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蓝色的镜子 1-10
作者: Pmmt,收录日期:2006-04-03,2029次阅读
(一)
暮色四合,一人拾阶步上城楼,城外广漠的草原笼罩在沉沉的雾气之中,疾风长草,起伏如暗潮汹涌。
“援兵三天后就到了”手拍上坚实的城垒,另一边,探子还未有回音,但以湘北的脚程,决不会超过三天。
赫哲川,呼云河的源头,也是联连南方诸国唯一的天然信道,自古以来一直是兵家必争之地。筑城于这种开阔之地,正犯了易攻难守的兵家之讳,而能保存至今,一来靠了令诸国将领大皱其眉的城门之固城墙之坚,二来更是因为赫哲主将哈查尔的骁勇善战。传说他少时曾得异人传授三招长戈,出手诡异,鬼神难测,所当无不披靡,这是哈查尔的骄傲也是赫哲的骄傲。
“我,哈查尔”握紧手中的长戈“以荣誉之名,与赫哲共存亡。”一阵劲风,燃动他体内草原之子的剽悍血液,猩红的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
“来吧!”
“什幺事?”哈查尔一觉惊醒,披甲出帐。“报-”一卒手持令箭翻身下马。
“援兵到了?”
“报将军,湘北前锋已逼近去城五十里。”
城楼瞭望台上,就着将明未明的天光,已隐约可见那行军而起的尘嚣。
“前锋主将流川枫,湘北王第十四子,十七岁,无作战记录……”,书记官在一边,声音不时被狂风吹散。
“据说是刚学成归国,从未带过兵”幕僚在耳边道“看这阵式,竟是日夜兼程。一天一夜走了三天的路。前锋不过五千,疲军之师不穿鲁缟,简直自取灭亡……”
言谈间,远远可见到纛旗的尖顶了。
“狂莽!”一直不发一言的哈查尔黑了脸色,牵过爱马的缰绳,长鞭凌空啪的一击,长啸道:“赫哲川,看看我算不算你的主人!”
“呜-”画角扬起,声动连营,片刻之间场地上已列队待发,耳边只有肃肃风声,连整衣咳嗽之声也听不见。“有此军容,何敌不破?”哈查尔马上止不住自豪:“让那小子见识什幺才是战争吧!”
城门咿呀沉重地推开,阵式在去城五里摆开,哈查尔一身金色盔甲在晨光下灼灼生光,纵马率队前行。 与此同时,城中主力以由后城门悄悄潜出,向城门两翼展开,只等前锋一声令下,便以几倍的火力攻袭敌军。过膝的长草与尚未天明的天色极好地掩饰了这一切。
“弓箭手!”行令官刷的挥出月形锦旗,霎时间长剑长弓,齐整整跃排而出,对准前方。
“我乃赫哲守将哈查尔,何方小儿前来受死?”哈查尔勒马徘徊在阵前百步开外。不一会儿,紫微微的晨雾中勾勒出一位少年骑手的身形,逆光看不清面目。他勒马似乎踌躇了一下,忽然溅开熹光飓风般持枪飞驰而来。“马上拉满弓,枪使三分力”任你武功再高,无如这少年一般马上使枪集敌于十丈开外的道理。哈查尔心下还来不及讶异,忽觉一阵排山倒海般的疾风击面而来。原来那少年闪电般已近到三丈,迎面又是一枪直刺而来。哈查尔惊得不觉一退,万没料到那少年马快枪更快,夹着雷霆万钧,如疾风骤雨一般。哈查尔只觉如逆水行舟,一退之下竟被那少年一阵更胜一阵地攻势逼得步步连退。一咬牙挥戈直出,那少年回枪矮身,直挑马眼。那战马虽是久经沙场,片刻间连退几步,已是方寸大乱,霎时但见热血飞溅,那战马人立而嘶。城外将士看不分明的,惊了个目瞪口呆。
哈查尔只觉背上一阵生疼,不及睁开眼,伸手便去抓紧长矛,只觉喉间一阵凉,睁眼竟是那少年枪尖送
了上来。
城外看清是主将受制,无奈变故太快,竟然鸦雀无声。发令官第一个反应过来:“放。。。”“箭”字尚未出口,但见那少年满弓挎箭,“嗒”地一声,发令官仆然倒地。
哈查尔在地上瞅这空抽了贴身匕首去刺那少年马腹,少年就手将长弓掷向他手腕,“铛”铁护腕应声而碎。
“进城!”少年朗声宣令。躺在地上的哈查尔眼睁睁看着敌人潮水般从身边涌过,忍着剧痛向少年大叫:“有种和我再拚三百回合,我手中长矛从未遇到过敌手!”昏迷前他不确定他是否看见那少年勒马回首,少年的眸子清得如呼云河的水波:“所以我不会让你出手。”
“啊,我打了十几年的仗了,没见过那样快法的!等将军一声令下,我们冲上阵去,那家伙早吓得七荤八素,跟稻草扎的一般。原以为进城还有一仗好打,你猜怎幺,那哈查尔把全程主力都埋伏在城外,城门一关,他们苦爹喊娘也进不来了!等天大亮了,城内打水的开店的,没一个知道赫哲换了主人。。。”
仙道路过营房,听见里面的哄笑之声,摇头笑道:“这个彦一,讲了几十遍,旁人都背得住了.”又向身边的人道:“真没见过你这样打法的。”流川大翻白眼:“该怎样?”仙道敛起笑容:“开仗前叫阵学问可多嘞,对阵前,第一要先夸自己兵器重,这帮武将最爱惜自己的兵器了,一听心先怯了,生怕被你打钝;第二要自夸年长,这样对方以壮欺老,赢了也不光彩;第三要大呼自有神兵庇护……”眼见流川斜眼瞥过来,分明不屑,正色道:“我遇见过的,可灵验了。我那年随叔父和山王交手,才开战便溃不成军。我叔父急了,大叫:“天神救我!霎时从天降下一队神兵,帮我们把山王打得落花流水。”流川听他胡说八说得郑重,不由疑惑,仙道忍住笑:“我叔父忙上前谢恩,那神将说:‘我乃天上靶神,汝等平日练箭从不中靶,于我从辈庇护甚多,是故特来相帮!’改明儿你也带上一个‘靶神营’,才叫威风八面。”言罢,开怀大笑。流川瞪他一眼:“笑够了没有,陪我去呼云河。”
夏日的长空,碧蓝如洗,两人骑马走走停停,不久便到了传说中呼云河的源头,远远望见巍峨的迷喀儿山脉,终年覆盖着白雪。下马拨开长草,循着潺潺水声,那溪水甚是清浅,隐在草丛中,远远望去如洒碎了一地明镜。盈盈水波从指尖流过,分成几股,绕过草甸又合成一脉。仙道见流川蹲在溪边怔怔出神,玩心顿起,大叫一声:“呀,雁子!”流川一怔:“什幺?”仙道指着不远处:“刚才有只雁子,飞着飞着,就一猛子掉在那边了。”
流川哼了一声:“胡说。”仙道沉吟道:“时不时犯下迷糊,这种呆雁也是有的。”
流川反应过来,气得一扬手激起水花,洒了仙道满身:“你再胡说!”仙道便挡边笑道 :“也许那雁子见你漂亮,喜的呆住了。”流川起身便是一拳,仙道笑眯眯握住:“论进步,你比我快一点点;论实力,我比你高一点点……”趁他喋喋不休,流川左腿猛得一勾,仙道一个站立不稳,“啪”地被流川按倒在水中。流川跨坐在他身上,一拳高高扬起,似笑非笑:“认不认输?”仙道忽失神惨叫:“流川,你完了,今年湘北陵南没收成了!”流川不解:“什幺?”“你截断了呼云河。”仙道苦着脸说。原来那溪水太细太浅,仙道一压上去,水波四溢入草丛,无痕可寻了,真有“断流”的危险,流川哼的一声,被仙道拉到身边并排躺好,侧着脸两双眼睛含笑互相静静地望着,不知过了多久,两人不约而同“扑哧”一笑,扭成一团打闹起来。
片刻仙道扭了流川手臂,笑道:“服不服?”流川不理会,屈膝向仙道踢去,仙道大叫:“好,你犯规!”草原上少年搏击,原为长大后马上作战之需,所以不比下盘功夫。流川剑眉一挑:“那又怎样?”仙道捉了流川双手,俯身向流川面上吻去:“呵,我也来犯规。”流川强忍住笑意,板住脸:“你敢?!”仙道凑近了细细理流川濡湿的头发,叹口气:“没想到,呼云河的源头是这样的。猜猜看呼云是什幺意思?”流川闭了眼,不理他。“在赫哲古语中,呼云的意思是——‘思念’”仙道用歌咏般的声调倾诉在流川耳畔:“我的呼云,我要一辈子留在你的身边。”
彩子妃吩咐着侍女们采集新鲜的萝芙木,湘北夏日酷暑难当,萝芙花形素雅,气味又能解暑醒脑,所以宫闱内外,王公大臣,一到夏天,或襟上或袖口,都会别上一两朵,蔚为风潮。尤其这几日流川凯旋,庆典集会格外地多,宫中种植的萝芙差点供不应求。
想到那小子,彩子忍不住摇头而笑。湘北王登位时已届四十,儿女成群,迎娶山王公主为后,不久诞下流川。湘北王后妃众多,党同伐异不胜枚举,流川母亲虽尊为后位,因为是远嫁而来,又是早逝,湘北王怕流川受人嫉恨,从小将流川置于别苑长大,十三岁便独身求学陵南,早被他诸位哥哥忘在了脑后。万没料到四年之后,当年那纤弱倔傲的少年出落成了一位英挺高大仪度翩翩的青年王族,归国不到一个月,竟在谈笑间轻取了为诸侯觊觎良久的赫哲川,震惊了各国宫廷,一时间湘北为之倾动。朝臣们表面上没口子称颂,心中却怒骂连连,他们为立储之事投靠谁反对谁,苦心经营十几年,顷刻间被这小子破坏了十足十,眼见王对流川青睐有加,满腹怒气没法发泄,一齐向着流川身边的仙道去了。仙道是陵南王第七子,据说是随流川在来湘北赏樱,眼见这花开花落,春去夏来,他倒一点去意也无,整日带了帮王孙公子寻欢作乐夜夜笙歌。赫哲之役后,因流川的关系,也得以过问湘北朝政。朝臣每日被迫面对那张欠揍的笑脸,更铁了心相信流川亲征一定是这扫把头的主意。
“哧”彩子边想边乐,忍不住笑出声。
“什幺事,惹得孔雀开了屏?”不用回头,彩子已猜到身后是谁:“你胆子越来越大了,活腻了?”
“有您罩着呢,我怕什幺?”仙道随手拈起一朵萝芙花。
“达可儿那边堤又崩了,王昨晚一直念着这事,我烦着呢,少惹我。”彩子转身离开,身后的仙道扬起意味深长的笑。
******************************************************************
一宣布散朝,刚退出朝堂,众臣已将仙道围住,为首一位白须飘飘:“仙道世子,你今日进言兴修水利,意欲何为?”仙道宛然一笑:“达可儿河堤日久失修,年年泛滥,两岸百姓不得安生,大司徒我倒要问不修水利更待为何?”“哼!”左首一位紫堂脸冷冷道:“世子来湘北不足三月,又是亲征又是大兴土木,也太急功近利了吧?”“不是我急,我只是奇怪连年水患怎得愈演愈烈,莫非大伙只向上盼着朝廷拨款向下看不见黎民疾苦。”仙道敛起笑颜,剑眉轻扬。“放肆!你还是陵南王子,管到我们湘北来了!”紫堂脸气急攻心,幸好脸色天生如此,旁人也不大看的出来。
“咦,大司马此话怎讲。陵南湘北一向是唇齿之邦,当年立盟盛会,大司马亲历,同荣辱共患难的歃血盟酒也是喝了的,今日怎的说出如此生分的话?”仙道摇头轻叹,一副不可置信的讶异状。
“巧舌如簧,其心昭昭。”见到大司马瞠目结舌,一边一位紫杉的白脸汉子冷哼一声。
仙道闻言笑道:“在下今日被诸位大人困于此地又非在下预谋,只是有问必答,何来什幺狗屁用心?”
那白脸汉子位居司空,粮道出身,极为精明,见仙道在垓心闲谈若定,群臣反倒为他气势所慑,惊怒交加,当下上前道:“世子也是明白人,这里没有外人,就不能摊开了讲?”
仙道一牵嘴角:“诸大人这阵势难不成将在下当内人?”
“湘北一向是长子为尊,”白须司徒清清嗓子“世子久在陵南,可能不太清楚。”
“在下只知能者得天下,是放之四海皆准的道理。”仙道昂首斜眺,群臣面面相觑,汗如雨下。
半晌白脸司空才甩出一句:“真不知世子之能,是在战场之上,还是欢场之中。”
“敢情司空大人只从卧房门缝看人的?”仙道眯起双眼,似笑非笑。
白脸司空霎时成了红脸司空,跳脚大叫:“你自己看你平日所为,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我看是管中蠢测吧。”仙道轻哼一声。
“立储乃湘北内务,二十年前正因立储纷争,先王竟至被逼自刎,”红脸司空被诸人扶下,白须司徒侃侃而谈:“当日储君至今下落不明,哎,先王何罪,诸君何罪呀。世子呀,你还是不要少年意气……”
“对,先王无罪,诸君无罪!”仙道沉声打断:“恨只恨偏有一般乱臣贼子,营党结私,-挑拨离间,借立储之事兴风作浪,为害社稷!”一石激起千层浪,群臣一片哗然。
“哇呀呀,今日不除你这小鬼,俺便不是大司马!”紫脸司马气得哇哇大叫,返身将殿前铜鼎举了起来。四下顿时一片寂静,每个人都阴下脸看着仙道,沉默已等同默许。
仙道反负了双手,向着血红着双眼的大司马踱了一步,悠然站定,浮在那俊朗面容上的不知是从容还是讥讽,沉静在那暗色双眸中半是睥睨半是凌人的威严。
朗朗晴空之下,顿时风云暗涌。
不知僵持了多久,仙道忽一牵嘴角,有向前迈了一步,群臣身不由己地退了一步,大司马手中举着千斤重鼎,后退不得,脸色涨成血红,挤动眉眼,万分窘迫。
“呵,”仙道忍不住宛然,片刻已转成仰天长笑:“哈哈哈哈……!”
“呀!”群臣一片涌动,原来白须司徒气得血气翻滚,昏了过去,紫脸司马气势一虚,手中铜鼎轰然落地,脸色褪成惨青,瞪眼瞅着仙道,半句也说不出来。
“怎样,诸位大人这是问完了幺?红袖招佳人有约,在下先走一步。”拱手一笑,仙道飘然而去。
推开寝宫的门,并未看见流川,仙道怔了怔,轻唤:“小枫?”没人应答,仙道向里一探头,见流川背对自己站在桌前,笑着跑上去:“怎幺听见我来了也不应?”流川回过头冷冰冰看着他。“怎幺了这是?”仙道笑。流川推开他:“预政他国,是为不忠;毁谤师长,是为不孝;巧言令色,是为不仁;大敌当前,逞匹夫之勇,是为不智。和你这种不忠不孝不仁不智之人,有什幺可来往的!”仙道一怔,忽然哈哈大笑地蹲了下去,流川将他踢倒在地,恨恨道:“还笑,苏察大司马天生神力,真动了手,十个仙道都不够死的!”仙道边笑边摇头,坐在地上伸出手示意流川拉自己起来。流川伸出手,没想仙道猛得一拽,正跌倒在仙道怀中。“早知小枫舌灿莲花,我也不必担这不智之名了。”笑嘻嘻弄着流川乌发,声音柔下来:“口口声声说我不好,攻赫哲时是谁把我绑在马上。”流川偏过头,低低道:“我会分心。”仙道听了,只觉一股暖意在胸臆间纵横,该说什幺做什幺全都抛在脑后,握住流川的手按在自己胸前:“知道了吗,你的心我这儿好好藏着呢,下次不准再说这种傻话了。”
(四)
“昨日舌讨群儒可开心了?”正从回廊匆匆而过的仙道哑然回头,见彩子妃笑盈盈俏立眼前,夕阳下花颜霓裳,分外悦目。
“怎幺,惊动圣听了?”
“你们盈沸反天还指着瞒天过海?”彩子笑着叹气:“王和他压根没走,殿后听着那。”
“哦,”仙道一挑眉,静候下文。
“真不知你怎幺这样招人喜欢,胡闹成这样,王只说了四个字:后生可畏。脸上还掩不住的赞扬。”
“别人喜欢有什幺希罕,讨彩子妃喜欢才难呢。”仙道宛然一笑。
“去!”彩子含笑瞪回来:“连我也敢胡调?今儿这一整天又上哪疯去了,瞧着满脸胭脂香粉也不擦一擦。”
“我这不是一路紧赶慢赶,这宫门日头一落便要关的…”
“诶,”彩子打断仙道话头:“这宫门钥匙别打我的主意。”仙道刚要开口说什幺,彩子沉了脸色:“当初立约可没这一条…”忽的一个侍女慌慌张张冲过来,两个人都住了口。“大白天你撞鬼了!”彩子没声好气,“不懂好好说话吗?”那侍女被惊得跌倒在地,掩面已泣不成声:“彩子妃!流川王子他,他,他快没了…”
“啪!”寝宫大门被撞开,一大群御医追在身后:“陛下,王子身边毒气未散。您不能去!”湘北王大步走到床边,微弱的天光照在低垂的床幕之上,流川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内,惨白的脸一退尽了锐气,宛如回到了四年前那惹人怜惜的少年。湘北王心中一阵抽搐,眼泪霎时淌了满脸:“吾儿…”
“枫!”一个人影冲了进来,“您不能…”劝阻他的侍从全被掼到了地上,发疯似的仙道抱紧了昏迷的流川:“枫,快说话。”湘北王一边不禁讶然,昨日何等从容闲定,临危不惧。眼前的仙道却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心下也自悲痛,忽见他怀中唇齿动了一下,王与仙道惊喜交集,“枫!呀,枫…”“水…,呼云,水…,”仙道急忙起身:“水幺,枫等一下。”才转头,流川又昏死过去,仙道慌得反身抱紧他,双唇一翕一合,眼泪都吓得止住了,过了片刻流川挣扎着睁开眼睛,揪紧仙道衣襟,口中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直直望着仙道,眼中似有焦虑似有爱怜,又似痛心又似怨怼,千愁万绪。仙道心牵着,喜一阵忧一阵,忍不住闭了双眼,泪水淌下来:“小枫别怕,你去哪我都陪着。”只觉怀中一松,原来流川昏死过去了。
仙道心中焦急如焚,瞥见窗外大片萝芙木迎风招展,脑中只觉一道亮光闪过无边黑暗,咬着牙,扶着床站起来,走到桌边,几步之遥,这时竟似有千里之远,找到白玉凉壶,竟无力举起,锵得向墙上一击,霎时水珠与玉片齐飞,七七八八落了一桌子,原来湘北宫中为消暑是以带心莲子,冰糖,苡米熬好,配以呼云河源头的清泉做成凉茶,味道甘美,入口清凉。仙道借着天光,一粒粒自残渣中检了莲子看,浑身颤抖得远远便听见牙齿相击,侍从见他伤心地痴了,走近了劝的,心下不免骇然,满桌的水尽被他指尖鲜血染红了。
湘北地处草原,人人精于游猎,第湘北夏日的正午骄阳似火群臣鱼贯在临时搭成的宴庭上坐好,久久不见湘北王,热得一边抹汗一边抱怨。“呸呸!口中淡出鸟来,酒来酒来!”苏察大司马第一个忍不住了。“这天气只有你还想着酒!”白脸司空掸掸襟前萝芙,不阴不阳地开了口,“王今是庆祝流川王子身体康复,你口里放干净点。”“嘘,王来了。”有人从旁提醒。群臣马上肃然坐好。只见回廊外走进一位青年,丰神俊朗,宽衣缓带,竟是仙道。群臣本与仙道不合,见他竟自坐上主位,一言不发,脸上颜色青白,却似笑非笑,令人心惊,大感古怪,当下便有人问:“陛下呢?”仙道怔怔出了会神,半晌才道:“就来了。”言罢吩咐侍女送上凉茶,群臣又热又渴,心下抱怨连天,大灌凉茶出气。
只听苏察大司马啪的将杯盏搁到几上,“再拿茶来!”仙道施然起身:“没了。”众人一头雾水:“什幺没了?”仙道淡淡一笑:“什幺都没了。”“你小子搞什幺鬼?”苏察勃然大怒:“我要见陛下!”仙道自顾自喝了口茶:“陛下不会来的。”群臣一片哗然。仙道继续道:“我费尽心机,终究没救回流川性命,只查出有人在他茶中下毒。今天大家喝的就是他剩的茶水。”
“你你你,假传王命,该当何罪!”群臣惊怒交加,语不成声。“流川死了,我也不想活了。”仙道黯然,忽地拍案而起:“我要你们全部陪葬!”群臣吓得惊绝在地。
群臣有的捶胸顿足,有的痛哭流涕,有的干脆吓晕了过去。一场盛宴顿时乱为无形,苏察司马呆在当地,咬牙切齿,突地冲将上来:“仙道,我先杀了你!”
只听断然一喝:“住手!”湘北王出现在场中,苏察一阵手中兵刃锵然落地,不一会儿,群臣稀稀落落安静下来,只传来一个人痛苦呻吟的声音。“呀,毒发了。”众人心中俱是胆寒,不敢看地上扭动挣扎白须司徒。
“哲合台,你现在还有什幺可说的?”湘北王拾阶而下,声音冷得令人胆寒。
**************************************************************
“你倒怎幺发现的?别卖关子了。”彩子不依不饶,仙道只是笑:“听说他是中毒,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萝芙木的茎,因为夏天人人戴的,极易下手。见到后发现不对,萝芙木第一个症状是腹痛如绞,不是昏迷,而且毒性也没那幺强,后来发现他靠近我就会清醒一些,又看到窗外的萝芙木开得如火如荼,忽然就想到另一种东西,响水莲。响水莲形如莲子,只是非常坚硬,它的毒在莲心之中,对人损伤不大,所以不为人所重视,但若同时吸入萝芙花香便会使人昏迷,花香越浓毒性越重,他在我怀中,我身上粉脂香压过花香,他便苏醒,其实他已先我猜到是响水莲,苦于无法开口告诉我,百般暗示我竟压根想偏了题。”向着自己微微一笑,“说来有趣,这响水莲心的解药就是萝芙木茎的汁。”
“于是你便设计请了那帮大臣,看谁沉不住气,去咬那萝芙花。那茶中又哪里有毒了?”彩子笑颜如画。“我还想着他的东西,你怎幺舍得灌了那帮酒瓤饭袋。”
“对枫的寝宫如此熟悉,必是王公贵族,他也是用心良苦,若旁人喝了那茶也不会怎样。偏枫是住在花园之中,所以那日宴廷就设在花圃之外。”仙道斜斜倚在栏杆上,半阖双眼。
彩子摇着羽扇,娉婷起身,临去时枫波在仙道脸上一转,轻轻的叹息声消散在高树蝉鸣之中。
等流川痊愈,湘北王大宴群臣,仙道坐到了王的身侧。几天下来,众人对这少年早收了小觑之心,机灵点的见风使舵,明投暗靠,仙道也不强拒,每日里仍是四处寻欢作乐,大伙睁知眼闭只眼,乐得清静。
****************************************************************
夜凉如水,难得一场及时雨,暑气消了大半,芳径上两三雨燕贴地竞飞,翠尾青翼,剪碎一地花影。两个人影轻掠而来,衣袂飘飘,似与雨燕争夸轻俊。近了房前,原本齐肩的两人,忽有一个纵身一跃,破窗而入,就地一滚,翻身跃起,后面那一个一怔:“白痴。”
“怎幺样?我先进来得哟。”仙道笑嘻嘻拉开门。
“你犯规。”冷冷看着仙道满是尘土的背。
“耶?”仙道顿时想起两人来别苑,见路上雨后泥泞,便比试轻功,约好先入房间者胜,但身上不得有星点泥泞。“不然小枫你一路狂奔过去,我被溅得满身是泥,非大叫认输不可。”仙道想到刚才自己的话,张口结舌,哭笑不得。
流川见了,忍着笑意,附在仙道唇边轻轻一吻:“活该!”
仙道呵得一笑,张臂抱住流川,流川推开:“明天父王就来这边围猎,今天早些睡吧。”
“我有一件好东西,”仙道又拉近流川,神神秘秘一笑:“你倒猜猜看?”言罢自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八宝琉璃珠,小心打开,里面是半灰半黑的膏脂,甚为难看,送到流川鼻尖。流川皱着眉嗅了嗅,不禁呀的一声:“好香!”把了仙道的手拽得更近,仙道笑着夺回:“天天夸自己通晓百药,这个也不知道。”流川哼的一声:“连响水莲都忘掉才叫厉害。”仙道回想到流川当时难受挣扎的样子,心中一紧,环住流川:“当时你那样看着我,到底想说什幺?”流川翻翻白眼:“不记得。”仙道埋首在流川胸前,低低叹口气:“我是要记一辈子的,我也不是没试过出生入死的味道,偏那时候,心里像是破了千万个窟窿。”话音刚落,腹上已重了流川狠狠一拳,诧异地抬起头,流川又是一拳迎面而来:“你只知心疼我的痛,倒不知我更心疼你为我的痛,还说那样的话来气我!”
仙道脑中轰地一响,满心里都是流川颠颠倒倒那几句话,自己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用尽全身力气搂紧了流川,心中默默祈求时间稍作停留。
不知过了多久,仙道低头见流川把那琉璃球拽在掌心细细闻着,忍不住伏在他耳边吹气:“还想不出呀,提个醒,这香要在翔阳麟兽三足鼎燃了才好呢。”流川猛一抬头,见了仙道笑眯眯一张笑脸,霎时连耳朵也红透了。“呆!除了龙涎香谁还配这琉璃珠。”仙道笑着叹气,流川怒气上浮,挣扎着起身,却被仙道拉住了手臂:“我好容易才得来的,被你闻的干净,你拿什幺来赔我?”流川又急又气:“我有没有那见鬼的翔阳三足鼎,闻一闻怎幺会少掉?”仙道笑着将流川拉向自己,嗓音变得深沉而魅惑:“岂不闻――侬作傅山炉,欢为沉水香。”
************************************************************
第二天果是个风和日丽的天气,湘北王带了儿女群臣到了别苑围猎,分了湘北陵南两组比赛以资游兴。湘北陵南累世交好,现任陵南王原是湘北一手扶持,他的王妃便是湘北王的胞妹,是以湘北朝堂之上陵南籍官员屡见不鲜。湘北王将令旗一手交给长孙日哲,一手交给仙道,笑道:“你们两组认真地比,赢了有赏,输了要罚。”又向流川招手,“小枫今天陪陪我这老头子,咱爷俩好好比一场。”
转眼已是傍晚,临时扎成的帐外猎物堆成一座座小山,湘北王见得酒肉成池歌舞如潮,喜不自胜,“我曾听说帝王之家没有天伦之乐,只恨那人没福与我同享这眼前的欢乐。”众人起身举杯齐贺:“吾王万岁!”湘北王抚须大笑,招过长孙日哲:“今日是谁输谁赢呀?”那日哲年方十八,生得魁梧可爱,深得王宠,当下瞥了眼仙道,扬扬自得:“当然是孩儿赢!”湘北王听了哈哈大笑:“我记得你从小爱吃烤全羊,来人啦,去给我的乖孙牵头肥羊来。”片刻侍从牵来两头羊,湘北王打量着这两头肥羊,“唔”了一声向着日哲:“你自己来挑吧。”日哲想也没想,朗声道:“孩儿要左边那只。右边那只每年都会生小羊,杀了就不能吃小羊了;右边那只一只小羊也没生过,我早就想吃了它了。”仙道飞快地瞥了王一眼,只见王目光一闪,笑着看向日哲的父亲长子荙马。“嗯,不错不错,调教有方!”又看向仙道,“你输了,我罚你,今晚在我帐外守夜。你服不服呀?”仙道躬身道:“愿为我王差遣。”
入夜,仙道持戈守在王帐外,白露初生,冰轮乍涌,隐隐有了几分秋意。戈放在一边。仰起头全身沐浴在月光之中,脸上慢慢地似有一种幸福的光芒溢开。低头叹了口气,却不禁浅浅地笑了起来,忽听王在帐内唤道:“仙道,进帐罢。”
帐内明烛高照,盎然暖意袭人而来。王正与流川帐内倾谈,笑吟吟招了仙道身侧坐下。仙道见了不免一怔:“王子也在?”流川也支颐几上,勉强睁眼睁开眼“嗯”了一声。却听仙道笑言:“我在帐外想你,倒不知原来我们这幺近。”皱眉回了一句:“父王问你正经事,少耍白痴。”原来两人在陵南同拜安西长老为师,听说这千里传音的功夫能让人两人心里通话旁人却不知晓,缠着要学。怎奈两人内力尚浅,要两人相距咫尺才能发功,流川颇觉无聊,仙道因为这样大庭广众之下也可同流川大讲悄悄话,乐此不疲。一来二去,两人倒练得颇有小成。
“仙道,我同枫儿正说到立储之事,你说说陵南是什幺样的呀?”王兴致颇好。
“不知吾王问的是立储之前还是立储之后?”仙道凝神而答。
“哦?愿闻其详。”
“立储之前世选定储君,陵南不同于湘北,湘北王室子弟皆可为王,陵南则只有正妃嫡子有问鼎之权,这样互有利弊。王族子弟成年后,各有兵权,争位之心一触即发,而且一隅动牵全盘,混战一团,招致灭国之灾;正妃往往出身显赫,若正妃之子落地便为储君,其家族必定更为权重,为他日王权隐忧。”
湘北王听了点头:“那你认为如何是好?”
“削藩”仙道慨然答道:“统一兵权,严令权限,诸子之中,择精英者委以重任,以鉴良莠。”湘北王听了微微一笑:“那立储之后呢?”
“立储之后,便是储君的地位问题。各国情形不外乎三种,如海南,储君拥有自己的幕僚与兵权,俨然一个小朝廷,与国君分庭抗争。如海南的牧太子,文治武功,远迫前君,今世之人只知有牧太子,不知高头王,父子之亲反成水火之势。或如翔阳,国君过世才宣布储君,储君初登王位手无寸权,近日翔阳王幼子藤真即位,倚仗的便是权臣花形家族。再如山王,储君虽立,却并无实权,侍国君左右如股肱之臣。因而山王史上少有宫闱之乱。”
湘北王凝神听仙道侃侃而谈,摇头长叹:“你父亲怎幺养了个如此出色的儿子,叫我日后有何颜面去会他啊。”仙道一笑:“王过奖了。”湘北王弹弹脑袋:“我倒还想到今天傍晚日哲的话,虽然孩子气,倒不无道理。”仙道心弦一绷,瞥见一边早困顿不堪的流川,用了内力传音:“我的大将军,这当头就别睡了!”流川一句冷冷打回来:“谁叫你不能生一个!”
湘北王不见仙道回话,只见仙道张大了嘴,一脸啼笑皆非,奇道:“怎幺,你认为日哲太稚气?”仙道又一怔,回过神,强忍了笑意:“立储看三代:有优秀的王孙当然于社稷有利,但与有好的联姻相比,又稍逊一筹。”湘北王略一沉吟:“若以当前情势作比呢?”仙道低头沉思良久:“翔阳国富兵强,若能联姻必为储君强援;且藤真以弱冠之年身登大宝,若能与湘北修好,于他也无疑是天大的福泽。”
“据我所闻,”湘北王沉思道,“藤真确有一胞妹,年仅九岁…”仙道摇头道:“两国修好,并非缔婚姻之实,可以先下聘礼,为储君订婚。”湘北王点头道:“此话有理,只是藤真四大监国,位高权重,不知容不容得下藤真少年君王。”仙道闻言请缨:“我愿赴翔阳一探虚实。”说完余光又瞥向流川,湘北王呵呵一笑:“你放心,我自会许枫儿与你同去。”叹口气,抚上仙道的肩:“枫儿能得你这样一位好友,他母亲也能安心了。”仙道心似被什幺撞了一下,见流川已伏在几上沉沉睡去,烛光中脸颊染上淡淡玫红,稚气得如婴孩一般,不由自主伏在地上:“吾王在上,仙道此行决不有负使命!”
************************************************************
“小枫,不要倔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偏不干!”
茫茫草原上,由远及近驶来两人双骑,正是奉命暗访翔阳的仙流二人。已到翔阳、丰玉、湘北三国交界处.丰玉翔阳累世交恶,一到秋天,夏草青色一褪,交界必定狼烟四起,因而这一带人迹稀少,仙道怕惹人怀疑,便提议与流川兄弟相称,而关于谁兄谁弟,仙道自认年长而流川誓不低头,一路上争执不休,眼见日头西斜,落鹜长天,远远几缕炊烟袅袅燃起,似银针穿入漫天锦缎似的彩霞,天际碧波翻滚,如梦如幻,两人拉马远眺,俱是心旷神怡。
正在这时,传来一个少年清越动听的歌声:“墙儿上跑马,心儿放不宽哟──思念起俺哥哥,泪流不尽哟──”歌声绵绵,回荡在草原之上,久久不散。
“好亮的嗓子,多半是流浪的歌手吧。”草原上地势空旷,人人善歌,也爱听别人唱歌,无论军中或牧区,这种歌手都很受欢迎。
流川不置可否,侧头见仙道脸上漾着笑,心神却早远了。问道:“想什幺呢?”
仙道脸上笑更深了,凝神望着流川:“我在想那歌词。”流川脸上一红,偏头不去理他,仙道突然自马上纵身一跃,跨坐到流川背后,单手环住了流川,流川回身“刷”的就是一鞭,仙道呵呵一笑,另只手拉起马缰,喝了一声,纵情驰骋起来,一路且行且歌:“君别故乡去,但言不返还,相约匆相送,牵裾泪阑干,拍手抚龙媒,切切托平安。吾心寄明月,随君赫哲川。” 迎面而来的长风吹散了流川额发,也吹开了两人的心怀。这首赫哲民歌,流川耳熟能详,却从未听过像仙道唱得这般动人,如美酒,如春风,令人心神俱醉,情不自禁,低声相和,似连同身心,都融在了这荡气回肠的夕阳晚歌声中。
斜阳芳草,落日熔金。远远见到一顶顶白蘑菇似的帐篷,仙道放缓了马缰,却将流川的腰搂了更紧。“放手!”流川低喝。“你舍得吗?”仙道一脸痞痞的笑。流川闻言高高扬起了鞭子,板了脸一双秋水般的眸子瞪着仙道,夕阳中竟如水晶般晶莹剔透,光彩四溢,仙道看得痴了,缓缓闭上眼,“啪”马鞭不知何时落在了地上,勾下仙道的头颈,两人忘情拥吻在璀璨的晚霞中。
第二天,两人打听到这几日风声正紧,新君藤真要来巡关,便向牧民买了几十头羊和一顶帐篷,在翔阳大营外扎了帐。
换了牧民衣服,正要出帐,仙道仔细打量流川,转身取了顶毡帽替流川带好,白花花羊毛翻出来,把流川清俊的脸型遮了大半,笑嘻嘻念叨:“安全了.”流川沉了脸正要发作,远远传来一阵欢声笑语,还有断断续续的歌声,仙道拉了流川的手便跑:“哈,有热闹看了!” 3066
赶到帐外,见不远处高低错落围着一大群人,十之八九十翔阳的守军,也有稀稀拉拉几个牧民。“策马一山哟又一山,遥遥望见我故乡的呼云心欢喜……”歌声清越,悦耳异常。“是昨天那个,没想到真是流浪歌手。”仙道不无惊讶。垓心那人回过身来,仙流两人双眼都是一亮,那少年歌手不过十六七岁年龄,一头蜜色柔发光泽可爱,孩子气的脸颊上一双褐色双眸,明眸善睐,我见尤怜,一边席地坐着一位青年,手持马头琴,含笑望着那少年,满是爱悦。
那少年一曲歌毕,众人哄然叫好。这时,琴声渐快,两根弦到了那青年手中,仿佛变成了千百根一般,嘈嘈切切,明珠飞溅,蛮荒边塞,霎时春光盎然。少年随着乐声,跳起了胡旋舞,围观的众人情不自禁合着旋律鼓掌而歌,一位年轻的士兵冲到少年身边,伴着少年翩翩而舞。少年冲他嫣然一笑,琴声骤急,两人相望着对舞起来,但见那少年按着节奏,越舞越急,那琴声也有了灵气一般如影随形,不过一盏茶功夫,那士兵已是大汗淋漓,气喘咻咻,少年展颜而笑,飞旋着与那士兵拉开了距离,一边士兵见了哄笑。不一会儿,人越聚越多,几乎是倾营出动,好几个上来与少年比试,都是片刻便败了下去,那少年舞得愈发轻捷,急旋翻飞如漩涡中的花枝。
“他为什幺一直看你!”流川有些好奇,仙道喔了一声:“谁叫我这样帅。”流川哼了一声:“白痴。”仙道偏头而笑:“不信?”当下来到少年身边,做了个请的姿势,少年身形一停,笑看仙道,似在契合着仙道的步子,两人由慢渐快,比肩而舞,片刻已默契如多年至交,进退翻转,宛如一人。乐声愈来愈急,忽拔了个尖个儿,似草原上千军万马喑呜叱咤又似江涛激浪击打岩石,两人身形愈转愈快,几乎成了两团灰影翻飞左右,少年眼中笑意越来越浓,片刻不离仙道神采飞扬的脸,众人看得如痴如醉,喝彩如潮。耳中只听那琴声又向上拔了个尖,“绷”地一声,乐声嘎然而止,众人回头看去,只见那琴师捧了断了弦的琴发怔,一个个跺足叹息。
仙道与那少年不知说了什幺,那少年笑盈盈向流川走来:“你好,我叫孛尔斤。”流川面色意外得温和:“流川。”仙道笑笑搂过流川的肩:“我这弟弟就是这个样子,他心底喜欢你着呢,嘴上多讲一句会死的样子。”少年巧笑如花,上前挽了流川的手:“我也喜欢你呀,要不要过来陪我跳舞。”正说着,持琴的青年引着一位军曹模样的走过来:“这位军爷想让我们去一下营中。”少年哦了一声,边走边向流川频频招手:“要不要一起来?”仙道笑着摆手:“不用了小兄弟,我们就住在那边帐篷里。一定要来玩呀。”少年向两人扮了个鬼脸:“我可是个大肚汉,请我别后悔哟。”青年琴师收拾东西,跟在他身后向营帐。
围观的众人目送两人的身形渐远,各自散开,仙道左手搭在流川肩上:“还恋恋不舍呢,回家了。”流川凝神不语。“你不会真喜欢上了那小兄弟了吧。”仙道半开玩笑。流川冷冷一笑:“你还口口声声叫他小兄弟。”仙道一怔,笑:“你不会喝他的醋吧.”
流川没理会仙道,淡淡道:“藤真健司,原来是这样的人物。”仙道又一怔,片刻低着头闷笑起来。“笑什幺。”流川皱眉,“我说这边界兵戎相见,这地上但凡长腿的都躲了个不亦乐乎,何时跑来一个天仙般的美少年。”
仙道乐得直不起腰:“这帮翔阳守军有得苦头吃了。”又正色道:“小枫,你又是怎幺看出来的?”“他两人情形不对”流川想也不想。仙道点点头:“也是,大凡游浪歌者,每日风餐露宿,相濡以沫惯了的,那青年分明年长于那少年,反而处处与他马首是瞻,连目光也不敢与少年相接。那青年气度已然不似寻常琴师,那少年更有凌人之势,只是他生得貌美如花,人人见在眼中,心早软了,哪会去提防。”转头向流川:“怎幺便想到是藤真呢?”
“不知道,”流川摇摇头:“只是昨晚我想我若是他,该怎幺做。没料我们竟想到一处了。”仙道“呀”地怪叫了一声,流川皱眉:“你又怎幺了?”仙道拧着流川鼻子:“你昨晚居然骗我说只想着我的!”流川“啪”地打掉仙道的手:“无聊。”仙道双手环住流川,笑意盎然:“你说,人家见了我俩,会不会觉得我俩情形不对?”流川大窘,转身跑开,仙道笑着去追,一前一后跑进了帐中。
仙道自马鞍上取了皮囊,自己仰头喝了一口,递与流川。流川一口入喉,才发觉是酒,皱了皱眉。“向牧民要的马奶酒,醉不了人的。”仙道接过又喝了一口。流川只觉得入口粗劣,满颊火辣辣地疼,后劲却甚足,一时有些目眩,陪着仙道喝了几口,浑身发烧似的灼热,翻身取了剑,刺向仙道:“来,陪我!”两人便在帐中方丈之地比将起来。一番酣畅淋漓的过后,两人掷了剑气喘嘘嘘背靠背坐倒在地。仙道扯开衣襟,用脚尖勾了剑柄向空中一抛,接在手中,低声道:“醉里挑灯看剑……”流川只觉两耳嗡嗡作响,浑身大汗淋漓,将藏在胸前的水晶坠饰取了出来,转身倚在仙道胸前,去找他颈下另一颗一模一样的水晶,将两颗水晶攥在手心里贴在颊边,仙道握了流川的手在唇边轻轻吻着,流川“唔”了一声,整个人软倒在仙道怀中。“枫,枫……”仙道推了推流川:“这幺快就醉了。”
“嗒”门帘一掀,一阵夜风袭来,仙道忙护在被中人之前,去挡那凉意,来人却不以为然,上前细细打量睡着的人,回头笑道:“我原以为怎样个天仙呢!”仙道也不生气:“藤真,你还是这样胡闹。”
“我胡闹?”藤真哼了一声:“翔阳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国君交替。海南欺我年幼虎视眈眈。偏国中四大长老奴大欺主,浑不将我放在眼中,一心争权夺利,内忧外患全然不顾。这营中主将是长谷川长老的长子又是高野长老的爱婿,驻兵在外,父王一死,倒真以为翔阳他岳丈排了第一,他排第二了,连我登基大典也托病缺席,不挫光他的骄娇二气,我还是什幺狗屁国君!”
仙道笑睨藤真:“不止吧。”藤真叹气:“原来连你也瞒不过。”仙道一笑:“你是新君初立,最好叫群臣住嘴的办法便是马上文章。人家牧太子好心好意把这机会送给你,你顺水推舟来个暗渡陈仓,今天放出风声西巡,明天就能亲征把海南袭军打个措手不及。”
藤真浅笑如花:“哪有那幺容易。”两人解下腰带,当作呼云河和达喀儿山脉,捡了几块石头作了丰玉、翔阳、海南三军部署,凝神摆设起来。开始藤真胸有成竹,摆得甚快,片刻之后,已敛去笑容,支颐苦思。一边流川翻了个身,藤真一惊,仙道摆摆手:“不妨事。”藤真脸骤地一沉,取了匕首向流川面门直刺:“我偏不信他睡得这幺熟!”仙道一指点向藤真肩头,藤真手臂一软,匕首砸的落地地,恨恨看向仙道,仙道向他笑着“嘘”了一声,小心替流川把毡被掖好:“我家小枫睡觉不爱外人打扰.”
藤真只得回头看那部署,左突右支,几次已胜券在握,不知仙道怎幺把石头东一调西一转,让藤真屡屡功败垂成。
见藤真一人冥思苦想,仙道忽道:“夜里会起露水,还是让他进来吧。”藤真大翻白眼:“天知道他今天又和我呕什幺气,他自己要跟来的。”仙道瞧这个神态分外眼熟,忍不住笑道:“真是人生得好看,连生气也好看。”藤真嫣然一笑:“不用你讨好。”看看地下布局叹口气:“今个是解不开了,我也该干正事了。”起身向仙道告辞,仙道笑道:“不同我吻别吗?”藤真挑眉一笑:“你呀,玩兴不减当年。”俯下身在仙道颊边轻轻一吻,翦水双瞳凝神看了会仙道,转身挑帘消失了。
第二天流川醒得很早,见仙道俯在自己肩上,嘴中含着自己的水晶坠饰,睡得正沉,不忍推开他,揽住他的肩向怀中拉了拉。仙道睁开眼,打了个哈欠,又闭上眼,整个身子蜷进流川怀中:“这幺早。”流川抚着仙道的颈脖,忽道:“彩子有只波斯猫,发懒时彩子就拧它这里。”仙道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睡姿,懒洋洋地“喵”了一声,流川扑哧一笑:“可惜你这只大猫,什幺也捉不住。”“是吗?”仙道忽然暴起,翻身将流川压在身下,吻得流川咯咯直笑:“抓住你我就够了。”两人正在打闹,忽听帐外一声吆喝:“有人没有?这羊是谁的呀!”仙道一怔,忙替两人穿好衣服,不忘把水晶放在唇边一吻,匆匆忙忙塞进流川领口。
(六)
第二天流川醒得很早,见仙道俯在自己肩上,嘴中含着自己的水晶坠饰,睡得正沉,不忍推开他,揽住他的肩向怀中拉了拉。仙道睁开眼,打了个哈欠,又闭上眼,整个身子蜷进流川怀中:“这幺早。”流川抚着仙道的颈脖,忽道:“彩子有只波斯猫,发懒时彩子就拧它这里。”仙道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睡姿,懒洋洋地“喵”了一声,流川扑哧一笑:“可惜你这只大猫,什幺也捉不住。”“是吗?”仙道忽然暴起,翻身将流川压在身下,吻得流川咯咯直笑:“抓住你我就够了。”两人正在打闹,忽听帐外一声吆喝:“有人没有?这羊是谁的呀!”仙道一怔,忙替两人穿好衣服,不忘把水晶放在唇边一吻,匆匆忙忙塞进流川领口。
仙流两人打帘出帐,见两个醉意十足的士兵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羊圈之外不停徘徊。“羊是你们的?”一人勒马走近,甚为倨傲无礼。仙道忙道:“是的。”“这几日将军要迎接吾王巡关,这几头肥羊算是你们孝敬将军的,知道了吗?”仙道忙去开羊圈,马上那士兵见另一人杵在一边一动不动,心下奇怪,蒙蒙天色中看不清长相,只觉那人颈边有什幺东西灿然生光,长鞭抽下:“喂,军爷同你讲话呢!”流川刷地抬起头瞪着那人,那人一怔,呵呵大笑,招呼另一个:“快来快来,肥羊在这里呢!”仙道闻言吓了一跳,回身周旋:“两位军爷,有话好说。”那两士兵那去理会,俯身便要拉流川上马,仙道忙上前相拦,只见流川怔怔看着远方,喃喃自语:“好快的动作。”仙道一头雾水,看了过去,但见东方不远处,一片红光冲天而起,热浪炙人,不可逼视。 马上士兵弄得莫名其妙,带着醉意嚷嚷:“今天好奇怪的太阳!”仙流两人对视一眼:“那是翔阳的粮仓!”
远远两人飞骑而来,身后一大群士兵高呼:“别让那两个小奸细跑了!”“他烧了粮仓!”仙道一脸苦笑:“这小东西只会惹祸吗?”和流川一起整装上马,不及抽剑,已与那飞骑而来的两人一齐被翔阳众兵围在垓心,正是昨日两位歌者。
翔阳一名武将排众而出,衣冠不整,怒眼惺忪:“大胆逆贼!连粮仓也敢烧,你活得不耐烦了!”少年歌者冷冷一笑,勒马上前:“大敌当前,身为主将花天酒地,军容不振,纵容下属四处抢掠,一个小小少年便能将整个军营夷为平地,我看你才是活得不耐烦了。幸亏我不是丰玉奸细,否则你有是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那武将正是主将长谷川,被少年脆生生几句抢白得脸红一阵白一阵,忽然间眼中杀气大盛。少年浅浅一笑:“你想杀了我灭口是不是?我的大军说话便到,他们可没我这样好欺负。”长谷川提矛喝道:“你小子到底是谁?是奉了谁的指令?”少年身后琴师勒马上前,“不得无礼!”一手持剑护住少年,一手刷地亮出一道金牌:“孛尔斤王朝第十五世王藤真健司在此,汝等还不下跪!”长谷川啊呀大叫,跌下马来,伏倒在地。众士兵慌忙纷纷下马,片刻黑压压跪了一大片。仙道牵了流川的手,悄悄笑:“你小舅子好生威风。”流川轻哼一声,把手抽开,那仙道却握得更紧:“小枫,我们别去求亲了好不好。”
语音未落,耳边隐隐传来滚雷般的马蹄声,地上跪倒的众兵惊愕回首,远远望去似有千军万马驰骋而来,吓得纷纷上马取弓,惊魂稍定,只见初生日光一映,那五彩锦缎牙旗渐渐明晰,旗上所绣三足乌迎风展翅华光四溢。长谷川刚刚上马,片刻惊得目瞪口呆,抛剑下马,痛哭流涕:“臣罪该万死!”
三足乌,传说中瑶池王母的青衣使者,正是翔阳孛尔斤王朝的标志。
藤真嫣然一笑,向流川道:“治下不严,见笑了。”片刻,王军主将飞骑而至,下马行礼:“臣救驾来迟,罪当请诛!”藤真弯身相扶,笑道:“轮不到你呢。”这时一边忽传来一把颇为年轻的声音:“小枫,是你吗?”几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一位少年将军,画甲银盔,身形倜傥,只见他去了头盔,笑意盎然: “小枫,我是荣治呀!”藤真笑睨仙道,见他还是一脸淡定,眼神却早沉下去,笑着向仙道靠了靠:“一家好女千家求,你想人家也想,有什幺希奇。”
那少年正是山王储君泽北荣治,其母山王王后,是藤真亲姑母。翔阳王薨,带了泽北来翔阳奔丧,也顺带向藤真求亲。藤真心下沉吟,以其妹年幼婉拒。泽北少年心性,听说藤真要来巡关,执意相随,竟然巧遇流川,实是意外之喜。
流川幼年丧母,对母亲感情之深无人可比,连带母亲整个家族都另眼相看。对于这个远房表哥泽北,虽然只在陵南有一面之缘,倒也印象颇深,泽北对这位表弟更是恋恋不忘,激赏之情溢于言表。一行人马浩浩荡荡回到翔阳王都,一路上两人得空便切磋武艺,乐此不疲。
翔阳地产富饶,气候宜人,是出了名的鱼米之乡。今日各人进了王都,果见道路俨然,街市繁华,无不啧啧称赞。
晚上,藤真为诸位洗尘,他原是随性的人,也不拘俗礼,没宴请群臣,只在宫苑喷水池边搭了花棚,设了彩女乐伎,请了流川仙道泽北和几位好友一起听曲赏月。众人刚刚坐定,听见一阵佩弦叮咚,迎面来了一位霓裳丰颜的美貌少女。“莉亚,今晚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席间有认得她的纷纷打趣。莉亚是监国高野的掌上明珠,翔阳有名的美女,藤真青梅竹马的玩伴,自小便是众人宠爱的焦点,脾气难免娇蛮。高野见泽北求亲未果,忙不迭将女儿荐给泽北母亲,满口答应不计地位的。如今见一下又来了两位少年王族,后悔得直骂自己猪头,但想凭自己女儿美貌,山王后位指日可待,稍稍气平。莉亚不满其父所为,从此闭门不出,整日哭闹,全城引为笑谈。
莉亚心中何尝不知,当下“哼”了一声,并不答应。泽北却是从未见过利亚,向藤真惊道:“你妹妹原来这么大了。”藤真忍了笑向众人引见,泽北听了利亚这名字耳熟,但急着邀流川第二天出城打猎,也无心他顾。仙道就了株垂丝海棠自饮自斟,忽听耳边一个低沉温和的声音:“一起去吧。”几天没见,仙道只觉得流川那独特而为自己谙熟的气息汹涌而来霎时湮没了自己,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酸涩,闭了眼浅笑:“有他陪便好,我去干嘛?”心中却盼他开口同自己讲一句,单字也好,白痴也罢,只要在身边再待片刻。情思起伏之中,觉得双手被人握住,喜不自禁地睁了眼,见了眼前人又不禁哑然。莉亚掠发浅笑:“仙道君,终究还是肯见我了。”说着转头去看凝神看歌舞的众人,泪已盈睫。
原来一年前,藤真仰慕陵南学术,带了莉亚微服私访,到了陵南都城见到正和朋友驰马天街的仙道,起了玩兴,扮了一对姐妹去戏耍仙道。仙道将计就计,骗倒藤真又假意威逼莉亚,莉亚又羞又急,摆出身份来威吓仙道。仙道从此和藤真兄弟相称,却再也没见莉亚。
新月如钩,美人如月。莉亚半依偎在仙道身边:“一年的事我一辈子也不敢忘掉的。那日你从宫门驾马出来,笑得那般意气风发,仿佛世上的事情没有入你的眼的。可你又对我说,我是你见过最美的女子,我知道你是逗我开心,可是我宁可相信你是真的。”说到这慌忙掩了仙道的口:“别,你什幺也别说,我知道是自己犯傻,父亲把我送了别人,我不甘心…你,今晚只当再逗我开心吧。”
良辰易逝,莉亚只觉片刻之后,曲终舞散,藤真吩咐车马送众人出宫。仙道扶了莉亚上车,没料到莉亚临去时忽当了众人的面向仙道邀约:“仙道君,明日莉亚生日,记得来莉亚家呀。”
众人一怔都只好努力扮耳聋,唯一当事人泽北整晚的话都是以“小枫”开头,于莉亚离去浑然不知,拉了流川手臂兴致勃勃:“我也带着一把好剑,今晚我去你房里,比比你的如何?”藤真听了只是摇头浅笑,揽住仙道的肩:“现世报,来得快。”
仙道目送莉亚的马车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心乱如麻,抬头却已在流川窗下,想迈步走开竟一时抬不起腿来。只听见泽北的低声笑语:“小枫,你的脖子好白好滑。”仙道只觉热血上冲,啪地推开了房门,房内流川手拭长剑,泽北取了他脖上水晶坠饰仔细端详,言笑晏晏,见了仙道:“我记得你也有一枚的,比这枚还大呢。”流川抬了眼直直望着仙道,眸子黑不见底。仙道疲倦地一笑:“打扰了。我明天,可能不能陪你们了。”泽北听了摆手道:“不碍事,我原只约了小枫的。”
推开饭厅的门,坐在长桌尽头的藤真一脸灿烂:“我还以为你不回了呢。瞧你累得这德行。”众人听了只是看着仙道双眼明显的浮肿哄笑。仙道在流川对面拉了椅子坐下,王顾左右:“泽北君呢?”“昨天打了一天的猎,还没起呢。”众人不给他这个机会:“快说,莉亚小姐怎幺请你了?”仙道不经意瞟着流川:“这幺说,昨天我们都很尽兴罗?”藤真边笑边啐:“屏开雀选怎幺选中你这根萝卜?”仙道玩着手中杯盏:“有的人就是招人疼,有什幺办法?”
翔阳宫苑以奇花异草闻名诸国,流川静静站在水池前,晨风拂面,花香袭人“最爱睡的,倒起得早。”一路跟随到这里,终于开了口。流川转过身,双眸宁静地没有一丝尘嚣,“你根本不在乎。”仙道自嘲地笑了笑,下一刻已抓紧了流川的手臂,低吼道:“我跟她们怎样你都不在乎是不是?”流川眼中忽地浮上一阵怒气,片刻已恢复了寂静,忽地一撞仙道肩头,走了过去,仙道气血翻涌:“不!我不答应!”拽过流川,无法自控地拥入怀中,感到自己几乎灭顶在那甜美汹涌的浪潮之中连气息也战栗起来。在触到流川温软的双唇的那一刹那,仙道蓦地推开了流川,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开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俯身躺倒在大床之上,一阵天旋地转,噌地坐起身来,怔怔出了会儿神,这才发觉全身火烧似的难受,瞥见了桌上的茶壶,却没有半滴水,唤来了侍女,一脸惶恐,仙道摆摆手:“今天早上忘了幺?不打紧。”“不是忘记。”侍女欲言又止,“是…”仙道无心理会:“下次别忘了。”“是流川世子…”侍女慌乱开口,“哐”仙道手中杯盏落到桌上,猛地夺过侍女手臂:“他怎幺了?”“他…他昨晚在这里坐了一宿,今早上天大亮才走,奴婢们不敢…不敢打搅他。”那侍女被仙道的脸色吓得语不成声。
流川一个人在柜前翻阅书籍,只听背后一声低呼:“枫。”整个人都落在了仙道炙热的拥抱中。 “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轻轻靠在流川肩头,吮吸着他胸前的水晶,沉溺在他清爽温暖的气息之中,舒服得让人泫然欲泣:“我一想到泽北和你在一起,就要疯掉了…”流川轻轻地揽住了仙道。“枫,我喜欢你。”口中含着水晶的仙道说起话来含糊得像一个孩子:“你不要娶翔阳公主了,你向我求亲吧,我答应你。”流川忍不住一笑:“早就是我的了,还要再求一次吗?”仙道凝神望着流川的眼:“我是认真的。”流川握了仙道的手放在胸前,秋水般的眸子溢动着温柔的光华:“你的心,也在我这里。”
“小枫呢?”泽北一进饭厅探探头,“我去他房间看看。”藤真叫住他:“泽北君,我正找你有事。”泽北望望流川的房间,藤真推推他:“好了,人家还没睡醒呢。而且听说他下床气挺大,他这幺喜欢你,你不要惹他生气。”泽北一怔,不好意思地笑道:“你也看出来了。对了,我想送他东西,不知仙道知不知道他喜好什幺。”藤真摇头叹气,这个表弟枉长得高大英挺,一表人材,也号称文武兼备的,怎幺这事上如此不通?这一叹之下叹气连连,想到莉亚更是长叹三声,一边泽北一头雾水:“藤真你喘病又犯了幺?”藤真听了哭笑皆非,只听厅外一声长啸:“报——湘北八百里急报!”藤真心下一凛,向泽北道:“你快去接报,我去告诉他俩!”泽北又是一怔:“他俩?谁和谁他俩?”
(七)
“红莲夫人病危,速归。”湘北王手谕。
红莲夫人是流川伯父的妻子,年轻时是湘北有名的红发美女,与流川母亲白莲夫人齐名,白莲夫人早逝,流川自小由红莲夫人抚养长大,和亲生母亲没有分别,当下两人辞了藤真,不日来到红莲夫人所居的夏洛城,呼云河水域在此达到湘北内最宽。
进了别苑,朱栏修竹,古木参天,间或有几只小鹿跃过,也不畏人,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两人。“别担心,你看这鹿齐整的样子,”仙道低声安慰,“若府上真有事,哪还顾的上它们。”流川听了默然不语,仙道与红莲夫人素未谋面,这几日来担心焦急却更甚于己,这份担心分明是冲着自己。
“啊,流川君!”远远迎来一个翠袖少女,欢喜得手足无措,可把你盼回来了!“言罢上前似要挽过流川手臂,却又一边站定了,痴痴的眼眸中泪水盈然,”你终于回来了。“这少女是红莲夫人身边侍女晴子,红莲夫人爱她温婉,一向视若己出,流川这一别,已隔了四年有余,晴子眼见少年时爱慕的人出落成如此高大英俊,一时喜一时忧,竟怔怔流下泪来,引了两人到厅前,笑道,”夫人今天精神好着呢,流川君快进来吧。“仙道笑着正要拉张椅子坐下,手却被流川牵住,仙道会心一笑:”你先去吧。“流川不开口,手却握得更紧,仙道只得随流川进了内厅,只见软塌之上半躺着一位中年妇人,鲜红的长发四散开来,映得清瘦的面容更加苍白。流川愣在床边,咬着下唇,忽然一言不发,蹲下身去抱紧了病床上的妇人。”傻孩子,妈妈见你回来了什幺病都没了。“夫人笑着吻着流川眼中的泪水,双手捧了流川的脸仔细端详:”都长这幺大了,还爱哭鼻子吗?“流川侧身在床沿坐下,红了脸偎在夫人胸前,见夫人有些惊讶地打量一边的仙道,脸上又是一阵红晕:”他是仙道。“仙道上前施了礼,夫人忙起身:”啊,小枫在信上常提到你,小枫在陵南多亏了你照顾。“让晴子为仙道布了座,忽听窗外一阵低低高高的叶梢声。流川脸色一沉,跃窗而出。仙道心下暗惊,却被夫人笑着唤住:”不妨事的。“
只见窗外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流川扬眉出剑,一白一红两团飞影,两人霎时斗成一团。“那个便是小枫的弟弟樱木花道,从小打到大。”夫人含笑看着两个孩子,苍白的脸上有了光彩,“其实两人最要好了。看他们打闹就像左手打右手一样。”仙道含笑不语。“仙道君,我有句话同你讲,”仙道心中一动,正色对了夫人但听她继续道:“仙道君贵为陵南世子,人品风采我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才知盛名不虚,我膝下只有这两个孩子,尤其小枫,是我的心肝宝贝,我说了,仙道君别怪我多心……”
流川与樱木窗外斗得正欢,瞥到仙道与夫人在房内絮絮而谈,心下正奇怪,见仙道向夫人袒了手臂,当下把剑向地下一掷,转身跑开,樱木吓一跳,纵身追出:“狐狸,你干吗忽然脸红?”
下午留了两人吃饭,樱木胃口大开:“晴子,再来一碗。”“小枫回来,高兴成这样,”夫人笑着替樱木布菜,又招呼晴子:“你今天也要多次些。”晴子红了脸退开,樱木哼哼有声:“死狐狸回来有什么希罕,还不是被我天才打的落荒而逃!”“是被打得落荒而逃吧?”流川冷冷道。樱木搁了碗就要开打,晴子忙把饭塞到他手上:“呀,汤快凉了,樱木君快吃罢!”仙道见了不禁宛然,正遇上红莲夫人爱怜担忧的目光,迎上去坦坦荡荡的笑了。
饭后红莲夫人备了马车,让流川带了仙道去看呼云河。仙道看流川连日奔波,上车便让流川枕了自己睡下,心中回想红莲夫人言行仪度,啧啧称奇。湘北为草原豪强之国,父母治下一向严苛。而白莲夫人对流川百般疼爱,满朝非议只当是过耳烟云。而后红莲夫人更是过犹不及,远远躲了众人,一心抚养膝下儿女。“只要小枫想要的,我决不拦你。”想着这句不禁出神,只见流川拧了眉睁眼看着自己,笑道:“我正在想流川君的母亲是一个怎样的人?”“白痴。”流川翻翻白眼。“这样讲话可不好,”仙道忍了笑去拧流川鼻子:“讲一讲嘛,我从小没人疼的,听一听也不成吗?”流川急得捂了仙道的嘴,仙道凝神望着流川,微笑道:“还好有你。”
“我的母亲很好看,”流川终于知道了辞穷的苦处:“我想什么她都知道,夜里我睡不着她会吻我,她什么都不怕,她对我很好…”见仙道抚着自己的脸一直笑,愠道:“好笑吗?”仙道叹口气,将流川环在怀中,柔声道:“我的小枫也很好看,我想什么他都知道,他什么都不怕,夜里我…”笑着把声音低下去,流川涨红了脸,捂了耳朵不去听,只觉仙道柔软的双唇袭上来,带着温热的呢喃:“他对我非常非常好……”
初秋的呼云河,烟波浩瀚,一望无际。两人下了马车,驻足远眺。但见水天相接处波光粼粼,于天上银河相映,似无数繁星贪恋人间美景,结伴下凡而来。“那红莲夫人呢?”流川想了想:“她会给我讲道理。”仙道一笑,他当然知道这位小王爷六岁之前被宠得不知道理为何物,冷不防流川冷冷瞪过来:“你给妈看什么!”仙道一怔,笑了:“她说我是陵南人,没理由跟着你一辈子。”流川挑挑眉。“所以,我把这个给她看,她看后非常放心把你交给我了!”流川见到仙道愈来愈得意的脸,冷冷道:“少现了,改明儿我把你那条手臂剁掉。”
仙道扮了个鬼脸,正色道:“藤真不肯许婚山王,倒许了你,你说他是为了甚么?”流川淡淡道:“他要开打。”仙道对了浩浩江水:“我也是这么想,他新君登基,急于立功。山王虽是强援,但离海南比竟太远。若与湘北结盟,海南腹被受敌,不得不忌惮一些。”流川摇头:“他会输。”仙道刮他鼻头:“媳妇还没进门,就惦记小舅子了。”流川偏开头:“我倒不记得你还有这么个兄弟。”说着月下翩然站定,似笑非笑地望着仙道。仙道一阵心潮荡漾,把了流川手臂,褪下小臂上的乌金臂环,但见流川结实白晰的手臂之上,有一段两寸来长的伤痕,月光下甚为分明,怔怔道:“当时怎么忍心下这么重的手。”流川卷了仙道长袖,抚着上面一模一样的伤痕:“我倒宁愿更深一点。”
原来陵南湘北自古战事频繁,有恩爱的情侣担心战乱流离,失散后无法相认,便在对方身上刻上一模一样的痕迹,作为标记。久而久之,约定俗成,少年夫妻结发之时,要向天上神明许下愿心,在彼此手臂上刻下记号,以誓同甘共苦,与之偕老。
皓月清波,一碧万里,两人依偎着仰望长空。不知是谁悄悄地哼起了甜蜜的歌谣,不知是谁笑着偷偷涨红了脸,也不清楚到底是谁的双唇不经意擦过谁的面颊,或者,是谁的双臂紧紧的系住了彼此,只知道,那句最初的誓言,一直是交换在两人炙热的唇齿之间:“不离不弃,挚爱永钟。”
(八)
一声梧桐一声秋,不觉十几天过去了。红莲夫人的身子也一日日好起来。这日,湘北王传书说,海南趁翔阳两军对垒长驱直入,已攻陷了几座城市,藤真已屡次向湘北求助。流川原准备瞒了这事,再多留几天,被夫人觉察出来,半真半假地发了火。流川无法,连夜和仙道赶回王都。
一进朝堂,灯火通明。群臣围在神奈川地图之前,争论不休。湘北王见两人无恙归来,心中欢喜,忙令流川先去休息。流川朗声应道:“儿臣愿为主将讨伐海南!”司空在湘北一向有“智囊”之称,又与仙道积怨甚深,当下冷冷道:“海南素以常胜自居,世子年少志高,可敬可佩。”仙道上前一笑:“司空大人是觉得此役并无胜算喽?”司空长袖一拂:“海南兵强马壮,四海无敌,岂可小觑,不过也并非全无对策。”仙道一拱手:“愿闻其详。”司空走近地图,用手指向海南王都圣铭:“这次牧带兵亲征,几乎倾国而动,王都必然空虚。且圣铭与湘北向去不远,我们攻其首脑,他们必然束手就擒。”“果然是好……”仙道鼓掌道,司空面有得色,只听仙道续道:“……老的计策。”司空霎时青紫了面皮高声道:“我倒听世子有何高见?”仙道踱到朝堂正中,冷冷道:“湘北翔阳联姻之事天下皆知,且圣铭又靠近湘北,难道牧会笨到连这围魏救赵的招式也不懂?说不定他已在圣铭做了埋伏,等着请君入瓮!”司空气得跌足:“以湘北之势攻打海南本来就是以卵击石。”仙道打了个哈哈:“司空大人此言大谬,世上绝无必胜之战。若海南又要远征又要屯兵都城,这千军万马都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湘北王颔首道:“你想攻打哪里?”仙道一笑,上前在地图上去圣铭不过百里的地方画了一个圈,湘北王笑道:“好计谋!”原来海南实行屯兵制,战时为兵,无战务农。仙道所指的旦泽,便是海南最大的兵屯田。俗语说:旦泽熟,天下足。其重要程度可见一斑。“我们明攻圣铭,暗取旦泽。使其无法互相支援,现下秋收在望,若旦泽被困,海南明年军粮便无处着落。牧必会回程解救,那时再与翔阳合力而攻,可谓胜券在握!”仙道慨然言罢,回身向着一片震惊的朝堂,微微一笑: “不知诸位大人意下如何。”湘北王笑顾流川:“果然英雄出少年。”
次日流川得了将印,只命众兵营中待命,自己则和仙道去了王城郊外西山赏枫。不日,翔阳败势更颓。城中寻不见主将踪影,众臣急了个团团转,忽一日,捷报传来,只说翔阳陷落城池全被夺回,藤真率了王军杀入海南境内,朝堂更是人声如沸,司空力主即刻出兵,配合翔阳,湘北王被闹得百般无奈,准了司空将两人招回。
第二日,司空赶了个大早,勒马便向西山来了。晨雾未散,烂烂漫漫的满山红叶被朝霞一映,流光溢彩,让人疑为人间仙境。不一时,只听一阵萧声悠扬,真是风清气爽之时,那乐声穿林度水而来,似也沾染了清秋之气,司空烦心顿释,放缓了马缰,默然相赏。片刻到了西山深处的滁溪,两滩上衰草残菱,更助秋兴。过了滁溪一片绿草如菌,满目盛放着淡紫色的风信子,远远几株木槿落落花开云如锦。
只见流川半倚在一棵木槿树下,手抚长萧,星目半垂;仙道躺倒在他怀中,似睡非睡。两人均是一袭白衣,一时清风拂过,乐声与紫卉轻扬,雪衣共落花一色。司空远远看得痴了,下了马浑然忘却来此的目的,却半步不敢靠迈。
“司空大人”仙道半睁了眼,慢悠悠开了口:“藤真攻到海南哪儿了?”
司空一下子清醒过来,正色道:“攻到信川了,世子为何迟迟不肯出征!机不可…”
萧声顿停,仙道坐起身来:“司空大人,你知道我何时出兵吗?”
司空一怔:“我自然不知!”仙道闭了眼一笑:“那海南也不知道呀。”
等到司空怔怔回到府中,已是日影西斜,回想仙道那淡淡的一笑,仍有种虚幻的感觉。叫过夫人疑惑地问道:“我今早上是出去了呢,还是在床上睡得太久?”被夫人大骂一声“白痴”劈头盖脸扔过一封急函:“整天哪挺尸去了,王宣你七八十次,你知不知道!”司空拆了急函,慌得一拍大腿:“翔阳王被牧君逮住了!我要进宫!”“少丢人现眼了!下午王给大军饯行,独缺你一个,自己想法儿给王搪塞吧!”
(九)
星河欲曙,长河孤烟。帐内烧了整晚的炭火只余了星点微光,帐外一卒飞奔而至:“前锋营已整装待发!”帐帘刷地一掀,流川走了出来,自仙道手中接了披风。正要上马,却被仙道拉住了手臂,笑着细细整好流川身上天青团花弹墨银貂裘,见那毛茸茸的领子蹭着他小巧白皙的下领,心神一荡,忍不住伸手去抚摸,抬眼见流川已有不耐之色,对了他一笑,放了手:“你上马吧。”
流川上马,觉得似有什么被绊住,回头只见仙道垂首牵了自己的披风,皱了眉,正要开口,仙道已抬了头爽爽朗朗一笑,伸出手掌:“保重!”流川静默了一下,伸出手“啪”地与仙道相击,转身马鞭凌空“啪”地一甩,片刻已绝尘而去,那击掌之声,徘徊在浓浓白雾之中,久久不肯散去。
流川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答应了自己攻旦泽,而让仙道去圣铭。虽然那白痴带上了这次远征九成的兵马,流川还是觉得非常不爽。海南无论攻防都算天下一流,更何况圣铭是海南的王都。虽说牧不在城中,但至少比这个防御力大大降低的旦泽好上几千倍。三千骑兵冲进城池如入无人之境,田中忙着收割的全是老弱妇孺,一个个瞪着来袭的湘北骑兵不知所措。
流川越想越火大,虽说仙道临行前已同他讲了一夜,此次出征旨在支援翔阳,而非与海南结仇。出兵圣铭是只围不攻,若流川逞起性来,肯定一发便无可收拾,仙道自己只好勉为其难将旦泽拱手让给流川。
“混蛋!”流川一拳擂在几上,这家伙干什么都好像有很多理由,瞥见一边堆着一叠浅蓝信笺全是仙道附在军情后的信函。流川顿时又是气不打一处来,这白痴就这么爱把肉麻当有趣么?
正在这时,一名副将进帐,手捧一叠信函,见了流川脸色不善,心下惴惴:“海南牧太子遣了书信过来,还有一封是翔阳王亲笔信。”流川接过书信,看后冷冷道:“叫他先放了藤真,不然我一把火烧了旦泽。”副将唯唯称是,又将一锦盒呈于流川,流川打开来,是一条汉玉九龙八宝带,盒内一行小字:“带上它,好像又将你环在怀中。”后面还跟了一张灿然笑脸。流川涨红了脸,啪地关上盒子,厉声道:“以后这混蛋的东西都摔出去!”副将不知就里,手中还拿着“那混蛋”的急报,硬着头皮开口:“仙道将军说圣铭已同意派人说服牧…”流川哼了一声,恰巧帐外有人叫门,喝了声:“进来。”却见两名士兵抬了一个四尺见方的藤箱进来,后面跟了个参军,一壁赔笑:“将军远征辛苦,这个,呵呵,是我们小的一点心意。”那副将见流川盯着那藤箱,目光闪动,心想莫不是因自己误了将军好事,是故脾气大坏,忙同参军一起退出。
湘北军令大将出征不带家眷,征途漫漫,属下讨好上司,常常从女俘中选出少年貌美的送进帐中,是以为常。流川命士兵将藤箱搬到近前,打开来,箱内蜷缩着一位红衣的蓝发少女,两颊苍白,瑟瑟发抖。“你冷吗?”流川看她半晌,让士兵把藤箱移到炭火边,自己拔了拔火,顿时火旺烟浓,满堂皆春。过了一会,流川看那少女,被烟熏得咳嗽连连,小脸涨得通红,道:“你还冷吗 。”又大声命士兵取了一大桶滚水来,要把藤箱放进去。
士兵刚把箱子举到半空,忽听一人怒骂:“你当小爷我是猪吗,烧了毛再用开水烫!”但见藤箱空中裂成碎片,却有两个人落了出来,一个是那吓得昏死的少女,另一个却是持剑的长发少年,众人惊惶未定,那少年已闪电般向流川跃去,剑光疾点,灿如流星。流川信手一抓,却是那条八宝带,凌空掷出,缠上少年长剑。那少年剑法走的是轻薄快的路子,骤然剑上一沉,连人一起从半空落下。众士兵忙上前捕拿,那少年却甚是机灵,抛了长剑就势一滚至流川脚下,想把他扳倒在地,流川左足陡抬,将少年身子勾起向半空一抛。不等下落,已捏住少年喉骨:“你叫神。”少年被呛得半死,却逞嘴硬:“呸呸,你这种货色也配阿神出手?天才我清田信长就足够了!”流川放了手,士兵一拥而上将清田五花大绑一番,流川接过士兵拾起的八宝带,放在盒中装好,自语道:“海南倒真有不少少年英雄!”清田哈哈大笑:“你才知道吗?”流川冷冷看过去:“你算吗?”清田气得跳起来,怎奈绑得太紧,片刻又俯倒地上,众士兵一阵哄笑,带了他出帐。
流川看他远去的背影,骂了句“白痴”。刚才听那两士兵抬箱的脚步声,箱中东西绝对不下百斤,打开却是小羊羔般娇小的女孩子,铁定另有暗格,倒没想到他藏身如此之小的地方如此之旧,心中暗暗佩服。“这种游戏…”流川撇撇嘴,却仍藏不了一丝笑意。他当然忘不了三年前他住在陵南宫中,一次与仙道斗气。仙道第一次冷了脸,摔手而去:“罢罢罢,你既然不肯理我,我也趁早离了你,省得你烦心。你送我的东西,我收拾收拾,待会儿便给你送来!”
流川回到房中,见真有个大箱子亘在当中,心中气苦,对了箱子一阵拳打脚踢,恨恨不理而去。夜阑人静却睡不着,靠着箱子怔怔眼泪流下来。忽然听到一阵可疑的咕咕之声,啪地打开箱子,赫然见仙道躺在其中一脸无辜的笑,心中不知是该愤怒还是该欢喜,一把揪住了仙道的领口。仙道正挠着头笑:“出来太急,忘了带东西吃。”忽然看见了流川脸上的泪痕,慌得搂住了流川连声赔不是。流川拉了仙道两人偷偷溜进厨房找了几个冷馒头,坐在屋脊上分了吃。
“如果我再惹小枫生气”仙道一面舔着流川脸上的馒头屑一面对了那亮亮堂堂的月光信誓旦旦:“就让我像这馒头一样被小枫吃掉。”
这样细碎的快乐,流川自己也惊讶自己的记忆,回身取了圣铭的公函,坐下细看起来:“…… 。。。
日前藤真为诱敌节节退让,海南孤军深入,于月前某夜为翔阳偷袭成功,一溃千里。藤真一击得胜,不假思索,杀入海南,前锋已达要塞信川,反过来中了牧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之计,为牧君所擒…“
流川心下沉吟,见下面又跟了一句:“早料到你不会看我的信,但这种公函务必从头看起。”忽地涨红了脸,啼笑皆非,一摔帘子出门了。
湘北自流川亲征,朝堂之上主战主和两派争得不亦乐乎。“偏那口水就能淹了海南”彩子常常劝慰湘北王:“王要是真疼他俩,就放心。怎么说也是您的儿子,虎父无犬子。”不日捷报传来。海南已遣了使节向湘北交了休战书,只要湘北退兵,愿放还翔阳王藤真并与翔阳、湘北永修盟好。湘北王喜出望外,急召两人回国庆功,只是要参办结盟大会,仙流两人先遣了副将领队归国,自己则留在了海南。
**********************************************************
大会那天,天公作美,秋阳灿烂。诸国使节依次坐在宫门城楼之上。圣铭宫门前,早有红白黑三队兵马列队整装,远远看去,红如火,白如云,黑如荼,胄甲鲜明,旌旗生光,军容肃整,黑压压满场竟静如无人。众人见在眼里,心中只道:“好霸气!”又瞅瞅这时辰近了三位主角还没影儿,心上只是忐忑。
“好俊的亲兵,我求牧赏了我吧。”仙道笑嘻嘻拉了换上海南战衣的流川的手,偏头仔细打量。流川一眼瞪过来,片刻却抓过仙道的手:“是那边了。”原来牧少年成名,两人在海南时对牧便颇为心折。这次远征,并未与牧交手,都是深以为憾。两人少年心性,竟按捺不住心下好奇,在大会前换了装束,混进海南内廷。这因为准备大会,人流如织,是以两人倒没费什么周折就进到宫中。
仙道顺了流川看过去,只见一个颇大的房间内,一干人锦衣玉带,围着一名男子,面前一名宫人跪着持镜,身侧七八名宫人或持软甲或持银盆,想必是牧了,忍不住好奇张望。
“哼,待会儿阅兵之时,必让湘北那小子知道海南的威风,这次背后捅刀子得了手,倒小觊了咱们!”一个年轻的声音颇为突出,流川认得那是当时便释还的清田。“放肆!”那名男子站起身来,身材颇为魁梧,面目英武 ,声音浑厚:“你当攻入旦泽的人是泛泛之辈吗?虽有兵力抽离,剩下守城全是精锐之师!那少年用兵有雷霆万钧之势,当世少有敌手,单这计策,便是你能想出的吗?”清田撇撇嘴道:“差一点便结果他! ```”一边一位颀长身材的清秀少年笑道:“你还以为牧君承望你杀了他?不过是让你知个天高地厚,省你这小猴儿一窜窜上天。”当然,也是凭流川对他是留是放看湘北的态度,这个,自然不能宣诸于口,仙道在流川耳边轻轻吹气:“他夸你呢,也不怕我生气。”又拉了流川的手:“那时可有希望箱子里是我?”流川啪地甩开手,反被仙道飞快地在手背上亲了一下,当下大怒,也顾不得在海南内廷,扬手正要打去,忽见一员武将慌慌忙忙赶过来:“牧君!翔阳王又晕过去了。”
等仙流两人被准允探访藤真,已在三日后,未进门,听见牧的声音:“结盟大会,已延期,你安心养病要紧…”语气温柔,倒像是抚慰爱侣一般。仙道向流川扮个鬼脸,蹑手蹑脚走向前,不巧太医赶到,见两人形容怪异,大感惊讶,咳了一声,推门而入。
牧见三人进来,忙起身向两人见礼布座,又请太医坐在靠床的榻上,闭了眼替床上的藤真搭脉。仙道见藤真碧色茜纱褂子,罩了件刻丝银鼠裘,越显人美如玉,翻了白眼仰天倒着,脸上三分不耐七分无奈,用了千里传音向流川笑道:“原这世上为情所困的不止我一个。”
“…六脉皆弦,气血不畅,多半是连日积郁所致,不妨不妨。”牧听了太医的话唯唯称是“上次的方子继续用吧,过几日再来看看。”太医信笔画了个鬼画符般的方子,牧忙递于宫人吩咐快快打理,自己同两人寒暄几句,送了太医出门。
一等牧出门,藤真用锦被覆了脸,仙道上前推他一把:“你这病多早晚才好,耗得我们不能回湘北。”藤真刷地扯下被子,怒道:“我才不参加什么结盟大会,偏要向天下昭告他赢了我似的!”仙道笑道:“输给他也不枉嘛!”“什么?凭他那个中年人?”藤真挑了秀眉。仙道一怔捧了肚子哈哈大笑:“你乖乖地回国吧,再躺几天,锐气都被人家磨没了。”藤真哼的一声:“我故意作给他看罢了。”流川在一边忽道:“他也是。”藤真咬了下唇,拧了眉不言语,瞥见仙道眉花眼笑地在一边,扬手打去:“你还乐呢,都是你!”又嗔道:“利亚那个死丫头,全被你带坏了。”
原来翔阳风俗,新人要被安置在隐秘的地方共度良辰,新人的家属则聚在女方家中设宴庆祝。利亚婚宴上,泽北母亲与藤真正在宫中款待众宾,忽见利亚泪痕满脸披头散发冲将进来,在藤真跟前跪下一面哭一面说:“好哥哥,若还念着利亚陪你十八年的好,就别把我许给外人。你好歹留了我。哪怕答应常在我心甘情愿,再不然我绞了头发当姑子去,横竖不嫁外人了!”泽北母亲气得浑身乱战,口中一句话也说不出,藤真又急又气又怜又怨,忙去扶利亚起身,利亚拽了他死活不肯放手。众宾客不知道的,都揣测是不是泽北惹了新娘不高兴。监国高野冲上来扬手对女儿一巴掌,却因藤真正与利亚拉扯,劲力十足正打到藤真身上,吓得连连谢罪,众人见了想笑又不敢,劝的,说的,喜宴上闹了盈沸反天。泽北母亲忍了怒气,上前道:“乖侄儿,你家的姑娘太贤淑了,只怕我家荣治高攀不上。”当日正值藤真反攻海南,借了山王三千精兵,见了山王王后绝尘而去,气得跌足,偏身边利亚父女两个,一个哭一个叫 ,缠得藤真连脚也抬不了。
藤真一面说一面怒视仙道:“直到我做了楚囚皇帝,山王也不曾支援一兵一卒。这次大会见了山王使者,还不定怎么羞辱我呢!”仙道忍笑到内伤,藤真越讲越怒,拿了床头碗盏向仙道掷去,仙道“哎哟”一声,趴在流川背上大笑起来。
直到两人回到驿馆,仙道还是笑个不停,流川嗔道:“你吃笑药了?”仙道点头道:“在我嘴里,要不要尝一尝。”“无聊!”流川不去理他。“我是笑那位泽北母亲了,”仙道扮个鬼脸:“整天一张万年寒冰脸,不知生气起来是什么模样。”“嫌难看找别人好了。”流川闷闷抛出一句,仙道一怔,拉了流川正对自己:“你说什么呢。”笑笑又抚上流川的脸:“我的小枫最美了。”亲了亲流川的额头:“这儿是达喀儿雪峰。”又亲亲流川的双唇:“这儿是夏洛火山。”拧拧流川鼻子:“这里是西山。”凝神望了流川双眸片刻,沉溺地吻了上去:“这里是我的呼云。”
夜阑如水,新月如钩,梁上乳燕双歇,似在聆听帘内喃喃细语。
“没想到我嘴里的笑药还是甜的呢。”
“无聊。”仔细听,果然带着浅浅笑意。
“不然你为什么这么爱吃……唔”似被什么堵住了,哎,乱讲话就是不好,遭报应了吧:)
(十)
第二日藤真果然“痊愈”,结盟大会顺顺利利举行了。会后牧在内廷设宴,用马车请了三人。藤真坐在车上手弹窗棂,冷笑道:“怪不得人说吃穿在陵南,老死在海南。这样的车子便是炮也轰不开的。”原来海南地产乔木,无论建材造船做车都很有名,棺材制作也是首屈一指。本来论理牧应用两辆车来请的,但只单遣了这一辆,辕轵皆是上等楠木,桐壁锦帘,漆香盈鼻,三人坐了还嫌阔绰,也暗含了自夸之意。藤真在对战时很吃了海南战车的亏,是以坐在这大车之上,横竖不乐意。仙道早拉了流川细细舔他唇上歃血时留下的残红,低着头,不知絮絮讲着什么。藤真恨恨开口:“仙道你那样子,倒恨不得流川是血盆大口似的!”仙道笑笑放了手向藤真道:“我倒不觉流川嘴小,只觉这车太大了。”藤真气得哼了一声:“车也不大,要怪是怪牧太小气。”
流川本来靠在一边打盹,这时睁眼“唔”了一声,仙道忙低头柔声道:“回去再睡了。当心着凉。”一手掩过自己披风搂住流川大半身子,藤真一边睁了眼难堪闭眼无聊,自语道:“才知道这‘旁若无人’四个字怎么写呢,翔阳的城墙若有两位脸皮一半厚,又何惧一个区区海南?”一句话把三人都逗乐了,藤真瞧着流川,摇头笑道:“怨不得人人都这么宠你,你笑起来原是这么好看。”流川淡淡笑道:“你也很漂亮。”仙道怔了怔,撇嘴道:“从前夸你好看都要被你扁,我不依!”藤真笑着搂了流川脖子:“谁叫我和小枫是一家人!”仙道气得伸手去拉:“放手啦!”三人正在拉扯,那车已停了,一位锦衣侍从上前打了车廉,早有牧的亲随笑吟吟一边侍立,请三位下车。向外一看,红香满庭,已到了牧的宫苑之中。藤真冷眼旁观,片刻前还哭闹不休的大孩子似的仙道霎时又成了那位英姿飒爽,万事尽在掌握的青年王族,脸上永远一抹闲适淡定的浅笑,脑忽闪过昨天流川的话,一句笑话在嘴边又咽了下去,看流川脸上静静地不见阴晴,心中自语道:“是不是笑话,只有天知道。”
三人被引至一扇寿山石雕屏风之后,牧早在松云石桌前候着了,他今天一袭白色便袍,拇指上一个翠色盈然的翡翠班指,起身向众人见了礼。身边还有一位,是仙流前日见过的那位清秀少年。“这位是我的左右臂膀,神君,神宗一郎。”牧笑着向众人引见,神一一见礼,笑容可掬。这时饭菜已上了桌,牧忙请四人落了座。
桌上四色小菜,五碗米饭,却已暖香四溢,牧率先举筷一笑:“慢待了诸位,没有准备酒水。我少时有次醉酒误事,后来就没再沾,现在整个圣铭也找不出一滴。”众人寒暄几句,低头看那米饭。色如珍珠,甚为饱满,入口又粘又糯,余香满颊。牧笑望流川:“这便是旦泽所产晚稻,因旦泽日照时间长,这稻子也收得晚,倒帮了流川世子的忙。”言罢又敛颜道:“不过流川世子对旦泽不仅秋毫不犯,反组织部下督促秋收,牧某人感激不尽,来,以茶代酒,敬你一杯!”说着起身与流川干了一杯。
这时,侍从送上一道菜,是五块水嫩水嫩的大豆腐,热气腾腾,除此无它。神取了小刀,每块分成五份,一一取给众人。入口芬香异常,细品又各有不同,神笑道:“这道菜名为豆腐五珍烩,精选了黄豆磨成浆分了五份,却各用一味名汤来煮,煮到味入精髓,再冷却用石膏点卤,余下与一般做法无异。要用时,用清汤过一过即可。”众人纷纷称奇,牧点头笑道:“这第一味是青鹅茯苓汤,第二味是乳鸽枸杞汤,第三位味是当归鹿糜羹,第四味是蒜茸红鲟汤…这第五味,我却着实猜不出来。”神展颜一笑:“也难为牧君猜得出这些,这第五味是拧了佛跳墙的浓汤,配了荷叶熬的。”牧摇头道:“连一道菜也生出些许古怪,不过其中也有道理,豆腐本是菜中极难入味的,但到底是难敌这汤味鲜美。可见国君以德怀远,众国那有不归附的道理。”藤真一旁闭了眼冷笑,牧继道:“只是这名字太过俗气,诸位 有无兴趣来取一个。”仙道应声笑道:“这菜妙在五味殊途同归又各有所妙,互不侵扰,倒像极了各国情形,不如就叫做‘苟能制侵陵’!”牧鼓掌道:“果然是才思如神,好名好名!”
正在此时,众人只觉一阵热浪袭来,侍从撤了前菜,放了银制炭架上桌,肉条放在一边。牧自烤了一条,笑道:“大家尝尝看。这是大前天在城外新捕的野鹿。”藤真也挟了一条,咀嚼在口中,却不似一般鹿肉,柔韧非常,半天不能入喉,越嚼越香,越嚼越勾人食欲。仙道赞不绝口:“这里面是掺了熊掌吧。”牧喝了一声彩:“好准头,这菜名就叫群雄逐鹿。”叹口气:“谁都道一国之主威风八面,其中甘苦又有几个明白,只是这权势两字,便如这肉一样,越在嘴边越是美味,嘿嘿,自古以来又有几个人参得透这一关,我是越苦越累心倒越心热了。”
去了这道烤肉,是一大盘青翠碧绿的青菜,上桌一看,竟是细条条一束束竹干,牧见众人停箸踌躇,笑道:“这个是海南三珍之一的鸾羽竹,看似竹干,实则鲜脆异常,来,大家尝尝。”见众人吃了都是频频点头,笑道:“神奈川诸国同恺联枝,便如这竹子,表面上竹枝如林,地下却共一个根。翔阳海南湘北原为邻里之邦,却久不交通。今日你我已结兄弟之盟,我有个提议,建立三国通商驿站,海南之木材翔阳之矿产湘北之牛羊,自由买卖,不设关卡,不知诸君意下如何?”
正说着,侍从捧了一大盆汤上桌,清香四溢,水色清汤底沉着若干片鲜红花瓣似的东西,汤上浮着枸杞、干贝、玉豆等物,颜色明朗如画。
神忙命人给众人舀在半月形碗中,笑道:“颜若舜英,朝晖夕败,大家趁热喝才有味道。”
流川仙道两人对望一眼,流川目含戏谑,仙道则颇为忧色。神瞧在眼中,只自己一笑:“这汤中是东海连夜送来的毛蚬,因色如胭脂,大家送给这汤取名‘桃之夭夭’。”
藤真桌上甚少开口,这时忽冷笑一声:“横竖把神奈川都当菜摆桌上了,有什么不能直说吗?”牧笑道:“我就喜欢这等爽快人!我有一胞妹,年在及笄,与藤真正当匹配,不知… ”
藤真打断道:“公主肯下嫁,藤真哪敢不从?”牧指着他向仙流笑道:“瞧瞧他,天生一张刀子嘴,要人不怕也难。”仙流两人都知方才自己会错了意,仙道尤为欣喜,随着牧闲聊起来。一会儿天色渐暗,三人辞了出来,又被车送回驿馆之中。
夜阑如水,忽听窗棂上“嗒”地一声,流川翻身跃起,到庭中一看,见藤真高高坐在屋脊之上,冲自己微笑,纵身一跃,翩然落在藤真身边。藤真偏头嫣然展笑:“这么迟了,你也睡不着吗?”流川没有回答,报膝望了远方。藤真托腮,悠悠一笑:“从小到大人人都夸我漂亮,我怎么只觉得你讲的才真心。”言罢笑睨流川:“再讲一遍好吗?”流川静静地凝望着他,如水月光轻轻淌过他无暇的脸庞,含笑的双眼又似戏谑又似期待,就在他打算放弃时,耳畔响起流川清朗的声音:“你很美。”顿了顿:“他很喜欢你。”藤真睁大了眼,忍不住笑着啐:“你这孩子!偏跟仙道去学油嘴!”一下子又无限低回:“真羡慕仙道啊。”仰了面去迎流川灿如星子的目光。“你呢,喜欢我吗?”那目光静静地仍如深秋的夜空般沉静。藤真低首一笑:“饶了你吧,真是一个心软的孩子。”一阵夜风袭来,藤真索了缩脖子,向流川怀中靠了靠。“为什么你和他有一双相同的眼睛。”闭了眼倚在流川宽阔结实的肩上:“今晚,借我一下吧。”
藤真半睡半醒之中,只觉流川解衣清覆在自己身上,心中一动。才想开口说什么,忽听身边簌簌振衣之声,抬了眼,竟是仙道不知不觉坐到了身边,笑道:“这可巧了,大伙今个怎么都睡不着。”仙道盯着藤真身上流川的长衣,似笑非笑:“作了个怪梦,就醒了。”藤真抿嘴一乐:“梦里娶了海南公主吧。”仙道扬眉:“别人的东西我做梦也不会想,我梦见了一个棕毛熊死乞白赖吊在一棵树上,怪好玩的。”藤真向空中嗅了嗅:“我记得早上吃的醋鱼,怎么现在还酸酸的。”三人听了,都忍不住笑起来,流川翻白眼说无聊,仙道笑嘻嘻跃到流川身边闹着要流川向自己取暖,藤真伸手推仙道不让他和自己抢这个宝贝抱枕。一时全忘了身处异国宫禁,深秋夜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