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是匆匆来世一遭的过客罢了。无论对于自己，还是对于他人。
　　所以，不要说，是有什么才让我们注定要相遇。而相爱，更是没有理由。
　　我一直，都是那么认为的。

一

　　冬天，天暗得很快。已经看不见篮框了，连那边人的脸，都要凝神聚目才能看清些许。只是他那双晶莹的眸子，在沉沉压来的暮色中，像升得早了的星。

　　仙道听到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一如既往地开口。

　　——到这里吧。

　　也是一如既往的，没有回音。仙道很了解，不知为什么，他总是很了解流川。他自顾自地拿起衣服和球，向流川走去。

　　——现在的流川，一定又在死钻牛角尖，琢磨怎么又输给了我。

　　仙道如此想着。每次这样想的时候，他嘴角的弧度总略有些变化。

　　流川是个难得的对手。有实力，有毅力，有恒心，有为篮球断经割脉的勇气——看上去都是仙道没有的，都是能赢仙道的本钱。

　　但仙道，不是个表里如一的人。流川那些本钱，其实毫无用武之地。

　　仙道至今，还没有输过。或许也因此，流川的目光，没有离开过他。

　　仙道是知道的，所以他不能输。难得有和他那么合拍的对手，又能让他体味胜利的乐趣，他不想轻易地把这份权利交出来。当然，这是冠冕堂皇，能拿出手，说出口的理由。另一方面，仙道自然有他的私心。

　　流川喜欢他。

　　也许流川自己还没有意识到，但仙道已经百分百肯定了。仙道有时比流川自己还要了解他。

　　现在要做的，是怎么让流川意识到这一点。比起篮球，要让单纯如流川懂得世间男女（男男？）欢爱之事，困难度不成比例地成倍增加。

　　仙道曾给过流川不少暗示，像买成双成对的情侣用品、看爱情电影、在一对一后漫天的星火下去海边等一夜看日出。

　　流川都没有拒绝，可也没有反应。

　　仙道却迷惘了。

　　——自己干嘛那么着紧得要提醒流川？难道希望流川对自己说出口？

　　——他说出口又怎样？该怎么对待他？

　　——流川，对自己，是怎样的存在？

　　——自己，喜欢流川吗？

　　仙道没有答案。像他这样兵来将挡的人，对或许会产生的情景也毫无对策。

　　所以他想，就这样也好。

　　仙道走到流川跟前，果然，他又在神游太虚。轻笑一声，腾出右手在流川眼前晃两晃。看见对方眼神恍惚地转过来盯着他。

　　仙道愣了下，感觉有不妥。想截断什么的急急说到：“不早了，回家吧。”

　　流川却又低下了头。

　　“流川？”

　　…………

　　流川像是在用尽全身似地在思考，没有听到仙道的叫唤。

　　仙道不安起来。他拧开了矿泉水瓶盖，“咕咚咕咚”地把冰冷的水给灌进喉去。但一对一的激烈，仍让他的心跳赶过日常标准。在安静异常的氛围中，格外突兀。

　　仙道不安。

　　于是他说：“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转身，跨步，迈出。才没两步，就被流川唤住了。

　　还没等仙道回过身，就听见流川轻微而坚持地说：“仙道，我喜欢你！”

　　说着，一个大步，抢在仙道前，蹬上自行车，走了。

　　而仙道愣了。

　　——我喜欢你！

二

　　等到仙道回到家，似乎是一场风云变幻后的事了。

　　他一到家，就冲了个凉水澡。冬天，水似冰寒，却仍浇不息他胸口翻涌的难耐。他走出浴室，从冰箱里拿出罐啤酒，仰头喝了几口，便往卧室里的床上一躺，睡意却全无。

　　——我喜欢你！

　　为了这句话，仙道已经省下了今天的晚饭钱，看样子连一整晚的睡眠都要赔上了。

　　躲不掉，怎么办？

　　仙道没想到流川会意识得那么快。在他还没来得及想清他们之间，在他还没决定当今天这样的情形发生，他究竟该有怎样的反应时，他一直有点期待的故事，却让他恐慌般地展开。

　　仙道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太多的前尘往事，他分明看见自己不断地暗示流川，像逼他挖心掏肺，而自己带着总掌全局的把握，残酷地笑着、看着，有着虐人的快感。

　　可如今，流川真的把心挖了出来，他，却无措了。

　　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接受还是拒绝？

　　茫然的一夜。仙道无眠。

　　第二天，如常地去学校。仙道不想一个人呆在家里胡思乱想，他想，在学校有点事做，总算，暂时可以把无法解决的问题丢一丢的。

　　果然，仍是身边的朋友很嘈杂的一天。可仙道想抛的却抛不掉，他这一天难得地沉默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再过不久，又该是他们一对一的约定了。不知他今天还会不会来找他。仙道想他是会来的，也许心底还有那么点期待。但同时，他也要做好决定。他和流川，都不是喜欢拖泥带水的人。

　　所以他这样问自己，讨厌流川吗？

　　立刻摇头。

　　那么，试试吧。

　　看流川是不是留得住他的心。

三

　　他们开始交往到同居，当中不过两个月零七天。

　　其实也没什么不同。照样各管各上学放学；当身边有朋友而又正好在路上遇见时，仅仅相视点头，流川依旧连个笑都欠奉；照样每天一对一，直到天色暗得看不见彼此，才随便找家店或到超市买方便面解决晚饭；照样是仙道有的没的说着些什么，而流川搭拉着眼皮昏昏欲睡。

　　连做爱都很少。

　　但仙道的脑海里有惊艳轮回，是流川夜里偶然绽放的笑，也是初次他嘴角关不住的呻吟，却仅仅只开一夜，昙花一现。

　　仙道知道花迟早会谢的，所以当流川说他要去美国时，仙道并没有太大的惊讶。至于舍不舍得，是另外回事了。

　　仙道不清楚自己舍不得是什么，在机场送别流川时，他脑海中盘旋的竟是再也不能一对一了。他没有想过流川会回来，更不想去美国，而他心里，流川对篮球更是执著。仙道想，他们算是完了。

　　流川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会儿。就转身登机去了。

　　仙道顿时有一个天上，一个人间的感觉。不过还好，并没有什么难过，好像分手是早已准备好的，就等着登台亮相，一个照面，山盟海誓都过去了。

　　更何况，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什么山盟海誓。

　　只是在一起，走过一段路而已。原本，他们可以继续同行的，可仙道说过，他和流川都不是喜欢拖泥带水的人。终是要分的，就乘还没陷太深，还抽得出的时候分最好。

　　可看着流川离去的背影，仙道突然想到国中时候很喜欢的一个女生。她也喜欢他，他们在一起，很相爱很相爱。可那个女生死了，绝症。仙道愣在她的病床前一天一夜，没流一滴泪。仙道觉得自己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

　　所以，他没有留流川，没有说要和他一起去美国，没有说等他回来。

　　就像他和那个女生一样，他和流川的路也到了尽头。

　　终是要分的。

　　而仙道抬头看见了飞机划过天空的痕迹，仙道觉得自己有点后悔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