样的流川,就算是我,也做不到。

一片荆棘刺破了皮肤,洋平并不觉得痛,他看着那片染血的荆草,笔直的草杆坚硬而倔强地昂扬着,洋平忽然笑了笑,决定了,战争结束后要去费尔斯亚定居,他想知道在流川眼中点燃温暖的费尔斯亚草场有着怎样的绿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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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从卢嘉山一回来就被牧召进了军帐,他心情不算太坏,洋平那边说流川平安无事,而在卢嘉山下劫获的那批大笨家伙,也是一比不小的厚礼。

“带回来多少?”

“八点二六英寸口径的三十门,六点一七英寸口径的七十七门。每门配有炮弹十一枚。还有小批量的莱福枪。”

“士兵们还好吗?”

“事先就选好了埋伏地点,准备得周全,伤亡人数不到七十。”

“好,即刻动身前往亚里斯地山南,前方有消息,深津在那儿,先集中火力断了泽北这只右臂。”阿牧说到‘深津’的时候手心里全是汗水。

仙道退出帐后,阿牧只是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他脚步轻快,看起来真的心情不错。

“对不起,仙道……请不要原谅我……”

PART IV

——这故事一开始的镜头灰尘就已经遮蔽了阳光,麦田已倒向战车经过的方向,蒲公英的形状在飘散,它绝望的飞翔。

仙道很久以后的梦境里,都会出现那天的天空,犹如被绯红的血色晕染一般,宁静的没有一丝喧嚣。

梦里总是反复的一个故事。

那是1811年冬天,圣地亚斯山脚下。

他和流川随着南军驻扎在那儿,那时他们刚刚打完肯亚战争,他和流川一个正面挑衅,一个暗地引水,打了个漂亮的绝地反击战。还赢得了陷进泥淖来不及被敌人抬走的大炮。那次他中弹了,流川拼死把他从枪林弹雨中拉了出来。山洞里,他痛得快死的时候,流川说要用生命保护他,流川说那话的时候还是没有半分柔情,冷冰冰硬梆梆的,砸在耳朵里生疼生疼的,可他就是把这句话给记了一辈子。

那天他正和洋平在军火部研究炮弹的火药构造,是阿牧分配的任务,阿牧总是这样喜欢折腾人。

他在那儿呆了一天,眼睛被硫化物熏得干涩,他困倦极了,沉沉睡去,午饭也没有回营地吃。恍惚中,被樱木打醒,樱木拉着他的手飞快地跑在土埂上,樱木说你这个刺猬头怎么还睡得着,狐狸都要走了你都不去看看他。

他迷迷糊糊地问狐狸是谁,樱木大声吼着就是流川啊,流川要走了!他才清醒过来拨足狂奔。

军火部离营地的路一点也不远,可他却像跑了几辈子那样长,他一个人跑着的路总是觉得漫长的。他记得以前和流川在费尔斯亚庄园的小道上比赛谁先跑到草场上的大橡树下,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的,一眨眼他们就在树下一起呼哧呼哧地出气了。

地上不时冒出的土坷垃总爱扎着他的靴子,狭窄的路上边上长出的荒草总爱绊住他的脚步,他恼恨极了不管不顾地向前跑,却总是看不到有流川在的地方。

当他跌跌跌撞撞地赶到营地的时候,流川已经走了,阿牧站在风中无动于衷地看着流川离去的路。

他不甘心地爬到山顶终于看到山下一路蜿蜒出来的小道上流川裉去军装的身影,天地是那么地灰暗壮阔,流川一个人走在那条荒无人迹的路上,流川清瘦的背影在圣地来斯山脚下的狂风中是那么地孤独荒凉,他看到流川单薄的肩上背着他根本就承受不起的国仇家恨……

他终于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在山顶上对着流川大喊,流川回来,回来,回来……可他话一出口就被狂风吹散,倾刻之间一丝痕迹都没有,流川仍是在那条只有一个人的路上,在他的视线中渐行渐远,他声嘶力竭喊着的回来,流川一句也听不到。

他双眼模糊地看着流川走出了他的视线,他无能为力。

他那时不知道,那天在山顶上和流川遥遥相隔的俯望,是他和流川的最后一次见面。直到那天,他都没有对流川说过的喜欢,以后他也再没有机会说。

他后来常想,如果上帝上奇迹发生,如果他赶到时流川留给他的不只是背影,如果流川听到他的呼唤,一切是否会有所不同?流川是否还会走得那样坚决,流川是否会留恋地回头看一眼,而他是否能把记忆中流川的那句‘保护你’的承诺更新成‘我爱你’。

流川,你说过要用生命保护我,终究,你还是食言了.


那天,离战争结束还有二个月零七天,离流川阵亡一个月零十一天,离仙道病逝五十一年又三十四天。

后记:
1811年冬天,沙旺进犯南国的战争由南军胜出,决胜的最后一役发生在雪山连绵的圣地亚斯山脉。

当时泽北率领的沙旺军被围困在圣地亚斯南面的一个小山上,南军用不知从何而得的二百多磅的大口径炮筒把那座小山夷为平地,战后废墟已是一片焦土,尸体都已辩认不出面貌。两军在清点战场时,南军一位年轻的上校在看到一块刻着'仙道'的十字项链后驻足了很久,不肯离去.


番外前传

因是用彩子作第一人称叙述,所以里面无仙流正面描写,所以想看仙道流川正面出场的大人可以跳过此文了,但因写在<止战之殇>之前,所以为了故事的连贯建议还是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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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子,你的土豆种歪了!你瞧!会长出绿毛怪的!!"刚刚从教堂祷告回来的亚伦拽着我的衬裙大叫.
"亲爱的亚伦,你要是再不放手,我保证会让那绿毛怪从你漂亮的鼻子里钻出来的."我拍掉了亚伦的小手,看着他害怕的样子,我不禁失笑,刮了刮他小巧的冻得通红的鼻尖,绿毛怪是骗你的,狡猾的小东西,彩子从不撒谎,除了你想偷懒故意种歪土豆的时候.

"别碰我的鼻子.我可不想变白痴."亚伦嘴角不满地轻撇着,使劲地拿袖口擦着鼻子,白晳的脸上透出倔强的神色,费尔斯亚草场上的太阳照在他光洁的高昂着的额头上,温暖而又坚硬。白色的阳光轻绕在他漆黑的发梢,有晶莹剔透的感觉。不知是否在阳光下劳作太久,习惯性地眯起眼睛,太阳的光芒耀得明湄,瞳孔里朦胧一片,有那么一瞬间,恍然看到,那个午后,高昂着脑袋轻跳下马的骄傲少年皱着好看的眉毛,轻骂白痴。

"彩子!"亚伦的尖声喊叫把我的美好想象彻底打碎,瞪起眼睛看着他在田间朝我挥着满是泥巴的双手,敲了敲自己脑袋,刚刚怎么会想到流川?明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流川决不会像亚伦这样粗俗地大叫,流川的双手总是白皙而干净的。

"彩子,你在想什么呢!我敢保证你再不认真听我说话,就别想再从我嘴里撬出半个有关草场的字。"亚伦被我的漫不经心激怒了,生气地挥舞着小手。

"小家伙,你亲爱的彩子姐姐也敢保证,你要是打定主意不告诉我教会的那帮老头子打算怎么处置费尔斯亚草场,每天晚上让某个小东西流满口水的南瓜饼,你也休想尝到半块。"哼,小家伙,居然敢威胁我。

"我是听暮木牧师说的,你知道,那帮老头子总是躲在歌隆教堂第二层的最里间大石屋里开会,那里见鬼一样地黑。暮木是个讨人喜欢的家伙,你知道的,我也很讨人喜欢,你猜他给了我多少块苹果派……"

"亚伦,看来苹果派已足够填满你的嘴了,今晚的南瓜饼我会少做一人份的。"再不用南瓜饼提醒他,不知道等到明天天亮能否从他嘴里听到我想要的。明明是一个母亲生的,怎么会差这么多?他那漂亮的哥哥可不会像他这样啰嗦得讨人厌,流川的话总是简洁扼要,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当然,如果听到有人像我一样说他‘漂亮’,他的拳头也会毫不拖泥带水的。

"别别,亲爱的彩子你怎么忍心让流川唯一的弟弟晚上饿着肚子睡不着觉。"他眨着眼睛可怜地看着我,我叹口气,看来两人唯一相象的地方就是狡猾的黑眼睛了,流川在得不到想要的东西时,虽然不会像亚伦这样大叫大嚷,但他会静静地看着你,黑矅石一般的眼睛里有一簇小火焰在燃烧,表情却是一如往地冷漠倔强,我知道这是他特有的撒娇的方式 ,什么话也不说,但就是让你觉得不忍,拿他毫无办法,只有心甘情愿地宠溺下去。当然,流川的这种表情,只是属于我和仙道的,狡猾如他,知道怎么利用我们对他的爱,不过,我敢发誓,那个冷漠的小子一定也爱我们,否则,他会选择直接踢花我们的屁股,用暴力夺取他想要的,就像他对待邻居家的樱木一样。

入夜,亚伦还是和往常一样,睡得不安分,我偷偷爬起床,点起烛台,帮他拉起了被踢下床的被子。

迫不及待地拿出早晨悄悄藏好的信笺,就着昏暗的烛光,细细看了起来。

仙道在信的开头轻快地描绘着亚里斯地雪山的美景,看来战火已经漫延到那个山脉,信的中间抱怨着流川的军衔又升了一级,已经是将军的副官了,自己见了他都要脱帽致敬了(我有点怀疑仙道是否真的会那么做,仙道那家伙的朝天发上能带上帽子吗?)信末,仙道还是和往常一样,说他会把流川照顾地好好的,要我不要担心。最后的一句话,照例是流川难得的亲笔字迹,‘彩子,亚伦,祝好。”

看完我却再也睡不着了,听亚伦说教会已经决定把费尔斯亚草场收回,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执政者已经没有信心再战下去,连前贵族的土地都要被剥夺,看来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拿着这个国家肥沃的土地去换一纸屈辱的停战协议了。但此前的爱国前戏可是要做足的,不战而屈是耻辱,为战而死是英雄,当政者不想成为不战而寇的罪人,为了成就他们的英雄,这个国家的年轻小伙子们告别了姑娘们的眼泪,踏向不知生死的战场,日复一日,传单上充斥着政客们誓死保卫家乡的豪言壮语,拿着劣质武器去送死的又不是他们,说得当然比谁都理直气壮,谁又忍悲哀地想见,那一纸爱国护国誓言下,军火贩子和政客们的举杯共襄呢。

仙道说得越轻松,我越能想象他们处境的艰难,他就是那样的人,越是绝境越要故意粉饰太平,流川的升级我没有半分喜悦,我知道那是用多少具敌人的血肉之躯换来的,而流川为了做到这些又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但愿他现在身上的枪伤不会多到让他在亚里斯亚山的严寒中支撑不下去。

仙道的信来得越来越久,这是二个月以来的第一封信,下一封不知何时才能到来,起初我还能在亚伦的纠缠下念着他的仙道叔叔的信,而现在,我只敢在早晨偷偷取了邮件放好,不让他发现,战火愈烧愈烈,那里面不知何时会出现的不祥字眼,让我胆战心惊,即使明知道亚伦不识字,就算我撒谎他也不会发觉,我还是无法坦然地在他面前念出信件。好在亚伦还只是个单纯的孩子,我对他说仙道叔叔和流川哥哥只是出去玩打敌人的游戏了,就像我们以前常常去泽北家的森林玩的狩猎一样,我对他说不用担心,仙道叔叔和流川哥哥永远是最棒的,就像他们在狩猎大赛上获得的猎物从来都是最膘悍最凶猛的一样。

“唔……”发觉亚伦站在我身后时我吓了一大跳,烛台上的白蜡燃得哔剥作响,我就像行窃中被当场抓住的小偷一样。

“彩子,我冷,睡不着……”亚伦揉着眼睛咕哝着,眼神却在瞄到我手中的信后瞬间清亮起来,“是仙道叔叔的信吗?”

“是的,是的,是好消息,如果你现在乖乖地躺回床上不缠着我给你唱摇篮曲,我会考虑告诉你他们这些天是如何英勇杀敌的。”是的,没有坏的消息,便是好的,我已不能奢望太多。

抱了亚伦坐在床头,拿被子捂好他,指着信纸给他一句一句读,“你看,流川哥哥杀好好多敌人,已经是将军的副官了。”亚伦听到这的时候,黑色的眼睛特别明亮,我看得出那片纯黑中溢出的自豪和骄傲,摸摸他脑袋,继续念,直到最后一句,流川写的祝福,‘彩子,亚伦,祝好’,亚伦从被子中抽出小手,轻擦在那句话上,“ 这是哥哥写的吗。”

“嗯,你看流川哥哥多爱亚伦,他以前最讨厌写信了,为了祝福亚伦还是亲自动笔了。”

“哼,才不是,是哥哥的字写得太差,才让仙道叔叔写信的,你看,他写的这几个字多丑,比陵南郡的鱼住纯男爵还丑……”

我快昏了,嗅盐,嗅盐在哪?亚伦这小家伙,看他眼睛如水,万分柔情地抚摸流川的字迹,还以为和流川的半年之别勾起了他的思兄之情……没想到……咳咳,必竟是亲兄弟,毒舌倒是像到一块去了。亚伦不一会儿就睡去了,看他一脸沉静的模样,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稚童啊,也只有他,才能在这兵荒马乱中,睡得如此心安理得,他不知道,他的流川哥哥,仙道叔叔,此刻正在绵绵雪山中,为了守卫他的幸福,用生命苦苦支撑。

第二天还是起了个大早,佣工已经遣散了,草场边的大片田地还得我照看,虽然出产不多,但日子还是要过的,我已打定主意留下来,日常衣食还须自给,费尔斯亚草场是这个郡上最美的土地,费尔斯亚的天空上,曾经飘满了流川仙道彩子的嬉笑声,费尔斯亚的碧草上,曾经印满了流川仙道彩子的足迹,我要替流川守好它,我要为自己守好它。

我不怕苦,用曾经拿着蕾丝镶边褶扇的娇嫩的双手,烧蒿草,平荒地,拔野草,把土里的石头捡出去扔掉,双手慢慢变得粗糙,新皮褪了一遍又一遍,老茧结了一层又一层,在费斯南亚冬天的寒风中,我每天刨着土块,拣着土豆,双手裂着口子,混着血水流下,我一点也不觉得痛,我亲爱的亚伦,流川唯一的弟弟还要我照顾,我怎么可以怕痛?每天清晨都去看的邮箱还是空的,仙道的信还没有等来,我怎么可以怕痛?

费尔南亚的冬天越来越冷,亚伦渐渐一个人睡不着了,每天晚上要我抱着哄着才能入睡,亚伦开始有想念流川,往年冬天都是流川做着这些的,有时从睡梦中冻醒,他会眨巴着眼睛问我,“哥哥为什么还不回来?亚伦怕冷。”亚伦对我说他怕冷,他不知道,我也怕,害怕极了,每天打开铁制的冷梆梆的邮箱,那里面的空无一物让我寒彻心骨。

可亚伦应该是无忧无虑的,我怎么能让流川唯一的弟弟担惊受怕,我安慰他,流川哥哥还要杀好多好多的敌人,等游戏玩完了,明年春天到了,哥哥就会回来,和仙道叔叔一起回来,那时,我们又可以去泽北家的森林参加狩猎大赛去了,那时,我们又可以赢得那里最膘悍最凶猛的猎物了,那里,最美的姑娘们又会围着我们跳舞歌唱了。

我依旧每天带着亚伦在田间劳作,只是,我不再让他下地干活,他的手应该是白皙干净的,我不要他弄脏手。亚伦也乖了很多,也不到处乱跑了,教堂也不去了,他知道那里的人都很坏,想要夺走我们的草场。至于那个给过他很多很多苹果派的叫暮木牧师,亚伦说,看在苹果派的份上,他还算是个不坏的人。

费尔南亚冬日的最后一天,我期盼已久信件终于来了,是暮木牧师带来的,我欣喜若狂地从他手中接过信件时,心里划了几千几万个十字为他祷告,上帝保佑他,他真是个好人。

亚伦听到了我的欢叫声,也踢踢踏踏地跑出屋来,他也对这封信笺也想念已久,看到暮木时,亚伦大叫着问暮木要苹果派,暮木只是尴尬地在一旁搓着双手说已经没有了。

亚伦失望地倔起小嘴时,暮木刮了刮他小巧的鼻子,温柔地说:“男子汉,要坚强哦,像你哥哥一样。”说完,暮木低着头让亚伦签收了信件,看了我一眼就走了。

“彩子,彩子,是仙道叔叔的信!”亚伦一冲进屋就跳到床上,向我挥挥手。

我宠溺地朝他笑,抱起他,让他靠在我胸前。亚伦听话地把展得平平整整的信纸放在我手中,我指着信上的字一个一个地读给他听。

“彩子,仙道叔叔说哥哥升为将军啦!将军是多大的官呢。”读完后,亚伦拉着晃着我的胳膊问。

“将军哪,是很大很大的官,整个军队都要听他的命令。”我抱紧了亚伦,抱得紧紧的。

“那上校呢,上校有将军大吗,仙道上校见了流川将军还要脱帽致敬吗?”亚伦还记着上一封信里仙道叔叔的抱怨。

“不用了……仙道叔叔的头发带不上帽子的。”我把下巴抵在亚伦的小脑袋上,脸埋得低低的。

“哥哥这次写了什么祝福我们?我要摸摸。”亚伦被我抱得不舒服,扭动着身体着想要动。

“呐,在这里,和以前一样,他说,‘彩子,亚伦,祝好’。”我抓着亚伦的食指,放在信纸的最后一句话上。

亚伦用指肚磨擦着信纸,皮肤和有些粗糙的纸质发出轻柔的沙沙声。亚伦认真地看着那几个字,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彩子,亚伦,祝好’.

"彩子,你知道吗,上次我说哥哥的字难看,是骗你的,其实我一点也不在乎哥哥的字有多难看,每次摸着哥哥写的这几个字,我心里就很温暖,很踏实,彩子,你看,这两个字,是'亚伦'吧,以前他总是喜欢故意把它们写得辩认不出字迹,我挥着拳头向他抱怨过后,他就再没那样干了,你看,这次他写得很清楚呢,"亚伦转过头来对我笑,“哥哥这次的字,写得比以前的好看呢。”

有什么东西潮湿了我的眼,我点了点头,眯起眼睛笑着摸了摸亚伦黑发的小脑袋。

“彩子,你为什么哭了。”亚伦看到信笺的水印,疑惑地扭头看我的脸。

“没什么,只是很高兴,太高兴了……,”我抱紧了亚伦,“仙道叔叔和流川哥哥打赢了敌人,我们再也不用担心草场被教会霸占了,以后,我们都会幸福的。”

是呀,以后,我们都会幸福的,他们赌赢了,流川和仙道打赢了战争,以前我就对亚伦说,他们两个是最棒的,他们是能创造奇迹的人,这次,在亚里斯地山脉的雪地里,他们让奇迹发生,我可以想象在那吹得双眼都要发疼的风中,雪中,流川和仙道是怎样用劣质打火长枪,打退了敌人的精致莱福的。这个国家以后的史书上,都会在亚里斯地山脉上重重地记上一笔,两个英俊勇敢的小伙子是怎样率领军队,在这个国家的最北的疆土上保家卫国的。

亚伦已经睡着了,梦里还带着笑,手里紧紧攥着那张信笺。

我宠溺地揉了揉亚伦的小脑袋,

小家伙,你真该为你的哥哥骄傲。

小家伙,彩子姐姐要告诉你一件事,先说好,不准生气哦。

小家伙,彩子姐姐对你说过从不撒谎,那是骗你的。

你先答应原谅彩子姐姐好吗,小家伙。

好的,你不回答,就算是原谅了。

彩子姐姐骗过你两次。

第一次,流川哥哥和仙道叔叔去外面打敌人,彩子姐姐要你种土豆,姐姐怕你偷懒,骗你说,土豆要是种歪了,会长出绿毛怪来,把你吃掉。

第二次,你对我说,流川哥哥的字变好看了,我朝你点了点头,那是骗你,那不是你哥哥的字,是仙道叔叔写的,‘彩子,亚伦,对不起。’

小家伙,彩子姐姐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是你太笨了,你的流川哥哥没有告诉过你绿毛怪只是生活在童话中的吗,你的流川哥哥当初让你认真看书习字,你也不听,第二次被骗,不怪姐姐.

好了,小家伙,姐姐累了,姐姐要睡了,以后,你要听暮木牧师的话哦,要变得坚强。


费尔斯亚的春天还是那么漂亮,草场上的碧草绿得出油,十七岁的我第一次穿着苹果绿的低胸衬裙,踩着樱桃红的小羊皮鞋,在费尔斯亚草场上的大橡树下旋转着跳舞。是的,那天是我生日,父亲母亲请了好多宾客,有仙道家英俊年轻的男爵,有泽北家可爱的爱哭的子爵,还有顶着一棵白菜头丑得让人难过的宫城男爵。他们都是为我而来,我骄傲地昂起打着卷儿的漂亮脑袋,从大橡树下打着旋儿,从这头跳到那头,我大声地笑着,叫着。
欢宴上葡萄酒香四溢,风中暗香涌动,蓝天碧草,英俊的小伙子们,透过橡树叶的绿色阳光,一切美好地让我沉醉,我不知疲倦地跳舞,仿佛穿上了珈伦的红舞鞋,不能停止,恍然中我撞翻了藤萝花架,听到了马儿的嘶鸣。

紫色的藤萝花落了漫天漫地,在风中轻舞飞扬,穿上红舞鞋的珈伦,在漫天花雨中,看到了他的王子。

流川轻快地跳下马,高昂着他洁白好看的额头向我走来,阳光在他浓密的黑发间缠绕出温柔的形状。

我第一次窘得满脸通红,仙道笑得一脸温柔。骄傲的少年轻骂了一声白痴。

暮霭沉沉,欢宴过后,繁华落尽,费尔斯亚的草场上,不知谁在低声唱着这个民族流传了百年的歌谣。

“窗棂旁,泪光柔和了骄阳,琴声正咀嚼著伤,
我最好的儿郎,死在我最宽广的战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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