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天下 3

作者: Ivia,收录日期:2006-04-04,942次阅读

(三)自在飞花轻似梦
三井、南烈、岸本三人见神随云远去,互相看了几眼,自觉狼狈,都是一笑。双方本来互逞心机,谁也不买谁的帐,经此一役,双方敌忾同仇,彼此间敌意顿减。

三井谢了南烈相助之情,南烈谦虚几句,眼角却不断向流川瞟去。

流川只是喝多了水,一时间闭住气昏了过去,经三井一番推拿后,已然醒来。樱木大喜,上前一拳打在他肩上,笑道:”你这狐狸恁的狡猾,也不告诉我一声自己就跳进缸里去了,害我担心老半天。”

流川兀自不明所以,樱木叽叽呱呱将经过说了,自不免将自己的临危不乱吹嘘了一番,众人听到后来竟似神随云是迫于他的气势才逃走的,他说的理直气壮,自己也相信确实如此。众人见他明明半点武功也不会,却如此自信,都感啼笑皆非。

三井见流川低头不语,想起适才神随云所说他母亲之事,道他是在为母亲难过,拍拍他肩头道:”别伤心了,你跟我上山学好了武功,这仇还怕报不回来么?”

流川随口答应,抬头见南烈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神色古怪,想起樱木刚刚说了是他出手救的自己,当下站起身,向他躬了躬身:”谢谢。”

南烈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怔在那里。

三井怕夜长梦多,那神随云阴晴不定,要是突然又后悔了,再来追杀流川,他可保不住,便要引着南烈等连夜赶往童山。但南烈好歹是一派之掌,刚才不小心中了暗算,心中颇为不甘,想她若不来便罢,要敢再来,便要让她尝尝丰玉的手段;再者,他受了内伤,不欲带伤上童山;三来,他见流川俊美,对他另有打算,是以不肯兼程赶路。这么一来,三井也不好强求,只是见他看向流川的眼色不正,心下暗暗戒备,想别前门驱虎,后门进狼,赶走了神随云,倒引来了丰玉狼。

当夜,众人在棚屋内休息,三井和流、花二人一屋,丰玉派门人自占一屋,凡饮食器具俱都分开,南烈特意给他们的酒他们也不喝。三井将他打死的黄羊剥皮洗净后烤了,吃了一点后将余下的切成数块包好放在背囊内。

流川自也察觉到南烈不怀好意,虽不知他想干么,但总觉得这伙人甚是讨厌,又恨自己居然平白欠下他们人情,一路上心情不佳,缄口不言。惟樱木浑浑噩噩,既已逃脱了神随云追杀,又有吃有喝,多了那么多人陪他说话解闷,心情大佳,活蹦乱跳地闹了不少笑话。

童山渐近,南烈的内伤倒是好的差不多了,但见三井始终防备甚严,无从对流川下手,心中不免急噪。

一日,樱木和流川拌了嘴,故意落后和丰玉众人并肩而骑。

南烈心中一动,招呼他道:”小弟弟,你怎么啦?”

樱木气道:”臭狐狸,死狐狸,我一路上保护他,他居然忘恩负义,让他陪我玩玩也不肯。”岸本正在喝水,听了这话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呛得直咳,用手肘顶了顶身旁的南烈道:”你还不如这小鬼有魄力啊。”

南烈一脚踹开他,笑着问樱木:”你要他陪你玩什么?”

“玩什么,玩打架呗。我学了好多克制他的法子,让他给我个表现的机会他也不肯,小气。哼,定是他怕了我。”想到这又得意起来。

南烈摇头道:”流川现在的武功已远非昔比,我看你是打不赢他的。”

樱木急问:”怎么?”

南烈忽然伸出两指,在他的胁下凤尾、精促两穴上一点,他出手何等快捷巧妙,一般武林中人也抵挡不住,何况樱木一个不懂武功的小童?上半身登感酸麻,动弹不得。他正要说什么,南烈已给他解了穴。

樱木怔怔地看着他:”你刚才使什么妖法?”

南烈道:”这不是妖法,这叫做点穴,是武功的一种。”

樱木想起在大牯子岭中流川也被红帽护卫点中过,然后就暂时动不得了,原来这叫做点穴。忽然心念一动:”流川会点穴吗?”

南烈道:”三井定会教他的,这功夫学起来不难,他若学会了,你贸然向他挑战岂非危险得紧?他像我刚才那么一点,你立刻动弹不得,他恨你处处以他的恩人自居,定要打你一顿出气。”

樱木摇摇头道:”狐狸不是这种人。”

南烈本想激起他的怒气,诱他向自己求教,再定计让流川与自己独处,哪知他竟不上当。正要另想对策,樱木却抢着道:”他虽不会为那种理由打我出气,但这人脾气劣得紧,又总喜欢找我的碴,若他学会了点穴而我不会,以后要大大的吃亏。这三井也奸猾,干么传他不传我?我这就找他理论去。”

南烈暗暗好笑,忙阻住他道:”他就是不欲你发现才偷偷地传流川,你这么一嚷岂不是让他下不了台?好坏我们现在也是一路,这样吧,我传你就是。”

樱木喜道:”此话当真?”

南烈道:”那是自然,不过有个难处。”

樱木急道:”什么难处?”

南烈故意愁眉苦脸地道:”每个人身上的穴道都不同,要教你如何点一个人的穴,必须在那人身上亲自试验不可,但流川知道你要学这法子对付他,恐怕不肯让我在他身上试。”

樱木也觉甚为苦恼,忽然南烈一拍手,道:”有了!”旋即又摇摇头。樱木急道:”有什么法子?你快说啊。”

南烈在樱木耳边说了几句,樱木眼睛一亮,笑道:”这又何难?我一定把他骗出来,不过你可不许食言,到时又不教了。”

他兴高采烈地策马追上流川他们,浑没在意身后的一片哄笑。

三井正和流川讲师门的诸多规矩、师父和诸位师兄弟们的武功为人,也没在意樱木,于他的落后和重新赶上全然不知。樱木见流川听得专心,心中没来由的一酸,想这狐狸不是好人,有了新朋友就忘了旧朋友,随即又想:过了今晚,等自己也学会了点穴,便能放手打他一顿出气。

这日白天似乎特别长,好不容易熬到晚上,樱木见三井进帐篷睡了,流川也要跟进,忙拖住他道:”这附近有个好玩的地方,咱们去瞧瞧。”

流川早已困倦不堪,白日勉强打叠精神听了三井很多话,怕明日仍免不了遭这份罪,急于睡觉补足精神,哪有心情和他去玩,当即推开他道:”要玩自己去玩。”

“喂,别走。我知道了,你怕黑,对不对?”

流川听他的声音有些怪,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虽然说的很开心,眼神却有点难过的意思,奇道:”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樱木一怔。

流川耸耸肩要走,樱木大声道:”真想不到你是这么个胆小鬼,呸,早知道我和只老鼠结拜也比和你结拜来得强。”

他三番四次出言挑衅,流川终于动怒,道:”走。”

樱木诡计得逞,暗暗得意,依南烈告诉他的,将流川带入一个事先做好标记的帐篷内,见里面一烛高照,果真只有南烈一人。

流川见南烈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本能地觉得不妙,刚要转身出帐,背心要穴一麻,顿感浑身瘫软,被南烈接住,抱在怀里。

樱木大叫:”喂,太快了,太快了,我还没看清,你重来一次。”

南烈腾出一手道:”好,这次看清了。”迅速点了他的穴道,将他扔在一旁。樱木这时也知上了当,后悔不迭,苦于全身无力,口舌麻痹,不知南烈要如何对付流川,心中怦怦乱跳。

流川虽早觉南烈不怀好意,但想这人既救过自己,干么又要害自己?难不成是想抓住自己要挟安西师父?还是想在自己身上试什么紫龙砂类的毒?

南烈将他放在灯下,见他疑惑地看着自己,神情却颇为镇定,凑近他脸庞,问道:”你不怕我么?”

流川瞪了他一眼,心道:”我会怕你?做梦。”

南烈自那天从神随云手中救了他后,这几日中眼中都是他的一举一动,早已心痒难搔,只是碍于三井在旁,一直不得下手。现在好不容易撇开了三井,将他抱在怀里,哪里还忍耐得住,被他一眼瞪得失了魂魄,两手压紧他身子,低头就向他唇上吻去。

忽听帐篷外有人轻咳了一声,正是三井的声音。

南烈知道不妙,但想到口的便宜先占了再说,仍是向流川唇上吻去,但还未触到,便听背后岸本啊的一声。他再情欲难忍,毕竟是丰玉掌门,如何能坐视自己的门人有危难而不救?只得叹了口气,硬生生地抬起头来,也不转身,顺手解了流川的穴道。

流川跳起来来到三井身边。南烈又解了樱木的穴,樱木挥拳便向他打去,南烈侧头避过,顺手拉住他手腕一带,将他送到三井面前。

原来三井见流川没跟自己进来就觉奇怪,出外一探,正好看到他和樱木进入丰玉的帐篷。他心下一惊,知道多半没好事,他怕南烈毒功厉害,先进了岸本所居帐篷,趁他不备点了他穴道来到此处,才解了流川的危急。

他将流、花二人拉到身后,将岸本送到南烈面前。岸本几日来连遭暗算,怒不可遏,向三井戟指道:”暗箭伤人,算什么好汉!”当下便要动手。

三井冷冷地道:”不知贵派掌门深夜欺侮小儿又算哪门子的好汉?”

岸本登时语塞。南烈也知己方理亏,嘿嘿干笑几声,道:”三井兄武功高强,待拜见了尊师后,在下还要向你讨教几招。”

三井道:”在下随时奉陪。”一手牵着流川,一手牵着樱木,步出帐篷。

樱木讪讪的很不好意思,但流川、三井也没问他经过,他便乐得不说。过了会儿闲不住,又猜测南烈刚才想对流川做什么,流川也莫名其妙,樱木突然一拍手,道:”我明白了,他定是把你当成女孩子了。”

流川心头火起,道:”那又如何?”

樱木一愣,想即使流川是女孩也只是个十岁的小女孩,他于这方面也不大清楚,瞠目不知所对。

三井暗暗摇头,想两个孩子天真无邪,又怎知人心的险恶与肮脏?他向流川连望数眼,见他虽然年纪尚幼,但姿容端丽,举手投足间风姿超凡,若是个女孩,再过几年,恐怕连以美貌闻名湘北草原的携月仙子彩子也远不如他了,也难怪南烈动心。但随即想到他手段卑劣,若不是自己机警,后果不堪设想。思来想去,尽是一夜辗转,未能成眠。

此一事后,南烈知三井防备更严,自己再无机可趁,倒也一路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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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他们已连遇好几座大山,不久,旧山退列东西,西北一望平旷,五六百里外,隐约见到一宽长曲线,银光灿烂,高浮空际。那便是莽古尔雪山。童山是莽古尔山脉中的一峰,因四周围山,山下又有硫磺、煤炭等矿藏,地气奇暖,山上四季如春,草木常绿,在一片终年不化的雪峰包围下,尤见生机盎然,这也是”童山”这一名字的由来。

莽古尔雪山又是湘北的母亲河——兀那河的发源地,此河穿过雄关进入陵南后改称湘江。湘、陵两国自炎王后关系便好,陵南国历史悠久,文化丰厚,湘北人受陵南文化熏陶,也有越来越多的人管兀那河叫起湘江来。

此处湘江水域不宽,但水质极清,一望见底。众人沿着湘江西去,不久到了雪峰脚下。三井带着他们东穿西绕,也不知怎么走的,突然见到四周雪山有如屏风般将一螺旋状上升的碧绿险峰围在中间,而他们已到了这座险峰的半山腰。

南烈见这里地形诡异,悄悄叮嘱岸本等各自戒备,以防暗算。

但三井并无心暗算。越走地势越险,有的山道滑不溜足,有的栈桥中间缺了一大截,还有的地方根本无路可走,全仗轻功攀崖而上。三井初时还只牵着流、花二人,到后来不得不背着他们前进。他一人无法同时背两人,总是先送流川过去,再负樱木,然后才引南烈他们过来。

不久,一面山石镜挡住去路。这块圆石足有八张仙人桌拼起来大小,直立面前,光滑如镜,无处可攀。南烈见三面皆是悬崖,正不知路在何方,却见三井轻轻地在石上扣了几下。大石中空,发出的声音经四周群山反弹,悠悠不绝。

敲石声尚未散去,山石镜轰轰几响,竟向内打开了,一个着天青色长袍,文质彬彬的青年人站在门口迎接。

三井见了此人便笑道:”二师兄,这次我可立了大功,不但请来了丰玉掌门,连炎王的儿子也带回来了呢。”

那人正是安西的二弟子木暮公延。他一听心中大喜,但素来沉静稳重,面上只是淡淡一笑,把众人请进归省山庄。

南烈等见山石镜后竟是一片平地,草木茂盛,鲜花似锦,飞鸟争欢其中,走不多久,更有瀑布凌空飞下,地下却是个冒着蒸汽的温泉,不禁感叹造物神奇,谁能想到雪峰中还藏着这么个人间灵秀地?南烈等过惯江湖上刀头舔血的日子,走进这里后只觉胸中烦俗顿消,恨不得就此定居下来。

归省山庄错错落落的几间石头屋子随势分布其间,木暮带着他们进了最大的一间屋子。

他们尚未踏进大厅,便听一个清亮的女子声音道:”是三师兄回来了么?还是宫城那小子?”人随声至,众人只觉眼前一亮,一个穿着大红衣衫的女子来到面前。

这人十七、八岁年纪,美艳绝伦。她头发天然微卷,用一支纯金玫瑰花钗松松束就,体态婀娜,腰肢一握,红衣衬得她皮肤似雪,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灵活无比,转眼间便将来人扫了一遍,目光停在流川身上。

“你是谁?”她张口便问。

“流川枫。”流川也不罗嗦。

三井和木暮听他二人对答都笑了起来,三井道:”你们倒像两姐弟。”木暮忙把南烈等介绍了。

南烈想流川这等惹眼,也难怪这红衣女子先注意到他;岸本却颇不乐意,又见那女子问完流川后就拉着三井,自顾自地在一旁说话,分明不把他们瞧在眼内,不由得生气,大声道:”白发魔好大的架子,要人接了我们来,却又不见客,是什么道理?”

他话音刚落,便听内堂传来一阵呵呵呵呵的笑声,一个年约六旬的老者在两个青衣小僮的扶持下走了出来。

南烈等见他满头白发如银,立即猜到他便是白发魔,但又见他身材臃肿,一个肚子更是圆滚滚地向外鼓出老大,迈起步来也甚是困难,又听他笑声中不含丝毫内力,不免起疑。

三井等见了他却立刻恭恭敬敬地迎上。那老者将流、花二人轮流看了一番,目光也是留在流川身上,连道几声”真像”,便将他们拉到身边,抬头对南烈道:”丰玉派掌门率人千里迢迢赶到此地,老朽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这人正是白发魔安西。本来他年纪远大于南烈,成名又久,但南烈与他同为一派之长,便以平辈之礼相待。丰玉诸人心头顿和,只是见他这份仁慈可亲的样子,又不由得疑惑。

那红装少女便是携月仙子彩子,她初见三井带着流川他们上山,心情激动,不免疏了礼节,此时忙给客人让座,一边吩咐端茶点上来。

南烈坐下不多久,和安西客套了几句,他怕三井将自己路上意欲对流川非礼的事说出来,当着众人的面,这台可下不来,忙抢着道:”蔽派久居海外,与塞外湘北原本并无瓜葛,只是十几年前,蔽派的圣女来此采摘异草配药,因缘巧合,碰到了流川炎,这才酿出一场祸事。这中间的纠葛,想必老前辈已经知道了吧?”

安西思及往事,低低叹了口气,道:”我听流川兄弟说过,樱谷姑娘现在可好?”

南烈道:”师姑她身为丰玉圣女,执掌本派三宝,却假公济私,将二宝给了流川炎,还违背祖训,私助他杀敌,为我丰玉引来平白之祸。现今她正在丰玉岛上的火焰洞中受罚,为己赎罪。”

安西不明他岛上之事,料来那什么火焰洞必非善处,但这也是人家派内之事,自己一个外人不便置喙,因此只是连连叹息。

南烈道:”老前辈不需可怜她,她所犯之罪原当处死,只因我师叔念在同门之情,这才网开一面。她若能在洞中熬满三十年,自会放她离岛。在下此来,只为了寻回当年师姑落在流川炎手中之物。”

此事安西的弟子均未听说过,三井也只知师父要将一本什么书还给丰玉而已,料来是武学秘笈,但想既是秘笈,落在他师父手上这么久,凭他的武学底蕴,早该参详透了;即便还未参透,不会再行抄录一本么?虽师父定然不会那么做,但南烈疑心甚重,怎会不虑及于此?既然想到了,又来追讨,岂非多此一举?难不成这书和他丰玉有什么大干系,非寻回不可?心中疑惑重重,只看师父示下。

安西早有准备,从身旁一名小僮手上接过一只长方形红木盒子,打开盒子,取出一本书来。这书横里较当时一般书籍窄了一半有余,却长出两寸多,封皮草绿,画着各种奇怪符号,书名用陵南大篆写道:纵横。

安西将书拿在手上,抚摩良久,道:”当日流川兄弟急于练功报仇,从贵派手中骗了这本书出来确实不该,他临死之前心中也自懊悔,自觉有负樱谷姑娘良多,知道贵派发现真相后定然饶她不得,是以将此书转了给我,要我转递贵派,只盼对她从轻处罚。流川兄弟虽拿到此书,但自言一身武功实是别处习来,老朽亦可向南掌门保证:这书在我身边十一年,我一眼也未看过书中内容。只因老朽不知贵派根基何处,多年来想着故人的遗愿,心中常自不安。今日南掌门亲自来取,真是再好不过,这便请取去吧。”

将书交于流川手上,道:”孩子啊,当年你父亲做了错事,因果相递,便由你还了它吧。”

三井大急,想:”师父让流川把书送回丰玉,好让丰玉承流川一次情,以后便不能难为他,原是一片好意。但他不知南烈这小子对流川不怀好意,他这一去可危险得紧。”

他正要出言阻止,樱木已先将那书抢到了手。他见别人净是注意流川,心中早气不过,道:”我也识字的,干么让他送?”为了证明,翻看书页,大声念道:”人迎至泣承练法------“

南烈一愣,随即想到他是将承泣穴念倒了,心下疑惑,道:”前辈,这------“

流川离樱木最近,见他将字从右往左横着念,骂道:”白痴,竖着念。”

樱木脸一红,三井已从他手中接过书,念道:”人生有崖,武道无崖,欲以有崖随无崖,何为也?无他,缘督为经,效天为行,磅礴天地之气以为己用,以此迎敌,可无敌于天下也。南掌门,是贵派所失之书么?”

南烈哼了一声,他听师叔转述过书的开头几句,知道不错。

三井几步来到南烈面前,将书平放胸前,道:”请。”

南烈怒视他一眼,伸手接书,一拿之下竟拿不动。三井恨他奸诈,有意要给他点颜色看看,暗运内力拿住书。南烈心道:”好啊,你这是显功夫来着,难道我还会怕了你么?”他为人阴沉,心里这么想着,表面仍是笑道:”多谢多谢。”暗中运劲于双手,他怕硬拉之下会撕毁书本,只将劲通过书传到三井手上。

三井敢与他硬拼内力,是对自己的波心九道颇具信心,想神随云如此武功受了他一掌后仍不好受,何况是南烈?哪知南烈的内劲极为古怪,竟能隔物传劲,三井只觉两股阴冷之劲通过书本爬到自己手上,又迅速至极地顺着两臂上窜,顷刻间奔绕全身经脉一周,又向他胸口大穴攻去。

他冷得一哆嗦,怕他劲中有毒,只想撤书后先收劲护住自身要穴。但他青年得志,极为好胜,是他自己先出手挑战的,如何能先行认输惹人耻笑?当下也不管自身,一股劲儿地运力冲击南烈,要迅速击败他后再图自救。

南烈被他连环层叠的内功逼得透不过气来,但他也是一味要强,不肯罢手。

两人四只手各执书的两端,运劲暗斗,面色凝重,头上渐渐冒出蒸汽,却是谁也不敢动一动。

樱木不知这中间的凶险,看的有趣,推流川道:”你瞧,他们在玩什么把戏?怎的头上也能冒出这么多烟来?那人不成了香么?”

流川也不理他,只看安西如何对付。

安西笑着摇了摇头,道:”年轻人要强好胜,原也难免,只是今日丰玉诸位为取回宝书而来,若起了争端,旁人还道我门中有私。三井,罢手吧。”

三井应了一声,但南烈既不缩力,他岂能缩力让他趁虚而入,双方仍是僵住了不动。安西离开座位,缓步走到他俩跟前。岸本只道他要攻击南烈,忙上前一步,待他出手便立刻攻击三井。但安西只是伸手在三井肩头拍了拍,道:”师父的话也不听了么?”

三井只觉一股浑厚无比的劲力传来,流转全身,登时化了南烈贮在自己体内的阴劲。不仅如此,那股力道在自己全身一撞之后,便与自己原有内力汇于一处,只此一番,自己的内力便又进了一层,心中不由得好生感激。南烈也觉安西一拍之后,书上递来一股强劲,恰倒好处地在他与三井内力纠结处一撞,两股力道登时消弭无形,那力又长驱直入,在他全身游走一番,他登感舒畅无比,知他助己修炼,忙聚神敛气,回元归一。

岸本不知他在练功,见他闭眼,还道他已遭了暗算,一掌拍向安西,骂道:”老匹夫,暗箭伤人么?”

安西嘻嘻一笑,自不去与他计较,也不见他怎样挪动,岸本一掌击空,被他一带,把持不住,便向前跌去。

南烈适于此时睁眼,忙一把扶住了他,向安西抱拳道:”多谢老前辈相助之德。”

安西回归原座,笑道:”好说,好说。”

岸本奇道:”什么相助------阿唷!”他突然坐倒在地,兀自不明所以。南烈却猜到这是安西适才留在他体内的内劲发挥作用所致。但安西明明未与他接触,一带之劲又被他化了,何以隔了这么久,仍能摔他一交,且方向完全相反?

他越想越惊,知安西的内力神出鬼没,深不可测,远非自己可及;况且他刚才出手助自己练功,于己有恩,自己不便再对他出手。他这番上山根本是为取回《纵横》,现在书已到手,想还是见好就收吧,免得惹火了他,后患无穷。

想到这,向安西抱拳道:”南烈能领回此书,深感大德,此后前辈若有差遣,自当效命,这便告辞了。”他原还想仗着一身的武功和毒术抓了流川枫回丰玉岛,又扫了白发魔面子,以此扬威江湖,现在见识了安西的本领,心情沮丧,再也不敢逗留,匆匆领人下山。只是临去之前,仍依依不舍地望了流川几眼,见他低头凝思,对自己的离去浑不在意,心里一冷,快步随着岸本走了。

倒是安西怕他们不认得路,嘱身边小僮带他们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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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玉派一走,樱木先忍不住问:”老爹,他们干么走了?你还没显功夫,他们就怕了吗?那书上写的那么厉害,你干么把书给他们?”他见安西年老慈祥,当即称之以”老爹”。

安西也不在意,呵呵一笑。三井却训斥了他几句,但也好奇那书的来历。

安西道:”我虽没看过这书,但听流川兄弟对我讲过其中内容,虽是上乘武学,却也不见得有什么出神入化之处,只因祖上传下来时说这书中间有个大秘密,若参透了即可练成天下无敌的功夫,丰玉才将它算为丰玉三宝之一。其实又有什么秘密了?听樱谷姑娘说,赠这书的人与他们丰玉开山祖师间颇有渊源,想那丰玉祖师是要子孙纪念此人,才编出这么个谎话来让他们保存此书。丰玉派的人见书中记载的不是什么神奇武功,与他们本身所学家数又不同,所以也不去练。”

三井问:”那这书怎么会到了炎王手中?”

安西道:”刚才你没听南烈说么?丰玉历来除掌门之外另有一个圣女,樱谷姑娘便是丰玉圣女。她来湘北采药时,适逢流川兄弟所在的部落被另一族人杀散,他是族长独子,侥幸逃出,与樱谷姑娘相遇,他不愿加入丰玉派,樱谷姑娘便将这本书和跗血阴娃给了他。”他不愿在流川枫面前提到他父亲与别的女人的私情,转问三井道,”你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三井会意,将自己怎样奉命去迎南烈,怎样遇到流川,怎样与神随云相斗,又怎样将他们带到山上的事说了,只是将南烈途中骗诱流川一节略过不提。

安西听后沉默良久,对流川道:”我与你父相识已久,他实是一个奇男子。当年他举兵起事,也曾力邀我前去助阵,只是那时我的一个弟子正好出了事------“

樱木抢着问:”出了什么事?”

安西黯然道:”那是我生平收的第一个弟子,叫谷泽。他根骨奇佳,是练武的奇才,也是我一意想要教出个不逊于我的徒弟来,好让江湖中人知道白发魔不但自己武功好,也会教徒弟,一念好胜,对他不免苛刻。我的武功练起来另有一套办法,谷泽不解,多次询问,我那时性子暴躁,不耐烦多解释,只一味督促他练功,他疑我故意骗他,不教他真实功夫,竟然不辞而别,弃我另寻名师。”

三井等早知这段往事,知这是师父的生平恨事,此时都默不作声,樱木却道:”老爹你人很好啊,怎么会骗他?这人无端怀疑自己师父,坏死了,你别去理他。”

安西凄然一笑,摸了摸他的头道:”这也不能全怪他,当年我的脾气------唉。他离开我之后没多久便遇上了红砂手,那是邪教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当时他正在强逼良家女子,谷泽那孩子心肠热,上去与他理论,几句不合就打了起来,竟被他打死了。”事隔多年,安西想起此事仍忍不住泪含双目。

樱木本想问什么叫”强逼良家女子”,但看了看流川,又强自将这句话咽了下去。

安西定了定神,又对流川道:”经此事后,我心灰意懒,自忖往日做事偏激,不给人留情面,这才毁了贤徒,便拒绝了你父亲的邀请。以后你父统一了湘北,又联姻陵南,四处侵略他国,我就更不愿加入了。也曾几次劝他罢手,但他执意不肯。想人各有志,我也不勉强他了,只说日后他若有难,童山随时为他敞开。当时他志得意满,也不将这话放在心上,哪料世事不定,终于还是到了这么一天。”

他将流川拉到近前,直视他双目道:”孩子,你母亲和你父旧部养你这么大,一定要你时刻记住为父报仇,对不对?但想当年死在你父亲所率铁骑之下的万千百姓,又去找谁报仇?我受你父所托,必当全心全意教你武功,但你若要效仿你父亲所为,那么,我只传你武功,不收你为弟子,将来艺成后,你下此山,我们再无瓜葛;若你愿放弃上代恩怨,以自己之心分辨是非,那么,无论你将来志向为何,哪怕仍与你父一样,我仍旧收你为徒。你好好想想吧。”

流川这几日来一直在想此事。他母亲的确一直教他不忘父仇与父亲未尽的事业,但他想父亲是父亲,他是他,干么父亲没做完的事一定要他接着做?他性子孤僻,冷淡名利,于什么统一天下实是不感兴趣。只是母亲和赤木铁树等都是这么说,仿佛子承父业是天经地义之事一般,他不喜与人争辩,心头虽然疑惑,却一直未问出口。临别时一番话,又气得母亲不轻。

这次听闻母亲遇害时,心头虽然难过,但哀戚之情一闪而过,便也不萦于怀了,反而隐隐觉得摆脱了个大包袱似的,一身轻松。薄情如此,将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但他对己素来诚实,不愿硬叫自己伤心难过,只是将事实作为事实接受了下来。

拜见了安西后,他已然暗下了决心:这老伯若仍和以往那些人一样,要自己做什么为父报仇,统一天下的事,自己甩手就走,就算死于沙漠,也不能再次受制于人;如果他不逼他,那么他就向他学艺,他知这老人貌不惊人,一身肄业却非同小可,自己若认真习练,指不定哪天就能成为天下第一高手,到时他再也不必东逃西窜了,也不会再胡乱欠人情了,一人一身,自由自在。

因此安西这么一说,正合他心意,也不多想,立即跪倒拜师。

安西倒是一楞,问道:”你想清楚了,真的不为父报仇?”

流川道:”想清楚了。”

众人本觉安西硬要儿子不为父亲报仇不免有点过分,虽然照样教他武艺,但住在童山上却不收他为弟子,分明见外,让这刚死了母亲,又无父亲的孩子如何受得了?三井向彩子使了个眼色,知她善哄师父开心,要她向师父求情。彩子点头答应,正要说什么,却听到流川这番话,登时惊呆了,还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樱木已抢着道:”你怎么说的出这话?不报父母之仇,你还算是人吗?”

流川道:”我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难道报仇不是心甘情愿的吗?”

樱木知他大错特错,可又不知怎么说,口不择言道:”你定是怕了那个姓神的女人。”

流川背脊一挺:”我迟早会杀了她。”

“那你又说不想报父母之仇?”

流川道:”杀她是为了报她欺侮我们的仇。”

樱木给他弄得莫名其妙,他不喜思考,摇了摇头,就把这事扔一边了。

安西却凝神瞧了流川很久,见他神色如常,便似叙述再平常不过之事一般,心道:”这孩子心肠刚硬,尤胜其父当年,只是他能直言心事,也不怕别人责难,这份气魄,便非他父亲所及,将来命运,实所难料。”

他扶起流川,道:”如此甚好,从今后你便是我门中弟子了。”

接着樱木也拜了师。彩子欲将二人带到后面休息,见三井盯着自己,脸微微一红,冲他一笑,他也回报一笑,朝流川努了努嘴,又冲她点点头,意示拜托。彩子暗暗好笑,故意摇摇头表示不知道,见他瞪眼,便冲他吐了吐舌头,咯咯一笑,带流、花二人走了。

流川见彩子一路上不断看自己,想起三井曾说的话,对她忽然心生亲近之意,上前拉住她手,问:”彩子姐,怎么了?”

彩子本想数说他几句,要教他点为人子的道理,又怕自己措辞太严吓坏了他,见他对自己亲近,心中一软,笑着摇摇头道:”我也搞不懂你,算了,反正你还小,有些事长大了自然会明白的。一路上辛苦了吧,先去洗个澡。对了,以后你们要称我为师姐,不许叫彩子姐,知道吗?”

流、花二人见她故意装得凶霸霸的样子,都觉好笑,彩子自己也觉不对劲,咯咯咯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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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西教导弟子果然别有途径,一般师父教弟子武艺,都从简单拳术掌法入门,慢慢再教内功;安西轻功之术睥睨天下,教弟子时,先练内功,以此为基,再练轻功,往往要等凌霄功有了小成后,才开始传授各路拳法刀剑暗器。

第二日,安西将流、花二人召至面前,先教他们认明人身各处穴道。樱木想到念《纵横》时从右至左横念,将”承泣”念成”泣承”、受丰玉诸人嘲笑一事,脸上一红,担心流川提出耻笑,幸而他似乎早已忘记此事,略略心安,凝神记忆。

两人于武学之道俱是天资奇佳,流川在入门前更有过习武经历,上手更快,不几日就将人身上三百零九对穴、五十二单穴记熟。安西又传以入门口诀:

“两脚平行膝微屈,松腰收腹裆要圆。松腕拔背胸内含,垂肩垂臂肘外翻。舌顶齿交顶悬天,两眼内视守玄关。拇指点按中冲穴,垂于风市须自然。”

二人以此为基,依法修炼。不出一月,流川已能凝神炼气、凝神入静、气沉丹田而聚。两月后,炼气生精。五月后,炼精化气,小周天功初成。九个月后,炼气化神,大周天功成。过了一年,已能炼津生精、食气吞津入下丹田,使其转化为精。樱木性子暴躁,平时不耐练功,常常在山上四处玩耍,磨着三井、木暮等人传他打斗的招数,进境便慢了一点,但一年后也将大周天功练得似模似样,于吹、呼、唏、呵、嘘、xi(抱歉,这字打不出,只好打拼音,原字为”口”字旁一个”四”)六种练气法门已然熟习,所差只是火候而已。

安西自谷泽死后一直郁郁寡欢,觉得如此弟子今后再难寻到,初时答应收流、花二人为徒,不过看在故人情面,哪知二人练武的资质竟还远在谷泽之上,不禁心中喜悦,对二人所抱希望也愈大了。

流川于内功有了根基后便随安西练凌霄功。童山地势险要,正是练轻功的绝佳所在,安西传了他轻功要诀后,他便自行在山中琢磨。

他开始练武不过为母亲所逼,赤木铁树武功平平,传他的尽是行兵打仗时马上的功夫,赤木刚宪与他相处日子不多,也只教了一套小擒拿手给他防身而已,是以他甘愿拜安西为师学习武艺,初时只为了变强后找神随云报当日千里追踪、凌辱之仇。但安西的功夫博大精深,练不多久,体内境界已完全不同,他本是学武奇才,进展又快,竟尔从此沉迷其中。

安西将基本的内功、轻功传给他之后,就着手教他掌法、剑法、暗器及诸般破敌的法门。他年纪已老,内功虽炉火纯青,精力却已不复少年之时,加上性子疏懒,这对练的功夫就教给了三井和彩子。

安西生平收过八个弟子。谷泽已死,流川、樱木入门不久,赤木刚宪忙于军务,木暮公延性子平和、兼之限于资质,难以领会上乘武功的精义,电光火石宫城良田上次出去迎接流川时偶然发现红砂手踪迹,此后一路追到陵南,不在山上。惟有三井与彩子二人,武功高强,安西便命他俩与流、花二人对拆。

三井将樱木推给彩子,自己来教流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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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似箭,转眼过了五年。

这五年中,流川过得自由自在,平时不是练功,便是睡觉。师父和师兄师姐待他甚是亲厚,只樱木仍喜欢找他的碴。

那日赤木铁树与名鹏之仗小胜,此后,名鹏势力虽仍是不小,却渐渐地无法与赤木所率炎王旧部相抗衡了,赤木父子不时将战报派人送上童山交于流川,盼他早日学成后下山统领兵马。流川知这二人俱是固执之辈,对父亲又忠心不二,难以劝说明白,好在自己还小,竟可以此推托,总是将战报扔给三井,自己自去练功睡觉。

这日一早,久别的宫城良田突然回到山上,一见面就缠着彩子问长问短,让她哭笑不得。

三井闻讯也赶到前厅。这个四师弟个子不高,眼皮外翻,面色焦黄,样子颇为阴鹜。三井与他昔年为了彩子之事不甚和睦,这几年见他为了师门之事四处奔波,精干的脸上颇有憔悴之色,不禁心软,上前一把抱住他道:”四师弟辛苦了。”

宫城正在向彩子叙述自己怎样戏耍红砂手手下的一个人物,于三井进来浑没注意,这时突然被他抱住,吓了一跳,忙推开他,冷冷地道:”我不在的时候,你可欺侮了师妹没有?”

三井尚未开口,彩子已抢着道:”他能欺侮了我去?别做梦了。倒是你,这几年不见踪影,追红砂手到底有什么进展了?别净捡没要紧的说。”

“彩子,你关心我么?”

“那当然,你是我师哥么。”她微微一笑,百媚俱生。

宫城自幼苦恋她,这五年来在外追敌,一直不得见她,但魂牵梦萦,没有一时半刻忘得了她,此时听得她这一句温言婉语,见得她这么灿烂一笑,五年来的辛苦尽数抛诸脑后,只觉身子轻飘飘的,如在云端,心道:”若得她这么对我,再辛苦五年,也是值得。心下激动,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三井知他性子豪放,欲哭就哭,欲笑就笑,也不以为异,心道:”流川还未见过他的四师哥,他这几日连日练飞花剑法,别练出病来了,正好让他见见宫城,分分心也好。”

彩子安慰宫城不停,哪知她越安慰他哭得越厉害。她向三井歉然一笑,但三井想着流川的事,没看到。彩子微觉尴尬,别过了脸不去看他们,道:”师父正在闭关修炼,说要创一套二人合使的剑法,现下也该出来了,我去瞧瞧。”

宫城忙道:”我也去。”

彩子道:”那敢情好,让师父开开心。”

三井却道:”宫城,你不在的时候师父又收了两个弟子,你不想见见他们么?”

宫城早知此事,问:”是炎王的儿子么?另一个是谁?”

三井道:”是他朋友。”说着也不等他答应,转身就走,边走边道,”你先等着,我这就去带他来。”

宫城见他走时竟用上轻功,吓了一跳,问彩子道:”炎王的儿子有什么特别的么?他干么这么兴奋?”彩子垂头不语。宫城心知有异,上前拍了拍彩子的肩膀,柔声道:”告诉师哥,怎么了?”

彩子再也忍不住,伏在他肩头抽泣起来。

宫城知她性子开朗,兼且逞强好胜,自认识她以来,只有别人吃她的亏,没有她被人欺侮的,眼泪更是不见她掉过半滴,此时不由得手足无措,见她哭得伤心,他也张口大哭起来。

彩子见他哭了,自己倒收住了,拭泪道:”你哭什么?”

宫城茫然道:”我也不知道,见你哭了,我便也忍不住哭。”

彩子想笑,但又笑不出。宫城突然醒悟,气道:”定是三井那个混蛋惹你生气,对不对?我找他算帐去。”彩子忙拦住他:”我想念你才哭的,不干别人的事,你冒冒然地找他理论,又没什么事,惹人笑话。”

宫城听了这话也不知是喜是悲。其实当年他与三井一起追求彩子,彩子表面上看来对谁也不假以颜色,暗中却倾心三井,旁人看不出,他对彩子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却均刻骨铭心,又如何会看不出?他知三井看似随意,对彩子却是真心的。他之所以自告奋勇去追红砂手,一去五年,便是想避开二人成婚的场面。他想他们一旦结婚,自己的这份痴心念头也该断了。哪知他回来后,事实竟然全不是如此,三井与彩子非但没成婚,互相间关系竟似还退步了?他不明所以,愣愣地盯着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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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未到天水阁,便听到了剑气纵横的刷刷声响,忙缓了脚步,慢慢转过山峰,心中苦笑:”若没这个借口,我便不敢来见他了么?我是怕他,还是怕我自己?”

一柄长剑,正挥成一片白光,将一个白衣少年裹在剑气之中,四周是落樱缤纷,那人不待花瓣坠地,便伸剑去挑,每一片花瓣受了他的剑都碎成一十六片,在他身边环舞。他的剑越来越快,身边的花瓣越来越多,到后来剑声渐渐隐匿,他的人也成了一团白影,被万千碎花卷围在其中。忽的,他身形凝住,剑尖指地,身边飞舞的碎花力尽般悠悠地落下,在他周围的地上铺成一片,寂然无声。他双袖一挥,将剑插入剑鞘,碎花才脱离他的掌控,随风而起,自寻归宿。

“恭喜,”三井道,”飞花剑法终于大功告成了。”

流川枫点头示谢。如今他已是十五岁的少年了,长挑身材,清奇骨骼,瘦弱却不掩剽悍,面容与儿时并无多大改变,只是略为消瘦一点,少了份孩童的稚气,多了份少年的锐利,一双狭长的凤眼也依旧澄如秋水,冷若玄冰,只因他内功扎实,眼中多了一份圆蕴的光泽。

三井见他如玉树临风般向自己走来,又想起师父形容流川的一句话来: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他轻轻叹了口气,流川却在他身前几尺停住。

“三师兄。”声音低沉清冷,纯粹没有一丝负担。

“怎么?”

流川忽的拔剑又收剑,便在这一瞬之间,三井看清了他剑头闪过的一团白影,惊叫:”剑mang。”

流川脸上仍是冷冰冰的不动声色,眼中却露出欢喜骄傲的神色:”今天刚练成。”

三井凝视他半晌,叹道:”师父说你是练武的奇才,将来成就远胜于我,当时我还不服气,现下可真是心服口服了。”

流川哼了一声,心道:”明知我现在打不过你,却来说这般风凉话。”嘴上淡淡道:”找我有事?”

三井点点头,道:”你记得我以前跟你提过的电光火石宫城良田么?他回来了,这人有些意思,我带你去瞧瞧。”流川虽已十五岁了,他对他说话却仍似对一个十岁的孩子在说,牵着他手便往前厅去。流川虽然宁愿回房睡一觉,但三井对他来说等于半个师父,他多年来顺从惯了,一时懒得抗议,便跟着他走,只是到底觉得有些别扭,将手抽了出来。

三井心头一痛,随即装作没事人似的跟他讲解宫城为人,不一会儿来到前厅。

没进门就听到樱木的洪亮粗嗓门在哇哇大叫,安西则呵呵呵呵地笑个不停。

流川几不可见地一皱眉,骂了声:”白痴。”

二人来到厅中,彩子忙笑着拉住流川的手向宫城介绍。宫城见了他只冷淡地点了点头,更不向三井看一眼。樱木随即上来向流川挑衅,讥他花那么多时间练武,仍是追不上他天才的进度。

流川这时早已熟知樱木性子,知此人的一大恶癖便是惹自己光火,然后和他打架,虽不晓他何以如此,但也少有让他失望之时。

眼看二人又要动手,安西忙笑着阻住了他们,道:”今天不忙切磋,你们四师兄回来有重要的事要说。良田,你这就说吧。”

宫城正奇怪师父收的两个小师弟怎么这么暴躁,听他一催,不敢怠慢,将详情一一禀报。

他五年前在湘北发现了红砂手踪迹,知武艺还非他对手,便一路悄悄跟踪,想寻隙杀了他为谷泽报仇,也为民除害。几次差点得手,但红砂手机灵无比,终给他逃走了。到陵南国境后,他更勾结了一批邪魔外道,占山为王,做了不少伤天害理之事。他势单力孤,一时不敢与他正面为敌。

今年年初,红砂手的所作所为终于引起武林公愤,无极门邀请了一帮武林同道,共同讨伐他们,他便混于其中,想俟机杀红砂手。

樱木听着得劲,忙问:”后来怎样?”

宫城白了他一眼,道:”也没怎样,就是红砂手和他的那群狐朋狗党全被宰了。”

众人唏嘘不已。安西想到谷泽之仇终于得报,但他却是不会再醒过来了,又是安慰,又是难过。

宫城看了看师父的脸色,心道:”我为集聚众人讨伐红砂手,也故意做了些恶事栽赃在他头上,这一节却不需对师父明说了。”

众人中只有樱木感到可惜,连叹那红砂手不争气,没等他出马就先被人杀了,忽然心中一动,问道:”是谁杀了红砂手?”

宫城脸一红,道:”弟子无能,没来得及动手,红砂手就被别人杀了。”

樱木急问:”是很多人杀的,还是一个人杀的?”

宫城道;”是一个人。他是这次讨伐团的首领,无极门掌门田岗茂一新收不久的弟子。本来他年纪甚轻,大伙儿对他都不服气,但碍于田岗掌门的面子,不好发作,但此人确实有一套,策划攻敌井井有条,我们不损一人就将对方全盘俘获。之后他知红砂手中计被擒,心中不服,便放了他与他单独相斗,说红砂手如能在他手下过三十招,就放了他走。”

安西素知红砂手的手段,他几十年前便已成名,武功高强,下手狠毒,不知有多少成名的英雄死在他手下,听宫城这么说不禁好奇心起,问道:”这人多大年纪?他当真是一个人赢的红砂手么?”

宫城道:”他也只十六、七岁。我们初时只道他年轻气盛,不识天高地厚,便劝他别和红砂手逞意气之争,但他只笑了笑,显然胸有成竹。我们见识过他擒红砂手的手段,只道他已安排下巧计,便不再劝他。红砂手更是强压欢喜之情,以为自己已经稳操胜券。结果------那人和红砂手却是以真功夫相拼,红砂手在第二十九招时,被人割了脑袋。”

木暮颤声道:”十六、七岁?”

樱木好生羡慕,恨不得当日在人前大展威风的人是自己,哼道:”有什么了不起?我也十六岁。”

一直没开过口的流川道:”一看就知道了。”没等樱木回味过来,便问宫城:”这人叫什么?”

“仙道彰。”

“仙道彰?”流川喃喃低语,眼睛闪闪发亮,对樱木的大声咒骂充耳不闻。

安西笑道:”收了这么个徒弟,田岗兄今年恐怕又要派人前来了。”

原来无极门掌门田岗茂一曾是炎王手下四大法王之一,昔日听炎王称赞安西武功,心下不服,与他交过一次手,输的很惨。炎王死后,他辅佐了陵南新王、即今日的陵南王一段日子,便辞了官,于鹫峰上建立了无极门,十几年来,几次派门下弟子上童山找安西弟子挑战,虽是输多赢少,却兀自不肯放手。

宫城听了安西的话后,无奈地道:”其实仙道已经代他师父向我下了战书,约我们今年四月在无极宫中比武,还说届时无论输赢,都会将红砂手的人头交给我们。”

安西看了看流川、樱木二人,知他们跃跃欲试。他对他们的功夫颇具信心,但想如果那个仙道彰真能在三十招内轻松战胜红砂手的话,以他们此时的功力,恐怕还不是此人对手。

他知二人心高气傲,自己若明说,也许适得其反,便道:”田岗收的好徒弟,我便收不得么?流川、樱木,为师此次闭关,又想出了两套剑法,互相配合,到时若有人围攻,你们便可以寡敌众,显显威风。就怕时间短暂,你们练不成。”流、花二人本听说要他们互相配合都不乐意,但经不起安西的激将法,又听他口气中似有让他二人下山之意,连忙答应。

宫城又道:”还有一事:我回来时听人说海南王要领兵攻打陵南了。偏偏陵南国现在唯一擅长打仗的翔阳王却又身患重病,卧床不起,他儿子数月前因陵南王一个异想天开,差他去海外仙岛寻觅长生不老之丹,一去之后音讯全无,现陵南朝廷乱成一片。”

湘、陵比肩而居,陵南若亡,湘北也逃不了,因此众人忙问下文。宫城道:”我回来时碰到大师兄,他说陵南王要将公主嫁给他,联姻以抗海南大军,但他想他们父子只是在为炎王出力,便想辞婚,让王转将公主嫁给炎王之子。现在陵南的使者还在他们军营,他让我赶回禀报师父,希望能尽快定下此事,好合力攻退海南。”

此言一出,众人俱是变色。樱木气得快哭出来了,觉得狐狸凭父亲的名头居然可以娶到公主,简直是岂有此理。三井脸上一片死灰,双拳紧握,身子微微发颤,彩子怕他突然昏倒,向他跨了半步想要伸手相扶,却又强自忍住了,低头不语。宫城则微微冷笑,斜睨三井。木暮是真心为流川高兴,但想陵南王素来残暴,他继位后陵南各地叛乱不断,如今夙敌海南又将出兵攻打,若非内忧外患,社稷朝不保夕,也不会向湘北求援,不自禁地为流川担心。

安西问流川道:”你意下如何?”

流川上前向他鞠了一躬,道:”我不娶她。”口气平淡,态度却甚是坚决。

又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樱木哈哈大笑,想这只狐狸倒也有些自知之明,知道公主只有他这样的天才才娶得起,他便不行。三井宛如瞽者重见阳光,吁了口气,放松了身体,轻笑了起来,定定地看住了流川。彩子听了流川的回答觉得好笑,但看到了三井的样子,心中又是一沉,咬住了嘴唇只作没事般和木暮相视一笑,他的眼中在说:”这孩子还是一样任性啊”,她说”是啊是啊,有什么办法”。宫城捏紧了拳头,额头青筋蹦出,他虽不知三井和流川到底怎样了才惹得彩子伤心,但想就因为流川来了彩子才伤心的,是以一心要流川早日成亲,离开童山,沉声道:

“若湘、陵不联手抗敌,陵南必输给海南,到时唇亡齿寒,咱们湘北也难逃厄运。”

流川瞪眼道:”两件事有关系么?”

三井也忙道:”师父,小师弟入门之时说的话我们都听见了,他虽是炎王的儿子,却不必非要继承炎王的事业。大师兄虽是一片好意,但一来人各有志;二来小师弟从不插手军务,这几年名鹏势弱,湘北逐渐统一,靠的都是大师兄父子及他们部下的浴血奋战,要小师弟突然成为这些人的首领,未免军心难服;三来,陵南王既是指名要大师兄联婚,他随便推给旁人,陵南王性子暴躁,喜怒难测,不定就弄巧成拙,反而不利于对抗海南大计。依弟子看,师父还是让大师兄领命吧。”

他心情愉悦之下侃侃而谈,安西也觉甚是有理,对宫城道:”三井说的是,你就这么对赤木说吧,要他自己斟酌行事。”

宫城不敢违抗师命,低头答应。

当下流川、樱木各自下去研习安西新创的剑法,流川练的是一套《凤啸》,樱木练的是一套《龙吟》。宫城下山去通知赤木。不久,消息传来,说赤木同意结亲,陵南王要他亲自去仁京迎亲。

这时流、花二人均已将剑法学会,安西因无极门所在与仁京相距甚近,流川又和赤木分别数年,便令二人整理行囊,先去草原上会合了赤木后一起去接亲,回来路上顺便去比武。

临行前,彩子在流川房中为他赶制几件陵南人常穿的服饰,见三井进来道别,起身想走,但又一想:平白无端地反而令人怀疑,便仍旧坐着,大大方方地和他谈笑。

三井只是叮嘱流川路上小心,他有些话不便当着人说,有心要单独和流川谈,彩子却不理自己的暗示,只是不走。

又想尽借口捱了一盏茶的功夫,流川已是星眼困顿,奇怪地看了看他,彩子则道:”天也不早了,流川明天还要上路,三师兄先回去睡吧。”

三井心头火起,瞪了她一眼,甩袖走了。彩子鼻子一酸,心道:”我岂不知这样做令你讨厌?但即使被你讨厌,也得这么做,免得你一世侠名毁于一旦。”

她见流川单手撑着头,呆呆地盯着烛火,忍不住问:”流川,和三师兄分手你不难过吗?”

流川一愣,摇了摇头,心道:”又不是就此不见了,有什么可难过的?”

彩子心头微微有气,道:”你怎么这么冷血?你三师兄为你操了多少心,这次若不是他,你就要娶那个什么公主了。他心里喜欢你,你不知道么?”她说了最后一句,左手指甲都刺进了肉里,心提的紧紧的。

流川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道:”知道,我很感激,他要我做什么事我一定会做。”

彩子颤声道:”就这样?那你呢?你喜------不喜欢他?”

流川点点头,有些奇怪地看着她:”哪里不对么?”

彩子心里一松,又觉惭愧,想这孩子虽然有点冷血,但心如水晶,纤尘不染,自己不可将这些龌龊的事说出来让他难堪,三师兄虽一时糊涂,终有醒悟的一天。当下笑着道:”没有,我随便问问,你累了就睡吧。”

流川巴不得这句,忙躺上床呼呼大睡。彩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望着他的睡颜又有些发呆,心道:”若我能像你一般美丽,若------“

烛花爆了一下,流川不安地动了动。彩子怜爱地替他把被子盖好,却突然听到他在梦中异常清晰地道:

“打倒仙道的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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