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蓝色的镜子 11-17
作者: Pmmt,收录日期:2006-04-03,1135次阅读
11
三人挨了肩,坐在朗朗星空之下,仙道握了流川的手,一句没一句的同藤真斗嘴。夜里有了寒意。藤真裹紧了身上长衣。仙道见了,伸手去解自己外衣,半睡半醒的流川觉察到他的举动,拦住仙道,整个身子轻轻靠在了仙道怀中。仙道叹口气地眉一笑,拥紧了流川。藤真一边笑着推流川:“真冷了回房睡去。”这句真提醒了流川,睁开眼跃下直往房中去了。仙道不见了流川,撇了嘴正要开口,藤真笑吟吟道:“我偏眼热你们两,你要怎样?”
正在说笑,突听下面一声女子惊呼,两个人影自流川房中一前一后追出,后面那个赫然竟是流川。
两人大惊之下,纵身下跃,那被流川追赶的女孩眼见被流川逮住了,矮身向长草丛一钻,眨眼之间,两人竟一同消失了。暗夜之中藤真不明所以,惊惶莫名,却见仙道俯身伸臂去抢。才看见那里原有一个四五尺方圆的大井。流川一手拉住那女孩,一手搭在井沿之上,怎料井上青苔幼滑,一个脱力,整个人向井中急堕。千钧一发之际,仙道向井中探身抢住流川衣袂:“枫,抓住我!”“嘶”衣袂裂开,流川向上望着仙道,双眸灿若星辰,忽一咬牙,将手中女孩向上一抛,自己堕势更急,霎时坠入无边黑暗之中。
仙道惊极无声,霎时只觉耳边开了千百道场,把心炸了粉碎一般。藤真吓得死命拦腰抱住他,不让他跟着跳下去,红了眼睛大叫:“你发什么傻?”仙道怔怔静下来:“我不能跳,我要想办法。”藤真急得跺脚,转身飞骑去叫人。
流川向上抛那女孩,本想让仙道救下她,没料她只死死抱住自己,两人一同下坠如飞,耳边风声如啸,长了双臂臣在井壁之间,井壁光滑若镜,下坠之势良久方减。向上光亮只有巴掌大小,向下黑不见底,怀中又多了一人,不知可以支持多久。只听那女孩在怀中“呀”得一声:“流川将军┉,那┉那里┉”流川凝神一看,只觉下方不远处有一丝极微弱的光亮,心神不觉一凛。
牧闻讯赶来,身边跟着清田阿神众亲随,藤真身后也跟了一个,是那个青年琴师,监国花形长子花形透,是这次大会的翔阳使节。支了井架,一个亲兵腰系缆绳带了火折下去。仙道沉着脸色在一边,一言不发。众人议论纷纷,都说原不知这里竟有这么大口井,多半已是荒废多年。“流川世子本领高强,又精通水性,不会有大碍。”牧劝慰仙藤两人,清田瘪嘴道:“这么大得井不知有多深呢,没淹死也要摔┉”“放肆!”牧断然喝止:“再胡说,世子有事第一个找你算帐!”
原来那光线是从一个半人高的甬道中透出来的,流川心下好奇,弓身爬了进去,十来丈后,眼前豁然一亮,尽头竟别有洞天,是一个相当齐整的房间,四面石壁,书橱齐顶,大概是久未人住,桌上床沿积了厚厚的灰尘。桌边一盏青铜落地长明宫灯,燃的是东海人鱼脂,光亮便是从这里发出来的,流川站直了身,冷冷道:“放手。”怀中那女孩霎时涨红了脸,松手站在一边,眼中泪花盈然,一头蓝色秀发的云常髻四散开来,身上是秋香宫衫,典型一个宫女打扮。“又是你。”流川灯下看去,这个三更半夜在自己房中逡巡的女孩竟和旦泽城里箱中那个是一个人,正在这时,入口处“呛”得一声,一道铁壁将入口处生生卡断。想是本来有机关,日时久了有些失灵,是以两人进来好久才启动。流川冷眼看那女孩一双大眼四下顾盼,并不慌张,问到:“你看什么?”那女孩怯生生答到:“这家具器皿比井口还大,我想一定另有出口。”流川本来怕她吓得哭闹不休,正想以此宽慰,没料她聪慧如斯;他心中坚信仙道正在努力救援自己,却并不情愿等他来救,当下四下一看,用手叩了叩各处石壁,径直向书橱走去。那女孩忙将橱中书籍搬出,有一个灰色的四方石块,非常之沉,抱在怀中取下了。流川凝神去看,那书橱用的是上等檀木,厚逾半尺,以手叩之声若金石。只是井中阴湿年长日久。靠墙处已呈腐败,去了腐木,去击那石壁,倥倥作响,果与别处不同,沿着石缝用匕首撬开一块。却任是密密实实的土层。流川回身取了桌上镇纸,向外一统,顿时土崩瓦解,书橱墙后只隔薄薄一层土,便连着一个长长的通道。流川见了,喃喃自语:“竟是真的。”低头拾起那女孩放在一边的灰色石块,信手一抹,宝光盈然,竟是一块绝世美玉,反面密密刻得有字:“大海南王传国玉玺”不禁轻喝出声。
井上众人未料井竟如此之深,缆绳不够长,换了绳子在下去一个亲兵。天色渐明,众人或坐或立,宫中送来早点,牧挥手让退下了。一个时辰左右,那亲兵满身泥泞上来,说两人不在井下。牧只骂不中用,待要再换人,却听仙道开口:“让我下去。”藤真忙道:“还是我下去吧,你要再有好歹,叫海南怎么同湘北交待?”仙道冷冷道:“若流川世子有个好歹,我劝你们赶紧儿杀我灭口吧。”花形上前道:“王你是万金之体,岂能只身涉险,还是让我下去吧,我一定把流川世子找上来。”正在此时,一只栖在树上的老鸹“哇”得一声,飞到天上去了。清田狠狠道:“这衰鸟,也来凑趣!”牧寒着脸道:“人有凶吉兆,不在鸟音中。”
那女孩见是玉玺,吓得惊退一步,跌坐在一堆书信之中,忽向流川叫到:“流川┉流川将军!这里有一封给你的信!”流川一怔,看了过去。传说前海南王中年以后听信术士谗言,进丹药延寿,性情大变,暴戾异常,众臣忍无可忍,另立王族高头为王,只是前海南王在位深得民心,造福良多,众人不忍杀他,只是将他囚禁起来,去世后还以王礼葬之。这事各国宫闱中多有风闻,只是流川未想到这么巧竟在这个井下。去看那信,是以树纹泥金笺封好,上书“见信者启”心下奇怪,拆开来,一枚戒指骨碌掉了出来,镶了一个小拇指大小的夜明珠,递与那女孩,自己就了灯光看信。原来海南王被囚于井下,不久药力发作,自知不久于人间,将毕生所知所得写下,希望得示后人。但每日送饭侍臣畏他如鬼神,见他症状认定了是麻风病,别说接他东西,就是碰他碗筷也是战战兢兢,用完后一律仍到井中。海南王心中叹息,只得将文字封了,期望将来有缘者得之。这位海南王是有名的明君,流川仰慕已久,当下也不迟疑,翻开第一页,一行苍劲有力的大字:“读此书者,下能定国安邦,中能雄霸诸侯,上则四海归附天下一统矣”遥想此王当年英姿,不禁神驰,只恨仙道不能在身边共读。再翻开来,分了治国与用兵两卷:治国卷启章四个大字“无为而治”,望下又分了百人,千人,万人,直至泱泱大国的各自治理方法。流川一一展读,如醍醐灌顶一般,随心记诵。在看用兵卷,也有四个字:“佳兵不详。”下面细细讲了攻守之势各自谋略,看得流川击节赞赏,好多处本来在流川心中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霎时变得明朗透彻起来。那女孩见流川看得兴起,忙移近了灯,又小心将一叠信函理好,凡有湘北字样的皆合在一处,放到流川手边。流川信手拆开,片刻之间神色凝重起来,看了看这一叠信函封印,略一犹豫,便展信阅读。那女孩侍立流川身侧,见他越读越快,越看脸色越是惨白,大气也不敢出,悄悄掩了余信。“拿来!”流川以声低喝,声音竟微微发抖。那女孩吓得跪倒在地:“流川将军您别生气,是贾珀不好┉”流川摇头:“不关你的事。”读到最后一封时,双眸忽然张大,雾气浮上来,捏信的指节已泛白。“┉二十年前┉”流川只觉天地轰然之间万事全非:“┉以此为念,勿忘勿忘┉”
流川手中所拿的是前湘北王向当年的海南王的求救信。流川从小便知,前湘北王误杀储君三井,后悔之际,将众臣赶的赶杀的杀,酿成内乱,最后被逼自杀。流川父亲兄弟两个被召入京靖难,被拥为王。今日看了信才知全然不是这样。当年储君三井娶妃海南公主,湘北王误杀三井后,新立储君年仅垂髫,而流川父亲兄弟是王的两个外侄,均为戍边大将,手握重权,恐百年之后对储君不利,想翦除他们。没料想反过来被他们后发制人,杀入京中。三井之乱刚过,朝中良将无人,无奈之下向海南求援。这时海南王已囚于井下,新王不愿结仇新湘北,是故冷眼看前湘北王满门死于乱箭之下,更叫流川不敢相信的是,竟是┉┉
贾珀见流川眼中又似悲痛又似彷徨,下唇被咬得青白,渗出点点血珠,想从旁劝慰,又不知怎么开口,急得泪花乱转,忽灵机一动,朗声唱了起来:
“韶阳锁绮窗,画弓挂雕梁。
说什么夸年少,慕英豪,只见那,投鞭断流江自流,宝刃未霜鬓成霜。
笑世间儿女,枉断肝肠。
聚到多时终将尽,情到离时叹无常,前盟空许清秋场。
好一个玉蟒笈床,帝王将相,到头来,九尺沙泉,寒骨 金棺葬。”
歌声婉转,沁人心脾,细细袅袅的音高了再高,自如阳鸟清音一般,竟是在这阴暗的井底拨出了一片云淡风清。贾珀见流川忧心稍解,鼓足了勇气上前道:“流川将军,我害怕得紧,您带我出去吧。”流川怔怔出了回神,忽凌空一掌拍向桌腿,“嘎”得一声,硬生生将红木桌腿打断,用信函沾了油脂,引火作了火把,带了贾珀沿着通道向外走出。
花形下到井底,水仅没膝,下面便是泥泞,并没有流川踪影,心下奇怪,只好叫上面拉了自己上去,刚到一半,手中火把似被牵引了一般,火苗飘向一边,便发现了那个甬道,走道尽头,竟是一扇铁门堵住,门环上有一个甚为奇怪的图案,当下用火把上的松脂烧软了,印了上去。
两人在通道中高高低低地走着,流川始终不发一言。地道阴寒,贾珀跟在身后一阵瑟瑟发抖。流川停了停,解了自己外衣披在贾珀身上。贾珀原本担心流川,一直咬牙忍着不敢出声相扰,这时却拽紧了流川衣袖,泪水滚滚下落。流川见这地道甚长,想是当日众臣畏惧海南王疑心,不敢在近处挖筑,贾珀女孩子久不见光,心下难免害怕,便道:“快到了。”贾珀被流川上衣温热环绕,脸早烧得绯红,泪珠而犹凉凉挂在颊上,想到“情到离时叹无常”,竟希望这甬道永远没有尽头,又盼着流川早些出去或者就不再难受,左思右想,忽觉一丝天光照到脸上,勉强笑道:“哎哟,总算出来了!”忽听“嗒”得一声,前上方暗处飞出十几支短箭,流川自从甬道出来,一直心乱如麻,恍如未睹。贾珀不及细想,抢上前去护在流川身前。好在这机关已是二十年前的旧物,箭头未及贾珀便力竭而坠。贾珀虚惊一场,忙转身看流川有无受伤,抬头正对流川灿若寒星的双眸直直望着自己,一时竟痴痴怔住了。“为什么?”流川低低问到,贾珀回过神来,羞不可仰。眼见已到了洞外,不由得拉紧了流川袖口,将另只手伸出来:“流川将军,您的东西┉”掌中是那枚戒指,流川深深看她一眼,转身大步流星独自走远了。
花形来到井上,把冷硬了的松脂印给大家看,牧皱眉道:“竟有这样的事,这个是我们宫中禁忌的封印,井下如何会有?”清田奇道:“什么封印?我怎不知?”神瞪他:“凡有这封印的,便是牧君也不能碰。”清田更奇了:“那流川世子如何碰得?”一边仙道冷笑道:“你们牧君天下那有办不到的事?”牧沉声道:“人是要救的,这封印不能开。”仙道哈哈一笑:“幸亏这还有一个不受你们牧君管的!”神色凛然一变:“戏法也变了好几个时辰了,我就要下去,你们谁来拦我?”牧神色一变,清田大喝:“海南也是你放肆的地方吗?”仙道宛然一笑:“哦?清田兄弟,我今个倒要向你讨教这‘放肆’二字怎生写法。”音未落,人已暴起,手向腰间一抽,原竟在腰带中藏了软鞭,众人不及眨眼,已向牧直击三鞭。牧高叫一声好,提剑去迎,但见那鞭作龙徊,似长了眼睛一般向神缠去,清田抢上前去救,仙道手上加力一紧,收鞭将神卷到自己怀中,拉过来去挡清田的剑。清田高叫一声跃了开去,仙道长鞭勒住神的颈脖,向牧道:“得罪了!”
12
众人正慌作一团,只听一人在一边叫了一声“仙道”,循声望去,那立在日头下脸色青白的不是流川又是谁?仙道丢了鞭子,抢过去抱住流川,欣喜得泣不成声:“好枫儿,你偏要吓死我才开心!”流川在仙道怀中微微一笑:“对不起。”言罢竟四肢一软,昏死了过去。
藤真进房探视流川,还未醒转,便劝仙道去休息,仙道摇头笑道:“我在他药里下了药,他会喜欢上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这个便宜不能让你白捡。”藤真又笑又气:“他眼中早就只剩你一个了,哪还有人入了你们两的眼?”流川在井下受了阴湿之气,前夜又吹了风,略染了些伤寒。仙道坐在枕边细看流川形容,又是心疼又是爱怜,轻手轻脚掖好被角,又怕闷着了,想一想,便松开些,藤真见了一个劲笑:“你这婆婆妈妈的样,枉断送了今早上在井边的决断。”正说着,仙道瞅见流川醒来,忙握了流川的手。流川拼了一点残力,开口道:“仙道,我有话同你讲。”仙道忙应声道:“说吧,我听着。”却见流川双眼一闭,有昏了过去。藤真忧心忡忡:“这样子,只怕在井下受了惊吧。”仙道摇摇头:“不要紧,我陪着他。”
半夜流川醒来,见仙道一脸灿然对了自己,一隅的小红炉上米粥煮得扑扑作响,暖香盈室。仙道半扶了流川,用唇试了试额温:“好多了,明早便大好了。”
流川望着仙道盛粥的背影:“什么时辰了,你还没睡?”仙道先尝了一口,喂到流川口中:“乖,不烫,你不是有话同我说吗?”流川乖乖咽下,两眼亮晶晶的看着仙道。仙道一阵心动神怡,放下碗搂了流川:“你呀,什么时候不让我担心?”流川依在他怀中,将井中情形自遇到贾珀,发现密道先王遗著至找到出口一五一十讲给仙道听,只略过书信一节。仙道听着忍不住不停亲吻流川的额头:“我家小枫原是惹上天眷顾的。”察觉到流川的欲言又止,只笑道:“没见过小枫讲过这么多的话,今天先歇着吧,往后日子长着呢。”流川摇摇头,忽开口问道:“仙道,往后我们要是分开,你会不会怨我?”仙道一怔,点头笑道:“好好好,我守了一夜,就等你这句真心话呢。”起身收拾碗筷,忽“哇”地一声,一口鲜血喷将出来,不及回避,全落在雪白的床帘之上。原来仙道攻圣铭时曾受箭伤,并没痊愈,加上前夜受凉,又与牧交手引动体内真气,内疾外患,不过是在流川面前忍隐着,此时听了这样一句,急火攻心,霎时爆发出来。
流川惊得下床拽过仙道:“多早晚的伤!我怎么不知道!”仙道甩开手冷冷道:“你趁早离了我,我死了与你有什么相干?”流川气极无语,跌坐在床沿之上,咬着下唇泪水簇簇下落。仙道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见流川怔怔垂泪坐在一边,慌忙上前拉了流川的手:“好了好了,是我不好。看你下次还讲不讲这样的话。”流川用力摇头,几滴泪水从眼眶中溅出来,仙道又心疼又好笑,用衣袖替流川擦了泪痕,又从怀中取出手帕要去擤流川鼻水,流川红着脸低下头,仙道忍不住一笑,马上撇了嘴:“我要你说给我听,你只喜欢我一个人。"见流川稍有豫色,便灰败了脸色往流川怀中一倒,流川慌得扶住他大声道:“傻瓜!我本来就只喜欢你……”还未说完,只觉得仙道在自己怀中不停闷笑,正要发怒,仙道抬了脸,含笑环住流川:“为你这一句。我把血吐光也是值得的。”
“你们两个,互诉衷肠也该歇歇吧。”藤真打帘进来,仙道用被幅遮了床帘,一脸灿然的笑。藤真上前摸摸流川额头:“发了汗,很快便好了。”
仙道一边瞪眼:“出汗看不见吗?”藤真笑着瞪回去:“有本事瞪牧去!瞧你这脸色,随便称称也有几百斤,搁今天早上早把牧压趴下了,还用得着出手吗?”
流川听两人又开始斗嘴,低声骂一句白痴,钻进被子就要呼呼大睡。仙道忙推他:“粥还没吃呢。”藤真凑上前笑嘻嘻道:“好香,给我吃一口。”仙道又笑又骂:“瞧瞧,是一国之君的谱吗?”藤真哼得一声:“支使我讨药倒爽快。”流川皱眉到:“什么药,我又没病!”藤真不顾仙道一边杀鸡抹脖子得使眼色,笑着勾了流川脖子坐下:“你是没见着我们仙道大将军猴在树上一朵一朵摘花蕾的样子呢。”说着自碗中舀了一勺,吁口气:“若有人肯为我作了这么一碗,死了也心甘。”流川回想味道,沉了脸色:“你乱投什么药!合欢给女孩子吃的!”藤真笑道:“何止呀,莲须沙苑用炒的,芡实用蒸,龙骨要酥炙,合起来碾成末;再煎了合欢花去渣取汁,和了药末梗米煮粥。怕你闻出药味,这槐花蜜是煮熟了才放的,搁早了不香。”流川听藤真叽叽呱呱笑语如珠,心下又是感动又是好笑:“你想药死我呀!”
合欢莲须都是清心固肾,解郁安神的良药,一般都归在食补一类;只是流川母亲死于用药不当,流川从小极恶吃药。仙道担心流川生气,只推藤真:“去去,偏你多事!小枫别信他!”藤真笑着咬牙:“就知道欺负我口拙心笨的,还好有神替我收着药单子,都笑我‘公主没娶进门,倒赶着要嫁妆’,看下次我还帮你不帮!”说着连流川也笑了,又问:“合欢是六月的,怎么现在有?”藤真哼了一声:“海南南蛮之地,花也不愿早开!”仙道哄着流川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粥:“眼见也新年了,湘北都要穿毛子了。”藤真应道:“听说山王都下雪了。”仙道大翻白眼:“又有什么稀奇,陵南也下过雪,小枫和我都见过!”神奈川诸国之中,只有山王冬季有雪,陵南也曾下过一次,流川生于南疆,从未见过,高兴地和什么一样,陪着仙道满处疯玩。“我还见过山王的冰雕,用冰刻了各种人物花卉景致,栩栩如生,比玉雕的还好看,只是捧在掌心就化了。”
流川听藤真说得精彩,连睡意也去了,睁着一双明眸听得出神,仙道一边含笑:“这么个好宝贝,定是你那好姑妈赏你的吧。”藤真一怔,气得捶床:“好妹夫,你还不快打他替我出气。”正说着,一边神扣门进来,带了虎骨酒奉命探望流川,进门便赞道:“好香好香,牧君知道三位定嫌宫中饭菜减慢,要自己开小灶呢,特命我从城外进了酒给诸位助兴。” 仙道藤真两人听了忙笑着让座,神见流川已好了大半,说笑几句,就告辞了。仙道送走藤真,钻进被子偎了流川睡下,流川解衣看他身上伤痕,又忍不住生气。仙道笑着也不劝慰,只紧紧搂了流川闷头便睡。
第二日牧也来了,流川同他说了井下情形,牧听了惊讶不已:“我枉作海南储君十八年,这事竟一点不知!”流川又将先王遗著的事说了,牧听了行礼道:“大恩不言谢!”仙道笑着还礼,流川摇头道:“本来就是你的,不用谢我。”牧见流川并不追问贾珀,心下暗自奇怪。
过几日,湘北的文书如雪片般飞来。湘北王得知流川遇险,放心不下,再三再四召他回国,又说彩子已将红莲夫人接回宫中静养,极盼与流川团聚。流川留下仙道与牧、藤真商讨修道通商的事宜,自己星夜兼程赶回了湘北。
转眼新年将至,流川正巧是新年这天生日。这是流川回国后第一个生日,湘北王着意要办得热闹一些。为流川新建的塔楼已赶在年前建好,各国使节的礼品更是精彩各异。陵南送的是一个八面的泥金百寿图屏风,海南是一对翡翠眼的金麒麟,山王是一匹才六岁的乌云骓,可巧也是新年这天出生的,其余的彩子让摆到了前厅。才到正午,宫苑内外已是轩设彩幛,屏开鸾凤,窗叠芙蓉,一派喜气非凡。宫女彩嫔更是往来如织,为晚上庆典活动忙碌纷纷。唯有彩子一人眉头紧锁,仙道已遣了书信回来,说三国协商年前无法结束,彩子心中,流川这次生日,是天下头等大事;自圣铭回湘北,最少也要七天,虽然彩子已私下传书让仙道务必赶回,但眼见是来不及了。只心存了万一,早早吩咐了守城的人:“若见了一人自南边驶马进城的,定要派人迎上去;若是仙道世子,就赶快捎信给宫里。”
眼见红日西垂,关城的时辰已到,宫内玉壶初升,凤萧鸣动,如云宾朋已盈门而来。彩子急得在房中踱步,一遍一遍派人问讯,实在捱不住了,只得大骂仙道来解气。
流川在窗前独坐,看时辰不早了合上奏折起身,刚推开门,见门阶上放着一个小小的毡毛盒子,打开来,塞满了絮絮的羊绒,其中藏着一个精巧的双层银制八角盒,触手冰凉,流川心念一动,啪得打开来,盒中竟是一朵晶莹剔透的芍药花,夕阳余晖下微光流转,色呈七彩,似美玉而清朗,似水晶而温润,流川为之神夺,忍不住用手轻触,只觉清凉彻骨,片刻那花瓣便化为了指腹上的一抹水痕。流川心头大震,捧了这朵芍药花,不觉眼眶微热。
“你是不要命了!”彩子没声好气冲着倒在吊床上一动不动的仙道,后者正由一个侍女咕咚咕咚大灌其水。真受不了,明明累得瘫软在床上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却仍是一脸能叫晚霞嫉妒的灿烂笑容。“没黑没白赶路,沿途驿站的好马全叫你给累死。要是没遇上这个驼队,你早孤魂野鬼外面逛去了!”彩子愈讲愈气:“明知道今天是流川好日子,又是何苦来!”见仙道一口水呛住,忙上前拍他后背:“什么金贵东西,派人早些送来不就好了?”仙道咽下水挤眼一笑:“这可是海南公主的宝贝,我磨了好多天才得来的,让人送来就迟了。”彩子听了冷笑:“你过年也大一岁了,难不成还只是混玩?有什么我第一个不饶你!”
流川随了湘北王坐在高台之上,两边花团锦簇,俱是王公贵族,台上琉璃高悬,亮如白昼;台下觥筹交错,欢声如潮。几番杂耍歌舞以后,更是人声如沸,热闹非凡。不一时,两对红衣少女持扇翩然而出,颜如美玉,裙作烟罗,且舞且歌:“置酒高殿下,亲友从我游。秦筝何慷慨,齐瑟和且柔。阳阿奏奇舞,京洛出名呕。主称千金寿,宾奉万年筹。”曲音清越,闻者如醉。
只见她们越舞越近,渐渐合为花蕾之形,羽扇合拢,起伏如波,忽地四散开来,花蕊中一个白色身影一跃而出,手拍长鼓,飞旋而舞。
四座一片哗然,那白衣人分明竟是应在海南的陵南世子仙道彰,但见他身佩长鼓,腰系红巾,身影轻捷如风,翩然舞动在众位红衣舞者的中心,仿佛一只白鸟纵情回旋于盛放的玫瑰园中。当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令人叹为观止。
细听仙道鼓声,时急时缓,似怨慕似低诉,似万顷草原上马蹄滚滚,似仲夏深夜间电闪雷鸣,千端变化只在转瞬间迸发,让人恨不得此刻多生出第三只耳朵去聆听。一时间,一旁的笛瑟琴萧全似哑然无声,天地间就只剩这一人一鼓一般。红裙白衣,羽扇长鼓,直让人恍至无穷幻境。在座凡有眼的,无不盯着仙道;凡有耳的,无不倾听鼓声;凡有口的,无不轰然叫好;凡有心的,无不心醉神迷。
全场已是如痴如醉之时,仙道一个纵身,将手中长鼓高高抛起,一面长长的彩幅落了下来,八个大字灿然生光:“普天同庆,恭祝芳辰!”仙道凌空一跃,将彩幅轻轻巧巧接在手中,不过巴掌大小。四下举杯齐声祝道:“吾王万岁万万岁!世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湘北王走至台前,微笑颔首,鼓掌致谢,霎时一片掌声如潮。仙道仰头向上望去,情不自禁微微扬起嘴角,慢慢地用口形比着:“生日快乐!”流川立在王的身后,银色的清辉流转在他平静如水的面容上,浮着淡淡笑影。长风入怀,吹落一衣星尘如雨,整个人似被月光轻拢。两人的目光,远远地牵系在一起,富贵的喧嚣,王权的尊卑,星河的浩渺,生死的无常全在这样的目光中点燃,灰飞烟灭,只剩下两两相望的彼此。
夜已深,两人都有了些酒意,相携进了寝宫。仙道反手扣了门,便急着去捉流川手臂:“今晚上你要怎么赏我?”流川一扬眉,正色道:“你很乖,就是不该穿白衣。”仙道一怔,笑着便要拧流川的嘴。流川一边躲闪一边笑:“要不怎么算效彩斑衣。”仙道咬牙抓过流川手臂抵在门上,一边笑一边发狠:“今天你不叫我三声好哥哥看我饶不饶你!”流川板了脸抿紧双唇,温热的眼波却早已柔情百转,又是顽皮又是笑意,仙道情难自己,捧住流川微红的双颊,用双唇细细摩挲。流川抚过仙道肩背,落到仙道腰间,用力一扯,拉下系在上面的红巾,绕过仙道的腰系到自己身后,双手一紧,将两人的身体紧紧地系在了一起。仙道的气息顿时混浊起来,五指揉进流川细软的发中,口中低吟似的轻唱着:“枫呀,枫,枫,枫……”流川在他耳变低声道:“把你一个人留在海南,怨我吗?”仙道头搁在流川肩上,用食指在流川背上一横一竖地划着,流川随着在心中默念:“相、思、已、是、不、曾……”
等不到“闲”字写完,流川猛地用力,紧紧将仙道搂入怀中,微微颤抖地上下移动着手臂,不知怎样才能让两人更贴近。直到仙道低低呻吟了一声,流川松开手,却被仙道握住,胡乱吻着流川脸颊,含糊地命令:“抱紧我,快呀。”
两人相拥地坐到了床上,仙道抽出与流川交握的十指:“忘了喝长命酒了,我去拿。”一边笑着起身:“保你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将来和翔阳公主……”语音被流川粗鲁的举动打断,仙道被狠狠掷回床上。黑亮的额发垂下来,遮住了流川的眼睛,仙道的醉意忽然消失了,有点惶恐:“枫,我只是……”流川双手抵在仙道身侧,眼中跃动着灼人的火焰,冰冷地,一字一顿地欺近仙道:“没有你,我一天也不要!”
下一刻,流川已被仙道战栗的手臂拽入怀中,流川闭上眼感受着仙道激荡的心跳声,温柔地回抱着他。月光无声泻入,流转在仙道微畅的衣襟之上。流川睁开眼,伸手附了上去。
这就是我最深爱的人,这就是让我深深沉迷的怀抱,这就是和我共有一个生命的身体,像呼云河一样包容我,陪伴我,让我心甘情愿地沉溺。
我爱你,仙道。
执了仙道的手轻吻,赫然发现上面布满了因连夜赶路被缰绳弄出的或青或红的勒痕,忍不住搂住了仙道的颈脖。仙道竟纹丝不动,流川抬头一看,只见仙道安详地闭了双眼,气息均长,早已睡熟了。
“哼,白痴,有什么好笑。”轻轻吻着仙道梦中微扬的嘴角,全不知自己的唇边也泛起了爱悦的涟漪。
(15)
春雨如绵,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天,不过傍晚时分天色早已沉了下来。晴子放下手中活计,起身将烛火点燃,只听得窗外一阵急雨,啪啦啦打在竹梢之上,心中没来由一阵萧瑟,回身向着红莲夫人:“夫人,该歇歇了,让我来。”夫人拈针一笑:“这次丰玉进犯,小枫向王举荐了花道,他高兴得和什么一样,眼见就要出征了;小枫在堤上风餐露宿,身边又短人照应,咱娘儿俩给缝件袍子,总比外人缝的厚实。”晴子挨夫人坐下:“这雨总不停。”夫人搂过晴子肩头,温言到:“小鹰长大了,总要出去受磨难的,不能老系在妈妈腰带上呀。”说着又比比袍子的腰身,奇道:“明明裁的一样的衣料,小枫这件怎么窄了一截?”晴子听了,忙垂首到窗前放雨廉,流川的衣料是她偷偷裁小的,私心里一直盼望着流川能将自己亲手缝好的衣服贴身穿上。
这时,一阵似有似无的箫声随着细雨飘了晴子满怀,清婉缠绵,游走于夜色之中,令人黯然销魂。“又是仙道那孩子吧。”夫人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君问归期未有期……”晴子早听得痴了,不禁暗自低回:“仙道君…也有思念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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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北新年刚过,叁国通商的事宜便被呈上朝堂,仙流两人力主水运通商。呼云水域纵横整个湘北乃至神奈川,是不可多得的天然运河。由于疏于治理,水利不利,每年汛期呼云水患,也是颇让湘北王头痛的难题。此次若能修整河道来开辟运河,的确是一举多得。但是工程浩大,耗费惊人。湘北王力排众议,将此次工程全权委以流川,而仙道却被湘北王长子鞑马留在宫中为丞相掾属。
时间转眼已是一月有余,此时为迎击丰玉忽然进犯的大将军赤木与副将樱木正是出征在即,与此同时流川正在堤上与呼云春汛衣不卸甲地奋战。成堆的公文奏折置于仙道的高几之上,每到困顿之时,仙道便将流川寄回的公函反复展读。他是忙着在堤上巡视呢,还是忙里偷闲倒在桌上打盹,这小子,可是骑着马也能睡着的,想着他在马上闭着眼小脑袋随着一步一点的可爱模样,常忍不住将他的公函持在唇边亲吻。
好容易天放晴了,不过两叁日,信使来报,离京最近的驿馆因内涝被淹,所有公函被耽搁在前一个驿站,仙道已接连几天没接到流川公函,当下向信使要了地图,单骑出城而去。
不知走了多少个时辰,眼见暮色四合,山路渐迷,连日春雨,两侧草色青青,映着一枚枚小镜子似的水光,风清林静,佳木繁荫,仙道勒马四顾,暗道:“竟有如此景致,什么时候拐了枫来玩才好。”又看了看地图,忽觉耳边隐隐有淙淙流水之声,下马转过山洼,眼前赫然一亮,叁天古木合抱之下,竟是一潭清粼粼碧悠悠的池水,一边奇石凌空翼然,一掬清泉飞溅而下,惊起明珠无数。更奇的是水面上似有似无笼罩着月华般的薄雾,暮色中轻辉流转,令人为之神夺。
仙道拨开长草,走近池边,忽然,他只觉自己的心怦地一声停滞了,片刻之后却是千倍万倍要讨还似的狂奔起来,睁大眼,只奇怪眼前的一切竟未被自己的气息灼烧至灰飞烟灭。
水面上的雾气渐散,自池心浮出的身影渐渐清晰,似在嘲笑眼前人的痴态一般,闭上眼甩甩额前湿发,溅落满目星光,白鱼似轻灵地一个跃起,片刻便又沉入了水中。
再次探出头来,池边却半个人影也无,正奇怪是不是等得太久出现的幻象,忽地腰上一沉,整个人溺入深池之中。
夜色沉沉,水面上白雾更浓,岸边火堆中的松脂正烧得劈啪作响,流川在一旁烤着仙道的湿衣。仙道仰面绕着流川划着水,一面哼着小曲,忍不住了一人扬着嘴角闷笑,再换首小曲。流川瞪他一眼:“衣服干了。”仙道笑眼弯弯在水中枕着臂:“人家累死了,人家起不来了。”流川脸上一红,弯腰伸臂。“不要,亲一个人家才起来!”仙道大鱼似的拍着水花。流川皱着眉半蹲在地,附下身,伸手抚净仙道半闭眼睫上的水珠,深锁在心的温存却早在眉间漾开了,拇指划过那孩子般上扬的嘴角,半晌低低道:“白痴……”感到仙道的眼睫在掌心中轻轻颤动,流川用力揽住仙道的头颈,这一刻他俩什么都不愿想,除了将彼此紧拥入怀。只听啪得一声巨响,湿漉漉的流川瞪着岸上被水花浇熄的火堆与仙道的衣服大翻白眼,仙道忍不住咬了眼前人的耳垂轻笑:“看什么,又不是我,被你一看就烧起来。”流川气得用力一挣:“无聊!”仙道敛了笑容,闭了眼靠在流川肩头:“枫啊,你不会知道我现在有多快活,恨不能把这一刻存起来,日后慢慢地想着。”流川吻着他的额发:“大傻瓜,我们永远在一起。”“叁十七”仙道喃喃自语,“什么?”流川没听明白。“我说,是你走后第叁十七次,”仙道在水中退开去,“我听见自己在说,”仍是轻轻浅浅地笑着,眼角却有淡淡的水痕,“如果此刻是梦,枫,赶快来抱紧我吧。”
“枫,你怎么知道这儿有温泉?”火堆重新燃起,已是月上中天,仙道忙着替流川换下湿衣。
“母亲常爱带我来这”说着信手摘下岸边盛放的一朵红花:“她用这种花为我洗澡…放手!仙道!”
仙道无辜地高举双手,双唇却仍津津有味地吮吸着流川白皙的颈脖。
流川双眉一挑:“仙道!”被警告的忙把嘴移开:“花?嘻嘻,难怪小枫长大了和花一样,哎哟!好痛!小枫又乱打人!”
“这花的名字就叫‘红花’,是山王的特产,不知道为什么这里也有,”流川将花瓣放在仙道手中:“你握紧拳。”仙道松开握紧的手,殷红如血的花汁溢满掌心,暗香盈鼻:“好美!”“山王的女孩子常用它来洗澡,常常是到了春天,女孩子成群结队来到温泉,一路上都会唱歌…母亲常同我讲她小时候的事。”感到流川的低回,仙道凑近了抚着流川颈脖笑道:“是不是山王的女孩子都是枫这样白白香香,特别好吃?”流川嘴一撇:“吸血鬼!”仙道一愣,望着流川,忽地笑了:“我听说,吸血鬼总是长得又高又瘦,皮肤白得跟雪一样,脾气坏得好像湘北那个什么王子一样,还有啊,特别喜欢人间的美少年……”
眼见流川的怒气一点一点浮出来,仙道一本正经地正色道:“吸血鬼很善于变化的,有时候和他面对面坐着还认不出来呢。不过我可以偷偷地告诉你,有一点他们是变不了的──那就是他们鲜红的嘴唇了!”语音未落,伸手飞快地向流川嘴上抹去,大笑着跑开。流川倏地起身抓起一边湿衣向仙道腿上缠去,仙道一个踉跄绊倒在地,眼见怒气冲冲的流川欺上前来,笑着摆手:“喂,等我笑完了再比过,胜之不……”余下的笑意却在流川炙热的唇间燃尽,流川猛上前紧扣住仙道的双腕,双唇压上仙道的碾转 磨,良久,满意地注视着仙道鲜红欲滴的嘴唇,冷冷的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生日快乐,吸血鬼。”“是吗,”仙道拉回流川让这个吻继续:“那我现在就要吃掉你。”
清晨的曙光唤醒了沉睡的山林,蜿蜒的小路标示着东西,乳白的晨雾徘徊在林间,挥之不去。
“白痴,下次别又给人骗了。”
“……”
“地图信使天天带在身上,那有那么新的。”
“……”
“这次,让我看着你先走吧…”
“堤上辛苦,多保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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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我有种预感,我们马上会重逢的。
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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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玉地处湘北以西,与翔阳有连绵百里的边界;在赫哲川归属湘北以后与湘北正式有了直接接壤。这次丰玉入侵,湘北名将赤木启用少年王族樱木为前锋率百万之师迎击,一路浴血奋战,将入侵的丰玉大军逼至丰玉都城月城。丰玉王已呈书乞降,湘北王考虑到战争对国内的水利进程的影响,也极盼能速战速决,由长子靼马前往丰玉议和,仙道作为其掾属,也随之前往。樱木初出茅庐,屡立奇功,洋洋自得之余,总觉得缺了什么,终有一天恍然大悟少了一翻白眼的狐狸,几番缠着鞑马修书与湘北王让流川也来营中,更引得彩子在湘北王耳边,一时温言软语一时佯嗔薄怨,只说流川在堤上终日辛劳,四下走一走,方慰他少年心性。湘北王被缠得没法,好在堤上工程均已上路,传书让流川赶往月城与樱木相见,手上工程则交付副将暮木全权暂管。
流川到达这天正是议和的最后一日,湘北一行均是紫色朝服,赤木樱木则是戎装束甲,丰玉王南烈在宫中相候,却是一个不足三十的青年,雨过天青的锦袍,白玉蟠龙带,目光炯炯。侍立一旁的是丰玉大将军岸本,与樱木在战场上多次交锋,当下一见便相对着吹胡子瞪眼起来。不一时两国拟好和约,鞑马命人捧了盟酒上来。传闻中南烈用毒之高明另诸国闻风色变,因此这次的酒浆器皿全是从湘北宫中运来。南烈第一个自侍从手中取了杯,眼风淡淡绕着流川
,举杯敬道:“果然是攻陷赫哲的少年英雄,名不虚传。”
流川双眉一扬,面前的玉盏被身边的人笑着举起:“南君十五岁平武园之乱,我们亦是久仰得很。”南淡然一笑:“仙道君何必过谦,各凭本事而已。”说着各人各自举杯,一饮而尽。
会后,流川樱木兄弟重逢俱是欢喜,当下便在湘北营中大设宴席,把酒言欢,酒酣耳热之后,又免不了一番“武艺切磋”,满帐文武齐为击节助兴,过了三更天才各自尽兴归帐。流川迷迷糊糊只觉被扶到了床上,“困…”嘟囔着翻个身,在身侧人的怀中,自然地蜷成一团。叹口气,弓起身让两人更加贴近:“不准你不我。”“别动…”“偏不!”自怀中托起他的下巴:“笑一个。”“白痴!”倦得睁不开眼:“黑灯瞎火又看不见。”“谁说的?”把流川的嘴角轻轻含在口中,感觉着弧度的变化,仿佛有什么暖暖的暗流自心底最深处一波一波地溢上来,舒展着,迂回着,直到交缠的指间。“这么快就睡着了,真是的。”不知是宠溺还是懊恼,揉
着流川一头柔发:“…小狐狸。”
次日湘北开始拔营,流川正匆匆赶往中军帐,一边跑来一个士卒:“世子,往翔阳的公函已过境了。”流川身形一顿,一旁的亲兵忙提醒:“鞑马世子还在等您。”流川微一颔首,向着帐中一掀帘,不禁吃了一惊。
帐中人笑着抬起头:“流川世子,鞑马世子有封信让我转交给你。”只见青光一闪,冰凉的剑锋已比上眼前人的喉头:“南烈,这不是你的地方。”不自觉向后一仰,南烈将信函一展:“你父亲年事已高,已将王位禅让给了鞑马世子,立长孙日哲为储君:流川亲王,恭喜高升呀。”微微一笑:“信上玉玺是真是假,你一看便知。”但见流川剑尖忽回,挑起那信函向空中一掷,落下已是成雪片飞舞。南烈一直盯着流川的剑尖,只待稍有异动,便暴起制住流川,那料想流川剑行快似鬼魅,南烈的手指尚未触到剑柄,流川的剑又贴上了他的面颊。倒吸口冷气看着流川冷似玄冰的细长双眸,竟然看不到半丝波澜,意外的,南烈一挑嘴角:“好剑术!”
“大胆!不得对丰玉王无礼!”一声怒喝自两人身后传来,正是流川长兄鞑马:“你结党营私,杵逆尊长,父王在禅让前已将你贬为庶人,见了国君竟然不跪,论罪当诛!”南烈自剑下慢慢起身,与鞑马比肩而立,笑望流川。“我只跪父母,不跪逆臣。”流川脸色静得出奇。鞑马闻言大怒:“我看父王宠坏了你!来……”人字尚未出口,只觉一阵剧痛,双膝啪地跪落在流川之前,剑尖悬在眉心:“父王在哪里?”鞑马痛得冷汗如雨,那里还说得出话来。南烈一旁道:“世子不必如此,令尊在宫中有日哲君照顾着呢。只要登基大典顺顺当当,他老人家一高兴,还多几年阳寿;要是有什么差错,他一着急,三病五灾的咱们可担当不起。”流川握剑的指骨渐渐发白,“世子呀,这禅让的圣旨明后天就到。到时候,鞑马世子还将聘赤木将军女弟为王储妃,这杯喜酒,您是不能不喝的。”
剑尖一抖,一丝鲜血自额上流下,鞑马骇极无声,伏倒在地,血色让流川心中一凛。“鞑马世子!将军有请!”门外的声音打碎了帐内的僵持。流川“呛”得还剑入鞘,鞑马惊惶未定,恨恨摔帘出帐:“且容你再猖狂一日!”一时帐中静似灵堂,南烈浅笑着走近流川:“富贵如浮云,世子何须挂怀。”将一枚金牌放在几上:“世子要想起我了,不妨到宫中一叙。”将披风向身上一披,转身离开了。
片刻,仙道掀帘进来:“啊,你在这儿。”握到流川冰冷的手指,吃了一惊:“怎么了!”流川反手抓住他的手臂,声音低得可怕:“你马上去翔阳。”仙道用另只手板过流川的肩:“枫……”流川飞快地扣住他的手腕:“还不快…”只在片刻之间,两人的脸色骤然惨白。
“解药。”不等跨进花厅,南已听到了这把清冽的声音。
“流川君,想不到这么快就见面了。”有些感慨地看着眼前俊美无俦的少年,毕竟,已过了千金买笑的年龄。
“解药。”还是一样的表情,一样的声音。
“早就听闻湘北的流川君身手既好,医术更佳。”南施施然坐下来:“我倒要想向你引荐一位好朋友。”解开前襟,自其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竹筒,唤了声小青,旋即一条细不盈指的青蛇蜿蜒而出,熟识地缠在南的指间:“它就是小青,丰玉的镇国之宝。只要给它轻轻咬上一口,周身的力气就会一点一点地消失。对于练武之人呢,就更麻烦一点,因为这种毒是跟随内力流转,而非血液。三日之后,就会连喝水也为难,临死前无力呼吸,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唉,实在可怜的很……”
“够了”流川冷冷打断。
“世子无需担心,那毒是涂在杯壁之上,药性已减了半,”南烈微微一笑:“况且只要有解药,想恢复也快得很。这事要怪只能怪世子太过精明,鞑马世子也是没辙了才向我借这宝贝…
…”
“你要什么!”凌厉的目光直直望进南的眼,南有些目眩,浅笑着移开目光:“流川君以为呢?”
“你与鞑马共谋,他不可能没给你好处。”
“哦?你知不知道鞑马已对你下了杀无赦的密令?你的命是我用他许给丰玉的南郡十六州中的十一州换来的,”南似笑非笑:“鞑马是想用毒除掉你,并不想动了仙道来惹翻陵南,没想
到阁下的仙道君偏要抢这个彩头。不过,好在陵南也不大会理睬这档子事。”
南忽然止住了,流川的脸上出现了在他面前的第一次怒色,焰火自瞳仁深处迸射出来,溅得南一阵莫名的心悸。停了停,才肃色道:
“流川君,你骁勇善战,用兵如神,可谓天纵奇才。更难得是你生于湘北,长于陵南,出使
过翔阳,攻打过海南和赫哲,各国地形了如指掌。
“我要的,就是你这一把能帮我打开神奈川大陆的钥匙。”笑意沉下去,目光却炙热起来。
相对的,流川的声音平静如水:“你要我替你打湘北?”
“不!”南烈纠正:“是我们。流川君,今日此地我们便来结拜金兰,解药我即刻奉上,从今以后,天下与君共享之!”
“你做梦。”流川起身欲走。南烈笑笑:“你把他也带来了吧,你不会把他留在鞑马手中的。我给你们在宫中准备了房间……鞑马还会找你麻烦。”
眼见那决绝而清丽的背影自眼中消失,似乎自己的话还未出口便被他的寒意消化,不觉捧起手中杯盏,杯沿在唇边一印:“好难办呀~~”
哗~~哗~~哗~~
似远似近的波涛声,是回到了呼云吗?
真舒暖的阳光呀,晒得四肢暖洋洋的,微凉的水流激打在身上,一波一波的漾开去,像梦中母亲的爱抚,好想就这样沉下去……
小枫呢,小枫在哪里?
气息忽然焦躁起来,耳畔似有千倾巨浪排山倒海地袭来,枫呢?为什么不在我身边!
哗然惊起,一枕惊涛散如烟霞,万籁俱寂中唯有远远的水波.
侧头看见流川沉睡中的侧脸,吁口气,已是汗透重衫。
打量一下简陋的四周,好像是一个废弃的农舍,两人睡在身下的是流川的锦毛裘,依照水声来看,应是身处在月城郊外的月亮河畔。
静默中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还有他的,此起彼伏,彼此牵引着。不由自主握紧他的手,整整一夜,流川以安西所授的心法“琴心三叠”封存了仙道的大部分内力,以延后毒发时间。两人同拜西席,仙道深知这一夜对于两人来说都是到鬼门关走了一遭。“枫……”忍不住轻触流川额上细细密密的汗珠,月下流川眼睫轻柔如羽,投下黛色的阴影,即使在梦中,眉心仍是紧皱着。“小枫……”喃喃低语着,对方回应似的唔了一声,偏偏头,眼角一抹淡淡的水光。
激烈的争执犹在耳旁,但说了什么,什么都不记得。
只记得他扶门而立的苍白面庞,
只记得他望进咄咄相逼的自己时血红的双眼,
只记得他低哑的请求与自己的摔门而去,
只记得他忽然扼住自己咽喉时眼底令人痛彻心扉的哀伤……
有多久没有在枕边细数他的眼睫,曾几何时,那是自己的唯一梦想。“我们走得太远了,”轻轻依偎在他怀中:“小枫,你真是越来越漂亮呢。”
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吧。
早上是被一阵冷水激醒的,睁开眼,流川正在一边拧了手帕替自己擦面。见自己醒了,疲惫的脸上闪过一丝惶然:“对不起。”
“你呀,”忍不住开口:“非要这么任性。”流川的手停了一下,很快被仙道握进掌心:“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昨天,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流川张口欲言,仙道笑笑,拉流川在床边坐下:“我来讲罢……
“鞑马与丰玉秘谋,我有察觉,
“丰玉大军一向以骁勇善战闻名,连翔阳那样的国家都奈何不了他们。樱木毫无作战经验,很难与他们抗衡;而最简单的佯败,他也无法识别。鞑马在朝堂与你素来不和,那次却极力赞成你举荐樱木。
“赫哲之役成就了湘北少年王族的神话,但那实际上是个局地战,和两国对垒有很大差别。樱木此次攻城以十数,对此坚信不疑的,只有你和王吧;但已足够。
“鞑马来丰玉第一天,就按惯例接管了兵权,加上他在京中势力,国中唯一与他可抗衡的只有你。但你的兵力又因为水利工程而全部冻结。你是他即位的最大阻力,他要有所异动,现在正是最好时机。
“我在鞑马身边,实际是处在半软禁的状态。那日议和后欢宴,我才得空发函与藤真。如不出我所料,他现下已在边界上伏下了兵马。
“湘北祖例,登基大典在月圆之时。现在离下个月圆还有二十多天,你先到翔阳,遣一支兵马调动你在堤上的大军。有翔阳在侧,丰玉至少不敢妄动。”
感到流川握着自己的手渐渐握紧,仙道柔声道:“我的事不要紧,等你救出了王,夺回了兵权,丰玉自然会给我们解药。他们不会为了一个人而结仇两个国家。何况我的内力已被你封存,只要静养少动,毒性不会很快发作。”执起手吻着流川白皙修长的十指:“我知道你不肯我一个人,昨天我不该和你吵。但现下就这一个办法,我不会有事的。”流川摇摇头:“换了我,也会吵。”仙道勾下流川头颈:“不会,小枫从来不会让我担心。”
哼,那白痴!半压着头上斗笠,冲着满目春光大翻白眼。
都是他,要我买什么七七八八一大堆。临出门还恍然大悟地叫住自己:
“对了,流川,你有没有钱呀?”
钱?那是什么东西?
“呵呵,就知道你不知道。”笑眯眯招手让自己走到他身边:
“世上的东西呢,都是有交换的,你要拿人家的馒头,就要给他想要的东西。”
想要的东西?那是什……“笨…笨蛋,你干什么!”扯回被仙道拉开的衣襟,满面绯红地跳开去。有点诧异地看着流川半羞半恼的神色,忽然张开嘴乐了,把他揽到自己怀中,继续手中的动作。
“放手了!”流川连挣扎都不敢用力。
“真是的,”从流川中衣下解下什么,一面笑笑地在他脸上亲一下:“多大了,还带这个!”
流川红着脸劈手去夺仙道手中的紫香囊,却被仙道闪开,脸色阴下来:“耶?又是新的哪,是那个晴子姑娘做的吧。”塞回流川手中:“我们不需要这个。你把它当掉,呃,当掉是指……”
听他絮絮叨叨一大堆,几次差点困倒在他怀中,每每被揉着头发清醒:“小枫,不要睡了嘛,人家肚子好饿~~~”
买了东西在熙熙攘攘的街市之上,正是春日晴空,不少手捧花束的女孩子踏青而归,春衫轻薄,彩衣如云,见到了流川,满眼都是新奇与惊慕,远远驻足,掩耳阵阵轻笑,一片燕翦莺簧。
流川无意停留,目光却被其中一个怀中的海芋所吸引。从前在陵南时,仙道的房间中每天都有鲜花。他最喜欢的,就是这种,雪白、颀长、花形单纯、纯美如玉。“美得好像不是植物。”脑中闪过他含笑的赞叹,这白痴,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要不要,给他带一束……
注意到流川目光的流连,那个女孩子大胆地跑近他,将那束花塞到他怀中,红巾掩了面,笑嘻嘻跑开。
等流川反应过来,女孩子们早四散开去,鹅黄嫩绿,翩飞如碟,远远一阵歌声传送:
“春林花自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
这就是春天吗,握紧了手中的花,加快的脚步就好像踏在和煦的春风之中。怀中的暖香漾开了自己的眉心。马上就可以回去了,见到他。
仙道,我喜欢你。
“说!流川枫在哪里!”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自房中飞出来,撞在了正要进门的流川身上。
房中立着几个黑衣武士,将仙道围在垓心,仙道长剑横胸,衣襟上满是鲜血,脸色苍白得骇人。流川只觉心头霎时彻骨冰凉,手中的剑却炙热得几乎拿捏不住。一声清啸,流川纵剑旋身而入,一片血光飞溅之中,回剑忽作刀形,迅雷不及掩耳劈向离仙道最近的武士,来不及惨呼便身首异处。余下的全为流川雷霆之势所慑,或横刀护胸,或委顿于地,一时无人稍动。流川嘴角一扬,忽地前纵,剑影翻飞快似鬼魅,刷地回剑贴臂而立,冷眼看那黑衣武士一个个骇极无声地倒下。剩下的一个吓得弃剑狂奔,流川将长剑向前一掷,竟如长那眼睛一般,将那人硬生生钉在了门上,剑柄尤颤动不已。
“也好,鞑马就不知道我们在这了。”仙道慢慢沿床沿坐倒在地上,从来没见过流川如此暴虐的样子,即使在战场上,尽力掩住声音中的担忧:“小枫,过来。”流川走近仙道,蹲下来,抱住他,忽然将头埋在他颈窝,无声地抽泣起来。仙道抚慰着流川激烈起伏的背脊,连最轻微的一丝责备也烟消云散,勉强笑道:“我解了你的琴心三叠,你不会怪我吧。”流川闻言身体一僵,将仙道抱到床上,去解仙道血衣。“不是我的血,”仙道抬手微拒:“我没事。”却发觉无力抬起,心下一惊,拼了全力推开流川:“我不会有事,你赶快去翔阳。”回答他的是流川温热而颤抖的双唇,他伏下身,轻轻的依靠着仙道,单手支起身体,不让他被压到。渐渐的,仙道的气息急促起来,他抬手抓紧了流川的柔发,让两人更加靠近,另只手不满地拉扯着身侧流川的手。流川卧倒在床上,揽住他的腰,翻过身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感觉着仙道眉宇间的渐渐开阔,流川更加温顺地回应着仙道,贪图着他灼热的气息。忽然,流川只觉得怀中身子一僵,睁开眼。仙道已昏死过去了。
泪水簇簇下落。
流川沉沉守在仙道床边,握在掌心的温度时高时低,于他却近于麻木。仙道在危机之中破了自己的封印自救,代价却是毒性在体内的一馈千里。曲起身子抱住自己,脸颊和泪水一样冰凉。
仙道,我该怎么办?
恍惚间又见到了少时的仙道相伴着在呼云河边,笑眯眯地用手指捏碎核桃,细细吹开仁上的膜,一粒粒塞到自己嘴里。燃动的篝火光芒闪烁在他的脸上,身上,环着自己的手臂那么有力,轻易将自己禁锢在他的怀中。忽然之间,他的手软软地垂下来,流川心下一惊,只见仙道脸上满是焦急,向着自己大声说着什么,却一句也听不见……
“仙道!”流川翻身坐起已是冷汗淋漓,手探上仙道脉息,已渐渐平复下来。微熙的晨光淡淡照在他的脸上,因为消瘦,俊朗的轮廓更显分明,转身推开门,低低道:“又是一天了。”
门外晨光中的月亮河波光如雪,河面上白雾未散,苍茫纵横,浅碧的水波更显温润如玉,淡紫的天幕几颗迟归的晚星,柔柔的,像回忆中母亲的眼睛。
慢慢地,水波浸透了衣裳,温柔地拥着,自己抚慰着自己,母亲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小枫,要保重自己啊…小枫,要快乐地活下去呀……”
异乡的水流呀,你的尽头是否是我故乡的呼云。
“呼云……”日出时的云蒸霞蔚之中水气摇撼,瑰丽莫名,天地之间被镀上圣洁的金色,昔日情景与眼前幻象一一重叠,温柔而透明的快乐溢上来,在耀目的阳光之下,流川张开了双臂……
“回来,回来呀!回来!回来!”一声大过一声的呼唤硬生生将流川扯了回来,一个身影踏波而来,冲到自己怀中:“流川将军,不要这样呀!”于流川齐胸的波浪却几乎没过了她的头顶,兰黑色的发髻散开来,张口要说什么,一个浪头打过去。流川皱紧了眉,转身拖着她大步上岸。看着这个泪水涟涟的女孩子,身上还是湘北骁骑营的军服,套在她过于细小的身体上,忍不住开口:“又是你!”
原来贾珀在海南与流川分离之后就一直远远跟随着流川,先是在堤上伙房的妇女之中,之后又随着营上的仆从一路来到丰玉。不久营中巨变,流川被贬为庶人之后消失无踪。贾珀连夜乔装出营,已整整找了两天两夜,这日清晨来河边饮马,天可怜见遇到了流川,却误以为他是要赴水自尽,没头没脑就冲了过去。
“跟着我干什么。”有点不耐地听着贾珀的话,贾珀垂下头,手握住胸前衣襟,没有言语。
“我不是将军了,”流川站起身:“别跟着我。”
回到房中,仙道脉息已平稳,流川将他半扶在怀中,手心抵在仙道背后,真气自丹田由臂至掌,由掌源源不断进入仙道的体内。一盏茶功夫,仙道悠悠醒转,眯着眼在流川的臂弯间磨蹭,张开眼灿然一笑:“我饿了。”流川忍不住宛然,忙转身去找前一天买的吃食,只是已过了一天,馒头变得又冷又硬。想了想,咬下一口,嚼碎了,侧过身喂给仙道。感到仙道振荡在胸间的笑意,抬眼以目光询问。仙道趁机飞快地舔了一下流川润红的唇:“好甜。”流川咬下另一块,喂过去,似笑非笑:“愿在衣而为领。”仙道笑着堵住他的嘴:“愿在木而为桐。”流川一怔,对上了仙道凝望自己的目光,心中一暖,从背后拥住仙道,手心抵上他的背。仙道把他的手抓到胸前:“别动,我们好好说会话。”流川头搁在仙道肩上,看着窗外,不知何时已下起了朦朦细雨。两人相依良久,没有一句言语。
“知道雨在对我们说什么吗?”仙道的气息喷在流川的鬓角,柔柔的。
“淅沥淅沥…要我们好好休息。”
“不是的,它在说一起一起,”闭上眼:“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流川收紧双臂:“是的,没人能分开。”
等仙道安然睡去,流川盘膝在一边调理真气,这几日仙道完全依仗他一脉相助,而流川也并不以内力见长,两三个时辰后,雨已停了,流川推门想换一下空气。忽地被蜷在檐下的小小人影一惊。
“喂!”睡梦中的人睁开眼,有点迷糊地看着眼前人。
“进去!”被一手拧到房中,湿漉漉地呆在地上,看着流川脱下外衣扔过来:“换上!”
“吃的在那边。”说完径自走到床边,转回头,见贾珀大着胆子跟上来,愠色浮上他的脸。
“流川将军…”迟疑但是清脆的声音:“他…他是病了吧,我可以帮忙的。”
“流川将军,小心烫!”半个时辰之后,流川还是有点不置信地看着这个小姑娘。小红炉煮得扑扑作响,仙道在半新的褥子上睡得正香,头下枕的是流川的外衣。凌乱阴潮的弃舍,就在她的纤纤素手之下,变得如此齐整温馨,暖香四溢。“谢谢。”有点生硬地接过贾珀递上的米粥,坐到床沿,唤醒了仙道:“吃一点吧。”小心翼翼舀了一勺。“好香!”仙道咬住勺不肯放,“好了,还有…”细细沿着碗边吹气:“来…”仙道一笑:“小枫你会煮粥呢,我倒不知道。”流川正要解释,忽见仙道的脸色在片刻间灰败下来,一勺正在嘴边,忙道:“再吃一点。”“我吃饱了,吃不下了…”仙道握住流川的手,气若游丝却仍笑着:“还想和小枫说话呢,这么快就困了。”流川心下慌得乱了主意,用力拼命抵住他的背心,仙道一挣,歪倒在床上。
贾珀正在炉前扇着风,听到有响动,回头只见流川面色惨白地立在床前:“我要见南烈。”
“流川将军,有没有一种能让人咳嗽的药?”
南烈似乎没想到流川会在这时候来到,停箸含笑:“流川君,好久不见。”布了座,吩咐人加了两样菜:“不知你会来,否则我一定设宴欢迎。”
流川看着座上的饭菜,一碟豆腐,一碟朝天椒,一盘豆苗,简单到不能再简单。身为一国之君,勤俭如此,实在他意料之外。回想到丰玉将士日常饮食颇丰,心下不禁肃然。
一时加的菜肴送上来,一道烧鹅掌,一道芙蓉鸡皮汤,南烈亲为流川盛上,笑道:“托流川君的福,我才有今日口福。”殷勤若手足。流川也不推辞,坐下就吃,南烈只是笑,也没有如何言语。
撤了席,南烈不等流川开口,忽道:“流川君,我知道你今日没有带钥匙来,所以我亦不会给你解药。”说着自己一笑:“我已是十几年没有今天这样的胃口了,”望着流川,笑意渐隐:“谢谢你,流川君。”语音未落,身边一个侍从上前在南烈耳边说了什么。南烈听了皱皱眉,回过神想挽留流川,只是那人已走远了。
丰玉皇城,结绮宫。
“小山夫人又吐了,还不赶快去请太医!”丰玉王妃身边的女官急得跺足,冷不防一个端着面盆的小丫头冒冒失失与自己撞了个满怀:“作死的东西!还给我添乱!”那丫头吓得连连磕头,这女官见她甚为面生,奇道:“你哪宫的,混跑什么!”一边的宫女见了便道:“她是御膳房供奉的,因她姐姐墨雨染了风寒,让她来替两天。本来也是不敢的,只是这几天正缺人。”女官一边摆手一边疾走:“罢罢罢,她只管偷懒去!”小丫头低头进了门,才吐得天翻地覆的小山夫人已缓过气来,倚在床头,招手让她过去:柔声道“你姐好些没,这几天一直听她咳嗽,别是为我累着了。”又拉着她的手道:“好可怜见的孩子,往后就在这儿吧,叫什么呢?” “贾珀。”小山夫人嫣然一笑:“明明是个小姑娘,叫什么婆呢?那我都是老妖精了。”说着一屋子宫女彩嫔都笑起来了。
正巧一个宫女打帘进来:“王说晚上过来,叫夫人千万别劳动了。”满屋人听了俱是欢喜,忙开镜盛水为夫人梳妆。小山夫人见贾珀乖巧,让她在一边侍奉,又仔细打量她一番:“你头发是谁梳的,巧成这样,宫里没第二个了。”贾珀红着脸回答:“是奴婢自己。”小山夫人听了更爱:“那往后就替我梳头,依不依呀?”
贾珀跪了跪,接过梳子:“奴婢欢喜还来不及呢。”揽过那一头黑如墨柔如水的长发,取了桌上的头油,倒些在掌心,揉匀了,细细抹在发上。一时梳妆已毕,众人都是赞口不绝。
晚上南烈果然到了,小山夫人只是垂泪:“症状是不差的,太医只说再等等。可惜我终是福薄。”南烈劝慰几句,便欲起身,却见一个小丫头抢进来向夫人道:“夫人,眼见要落雨了,王的轿子已吩咐人抬回去了。”小山夫人听了面上一红,低头不语,南烈挥挥手:“准备被褥吧。”说着脱下长袍,。小山夫人起身道:“我来吧。”替南宽了衣,递予这小丫头:“贾珀,你也歇着吧。”贾珀捧了衣物转出屏风,伸手探入,心中猛得一跳,果然有一长长硬硬的东西。
迟迟钟鼓初长夜。
“王想要男孩还是女孩?”乌云般的长发四散开来,温存如主人的笑靥。
“你总是太多心,”南烈轻抚着枕边人的秀发:“往后日子长着呢。”眼见她脸色一黯,心下不忍,侧身吻她鬓角:“往后我会多陪你。”忽皱眉道:“这头油怎生怪异!”依在身边的人一笑:“是我家刚送来的,王不喜欢,我洗去便是。”南烈脸色一沉,忽又展开眉,似见到了最不可思议的东西一般:“小青!”南烈一连串莫名其妙的话让小山夫人哭笑不得:“王你说……”只觉头皮上一阵麻痒,顿时四肢一软:“啊呀,王……”
此时门外响起急急的扣门之声,一个内侍的声音:“岸本大将军有急事晋见!”南烈翻身而起,伸指在她发上一勾,一条细不盈指的蛇缠上来,小山夫人吓得脸色苍白。南烈伸手一把摘下她头上步摇,两人的定情信物,将其上明珠啪得捏碎,小山夫人急泪迸出:“王呀!”却见那明珠竟是空心,珠心藏着一粒白色药丸:“叫人拿水来,吃了就没事。”末了加一句:“不要让第四个人知道。”言罢整衣,匆匆而出。
一进花厅,流川一袭白衣端坐桌边,岸本一边怒气冲冲地陪着,口中嘟嘟囔囔:“你家死了人睡不著,何苦拉我垫背。”丰玉的惯例,外臣夜中谒见君王,要有顾命之臣在旁。这几日流川几乎天天来宫中向南烈要解药,自己却不松口,也难怪岸本有意见。
南烈见流川神色仍是静静的,月下玉雕般的脸庞似散发着淡淡的晕彩。一头乌发长了些,却无心修整,柔顺地垂在双肩。小山夫人以美发闻名,在此时看来竟不及流川的系人魂魄。南烈心中一荡,马上肃色道:“流川君,你不拿钥匙来换,我是不会给你解药的。”流川哼地一声,转身便走。南烈在他身后道:“他靠你的真气居然可以撑到现在,不过也不会久了吧。你真不后悔?”流川转身向南烈微一扬眉:“后悔的是你。”
从未被这样注视过,南烈只觉心头一震,立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17)
流川一路回转,贾珀早备了马车在月河畔相候,远远见到流川,笑吟吟地飞奔近前。流川心中遽然一暖,一手揽住贾珀,纵身跃起,似一只翩翩蛱蝶一般落在车辕之上,车前两匹马竟是丝毫不觉。
贾珀将长鞭向空中啪地一甩,清冷的晨曦四散,向北扬鞭疾驰。流川见她脸上粉脂未下,发髻散乱,眼中却满是焕然的神采,一时竟错不开目光。贾珀面上一红,笑道:“这是往翔阳的路。”顿一顿:“本来可以从海南再转,只是丰玉多半已在各路口下了埋伏。要截我们的使者只怕已经出发,到不如我们爽性同他们拼个快慢。”流川本是此意,心下欣然,掀廉进了车内。只见仙道静静躺在被褥之中,面上已有了淡淡的血色,流川一阵目眩,一时竟无法举步上前,握了仙道的手放在胸前,感受着贴合处温热而有力的脉息,不知何时,竟已是泪流满面。
一路上两人日夜兼程,轮流驾车,相谈甚少。一入集市,便典当换马。仙道仍在半昏迷中,毒性已退了十之八九。流川持鞭时,贾珀就伴在他身边倚辕而歌,云卷云舒,落霞长天,往往有成群的大雁一路相随,直至消失在沉沉的暮色之中。
眼见到了翔丰交界,成功在望,两人俱是欣喜。赶到集市上换马,来往人声如潮,竟是少有的热闹,两耳乡音,古怪难辨。贾珀笑向流川解释:“是这次同湘北交战的士兵回家了,家里的人都来接。”语音未落,只见几个少年妇人失声恸哭,身边有苍颜白发的老人一旁劝慰,贾珀面上有不忍之色:“南烈鞑马各逞己欲,拿自己子民性命作儿戏。”见流川脸色顿沉,忙笑到:“您听不懂他们的话吧,这是赫哲语。他们大多数是从赫哲避难来的……”说到这忙掩了口,道:“好男儿为国捐躯,家里人伤心归伤心,还是欣慰的。”流川恍如未闻,直直盯着不远处一对抱头痛苦的母子,耳畔欢声如潮,却只如一片哀鸿。贾珀柔声道:“凭君莫话封候事,一将功成万骨枯,从古至今都是如此。”轻轻一握流川已攥得发青的拳头,向他微微一笑:“我倒更喜欢这一句,安得壮士挽天河,洗净甲兵长不用。”
流川心中一动,在人流中这时贾珀跳下车,在人流之中向着流川挥手大声道:“流川君流川君!来这边!”两旁路人齐齐回首,又是惊诧又是笑意,流川眉头一皱,跟上前去,贾珀笑牵流川衣袖:“赫哲语中有词和流川同音,要不要猜一猜呀。”流川一怔,“是瓷娃娃,”贾珀掩口而笑:“嘻,瓷娃娃将军!”流川哭笑不得,贾珀意犹未休:“赫哲语最有趣了,他们最大的数字是九,再多了,他们就说,我们要不了那么多。赫哲就是源头的意思,他们无论称呼朋友还是恋人就叫赫哲番达,就是白头如新的意思。”流川心念一动:“彰是赫哲语吗?”
“是啊,赫哲人心中的太阳神就叫彰。”贾珀浅笑嫣然:“贾珀呢,是泉先的意思,我可不姓贾哦。”一路言笑晏晏,连流川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次日流川取出南烈的金牌,平安过了边界。才去不过十来里,忽见身后尘土飞扬,是丰玉的使者也赶到了,勒马在城关处反复逡巡,却不敢纵马来追。丰玉御林军特有的青色披风随风而舞,贾珀回头见了,笑向流川:“象不象南烈气鼓鼓的脸?”
傍晚,到了翔阳边界小城,在客栈中安歇下来,只剩了一个房间。入夜,贾珀铺好地铺,沐浴回来的流川径直在她身边睡下,贾珀忙起身加被褥,流川止住她:“谢谢你。”贾珀心突地一跳。“你救了我们。”贾珀面上绯红:“谢我作什么,没有您,我拿什么来病倒小山夫人和墨雨姑娘,又怎么知道有夹竹桃的汁抹在头油中才能引的小青出来。仙道君能平安,只是上天眷顾,有您这样的知交。”流川张口欲言,贾珀强笑到:“您别说了。”眼中已是泪花盈然。
流川起身正对贾珀:“贾珀君,一年以后我若在湘北,你来找我。”贾珀闻言忍不住伏在流川肩上哭泣,一会儿,又抬头含泪笑到:“其实我心里欢喜得很,流川,就让我为您再唱一首歌吧。”言罢倚在流川肩上轻声哼唱起来,流川听在耳中,不辨辞义,只觉婉丽动情,袅袅软软,似将一路风尘渐渐濯洗清明,困意袭来,不觉月色正明。贾珀转头见流川沉沉睡去,服侍他躺下睡好,见地上一方青白,以为是流川的衣襟散落地上,弯腰去拾,原来竟是斜穿回廊的月光,怔了一下,一滴泪无声地滑落下来。
次日醒来,贾珀已走了。流川一面为仙道悉心料伤,一面赶往翔阳王都盛京。此时翔阳王藤真正在山王参加储君泽北的及冠典礼,国内大小政务一并委以肱股之臣花形世家。
一日流川替仙道把完脉,掖好被褥,正欲悄悄走开,只觉衣角被什么拌了一下,心中一动,脱口而出:“仙道!”转回身仙道仍是双眼紧闭,淡淡红晕印在眉梢,晨光中分外清朗流川心中一暖,闭上眼双唇轻轻掠过仙道脸颊。突然腰间一紧,还来不及反应,脸上已被重重地亲了一口,慌乱中对上的是仙道笑意盈盈的眼睛:“小枫,又长漂亮了呢!”
流川心中猛得一震,怔怔地任由仙道抱紧了自己,气息真切而灼热地喷在耳边:“能再见到,真好呢。”用力拉开两人的距离,睁大眼,仙道近在咫尺的笑脸却变得模糊,感到仙道捧住自己的脸,轻轻将自己揽回怀中。感到仙道突出的肋骨,忍不住抽泣出声。“怎么了怎么了,”仙道笑笑地揉乱他的头发:“力气可是一点没小哦。”环上他的腰:“要不要试一下!”流川眼一瞪,原本在眼中打转的泪花啪啦掉在仙道的唇边,仙道咧嘴一笑,却流进口中。流川窘得满面通红,埋首在仙道颈窝,不肯抬起头来。仙道一壁笑一壁拉过被单覆在他的身上。
仙道苏醒后,每夜投宿,流川仍是自己打地铺,这日仙道又迟迟赖在地上不动,流川皱眉:“起来!”反被仙道长手长脚的缠住:“人家不要睡床嘛~~~睡出症子了。”流川翻身而起,径直向床倒去。过不了片刻,又忍不住一脚揣向笑眯眯一副了然于胸模样的仙道:“倒在地上着凉,快起来!”仙道一跃而起,将流川按倒在床:“对哦,两人睡才暖和呢。”流川冷冷将仙道手臂向外一捏,仙道病后无力,反被流川压得不能动弹。看身下一副可怜兮兮的嘴脸,流川放开手,皱眉道:“抽什么风!”仙道嗒然变色,一扭身背向流川。流川一怔,叹口气,自后拥住仙道:“这一路下来不是好好的吗?”声音低下去:“我只想你快点好……”将仙道拉转身,犹豫了一下,轻轻印上自己的唇。
良久,深吻的两人分开,仙道意犹未尽地在流川耳边流连。忽然想起了什么:“你一直打地铺,那个叫贾珀的人呢?”流川已将贾珀的事陆陆续续告诉仙道,当下翻一下白眼:“车上。”仙道马上想到三人一路疾驰晚上也没空打尖,笑嘻嘻道:“我要是她,才舍不得去睡呢。”
流川心中一动,想到贾珀每次陪在自己身边,有说有笑,不肯离开,每每都是自己将睡死过去的她抱进车中,原来还以为是她不愿与仙道同睡。仙道见流川不言,哼了一声,伸手解开流川外衣。流川瞪眼道:“作什么!”仙道笑到:“你也舍不得睡了?怕成这样,又不会吃掉你!”“你少得寸……”流川一言未毕,只见仙道神色古怪的看着自己:“腰带呢?”流川不明所以,仙道一把扯开他的衣襟,露出光洁的颈脖。“你那些玉佩呢,给了那个女孩子是不是!“
流川脸色由红转青:“是拿来换马的!”“都给了是不是!”“我们一路赶死赶活,还不是为救你!”“我们?好一个我们!”仙道不怒反笑:“我看你们赶快毒死我是正经!我才不希罕要她来卖好。你心里向着她,不愿理我也罢了,何苦拉我的东西去讨好她!”流川双颊火烧一般,双唇发抖,双手紧紧握着床栏,瞪着仙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仙道嘿然一笑,用力扯下自己项上水晶,掷到流川怀中:“正好拿去凑成一对,省得有人说我恩将仇报!”流川见仙道脸色时青时红,气血翻涌,不由分说将他拉倒怀中,将真气输入仙道体内。仙道极力挣扎,却拗不过流川铁钳般的双臂,不一时气息渐平,流川的真气暖洋洋轻缓缓向上上下下各经脉处涌去,整个人似溺于温泉之中,舒展无比,不一时便昏昏睡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仙道悠悠醒转,见流川一人裹着被单离自己远远地睡在地上,心中气苦,又想到病中流川衣不解带的照料,心思一阵荡漾:“真是的,什么也拿去乱送人!我早晚被你气死。”在流川身边坐下,见他的额发散乱在额上,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撩开,不经意现出了眼角的泪痕。仙道眼眶一热,拥紧了流川,叫声:“傻孩子。”只觉得此时满心满身全是流川的温热,甜丝丝暖洋洋的将自己整个人充满,什么贾珀什么水晶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轻轻吻干他的泪痕,丝般微凉润滑的触觉让自己不舍,细吻自眼角到颈脖,忽觉唇边一凉,定睛一看,忍不住呀地一声,眼前竟是那枚水晶。仙道心中大震,才发觉双手所环的正是他送给流川的白玉八宝带,抬头却见流川冷冷的看着自己,待要说什么,却偏开头去。“枫啊,你是怕路上惹眼了藏起来,昨个怎么不讲!”将流川的头转过来向着自己,流川却闭紧了眼睛。仙道温言揽着他:“小枫啊,你要我怎样道歉呢。我自小没有爹娘疼,好容易有你,要是你再不理我,我能不着急吗。”用手轻轻抚着流川的腰:“这条腰带呀,是我攻圣铭时与高砂对战时拿到的。阿神是有名的神箭手,在城墙上督战。这条腰带据说是海南的镇国之宝,带上去百毒不侵,是高砂救驾有功,高头王恩赐的。我想,这样的东西,只配我的小枫,”轻轻在流川面颊上亲一下,他一嘟嘴,却没有躲开。“我只想拿到腰带,他一路退避,城头阿神看准时机,一箭正中,喏,箭伤现在还有呢。”冷不防流川忽然抬头一口向伤痕处咬下去。“哎哟!”仙道笑着大叫,一面紧紧搂紧了流川。“白痴!”流川板了脸。仙道敛了笑,理着流川鬓发温言道:“凡是好的,就想是自己给小枫的;凡是小枫的,都要是自己给的。”
两人雨过天晴,原本是收拾起国恨家仇一肩挑的山水行程,却是春风一路,风光旖昵,仙道私心只希望这一路走不到尽头才好。这日两人自暮色中远远看见了盛京城郭,仙道不禁叹了一口气:“愿得大家千万岁,此生那得恨长门。”
盛京为前翔阳王为其王后所建,只是因为她不习惯旧都的潮湿气候。这位王后就是翔阳王藤真的亲身母亲,入主后宫是不过十三岁,却极受宠爱。她原是山王贵裔,与当时的白莲公主共有倾城之誉。两人儿时有异人断言:红颜早夭。前翔阳王对她极尽爱护,却仍是逆不过天命,据说这位王后酷爱诗词,生前最爱吟诵的就是仙道所念的这一句。好在她留下一儿一女,全和她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一样,方慰前翔阳王的丧妻之痛,对他两的娇宠不难想见。
两人进了城门,便上来一队锦衣侍卫,拿了藤真手谕,将两人延请至花形所在的睿王府。花形自府中迎出,各自见礼。原来藤真在去山王前已将遣兵之符的阳符交与花形,阴符放在宫中玉匣之中,当着花形的面交与王后保管。只待仙流两人来到翔阳,便举全国之兵力供其驱使。
“使君二人上次解信川之围,无疑是就翔阳举国于倒悬,再缓几日,若国内的一些乱党逆臣趁乱拥兵自雄,孛尔斤王朝又那有今日。这次若不能助君杀贼救父,翔阳自王以下全无面目示人了。”
花形为两人匆匆洗了尘,便赶往宫中,一路上将藤真的话絮絮转达,不觉天色已暗“王后新娶不久,性格是极好的,只是……直率了些,明日鸡鸣之前,定为使君取出兵符。”仙道听了微微一笑,翔阳王后擅权,已是老例。藤真又怎愿意让大权旁落于海南公主手中,在大婚前便正式迎娶了利亚,与海南公主并为东宫西宫。而那位公主,待字闺中便以“胆色”闻名,岂肯干休。两宫不和,在湘北时就多有耳闻。 一时在前厅暖坞阁歇下用茶,遣人通报了,足有一顿饭功夫,才见一众宫女挑着明瓦宫灯引着一位丽人姗姗而来。两人见了,料想是翔阳王后,便和花形一起上前见礼。花形道:“这两位便是王常提起的,流川君,仙道君。”王后哼地一笑:“骗我嫁妆的那一位是不是呀。”仙道上前道:“王后慷慨相赠,在下莫齿难忘。”王后宛然一笑:“我只是让他知道我们也不是生人了,你倒生分起来。我也知道你们是来要什么的。”说着笑颜一敛:“只是天色已晚,你们三人这样擅闯内廷又是个什么规矩!”花形忙道:“这是王临行前下的口谕,王后也是在场的,俗语说救兵如救火,我们也是不得已。”王后冷冷道:“不得已?你且别忙用手谕唬我,我问你,翔阳老例外臣入宫是什么规矩,内臣入宫又是什么规矩,他们两位,是算外臣呢还是内臣?便是王在,也是有法必依的。”花形早是一头一脸的汗,赔笑道:“王倒是最讲变通的人了,凡事总有个轻重缓急,王一向是把救人危难放首位的。”
王后脸色一变,正欲发作,只听咯地一声笑,一边闪出一个不足十五的小姑娘,左耳上镶着一个拇指大的红玉坠子,扣子上系着金三事儿,面目身段活脱脱是一个小一号的藤真,声音清脆如铃:“这倒胡闹,依你们,只待了这两个不相干的人,便恨不能将我们这帮孤儿寡母牵出去卖掉才好。我哥不在,嫂子便是最大。你只管欺负她新来、年轻,便用话混她。你对小姐姐可敢这样?”花形一见这小姑娘出来,眼中便出现了又是尴尬又是惧怕的神情,脸憋得通红。
这位小姑娘口中虽在叱责,眼中却是笑意流转,不脱稚气,明艳绝伦,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掠过她的唇边:“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小姐姐请来,省得人说我们翔阳还真的没规矩。” 仙流两人对望一眼,又是好笑又是诧异,这位竟然就是以许婚流川的翔阳小公主。
片刻,远远见利亚扶着一个宫女盈盈来到,宽大的丝裙已掩不住明显的身孕,手中红巾微微向肩上一搭,算是见了礼,竖眉向花形道:“你不去帮仙道君流川君调兵遣将,还在这里干什么!王临行前说了什么你倒全忘了!”王后脸一沉:“他们是性急不懂规矩,妹妹怎么也粗心忘了。”小公主闻言笑嘻嘻拉了王后的手:“不是小姐姐忘了给你见礼,是哥准的,怕动了胎气。不如我替她布上?”利亚拉过小公主:“姐姐这话我竟不懂,兵贵神速,晚了无功而返算是天幸,还白白让人耻笑!”王后哼了一声:“我只知道管我哥鞋的连我哥袜子也碰不得,妹妹能干,也当心劳累了身子。”利亚微微一笑:“原是大国的千金,自是要常常来谱来摆的。
我是王的奴才,只照王的意思办事。办得好,是王的恩典;办不好,自己福薄,但不曾时时想着自己几斤几俩掂量着。”小公主扶住利亚劝到:“小姐姐快别这么说。嫂子既过来,便是我们翔阳的人,难不成还整天记着海南;她不给,自是为我哥着想,断不至于为她哥着想的。”
仙道听到这句,忍俊不住,忙咳嗽着遮掩过去;翔阳王后不过为在两人面前现一下威风,被这姑嫂两个莺莺燕燕,抢白得张口无言,更引出翔阳海南为敌的旧话,恨得咬牙转身进了书房拿了玉匣砰的向桌上一搁:“就在这,拿去吧!” 花形见两宫不和,公然在外人面前大呼小叫,甚觉面上无光,尤其是听到仙道的一声轻笑,简直不敢拿目光正眼看仙流两人。看着玉匣缓缓打开,一向持重的他也不禁暗暗庆幸恶梦的结束,却一下子又被王后惶然的尖叫拖回梦魇:“呀!怎么会!我分明是放在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