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天下 2

作者: Ivia,收录日期:2006-04-04,1760次阅读

二)万里西风旱海沙
赤木刚宪原欲亲自护送流川他们去童山,但一则担心流川怜,不知她作何打算;二则他奉父命带兵驻留此处,现赤木铁树带兵夜袭名鹏,胜负难料,万一败退,他在此也好有个照应,因此不敢轻易离开。又想听说来者只有一人,若不是她,路上不管有多危险,他派去的几人也能应付。

为防万一,他又手书一封,系在眷养的白头鹰脚上,让它飞回童山报讯。此种鹰躯体较秃鹫为小,爪尖喙钩,头顶一块雪白羽毛,是他师父安西特意养来传信的。

此时天色已亮,白头鹰在赤木头顶飞了几圈,向西北方向而去。

赤木眺望了一会儿,想进流川怜处相商退敌之法,走到帐前,却见一队士兵正在帐内掘土,流川怜一人一椅,孤单单坐在帐中央。连宝儿亦在帐外站着,不敢进去。

赤木见士兵挖出土块后居然以炸药填入,不禁大骇,随手将两个正填药的士兵摔出,流川怜却尖声道:”赤木小将军,我的坐处之下便有炸药,你若再前进一步,我立刻点燃引线。”说着当真点燃火摺,放近身下土中冒出的一段火线旁。

赤木忙退出帐外,道:”夫人不可冲动。”

流川怜命士兵快填药,但士兵们望着赤木刚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流川怜急道:”丑时早已过了,神转眼即至,你们不要停手。小将军,烦你带一些人去外面挡着,这计策让那人发现了就不灵了。你们布置好后也给我站得远远的,谁也不许进来。”

赤木见她眉宇间神情决绝,知她心意已定,最后道:”夫人从此便不管流川小主公了吗?”

流川怜凄然一笑,道:”这孩子心肠甚硬,便没我在一旁也不碍事。只是以后还请小将军多多照顾,让他不可忘了为父报仇。”

赤木道:”这是自然。”知道再说无用,命士兵继续,他退出帐篷,待要布置人马守御,忽见远处一条青色人影朝这里奔来。青衣人脚下好快,赤木刚见青影,人已到了身前。

他又惊又喜。惊的是来人轻功之高,匪夷所思;喜的是她来的如此快法,流川怜布置未及,就不会再用此计轻生了。当下抢身上前拦住,道:”什么人?大胆闯入本营?”

来人轻轻一笑,在他面前站定,赤木见是个三十五岁左右的女子,肤色白腻,容貌温雅,虽不若流川怜秀美,但自有一股脱俗之气,让人见之忘倦,心神一爽。赤木小时侯跟着父亲在流川炎帐下效命,曾见过这人几次,虽隔了十多年,她因内功深厚,容颜并无多大改变,是以赤木一见便认出了,上前一抱拳,道:”神护法,十年不见,别来无恙否?”

神随云眼见一帐中士兵不断出来,手提铲子,满头大汗,猜测流川怜必在其内,见一个未曾蒙面的黑小子挡在面前,她哪把他放在眼里,只怕他们挖土与《纵横》一书有关,也不答话,一掌逼开赤木,就向那座帐篷奔去。

突觉身后劲风响动,袭向自己背心至阳与命门两穴,认穴精准,稳迅兼备,心下不由一惊,想怎的军营中尚有这等高手?她顺势往前一窜,先消来势,接着一招花横绣闼,从赤木双拳中穿过,以掌拟剑,横削他颈部动脉。赤木见她倏忽来去,心下也自骇异,此时躲闪已自不及,双拳自外向内钩打她双肘曲池穴,她若撤招,危可自解;若不撤招,曲池被打,双臂无力,纵被她拂中要害也不打紧。哪知神随云不退反进,改削为抓。赤木被她抓住单肩,她的双臂也落入赤木掌握之中,两人以硬碰硬较了较内力,各自退开几步。

赤木只觉内息紊乱,胸口烦闷欲吐,他怕神随云乘机进入流川怜帐中,身子甫离她掌握便行险从她头顶窜过,一边在空中运用师父所教之法调息内气。神随云被赤木内力一逼,初时不觉什么,哪知赤木内力奇特,就在敌人放松警惕之时突然发难,一连三波,一波强似一波,幸好神随云内力远甚于他,见机又快,才没受内伤,但心下惊疑更甚,见他自头顶掠过,一招月上妆楼抓他足踝,满拟一抓必中,哪知他明明已势尽力衰,却陡然间又拔高寸许,脚一收一蹬,一个筋斗,神完气足地落在她面前。

神随云笑道:”小伙子功夫不错么,敢问白发魔安西先生和阁下如何称呼?”她语言斯文,讲话柔声细气。

赤木听提到师父,不敢大意,躬身道:”不敢当,正是家师。”

神随云道:”难怪,你的凌霄功耍的不错,只是波心九道还差火候。”

凌霄功和波心九道是昔年白发魔震惊江湖的两大绝技,前者是轻功提纵术,后者却是内功心法,所谓波心九道,是在将内力逼入敌身后,波浪叠至,一波高过一波,接连九道,而且每一道内力或刚猛、或霸气、或阴毒,无论敌人武功是什么路子,都须着了道儿,端的是厉害无比。赤木适才的内力却只有三道功势,且都以雄浑之力为主,所以神随云说他还差火候。

赤木想这女魔头昔年位居朝阳教护法,果非一时侥幸,他和她交手不过数招,她已把他的武功家数及缺点摸得一清二楚,如此打下去有败无胜,但为了保护流川怜,说不得也只好一拼,当下朗声道:”在下入门不久,且俗事缠身,于师父的本事十成中也没学到一成,本来不敢贸然向前辈动手,但神护法乃是叛我主公的大敌,今日又来骚扰夫人,赤木虽不才,也要冒死挡一挡。”

神随云脸一沉,道:”流川炎对我不仁,我便也对他不义,这中间的种种是非又岂是你能明白的。我早非朝阳教护法,今日来一为取书,一为收债,我看在你是白发魔门下,饶你一命,快闪开。”

忽听帐中流川怜道:”赤木将军,你让她进来,我的命和《纵横》都在这里,有本事让她自己来拿。”

神随云听到她的声音后立刻火往上冲,脸上却笑得更甜,道:”好妹子,想试试你姊姊的本事么?”闪身要进。

赤木道:”夫人不可自暴自弃,我拼死也会保护夫人。”说着施展开师门绝学天地风云掌,挡住神的去路。

神初时还疑帐中有诈,此时见赤木一力维护,不怒反喜,嗲声道:”你干么这么拼命?难道是看上她了?哎哟,你还说我背叛流川炎,你给他戴绿帽子便不是背叛他了吗?”

她见赤木手下坚固,守得极紧,自己无论如何出招相诱他都不上当,自己又不愿当真打伤了他和那个以心狠手辣闻名江湖的白发魔为敌,是以言语相激,要他恼羞成怒之下露出破绽,同时又想引流川怜出来。

赤木果然大怒,气道:”亏你还是前辈,说这种话不-----不羞么?”他气愤之下拳势散乱,神接连几招杀手将他逼得手忙脚乱,一边咯咯笑道:”偏你们做得,我就说不得么?”

赤木怒道:”闭嘴。”

流川怜的声音冷冷地传出来:”小将军和她生什么气?这女人水性扬花,什么不要脸的话说不出?炎哥早知她本性,所以当初才不要她。”

神随云被她揭起这个旧疤,登时涌起一股杀意:”你道他很喜欢你么,若你不是陵南的公主,他会娶你才怪。”

流川怜道:”反正被他始乱终弃的人可不是我。”

神随云原是海南贵族之女,从小聘给太子的,但她生性刁钻,与父亲一言不和便离家出走。她曾听人说炎王武功了得,自负幼时曾得高人传授武艺,在海南少逢敌手,便前往湘北,于暗夜挑战流川炎,想胜过他后回去夸嘴羞羞父亲。哪知流川炎技高一筹,反将她擒住。她见流川炎相貌英俊,芳心可可,居然恋上了他,更抛弃海南,留下当了他的护法。她原想凭自己的美貌与武功,流川炎哪会不娶她?哪知流川炎为了一统天下,竟去娶了陵南公主,弃她如履,这口气让她如何能忍?便在他兵攻海南时,将军情秘泄给海南王,致使他兵败如山倒。此后她嫁给海南太子,享尽荣华富贵,却始终无法忘记流川炎。她此来夺书倒也并非为了书中的绝世武功,实是想练成后,借着自身体念流川炎之故。被流川怜几次三番羞辱后,她再也忍不住,施展开绝招劈樱剑,对赤木连下杀手。

赤木的天地风云掌故也是武林一绝,讲求示之以虚,诱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的十六字心诀,但毕竟赤木功力有限,在神随云凌厉绝伦的手剑风下,左支右绌,颇为狼狈。

斗到激处,赤木使招千手观音,以攻为守,神随云以漫天花溅血架开,这是她苦练十余年的绝招,有守有攻,手不再作剑形,勾、挑、点、打,诸般齐上。赤木本已熟悉了她手剑路子,哪知她突然变招,登时应付不暇,还是被她在身上打了两拳,脸上戳了一下,青影晃处,直奔流川怜帐篷。

赤木急令士兵阻挡,却被她随拎随扔,眼见她就要冲入帐中,忽听身后一人叫道:”贼贱人,我儿子在何处?”

赤木只觉身旁一阵风掠过,一人已和神随云斗在一处。

这人浓眉大眼,身子粗壮,正是樱木俊人。他久等儿子不归,想起流川炎当年的毒辣,不禁为自己的儿子担心。

原来他也是流川炎旧部,隶属赤木铁树部下,曾跟随他们打入海南的。流川炎在打下海南入口处重镇骈城后,命赤木铁树带兵把守,他率军继续进攻。哪知海南外援不知从何处登陆,攻了他们个措手不及,当时城内弹尽粮绝,救兵一时来不及到达,军心浮动,便有人要开城投敌。赤木铁树为了安抚军心,杀了自己爱妾做成肉食鼓励大家,部下受他感染,也尽数杀了自己带的女人小孩填肚子。樱木俊人自来与妻子融洽,两人结婚后就不曾分开过,这时她刚生孩子没多久,身子虚弱,他自是绝不肯杀了她来吃的。他对赤木铁树千般恳求,哪知他命手下绑了他,仍是杀了他妻子吃了。幸好流川炎及时派人来救,他刚出生没多久的儿子花道才得以逃脱一命。但他自围城解后,便带着樱木花道和自己一族的人奔回湘北,从此过着狩猎生活。后来流川炎兵败,自也没人再追究他临阵脱逃之罪。

往事历历在目,他怕儿子吃亏,也不叫醒族人,单身一人星夜赶往这边。当时花道与流川一骑,飞云脚力甚快,在他眼前一晃而过,他没来得及出声相唤,他们已去得远了。

他正想追,却遇到神随云脚不沾地般从后赶来,似在追赶前面那骑。他自妻子死后,受刺激过重,常常神智糊涂,这时他也不管情势,冲上去拦住神随云道:”你干么追我儿子?”

神随云急于追流川,哪去理他,一掌推开了他。樱木俊人胁下受掌,痛入骨髓,更认定这女人必是对他儿子不怀好意,这才做贼心虚,见了自己面便要杀自己,冲上去一阵乱打。他武功虽不甚高,挨打的本事却高。神随云费了些功夫才将他打昏。

因这么一耽搁,神随云到达赤木营时,流川固是早已离去,流川怜也能抽出时间布置下炸药。

樱木俊人醒转后不见了神随云,猜她是到了赤木营,也随后跟来。他轻功远逊神随云,是以这时方到。

神随云见到是他,暗暗一皱眉,想好没来由地惹上了这个浑人。忽的灵机一动,轻声道:”你净缠着我干么?你儿子被人抓了,就关在这帐篷里。”

樱木俊人一震,道:”当真?”话未说完,人已一溜烟般抢先蹿了进去。神随云刚想跟进,见赤木远远地站着不动,神色哀伤,颇觉奇怪。

樱木俊人掀开帐帘,只见中央一个俏生生的女子正晃火摺恶狠狠地瞪着自己,见了他却一楞。

他只道儿子已被她抓住,上前一把握住她手,道:”我儿子呢?”

流川怜哪经得起他这么一握,手一松,火摺落在地上,正好点燃了地上的炸药引线。

神随云鼻中闻到一股硫磺味道已知不好,她武功高极,在炸药爆炸的一瞬间挥双袖护住头脸,蒙古包内以柳枝编排固定,她双脚在柳枝上一蹬,气冲顶门,横着身子冲出。

几个士兵被她撞倒,立刻吐血身亡。但她本人也被炸药余威带到,觉得浑身刺痛,她急于检查自身伤势,又怕流川怜还安排下什么诡计,回身就走。赤木跑来拦截,她硬接他一掌,趁势飞出,落在一匹马上,策马落荒而逃。

赤木呆呆地望着炸得粉碎的流川怜帐篷,虎目中也不禁落下眼泪。

一旁的宝儿却道:”小将军别难过了,夫人自炎王死后就一直失魂落魄的,现在她仇虽未报成,但终于又可以和他在一起了,她一定------一定开心得很。”说完自己也忍不住,掩面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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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等三人在赤木刚宪特选的几名精锐部下的护送下,一路向西北童山进发。四匹马脚力均速,不到半日便将赤木营远远抛开。

流川自上车后就一直倚着车壁睡觉,樱木坐在他身边,与对面的晴子谈得极为投机。其实基本上是樱木一个人在说,讲述自己和流川的相遇经过,当然将自己大大夸奖了一番,把流川说成了使奸弄诈的小人,反正他学会了克制他的武功,也不怕他发难。他还巴不得他先对自己动手,好寻个因头臭打他一番,在那个清秀可爱的女孩子面前表现一下,但流川只是闷头大睡,倒也让他无法可想。

赤木晴子听他胡说八道也不在意,她温柔乖巧,随口恭维他几句,便令樱木欣喜若狂,愈加口沫横飞,讲起自己以前随父狩猎时的种种糗事。

他先讲得起劲没注意到,但渐渐发觉晴子的目光时不时地去瞥一下身旁的流川,一触即收,仿佛很不好意思似的。他虽然性格暴躁,却非蠢人,隐隐觉得面前这个女孩对那只”狐狸”实是大有好感,便忿忿不平起来,有心要流川出几个丑,便伸手去推他。

晴子一直在赤木营中,虽然平时甚少与流川接触,多半只有远远看着的份儿,但于他的一些习性却知道的甚为清楚,知他睡觉时最不喜人打扰,正要阻拦樱木,为时已晚,砰的一响,樱木鼻部中拳,身子飞了起来,在对面车壁上一撞,落到车椅上。

晴子又惊又怕,流川揉揉眼睛,兀自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樱木觉得鼻子剧痛,伸手一摸,满手是血,登时大怒,向流川扑过去。流川尚未睡醒,车中地方又小,被他压在身下,昏昏沉沉中觉得一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上下摇晃,呼吸困难起来。

晴子正要去拉樱木,车子忽然一停,流川与樱木便落在椅下,流川反在樱木之上。

樱木大吵大嚷:”快让开,你压死我了!”

流川一拍他肩,怒道:”别吵。”

这时前面驾马的一人向车中伸了伸脑袋,道:”乞禀小主公,前面好像有大批兵马打杀的声音,我们是冲过去还是折返走?”

流川侧耳倾听,果然前方传来隐隐的兵马相交之声。他是个小小孩童,平日一直跟在母亲身边,这次是第一次远行,虽然聪明,却疏少江湖经验,依他的性子,自是想一路冲过去,免得再绕道耽误行程,但知这一决定牵涉到好几人的性命,不敢擅作主张,又见询问之人目光镇定,显是已有计较,便道:”你们看着办吧。”

那人一犹豫,道:”看情形多半是赤木将军带着我们的人在和名鹏打,大军混战中难保不出事,属下不敢以小主公的性命冒险,然则退回去绕道又太麻烦。前面不远是大牯子岭,我看今晚先在那儿宿一宿,明日天一亮捡小道走好么?”

流川点头答应。车子当下斜行数里,不多久就到了大牯子岭。

大牯子岭说是岭其实不过一个小山坡,错落有几间竹棚站在黄沙之中。此处地势荒凉,又经常遭受各部族兵患,竹棚中早已无人居住,竹棚之间的几口井中也仅有尺许积水,且黄如泥浆。

随流川而来的四名护卫抢先进入一个最大的竹棚,将桌椅抹干净了,请流川他们进去。然米饭面食,一应俱无。众人只好将自己带着的干粮拿出来吃了。四名护卫都是当地居民,知再过去不远就是一望无际的沙漠,因此只让三个小孩饮带来的清水,自己去喝井里的泥水。

流川受惯别人服侍也不在意,樱木却看不下去了,站起身道:”喂,你们别喝那水,脏,我这里有水给你们喝吧。”

一个头戴红帽之人笑着摇头道:”哪有大人占小孩的先。”

樱木气道:”大人又怎么样,好了不起么?我可是天才,不怕渴的。”

那人仍是摇头,樱木见他们执意不肯,也就罢了。

过了会儿,那些人将屋子角落中一堆干草拉出来抖干净了灰,铺在地上,服侍流川就寝。樱木见流川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样子,不屑地哼了一声。流川不知在想什么心事,也没理他。

几人睡到半夜,突然被一阵火光照醒。流川迷糊中只觉满耳都是厮杀喊打、哭爹叫娘的声音,加之兵仞撞击声、畜生的悲嚎声,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那四个护卫也已醒了,一人道:”不好,多半是名鹏军败了后想从这里逃走。”

流川忙道:”保护水和食物。”

护卫一听甚是,急忙去后面车上取水和食物,然而退兵来势如潮,一名护卫刚来得及将两袋水扔给屋内的樱木,身侧的人流已将他连人带车卷出很远。退兵见了几匹骏马,立即便砍绳夺马。那四个护卫虽说武功高强,却又怎么敌得过这千军万马?马一被夺,车子便瘫了下来,后面的马匹从上跨过,将其踩得稀烂。

护卫们只得重回小屋中保护流川等三人,有几个士兵冲进来,俱被他们打出屋去。

几人本想退兵来得快退得也该快,哪知名鹏士兵竟不退走,似打算以这几个小山坡作阵地再打死几个敌兵,追回点战利品。

四护卫见敌人虽不再进攻这所小屋,但四下里密密麻麻地排列的到处都是,不竟暗暗叫苦。流川脸上倒是淡淡的,一如往常。樱木从没见过打仗,初时见了大喊大杀的场面已觉刺激,此时名鹏军队草率布置后伏在各处,不发一声,这份寂静中的危险更是让他兴奋得手舞足蹈,恨不得也身为其中一员,上场厮杀。晴子本来甚为害怕,但见他二人如此,心中也镇静下来,偷偷去抓了流川的衣襟一角,流川本能地一挣,没挣脱,便任由她拉着。

此时朝阳初升,黄土坡上虽有几百人却仍是一片岑寂,气氛一触即发。

突然远远地传来一阵驼铃声,铃声轻徐缓急,错落有致,不一会儿就带着骑驼人一起出现在眼前。樱木不知何人会在此时到达,好奇心起,便伸头往外看去。

忽的噫了一声,转头道:”是那个恶女人。”见晴子正牵着流川衣襟,依偎在他身旁,不禁一皱眉,对流川道:”你拉着她干么?快放开。”

流川瞪了他一眼,不去理会。

樱木更怒,低吼道:”我叫你放开她你听到没有?”

四个护卫不知他何以动怒,都诧异地看着他。流川心中恼怒,想这当头这小子居然平白吃起我的醋来,哼,以为我有强敌环饲,便怕了你么?当下一手搭在晴子肩上,将她往自己怀里拉了拉,道:”别怕,这女人现在来正好送死。”

晴子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目中禁不住露出欢喜的神色,轻声道:”我不怕。”

樱木狂怒不能自已,立即便想冲过去拉开他们。红帽护卫已看出些门道,暗暗摇头,忙拉住樱木问:”你瞧清楚了,是那天追你们的女人吗?”

樱木急道:”不会错的,是她。”

来者正是神随云。她见机得快,流川怜的帐中炸药只炸了她一点外伤,她抢了匹马回山洞检查过后知无大碍,立刻便回去探测。彼时流川怜已死,赤木刚宪正主持人为她操办后事,料不到她会这么快回转,神随云轻功了得,潜藏于一旁偷听,正好听到宝儿与哈虎谈论”小主公”的事,宝儿忧心忡忡,哈虎劝她宽心,说早听闻白发魔的厉害,此去必然无险。

神随云想流川怜既然已死,《纵横》一书只好着落在流川枫身上寻找。她本料到流川枫不是去赤木铁树处便是去投奔安西。她不知赤木铁树率兵攻打名鹏,只道临时有事将兵迁往别处。想流川枫若是去找他,虽千军万马她也不怕。但若是去安西处可麻烦了。江湖上有一句名言:”宁教阎王抱住脚,莫惹白发与红颜”,这”白发”与”红颜”指的是当今武林武功最高的两人:白发魔与红颜女。二人一北一南,一般的济危扶弱,一般的铲恶锄奸,也是一般的心狠手辣,当年流川炎武功虽高,但他热心俗事,军务倥偬,在江湖上的名头反而不如这两人响。现下白发魔已隐居十余年了,红颜女也早已不闻踪迹,有说是她得罪了海南王被他用计毒死了,但江湖中人对他们仍是十分畏惧。幸好童山离此尚有一段距离,她当下去附近的集市打听了路途,又买了匹骆驼,备齐食水,朝童山进发。她怕流川枫马快先到童山,日夜赶路,无巧不巧,这日早晨,正好来到大牯子岭。

以她的眼力,自是很快发现了异常,心中惊疑,想难道赤木铁树料到了她的行踪,故意派人阻截她?正犹豫是否要改道,忽然瞅见一个红脑袋在一个屋棚前一探又缩了回去,正是那日晚间救走流川枫之人。

她微微一哂,已有了决定,轻飘飘下了骆驼,径直向那座屋棚奔去。名鹏军中有人想拦,但眼前一花,她早已过去,身形似鬼魅,却如何拦得住。

四护卫知道不好,一人护着流川枫,其余三人出外迎敌。

名鹏士兵中射来一箭,神随云卷袖接住,随后甩出,箭势凶猛,在空中划出嗖的一声响,一护卫举刀一挡,刀头竟被箭撞断,飞了出去,而箭的余势不减,一下子戳进他心脏。双方见了她这等本领,都惊得呆了。

屋中护卫知道此时再不逃走,顷刻间便要送命,当下抱起流川就往后门逃出。名鹏士兵上前阻挡,他自是不放在眼里。抢了一匹马,正待跃上,猛听得一声呼哨,名鹏士兵忽然一齐冲向前去,原来这伙人首领见久等的赤木部队终于到来,自己这边却有争乱,踪迹反正已显,便不再顾虑,领兵上前厮杀。

这一来护卫登时抵不住他们的冲势,三两下又退回屋棚,但神随云却也被乱军冲散,到了离此十几丈远处的另一间屋棚。她跳到屋顶上,遥视这边,怕他们趁乱逃走,有箭射来,都被她随手挡去。

屋中红帽护卫见自己的另两个同伴也已被神随云打死,自己一时冲不出去,而名鹏士兵奋勇前进,已冲乱了赤木阵脚,瞧情形片刻间便会离开土坡,不由得心忧如焚。

流川自见到神随云后就心中一凉,想起母亲临别时的决绝,不知她现在可好。他于自生安危并无多大挂虑,但眼见自己的部下为他而死,神随云几次三番追逼他,不禁对自己的无能很是气恼,暗暗下定决心:”即使我武功远不是她对手,临死前也要和她斗将一番。倘若这次竟能不死,定要她今后死在我手上。”

樱木捡起两名已死护卫的兵仞,自己拿了大刀,将剑扔给流川,道:”待会儿我们一起打她,你敢不敢?”

流川哼了一声,抓紧剑,与樱木分站门两侧。

红帽护卫明知不妥,却想不出其它办法,当下道:”好,咱们跟她拼了。”

此时名鹏伏兵大部已离去,神随云知他们逃不掉,也不着急,耐心地待剩余的兵士走光。

流川等三人自知大限将至,心下反而宽慰,樱木道:”你这小子骄傲得紧,居然有福气让我这个大天才保护你,你心里一定很开心吧。”

流川不屑道:”白痴,害怕就走,反正不关你事。”

樱木怒道:”谁说不关我事?你是我救的,我就要负责到底。何况我也答应了大猩猩,要和你一起去他师父处的,我------“他欲待再说,忽听背后一声马叫,回头一看,见是赤木晴子挽了头发,穿着流川的衣服正骑在被红帽护卫刚才抢来的马上,不由得不满,道:”你穿他的衣服干么?臭的,穿我的吧。”伸手便脱自己的上衣,忽然想起睡觉前扔一边了。这时流川已大声道:”快下来!我才不领你情!”樱木吓了一跳,不知他为何发那么大火。

晴子淡淡一笑,对红帽护卫道:”伯伯,麻烦你带我冲出去。”

红帽护卫也已明白过来,心下感动,知道流川年纪虽小,却是心高气傲,绝不肯让一个小女孩替他送死,但他是炎王之子,赤木将军说了,以后他就是湘北之王,自己怎么能让他死在这里?当下点了流川的穴,让他一时半刻间动弹不得,自己跃上马,一拉缰绳,马朝前冲去。晴子不看流川,轻轻道了声”保重”。

变起仓促,神随云见了两人一马,料定是红帽护卫保着流川枫去投赤木大军,当下离开屋顶,追了下去,只是大军在隔,一时半会儿接近不了。

流川气愤至极,眼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却咬紧了嘴唇不哭出来。

樱木攀着门看了半晌,流川以为他要大吵大闹,但他转过身来时却是一脸严肃,只道了声”我出去一下”,就不见踪影。流川动弹不得,想他不过为了晴子留下的,自己和他有仇,上次他糊里糊涂地救了自己,这次绝不会再救,定是一个人逃走了。

哪知过不多久,樱木又回来了,只是手中刀不见了,额上流下一道血痕。流川微感奇怪,想要询问却开口不得,樱木来到他跟前蹲下,看了他半晌,流川心中有气,怒目回视。樱木道:”你这小子有什么好?干么大家都这般不顾性命地救你?”

流川咬紧嘴唇,不去看他,忽觉身子一轻,已被他抱了起来,他狠狠瞪了他一眼,樱木却沉声道:”已经这样了,你就认命吧。也珍惜点你的这条狐狸命,别让大伙儿白死了。”

流川心下一凛,闭目不去看他。但不久身子震动,他忍不住又睁开眼,原来适才樱木出去抢了一匹马,此时已将他横放在马上,跟着自己跃上。樱木不识道路,但想离神随云越远越好,便策马往反方向奔去。

红帽护卫功力不深,又没想让流川一直动不得,樱木放马跑了一个多时辰,流川的穴道已自解了,但手足麻木,他略一动,便从马上滑了下来。樱木吓一跳,一边勒马一边去扶他,结果两人一起摔了下来,樱木做了流川的靠枕。

他也不假思索,一拳便朝流川身上打去:”你要谋杀我啊,死狐狸!”

流川不料他突然动手,闪避不及,正中肩头,痛入骨髓。他本已对樱木略有好感,这拳却将好感打了个没影,登时跳起来道:”你干什么?”

樱木也跳了起来。此时二人已进入沙漠,周围无人,他想到赤木晴子现在多半被那恼羞成怒的女人杀了,心中再也忍不住,大哭道:”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晴子姑娘,我和你拼了。”

一个头锤冲向流川小腹,流川顺手一招童子托塔,樱木脑中灵光一闪,登时照父亲指示的顺势一抬下巴,一手斩他搭在自己肩上的那手。流川噫了一声,撤手反打,樱木只注意用脚勾流川,没注意上面,手上一痛,被他打中了,但流川被他踢了一脚,也痛得不轻。樱木想转到流川身后抓他大椎穴,但他毛手毛脚的,又不知大椎穴具体在哪儿,流川哪容他到身后,三拳两脚将他勾倒。

樱木学会的招数没法用,只气得哇哇乱叫,若不是流川看在他刚才奋不顾身救他脱险的份上,他这番苦头可吃得大了,但他一味纠缠不休,却也惹得流川火大。

樱木又被打中一拳,索性故计重施,倒在地下装死。流川冷笑道:”你死了么?我戳一刀试试。”他取出贴身匕首,贴近樱木面孔划了几圈,他这把匕首乃是赤木铁树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切金断玉,加上他的手劲,劈空风声颇为凌厉,他见樱木仍不动,忽的手一松,匕首贴着樱木面颊落了下去,陷入沙中。樱木还不动。

“喂,你真的死啦?”他双手摇他肩膀,心里暗暗提防。樱木轻轻哼了一声,勉力睁开眼睛,嘴唇动了动。

“什么?”流川略凑近了些。

“你------“

“什么?”

樱木见他又近了些,抬起头到他耳边道:”你上当啦!”他飞速说完,使开父亲教的招数,将流川脸朝下压在下面,知道机不可失,忙拉下他衣服露出脖子,去抓大椎穴,想这次准成了,只要抓住这个地方,狐狸只有乖乖求饶的份儿。

流川脖颈纤细,樱木一掌就抓了半个,他正想用力往上提,但觉触手处皮肤光滑如丝,心中一慌,竟使不出力来了,心道:”我这是怎么了?”

没等他弄清自己到底怎么了,已被流川翻身一拳打飞了出去。流川气他使诈,这招力气用的不轻。樱木人在空中失去平衡,挥手乱抓,右手忽的抓住一物,登时紧紧握住,连人带物一齐摔在地下,耳边只听流川轻呼了一声,自己已被晾在一边。

原来樱木适才所抓之物居然是他们的水袋,袋落盖开,水迅速流了出来,流川将它们抢救起来时,两袋水加起来只剩一袋。

樱木也知自己闯了祸,但见流川恨恨地瞪着自己,心中不服气,倔道:”我知道是我不好行了吧?你放心,我是天才,不喝水也死不了,就当我洒了自己的水总行了吧?”

“白痴。”

樱木刚想再打,流川已道:”若想那女孩活,当时干么不戳穿?已经这样了,你也认命吧。”

樱木一楞,呆呆道:”你尽敢抢走天才我的名言。”

流川也不理他,将刚才水流过处的沙捧起来放在嘴里用力吮吸,樱木也跟着做,不久,湿沙尽被吮干。流川挖出沙中匕首放回怀中,当先上了马,又招呼樱木上。

但樱木适才抓流川大椎穴时心情有异,一时犹豫。流川冷冷道:”待会儿那女人赶来,我可不会救你。”

樱木大怒,跳上马背催马便行:”我就知道你这只狐狸忘恩负义,是天下第一大奸人。不,奸狐。”骂骂咧咧了一阵,问道,”我们现在去哪儿?”

“西北。”

两人按辔急行,既怕神随云追来,荒漠之中无可掩蔽,又怕水喝完了还没找到绿洲。但朝西北方向奔了一天,神随云虽然没追来,绿洲却也没见着。别说绿洲,连小村庄也不见半个。

沙漠中正午时分太阳当头照射,两人怕马累死,只得下马缓行一阵。流川拿一袋水喂了点给马,一袋自己喝了点,想招呼樱木喝时,他却极其硬气,说自己一点儿不渴,才不会喝狐狸与马喝剩的水。流川有时故意在他面前喝得渍渍有声,他便转过头,以手掩耳继续走路。

流川心道:”臭小子,我看你能忍耐到几时。”

当夜两人动手拔了一大堆拔山蒿围在周围。两人的火摺子都放在外衣中,流失于大牯子岭的棚屋里,幸好樱木以前追踪猎物时常彻夜不归,于这露宿野外的经验颇为丰富,当下取石摩擦点火。

沙漠的夜晚寒气逼人,加上二人一天未吃东西,冷得身上瑟瑟发抖,但二人争强斗胜,都咬紧牙关暗自忍耐,不在对方面前露出一丝弱态,樱木更是故意将衣服下摆撩起,上下扇动,大声嚷着好热。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流川就冷醒了,见周围蒿草已成一堆灰烬,樱木兀自在马旁倦成一团睡觉。他起来动了动麻木的身体,想去附近捉些野兔什么的裹腹,但四周一片岑寂,别说兔子,甲虫也不见半只。

他饿得发昏,当下喝了几口水,叫醒樱木继续上路。樱木一天一夜未进水米,面色灰败,眼望水袋,露出饥渴之色。流川冷哼了一声,将水袋递给他,他却一把推开,硬嘴道:”我说过不喝就不喝。”

两人这天仍是没遇到有绿洲或有人家之处,比昨天情况更糟,这日傍晚,走着走着,越过一处高地,樱木突然惊呼了一声。原来面前地势忽低,除了拔山蒿外,马莲花遍地盛开,黄石层叠突缩,状似秋云,西边洼地中居然有一个大湖,湖周约二十里,沙滩白碱如霜,夕阳下熠熠生辉,刺人眼目。

樱木欢呼一声,朝湖奔去,身边本已委顿不堪的马儿却比他更快,箭一般朝湖奔去,但快到湖边时一个趔趄,居然就此陷入白滩中。

樱木一惊,觉得右足一软,身子也已往下沉陷。

“快抓住。”背后流川瞧出不妙,将身上衣服脱下甩给他,樱木接住了,流川用力将他拉出白滩。

马儿哀鸣不断,眼睛望着流、花二人,似乎在求他们相救,但二人既知白滩下便是沼泽,怎么还肯进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马儿已全身没入沼泽中,再也不闻半息声响。

流川紧了紧手中的水袋,想幸好自己将水袋拿在手中,死了马虽然可惜,到底不比水珍贵。

樱木惊魂甫定,想起自己还抓着流川的衣服,讪讪的很不好意思,哑声道:”这下你我扯平啦,现下怎么办?”

两人沿白滩走了一圈,本还指望兴许有一条通湖边的路可以行走,哪知沼泽竟是绕湖一周,密密实实封住了通路。想来这片沼泽也是由湖水变来的。樱木拈起几粒白白的结状物尝了尝,立即皱眉道:”咸的。”他本已干渴,这下更是口渴难耐。

其实这湖名叫察汗,乃是湘北后来有名的天然盐场,此时却仍未被发现利用。

流、花二人怕自己忍不住口渴冲进白滩终陷沼泽,又向西走了一段,直到看不见那湖了才生火睡觉。

流川知樱木这下必会向自己索水,等他来向自己开口,哪知他仍是一声不吭,心里倒也佩服他的倔强,迷迷糊糊中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不塌实,半夜即被冷醒,他缩了缩脖子,见火光已灭,暗暗骂了樱木一通,自己动手磨石取火。火烧着了后他却一惊,原来樱木竟然不见了。他心中一阵恐惧,想难不成他去了湖那里?

他拿了一根烧着的树枝在手中,大着胆子向湖那边走去。走了没多久,耳边似乎听到什么怪声。此时荒漠中冷风袭袭,长草凄凄,万籁俱寂,流川素来胆大,也不由得想起一些听说的鬼怪故事来。细听声音,发自一块突起的黄石后,仿佛什么人正在吮吸什么东西。

他眼前浮现出一个丑鬼正捧着樱木脑袋吸取脑髓的场景,手一颤,几点火星溅上了手背。手上疼痛,心中倒渐渐不似刚才那般惊惧了。他握紧了火把,吸一口气,猛的纵跃到那块黄石前,喝道:”什么人?”

那人正捧着自己的一只手腕吸着,看到他吓了一跳:”干么?”

流川清楚瞧见樱木唇边的血迹,又见他只微一抬头便迅速低下头去喝那手腕上汩汩流出的鲜血,心中大震,手上的火把落在地上,被风吹了几下,灭了。

樱木也不再喝血,抬头呆呆望着他。两人对视良久,樱木有点不好意思地一笑,道:”谁叫我弄洒了自己的水,又不能抢你的,只好喝我自己身上的了。你干么这般看着我?你可别想歪了,我可不是为了你,你是死是活我一点,不,半点也不放在心上。”

流川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但那天你洒在沙里的水我也喝了,所以你也可以喝我的水。”

樱木一愣:”这倒是,我怎么没想到?”

流川自有记忆以来便被母亲逼着学习各种本领以报父仇,流川怜本身年纪不大,以前养尊处优惯的,加上深爱之人死去,脾气颇为古怪,流川枫怎么做都不合她心意,他练功稍一疏懒,便要受她严骂责打;赤木铁树等虽然忠心耿耿,却也是瞧在他父亲份上,何况年纪又大着他好多,未免对他尊重有余,怜爱不足;他性子孤僻,少有同龄朋友;女孩子见他俊美冷漠,只敢在一旁偷偷看他;宝儿倒是待他温和慈爱,既如长姊,又同母亲,但她忙着侍侯流川怜,又怕耽误他功课,与他接触时间不多。这几日与樱木患难共处,此人与他素昧平生,第一次见面就生了嫌隙,自己待他颇为恶劣,差一点打死他,但他居然几次奋不顾身地救他出险地,甘愿陪他一路到童山,为了让他心安理得地喝水,居然半夜里背着他喝自己的血解渴,虽然这人似乎自己并未明白,但正因其不明白,才更令流川感动。

当下流川拉起他回到适才休憩处,添了几根树枝,将水袋给他。

樱木舔舔嘴,摇头道:”刚刚喝过,现在还不渴,留着明天喝吧。”

他饮食自己鲜血后虽然一时解了渴,但经胃肠道的血液不能被尽数回吸入血管,失血后身子禁不住严寒发起抖来,牙齿也上下磕碰。他怕流川笑他,双膝拱起,将下巴固定在两膝盖中央。突然,身后一紧,已被流川抱住。

“干------干么?”

“我冷得很。”流川道。

樱木松了口气,笑道:”我就知道你这只狐狸没用,还是要求本天才了吧。”便反身抱住流川。两人靠近火堆,相拥而眠,觉得果然暖和许多。

樱木觉得流川衣服下的身体很是瘦弱,腰身简直不禁一搦,正要嘲笑他几句,闻到胸前传来的阵阵呼吸声,他竟然已睡着了。他被他的气息弄得一阵温热,也睡了过去。

两人经此一事后关系大有长进,樱木虽然时不时故意挑衅,但流川不是默不作声就是随便应付,樱木便也不好十分发作,暗暗奇怪他怎么转了性。但二人的运气却未有丝毫好转。

流川本想童山既在西北,朝这个方向走下去便是,哪知越走越不对,二人第三日上竟闯入了大漠上人人闻名丧胆的”旱海迷津”。

两人先是发现了一座小山头,心中欢喜,但小山光秃秃的,一片死静,二人只好弃山前行,不多久又见一小山,居然与前一般无二。流川疑心顿起,用匕首在一块石头上做了记号,继续往前走,哪知不久又遇一座山,与前两座一模一样。樱木用手指了指山上的一块石头,上面正有流川留的记号。

正不知如何是好,一片白茫茫的风沙刮了过来,带着层层的黑雾,遮天蔽日,中央夹着阵阵恶鬼似的凄厉哭声,虽是夏日,却是寒气逼人,令人怵然而惧。

樱木待取石点火,火刚一起便被扑灭,他喃喃咒骂了几句,看着流川,心下暗暗佩服:”都这时候了,狐狸居然仍旧面不改色。”其实流川只是生就一副喜怒哀乐不形于色的性格罢了,心里也颇为着急。

风沙似乎没有停止的意思,流川渐感胸口烦恶,把心一横,拉住樱木的手道:”抓着我,我们闭着眼睛往前走。”

樱木想不出其它法子,只好照办。

两人闭眼走了也不知多少时候,耳旁一会儿是子夜的鬼哭;一会儿是怨妇的尖叫;一会儿是婴孩的啼声;一会儿又好似千军万马的哀号。流川实在忍不住了,挣脱樱木的手,跪下来就吐了出来,旁边樱木也吐起来。

但两人三天没吃东西,吐出来的净是些酸水。半晌,樱木先缓过来,他睁眼朝四周看看,突然一怔,忙推流川道:”你看,房子!”

流川先被他嘶哑的声音吓了一跳,昏昏沉沉地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果然可见远处一片白白的屋宇。沙漠中的喇嘛庙多为白沙泥所建,皎然如粉垩,十数里外即能见到,也是”指点迷津”之意。

两人强自振作,一步一驱挨到了那幢白屋子之前,果然是座喇嘛庙。看白粉脱落的程度,这座庙修建时日已久,庙的一角黑糊糊的,好似被火烧过。

二人进得庙中,先躺在地上喘了半天气,这才起来观看。庙宇极大,左右用布帏隔成十八间房,前后三进,正殿中央供着一具欢喜佛,四脸八臂,扬眉露齿,抱着一尊玉面披发的女神像,神态亲密,颇为偎渎。余殿所供佛像或立或坐,形态各异,俱是光着身子,身上各处有一个个凹陷的拇指般大小的洞。

正殿上一对对联,上联是:一念常惺,才避得去神弓鬼矢;下联是:纤尘不染,方解得开地网天罗。中央大匾上挂着:纵横天下。

流川虽觉这条横匾挂在庙中有点不伦不类,但他此时饥渴交集,对不感兴趣之事又素不喜多加思考,便撇过了不理,与樱木二人翻上翻下地寻找食物。

几尊佛像脚下躺着几粒珠子,他上前捡起一看,觉得颗颗晶莹滚圆,很像母亲首饰盒里的夜明珠。他拿了颗放在两手中央,双手合拢,只留一条细缝,果然见珠子发出一圈莹白的光。他心中一动,抬头瞧瞧佛像上的凹洞,比画了一下,看来这些珠子是从上面那些洞中落下来的,心道:”不知这些珠子晚上能否照明?”

忽听樱木在庙后欢呼一声,他随手将珠子往内衣兜里一放,跑到后面去看。原来喇嘛庙后有一个院子,院中虽无水,长的也净是些红柳、马莲花等旱地植物,却有几只猫头鹰停驻柳上。

这是二人几日来除了大鹰外见到的唯一动物,如何不喜,当下樱木施展开他捕猎天才的本领,逮了几只猫头鹰作食。

两人当夜饱餐了一顿,觉得自离开赤木营后从未这么愉快过。

樱木啃完一条猫头鹰腿,见流川正津津有味地舔着猫头鹰的翅膀残骨,平时不见血色的两颊上一阵酡红,模样甚是可爱,便道:”狐狸,其实我发现你这人也有可爱的地方,如果你不是曾经打过我,我倒想和你结拜兄弟了。”

他是随口说说,哪知流川斜睨他一眼后点头道:”你真想也可以。”

樱木一愣,张大了嘴不知说什么好。流川骂了句白痴,将舔干净的翅膀骨往他嘴里一塞,向外走去。

樱木拔出嘴中骨头,发了阵呆,也跟着出去。

流川是说干便干之人,已经在地上勉强用沙砌了两个小塔,回头看着樱木。樱木心里一热,在他身边跪倒。两人发了结拜兄弟时常说的誓言,又交换了生辰八字,樱木大流川八个月,他开心的哈哈大笑,流川则颇不乐意,但听他仍叫自己狐狸,心想这绰号虽不好但总比被他叫声兄弟来得好,当下也仍旧叫他樱木。

两人结为兄弟后感情又亲密了一层,虽然口上仍是谁也不服谁。

他们在这座废弃的喇嘛庙中一住住了三天,初时因怕风沙迷路,不敢出外,后来因樱木再也捕不到猫头鹰,原先吃下去的也害他们腹泻了几场,水袋中的水不管他们怎么省,仍是一天比一天少,只剩下小半袋了,只好以庙的白墙为标记,在附近摸索寻路。

第一天毫无所获,第二天二人找到了一匹奄奄欲息的老马,想是旅途中走散的。

依樱木的意思,这匹马反正快死了,把它杀掉吃了还可支持几天,但流川坚持不杀,非但不杀,他还把剩余不多的水几乎全喂了这匹老马。

樱木不明他用意,气得直跳。流川也不解释。

次日,那匹马饮了水后居然恢复了生气,虽然那样子仍不足以驮人,自己行走却已无问题。流川见它一瘸一瘸地往外走,便拉着樱木跟着。

走不久,二人一马又陷入了旱海迷津中。樱木急道:”那庙看不见了,你别在这个时候闹着玩好不好?”反手拉着他就往回走,但此时哪里还知道什么回路。

流川怕跟丢了老马,忙道:”谁闹着玩?这马是本地的,它认得路。”

一句话点醒了樱木,二人紧紧跟着那匹老马,既怕它其实也不认路,又怕它半途倒下。行了一顿饭功夫,风沙消散,只见头上晴空万里,四下里沙漠缓缓起伏,一望无垠,二人欢喜已极,紧紧抱在一起。樱木更是放声大哭。

那老马走出迷津后却好似突然力气用尽,打个寒战,跌倒在地。樱木哎哟一声叫了出来,忽听流川嘘了一声,道:”你听。”

樱木顾不得可惜马,侧耳倾听,居然隐约听到驼铃声,他一蹦而起,拖着流川向声音传来处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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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被樱木拖着跑了几步,忽然想起一事,道:”且慢,别是那女人。”

樱木一怔,停下脚步。此时四周尽是沙土,连灌木丛也不见半棵,若来的当真是那女魔头,是躲也无处躲了。但见流川已甩脱了他手,蹲在地上挖起沙来,沙土松软,他一手下去就好大一个坑。樱木会意,帮着他一起挖。

远处刚现人的影子,流、花二人已在身下挖了好大一个坑,挖出的沙堆在一旁,因沙漠本有起伏,倒也不显眼。

二人见来的是一群人,而非一个,心下先且宽慰不少,但既然坑已经挖了,还是躲一躲的好,顺便将那匹老马也拖下坑。

那群人似乎是游行沙漠的喇嘛,随身带着帐篷,随行随宿。

流、花二人隐身坑中,从面前的沙漠堆旁往外窥测,见他们约莫二十几人,蟒袍彩服,好几人还带着假面具,分装天王菩萨、牛头马面等诸神。樱木知道一些村中驱鬼时请来的喇嘛就这副打扮,猜他们也是干这营生的,凑到流川耳旁将这话悄悄说了。

“去不去?问他们要点吃的,我实在撑不住了。”

流川也觉头晕眼花,耳中嗡嗡作响,便一点头。两人刚要出去,只听啊的一声惨叫,一个服侍众喇嘛的小厮不小心将一壶水洒了点出来,一个右脸上有道狰狞疤痕的喇嘛不由分说挥起马鞭就狠狠地朝他身上打去。

那小厮比流川、樱木二人也大不了几岁,还是个孩子,被鞭子抽的满地跑,众喇嘛不住嘲笑他。一人坐在地上休息,见他跑到自己面前便伸脚绊了他一跤,大伙儿又是哈哈大笑。那小厮显然是知道没人会帮他,自己越是可怜,他们越是开心,索性躺在地上任他们打,也不叫喊求饶,想他出了气又觉无趣自会停下。

那人果然打的无趣,正想收手,冷不防一个人从前面冲过来,一把抢过了他手中马鞭,对着他就是一下。他猝不及防,居然被他一下子抽中面颊。定睛看时,却是个红发小鬼。他觉得右颊上火辣辣生痛,不禁一阵大怒,也不去想他从哪里蹿出来的,一把夺住鞭梢便往回拽,空出的手打他脑袋。

哪知鞭子没夺过来,拳头也被他架住。众人知他膂力过人,见他居然奈何不得一个又黑又瘦的孩子,都又是惊讶又是好笑,围住了纷纷起哄。那人脸皮紫胀,使尽全力,却仍是打不破僵局。

流川看到樱木冲出去便知不好,见他和一个喇嘛打了起来,众喇嘛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二人身上,想机不可失,过了会儿只要有个精神点的人过来一探,自己行踪立即便会被他们识破,凭自己现在的状况,和樱木两人加起来也不是这伙喇嘛对手。

他悄悄绕到众喇嘛身后,这些人原打算在此处略作休息,马上的食物和水俱未取下,他捡了匹高头大马,纵身跃上。那马一声嘶鸣,众喇嘛立刻回头见到了他。流川死命夹紧马腹,兜转马头,朝樱木和那挥鞭的喇嘛驰去。

樱木和他几日来出生入死,患难与共,早已心意相通,见他过来立即明白他意图,猛的一松手,一脚踹在那人肚子上,趁他捧腹弯腰时在他背上一点,朝流川扑去。流川一手持缰,一手拉住了他手,将他拉上马。

那马脚下飞快,一眨眼功夫便掠出十几丈,二人正自欣喜,忽听身后传来一阵长啸,那马一听到啸声,立即转身而跑,任流、花二人如何拳打脚踢,硬是不肯回头。

不一忽儿,二人又被带回原地,见一群喇嘛站成一排凝视他们,都觉尴尬。

刚才和樱木争斗的那人正自气得乱跳,见他们回来便一阵狞笑,绕过流川,伸手去抓樱木。他懂些武功,知道这小子力气惊人,和他蛮打占不了便宜,这一抓中暗含巧劲,要借他自身之力将他摔下马。

哪知他手刚伸到一半,流川一抓一带,就化解了他这一招,反使他重心不稳,险些摔倒。

他站稳身子后立即向后一跃,惊疑不定,待瞧清流川相貌后却又料定是自己不小心,伸手又去抓,这次两手并用,分抓两人。

流川放开缰绳,也是两手齐上,使小擒拿手与他拆解。这是他唯一习得的一套上乘武功,是赤木刚宪学艺归来后不久传给他的。本来不经本师同意,不得将师门武学另传他人,但一来这路小擒拿手非师门独传武学,江湖上流传甚广,二来对方又是炎王之子,将来总有一天也要拜入本门,所以赤木刚宪才破例教了给他。这时流川施展开来,虽他体虚无力,但招式巧妙,那喇嘛竟几次着了他的道儿。

樱木见流川几次明明打中了他,却不见什么效果,心中暗暗不耐烦起来,见流川手腕转弯抓住了他一手,趁机跃下马来,对着他当胸一拳。那喇嘛虽身子强壮,却也痛入骨髓,挣脱右手,便向樱木扑去。

忽然一个戴天王面具的喇嘛喝道:”住手!”

那人不敢违抗,不甘地退到他身后。

流川知他便是这伙人的首领,想好没来由地和他们结了仇,现在童山不知在哪里,神随云又不知有没有继续追来,正盘算如何开口化解这场纠纷。首领问:”两个小孩是谁?干么在此处攻击我们?”

他尚未答话,樱木已抢着道:”谁攻击你们了?是你们欺侮弱小,我们看不过去了才出手相助。想打架是不是?一起上啊,谁怕了你们这帮秃驴!”

那伙喇嘛听了后纷纷斥责,流川心中暗暗后悔:”我和这白痴结拜兄弟是不是太莽撞了?”

首领显然也已动怒,沉声道:”我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天皇老子也管不得,你这个小畜生自己跳出来送死,正好今天杀了你,给各位兄弟开开荤。”众人轰然叫好。

樱木听他言下之意,竟是要吃了自己,他不怕反怒,大吼道:”想开我的荤?有胆子你吃吃看,烂穿你们的肚肠。”

众人大笑声中,首领手一伸,已将樱木脖子拎住,正是大椎穴。樱木浑身动弹不得,口中兀自不闲着,将他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流川见他出手已知自己绝不是他对手,事已至此,只好硬着头皮冷冷地道:”你还是快杀了我们的好,不然这般以大欺小,以多欺少的行径传出去可不好听。”这话他本来想不出,是听赤木刚宪说的,这时搬出来,想求一线生机。

首领却不理他,嘿嘿冷笑,纵身过来单手抓他。流川挥手架开,那人噫了一声:”小娃娃有些门道。”手一翻改抓他肩头,流川适才架他手掌时被他震得手臂酸麻,不敢硬接,侧身避开,突然眼前一阵昏眩,坠落下马。首领不知何故,但照样伸手一抓,抓住了他一脚脚踝,倒拎过来。

流川闭目待死,但隔了一会儿没动静,睁眼一看,那群喇嘛正在商量着什么东西。他头下脚上,不明所以,只听樱木道:”你们抢我们的东西干么?快还给我们,那珠子是我们的。”

流川这才明白,想是自己衣兜里的夜明珠落了下来,引发了他们的好奇心。

首领将他们扔到地上,樱木一得自由便欲反扑,被那首领一拳击中鼻梁,鲜血直流。但他生就一股烈性子,戆直无比,宁折不弯,不顾疼痛更加凶猛地攻击。那首领见他受了自己几拳,脸上血汗纵流,却斗志如虹,势如疯虎,也觉无奈,只得叫手下拿了绳子牢牢捆住他。樱木身体被绑,尤是恨恨地瞪视着他。

首领不理他,托起夜明珠问流川道:”小娃娃,这珠子哪来的?”

樱木大叫:”别跟他说。”一人在他肚子上猛踢一脚,他疼得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流川思索了一番,道:”你别打他,我跟你说便是。”

首领大喜,道:”我们不打他,只要你乖乖地说,我们无怨无仇,打他做什么?你们是和父母失散了吧,饿不饿?你说了伯伯就给你东西吃。”

流川道:”先吃东西。”

他们也不怕二人逃走,当下拿出食物款待他们。

二人自逃出大牯子岭后便没吃过一顿正式饭食,此时有水有肉,还有新鲜瓜果,也顾不得强敌环饲,前途未卜,放口大吃起来。

刚刚吃饱,樱木便要起来发难,流川一拉他手,向他使了个眼色,他知流川已有主意,便不动弹了。

首领已拿下面具,流川见他四十多岁年纪,一张银盆脸,满脸虬髯,根根似铁,右眼下还有巴掌大的一块黑痣,此时眼中满是贪欲,见他吃完便急着问:”好了,现在你说吧。”

流川道:”你喜欢吗?这有什么稀奇,我娘有好多,只怕你不敢跟我来拿。”

首领喜道:”我们干的就是没本钱的买卖,有什么是不敢的?你娘住在哪?”他见流川身手不凡,想他母亲必是武功高手,但自己这方人多势众,况又有她儿子作人质,去一趟总能捞到些好处,一个劲儿催他说。

流川道:”童山。”

首领一楞,众喇嘛窃窃私语。他们都知童山是白发魔的隐居之所,不知这孩子的母亲和他有什么关系,若真有的话,他们可惹不起白发魔,说不得,只好丢了宝贝,杀了这两人灭口。

“你们和白发魔什么关系?”

流川一楞。要知”白发魔”是畏惧安西的人给他起的绰号,他是赤木刚宪的师父,又是流川炎的忘年交,流川怜等人在流川枫面前提起他时,总是恭恭敬敬地称他一声”先生”,是以流川始终不知白发魔便是安西,听他问,不解道:”什么白发魔?”

幸而如此,他和樱木捡了两条小命,不然的话,他毕竟是孩子,从无江湖经验,必定会说出和安西的关系,想以此威胁他们。

首领听他不知白发魔其人,心下大喜,想童山大的很,他母亲不过正好住那儿罢了,忙道:”不相干。娃娃,我们正好有事也要去童山一趟,就和你们同行吧。”也不容他们反对,带着他们上路。

流川本以为他们有求于己,必定会客气相待,哪知他们有恃无恐,竟将他俩当奴隶一般呼来喝去。二人在部族中俱是身份尊贵之人,几时受过这般折辱,尤其流川。

众喇嘛见他稚弱貌美,却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都以逗他为乐,一些不相干的事也要差他去做,有心要看他发怒。那首领伦尔多和右脸上生疤的兀赤欺侮的他最厉害。流川脾气有多恶劣樱木是清楚的,他也不需他们多加逗引,早将什么忍气吞声,先赚他们去安西处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挥拳便打。结果可想而知,他不过揍出去几拳,自己却被人打得浑身是伤。

樱木自会跳出来帮忙,那天他帮忙的那个小厮也帮着他们,结果是三人一齐被揍,还往往被罚一天不吃饭。

流川心中气苦,樱木也不说话,握着他手陪着他。有时他气急了,便故意惹他和自己打架,给他揍几拳,免得他闷坏了。

一行人朝童山进发,不多久,沙漠中出现了绿色的草地,接着溪水迎面而来,他们缘溪而行,两岸青草如茵,不知名的野花开得绚烂一片。忽然,一只黄羊跳了出来,羊的毛色黄红,颈长腿曲,角锐目炯,一跳一跳的,跃进如飞。

众喇嘛一声欢呼,忙着弯弓搭箭射那黄羊。

流川从未见过这种动物,见它神色傲慢,显然不将这群喇嘛放在心上,不禁对它产生好感,暗盼它能逃脱这群恶喇嘛的魔手。

那黄羊在地旷人稀,蒿深草丰处以生以息,最是性灵行敏,它见了众喇嘛的气势,已明其意,几个纵跃,将他们远远抛开。

一个喇嘛骑马追去,不一忽儿一人一马就消失在远处。众人正准备就地扎营,那人却又骑马飞奔而回,一边跑一边叫:”快过来啊,那儿有好多黄羊,还有客栈。”

众人精神一振,又往前走。果然不多久,就见到一大片绿洲,千百头黄羊穿梭其间,令人眼花缭乱。

那追黄羊的人带着他们穿过羊群,在这荒无人烟之处居然有几间棚屋,众喇嘛欢呼着先先后后向棚屋跑去。

伦尔多见流川站在一旁,神色木然,有意刁难他,喝住众人,对流川虚踢一脚,道:”喂,娃娃,你去跟主人家说,我们今晚要在这儿露宿,让他们快整治些好酒好菜给我们送来,若有半点不周,我放火烧了他们的狗屋。”

流川心下气愤,知若不去必又是一顿饱打,最后仍是会让自己去,只得忍气向棚屋走去,心中寻思着法子,怎生将那伙人整治死,自己和樱木好脱身。

那几座棚屋颜色尚新,显是刚建不久,门口拴着几匹马和一匹骆驼,骆驼脖子上挂着只铃铛,随风响动。本来这也不稀奇,但流川眼尖,瞥到骆驼上有一只大袋子,袋子中有两只毛茸茸的白狐正在睡觉,正是以前自己曾救过的两只火狐。

他知道火狐是神随云所养,火狐既在此处,难道那女人竟在这屋子里么?

背后众喇嘛不断催促,流川听屋内有脚步声朝门口走来,忙蹲下身,将地上的几团湿泥胡乱朝脸上抹去,刚抹完,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装束奇形怪状的男子向他上上下下瞅了半天,又看看他身后,问:”什么事?”

流川一瞥眼间见到屋内有几人正坐着吃饭,四五个和眼前男子同一装束的人围坐一桌,一个背影纤细的人独坐一桌,看装扮正是神随云。

他装着哑嗓子道:”那边几个喇嘛想要你们送饭过去。”

那背影纤细的人听了他声音后转头一看,果然是神随云。他忙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神随云见是个满脸泥污,衣衫破旧的孩子,也不在意。

开门的人听了他的话后一声冷笑,道:”去跟他们说,想吃就自己过来,我们这儿不是客栈,不提供饭食。”

流川回头说了,自被他们打了一顿。但伦尔多见刚才开门的人打扮奇怪,不似此地牧人,怕他们有些门道,也不强逼,命一些人在外搭营做饭,自己和几个亲近的人走进棚屋。走了几步,见流川和樱木正咬着耳朵说什么,怒道:”两个小鬼在干什么?还不快跟来。”

二人同时对他怒目而视。他骂了一句,一手一个将他们拎进屋子。

屋中已为他们摆了一张大桌子,桌上几杯水酒。流川暗骂:”这帮说话不算话的人,说好不供饮食临时又害怕变卦,没用的家伙。”

他们与神随云背相而坐。伦尔多也不在意她,单看另一桌上的那些人,见他们都是一身白衣短打扮,身上戴着诸多首饰,还有鼻上穿孔肚脐上穿环的,怪异无比,不是本地人,也不是陵南国人氏,心下暗暗称奇。

那桌上虽有五人同坐,却只有两份杯筷,一个人留着长发,眼眶周围抹着浓绿眼影;另一个短发,额头上束了根红巾,红巾正中一个白色骷髅头,模样颇为秀气,但一脸傲狠之色,令人不寒而栗。两人都是二十岁刚出头年纪。

伦尔多知那二人是那伙人的首领,拱手唱喏道:”我们路经此地,旅途困顿,还望各位行个方便,让我们在此住一宿,图些饮食,我们明日一早就走。”他见那二人来头不凡,语气中已客气了不少。那二人却不以为意,头绑骷髅头的青年略一点头,道:”好说,好说。”

伦尔多见他们神情傲慢,浑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不觉有气,想你们再厉害也不过二十出头,况且只有五个人,我们这儿一帮子,难道还会怕了你们吗?皮笑肉不笑地哼了几声,道;”恕老衲眼拙,不知二位是谁?”

头绑骷髅头的青年道:”在下南烈,”指了指长发男子,”这位是我师兄岸本实理,其他几个也是我们门中兄弟。敢问这位大师是何人?”

伦尔多将名字说了,南烈道了声”兴会”。他说的客气,却连一边的樱木也听出他其实根本没听过他的名号,不禁笑了出来。

神随云听到笑声又一回头,但樱木已得流川提醒,用白布包了头,他们和其他几个小孩混在一起,神随云略感奇怪,也没追究。

伦尔多如何不明樱木这一笑的含义,但想他和自己一路来,此时不便起内讧惹外人笑话,向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冲南烈道:”我本是无名小辈,南公子没听过也不打紧,但待客之道,南公子长这么大了不会不知吧?就这么几杯水酒,当的什事,眼前有黄羊数百头,便请南公子为我等捕猎几头如何?”

言下竟已将他当作了自己的奴仆。南烈周围几人登时变色,站起便要发作。南烈手一挥,要他们坐下,笑道:”小辈侍侯长辈也是应当的,便请前辈先饮了这杯水酒,我这就派人去捉羊。”

伦尔多听他言辞恭顺,还道他年轻懦弱,怕了自己,得意洋洋地将水酒一饮而尽,舔了舔嘴唇道:”好酒。”推了流川一把,”去,再向南公子讨一杯。”

流川闷闷不乐地端着杯子走到南烈跟前,一言不发伸出杯子。

南烈从怀中取出一只式样奇古的瓶子,倒了点酒出来。流川心中愤懑,故意要挑起两方争端,手一松,杯子便要落下,但南烈出手好快,一把接住,又塞回流川手中,笑道:”小弟弟,这次要接稳了哦。”

流川觉得他手心极烫,像是块烧红了的铁似的,知他在要挟自己,狠狠瞪了他一眼,暗骂他欺软怕硬,端着酒杯回去。

南烈适才伸手抓他手腕,只觉触手滑腻,指尖生凉。他是风月场中老手,但从未触过这种皮肤。流川临去时瞪他一眼,眼神的风致更是令他心中一荡,但瞧他模样却只是个肮脏的孩子,不禁琢磨不透。

这时伦尔多喝了流川递过去的酒,连声称妙。南烈与岸本对视一眼,微微一笑。

南烈对下首一个鼻上穿环、容貌颇陋的男子道:”板仓,去给前辈捉一只黄羊来。

那叫板仓的人站起身来答应了,转身走出棚屋。南烈又道:”屋中挤得慌,大家去外边共饮如何?”

伦尔多有心让部下见识见识自己的威风,当下答应了,和他们一起来到户外,席地而坐。只有神随云未曾动弹。

只见板仓骑在马上追羊,马跑得飞快,岂知黄羊纵跃灵活,东一跳,西一跃,若仅追一只,马竟不能。幸好黄羊众多,板仓瞅准时机,跃上身旁的一匹羊身。这些黄羊乃是野生,从未受人驭驾,立即一蹦而起,浑身发癫般大幅抖动,板仓几下子就被它抖落。他也不追,骑上马再行追逐其它黄羊,一连数只,均是如此。

伦尔多微微冷笑,正要说什么,却见刚才被板仓骑过的几头黄羊,忽然身子一僵,随即倒地不起,板仓骑马过去捡起,抛到伦尔多面前,一连抛了六次,才回马到南烈跟前,向他行了一礼,退在一旁。

伦尔多见这几只羊口鼻中微微冒出白气,却已经死去,不明所以,望着南烈。

南烈正要说什么,岸本忽然推了他一把,道:”你看。”

众人瞧过去,只见一条黄色人影在黄羊群中穿过,他正追一只头顶有一绺白毛的黄羊,黄羊东躲西闪,那人也随着它窜前扑后。黄羊动作迅捷,他竟是毫不落于羊后。

那羊发足疾奔,朝南烈等所在处冲了过来,众人一惊,但它来得太快,要躲已自不及。各人暗暗运劲,要等它过来一掌击毙,但那羊说收即收,蓦地里一个转身,朝斜后方奔去。那追它的人收势不及向前冲来,他阿唷了一声,也不知怎的,在空中腰肢一摆,也是一个大转身,右手在黄羊尾上一拉,身子疾扑,袍袖带风,竟抢在黄羊之前拦住它去路。

众人齐声喝彩。那羊一惊,还想逃走,被那人一掌斩在颈上,委顿在地,那人又在它头上补了一掌了结了它性命,将其夹在胁下,笑嘻嘻地朝众人走来。

流川见他不过二十一、二岁年纪,一身黄衫,身材颀长,面目英俊,却练就了这么副身手,心中暗暗羡慕。他与樱木对望一眼,樱木道:”有什么了不起,我以后学了武肯定会超过他,你恐怕不行。”

流川不屑地哼了一声,想这话我说还差不多。

这时那青年将羊扔在地下,和南烈寒暄了一阵,互通姓名,自称是三井寿。

南烈等和众喇嘛都一惊。近年来白发魔隐居童山,江湖上的事都由他手下弟子出面办理。赤木刚宪按年纪排在首徒,实则入门不久,又忙于军务,名头还不怎样;二弟子木暮公延性子温顺,不喜与人动手,几乎不在江湖走动;余下三人却是年纪轻轻,便已名震江湖,不过电光火石行踪诡秘,连真名也少有人知,携月仙子则是女流之辈,安西怕她吃亏,不大让她一人出去办事;惟有三弟子三井寿,却是少年成名,他十七岁那年,单枪匹马,一夜之间挑了湘江上十四家黑寨,此后便名动江湖,人称”十四连环杀”。想不到竟是如此英气勃勃的一个青年人。

三井寿听了南烈等姓名后,微微一笑,抱拳道:”原来阁下便是新任丰玉掌门南公子,兴会兴会。”

此言一出,伦尔多大吃一惊,丰玉派的名头他虽远在塞外却也是听说过的,知这派中人人擅长使毒,使人防不胜防,想自己刚才对他这般不客气,可别已遭了他什么暗算,忍不住又惊又惧地连望了南烈几眼。

南烈也不理他,对三井道:”在下新任掌门不久,不想塞外都已经知道了,那再好不过。我们此来,便是想向尊师讨回一样东西,便请三井兄回禀尊师,说丰玉南烈向他致敬,十日之内便暨门下弟子上童山拜见他老人家。”

三井躬身道:”家师从我四师弟处早已得知各位来意,在下此来,便是奉师命亲自恭送各位上山。”

南烈与岸本互望一眼,岸本道:”白发魔让你来接我们?他不知道我们是来和他过不去的么?干么这般好心?还是说他有恃无恐?”他口音沉重,一连串话说出来中间竟无停顿转折,人人耳中都被他震得嗡嗡直响。

三井道:”家师年轻时行走江湖,伤了不少人命,虽说这些人都是作恶多端,咎由自取,到底人命关天,是以家师这些年来闭关自省,常常懊悔不已。他受故人所托,本来早应拜访贵派,只因诸多原因,拖到现在,他知丰玉新换掌门,必然急于索回贵派当年失落在此间的一本书,故命我等时时注意,是以南掌门来湘北后没多久我们便知道了。童山地方甚大,道路曲折,家师为免诸位寻找麻烦,这才命我来迎接诸位,实无歹意,请各位不必相疑。”

南烈道:”尊师设想周到,倒免了我们一番麻烦,既如此,我们便去一遭吧。”

岸本沉不住气道:”怎么能随便相信他?白发魔一向诡计多端
------”

南烈打断道:”人家前辈好端端地请我们做客,偏你就有这许多疑心。我们最新研成的一种药方,也不知成不成,白发前辈博学多才,正好向他请教请教。”

三井接口道:”什么药方?”

南烈向伦尔多一指:”便在此人身上。”

众人齐向伦尔多看去,他愕然不解。忽听樱木一声惊呼,指着地上的一堆羊,原来就在这些功夫间,一只只活蹦乱跳的黄羊便烂成了一堆腐肉,恶臭难闻。

伦尔多只感头皮发麻,胸口似乎有几千只虫子在钻咬啃啮,突然一掌向南烈拍去:”你刚才在酒中放什么了?”

南烈不闪不避,待他掌到近前,呼的一口气喷出,伦尔多啊的一声惨呼,摔倒在地。众喇嘛以为他又使毒害人,心中畏惧,各执兵仞,却不上前。三井是名门弟子,却看出南烈这口气全凭内力伤人,不含毒气,心道:”难怪此人年纪轻轻便坐上丰玉掌门宝座,倒也非只凭使毒的本领。”

伦尔多在地下滚了一圈,不见异常,站起来又要厮拼,南烈道:”劝阁下解开衣服看看。”

伦尔多颤着手解开衣物,见身上各穴道处都显出一块紫色的圆癍,不明所以,眼望南烈。南烈对三井道:”小弟这副新炼制出的药叫做紫龙砂,药随气走,淤积在全身各处要穴上,这人慢慢地便会如穴道被点般动弹不得。嘿嘿,等膻中、百会等大穴一被凝滞,就是神力通天,怕也回天乏术。三井兄,小弟这副药还使得么?”

三井尚未答话,樱木先忍不住道:”什么药,明明是毒。”

南烈笑道:”毒、药岂有一定?于对方来说是毒,于我岂非正是良药?”

三井想这话也有点道理,知他有意在自己面前显本事,好教自己动手前先忌惮三分,不过自己确实是奉师命来迎他们上山,师父还谆谆告诫自己千万别与丰玉门人动手,他这番心机可就白费了。当下但笑不语。

这时伦尔多已倒地不起,适才饮过南烈水酒的喇嘛也哇哇乱叫,不知中了他什么毒。

南烈冷冷地道:”吵什么?你们适才对我不敬,现下知道害怕了吗?”

三井知道这些喇嘛实是沙漠强盗,对他们并无好感,但终究不忍他们惨死于南烈手中,便道:”南掌门大人大量,别去与这些蛮子计较了吧。”

南烈冷笑道:”既然三井兄为他们求情,好,我便不杀他们,但死罪能免,活罪难逃,每人给我留下一条胳膊吧。”

有的喇嘛见势不好,骑马便要逃,但那马早被丰玉门下做了手脚,在原地晃动,却不走动。丰玉派只出了三人,就将他们一一打倒,砍下一条膀臂,刹那间,草原上哀嚎一片。

樱木见这群恶喇嘛终于得到报应,心中大乐,连连叫好。忽见一个丰玉弟子向他奔来,举刀便砍,他吓了一跳,忙向旁一闪,但那人刀砍是虚,左手一拳才是实,樱木避虚迎实,被他打得一个趔趄,那人又是一刀,他心慌之下竟拿左手去挡。

那人眼见就要得手,旁边却飞来一刀硬架了他这一砍。

原来流川见樱木遇难,捡起地上的一把刀狠命架住。他力气远不如对方,刀刀相撞,他拿捏不住,大刀落地,虎口迸血,但樱木却在危急关头一滚躲开,逃过了砍臂之灾。

他惊魂甫定,骂道:”你干么砍我?刚才我还当你是好人呢。”

那人一怔,想自己伤了他那么多同伴,怎么他还会当自己是好人?不及细想,举刀又要砍。

流川当三井与南烈对话时屡次提到童山和白发魔,便起了疑心,又忆起当日自己一提童山,伦尔多他们就问他和白发魔什么关系,想难道这白发魔竟是安西么?那么三井寿就是他弟子了。但眼见三井与南烈相谈甚欢,他不知他们语含机锋,互相间勾心斗角,见南烈等人出手狠毒,以为三井也是阴险之辈,怕自己的猜测若出错,反要引起棚屋中神随云的疑心,当下忍住不去相认。此时情况危急,丰玉门人当他们和喇嘛们一伙,要砍他们一条手臂,若是他一人自是不会去向人求救,但樱木也同时遇难,便犹豫要不要求救。

在他一转念间,樱木已屡遭危难,眼见他就要遭厄,流川也不细想,冲三井喊道:”我是炎王的儿子,快叫他们住手!”

三井本来看不惯丰玉派对两个孩子也下这般毒手,正要出声阻止,听流川一喊,吃了一惊。他们山上早已接到赤木飞鹰传信,电光火石和携月仙子去迎了他们好几次,怎么他们从这个方向来?又和众喇嘛混在一起?

他来不及多想,先伸手解了二人的围,将他们拉到身前,问流川道:”此话可真?”

南烈知道中有古怪,忙命手下住手,侧耳倾听。

流川点点头,将经过简要说了,他说的极简练,四五句话就把十几日的经历一带而过,中间多次生死一发的关头都被省略在一旁。樱木知他不愿诉说狼狈之事搏人同情,也不补充,等他说完才道:”你本事不小,带我们去见安西师父吧,那女人还跟着我们呢。”

三井一惊:”她还跟着?”

话音刚落,只听身后一个女子声音道:”两个小鬼命倒挺大。”

三井又是一惊,想凭自己的耳力居然听不到她的脚步声,她若是在自己背后偷按一掌,自己的命岂非也要送在她手中?

他也不答话,回手便是一掌,哪知神随云借力打力,在他掌缘一按,从他身侧轻飘飘地飞过,一手拎了流川的领子退出数步。三井待要再上,她一掌虚按在流川头顶,叫他不敢动弹。

樱木大急,连叫:”流川!流川!”便要冲上去相救。三井一把拉住他,沉声道:”神前辈,这小孩乃是家师的一位故人之子,可否请前辈看在家师的份上饶他一命?”他知此时流川命悬一线,也不顾客套,但盼能凭师父威名镇住神随云,救流川一命。

神随云冷笑道:”白发魔和炎王都是好大的名头,如今却连一个小孩儿也保不住。也罢,你若能露一手功夫教我心服口服,我便立刻放了他,以后永不追杀;若是不能,哼,你就让你师父少管闲事。”

三井知她武功远胜于己,这么说不过是要他师父以后不便向她寻仇罢了。微一沉吟,已有计较,道:”在下末学后进,本来绝不敢和朝阳教左护法动手,但神前辈定要试在下功夫,在下若推却,倒显得不敬前辈了。”

他从衣囊中取出一支梦甜香,蹲下身,手腕用劲,将香插入地中。神随云知香身最是松细不受力,能直入土中有如钢针,自是因三井手力之故了,不禁心下一凛。

听三井道:”在下不敢当真与前辈动手,就以此一柱香为限,若------”

神随云笑道:”你小子倒托大,就凭你也抵得住我一柱香的功夫么?”

三井也笑道:”在下自是抵不过,也知前辈是武林高人,绝不屑占在下的便宜。在下的意思是:在这一柱香的时间内,我俩跃到黄羊背上而战,若香尽前前辈或在下中一人摔落地,那人便算输。都摔落地便按时间先后算。同时便再来。”

神随云想这法子倒也有意思,接着道:”若香尽时你我都没落下地,自然算是我输了,对不对?”

三井微笑不语,给她来个默认。

神随云忖道:”我若凭武力硬杀了流川不难,但事后白发魔追究起来不免后患无穷。这小子定下这么个古怪的法子比武,自是知道力不及我,想以轻功缠斗。哼,凌霄功虽厉害,难道我就怕了?战便战,让他输得心服口服,以后白发魔也没借口再来找我寻仇。”

思念一定,当即道:”好,若你输了,可不准再阻挡我。”

三井点头答应,心下却暗暗犯愁,知她轻功了得,自己能否支持一柱香的功夫实无把握。点香时背着神随云向南烈使了个眼色,南烈知他向自己求救,也不表态,微笑道:”两位比武,便由在下做个裁判吧。”

三井心头一冷,干笑道:”妙极。”

流川知他殊无把握,上前道:”今日相救之情,流川永不敢忘。生死由命,你但尽人事,却也不必太勉强了。”

三井知他要自己知难而退,不必为他冒生命危险,心中暗自诧异,想这么个小孩子怎的如此懂事。见他面目虽污秽不堪,一双眼睛却澄如秋水,湛然有神,又温柔又倔强地看着他,心头一暖,道:”你放心,有大哥哥在,绝不让人伤你一根寒毛。”转身一跃,便上了一匹羊背。

黄羊性躁,一觉背上有人便发狂般抖动要将他甩落下来,但三井从小跟着师父练气,身随意转,上身随着黄羊的晃动而晃动,脚底却紧紧粘在羊背上不动。

神随云叫声好,也是一晃上了他身旁一羊的羊背,一招分花拂柳向三井打去。三井听风声劲疾,识得厉害,要待低头避过再行出招,身下黄羊一蹦,他明明已经躲开,却好似故意将自己的头部要害送到对方掌下似的,忙击向神随云前胸,要她不及伤敌,先求自保。果然神随云不欲与他两败俱伤,脚下一挫,竟上了黄羊羊角,居高临下攻击三井。

二人在黄羊背上只拆了数招,便迭遇凶险。三井武功不如神随云,临敌反应却快,他使开天地风云掌护住要害,神随云一时也奈何他不得。

若在平地,神随云要赢三井自是不难,但这时身在羊背,自己一招使出全不知结果如何,而对方的拳打来,半途也会突然变招,等于是在比轻功和反应了。三井轻功虽不若她出神入化,可也极为厉害,隐隐有与她并驾齐驱之势;论反应,则半斤八两,但武功高强之人一般在对手出招前便能预料到他下一招会从哪儿打来,占敌机先,这才有恃无恐,神随云临敌经验丰富,敌人一招过来,想也不想顺手就拆解开来,此时敌招既变幻不定,她的经验反成了累赘,出了手后又想变式,自要慢对方半拍,反不如对方一开始就不知如何反击,见招拆招来的快了。

她一沉吟,不再和三井正面相斗,跨前一脚便要踏上三井所在的羊背。

三井大惊,想她只要与自己同处一羊身上,便与平地无异,何况那时相距又近,自己如何还是她对手?脚下用力在那羊臀上一踢,黄羊吃痛,猛的前蹿,神随云一脚落空,身子向下跌去。

三井正自惊喜,却见神随云在身子将落未落之际伸左手在面前一羊脚上一按,身子斗的拔高,她借这个空挡抽出围身软鞭,缠在一羊头角,借势重新跃上羊背。脚刚沾上羊身,便一个旋身,踏上另一羊背,竟拿这些蹦跳着的活羊当了踏板,向三井冲去。

三井见她手中软鞭长约一丈多,鞭身泛银,不敢与她正面相斗,也是脚踏羊背与她周旋。本来黄羊会突然发力奔跑,落下时刻极难拿捏,他没有神随云的轻功和眼力,定会吃亏,但安西的凌霄功别具一格,能在势尽之时发力,几次他明明扑了空,仗着这个法门仍是踏上了羊背。

神随云见他一味奔跑躲避,心下极是不耐,瞥眼望了下三井插在远处地上的那支香,忽的心中一惊,想那香烧得怎么这么快法?她不知梦甜香极易燃烧,一盏茶不到的功夫便能烧完三支,是陵南国官府人家子弟平时比赛文思敏捷时用的,现陵南科举考试最后一轮,也是限一支梦甜香的功夫做完一篇一千字的文章,还道是三井使诈,不禁心下暗暗恼怒。

又瞥见流、花二人正在一旁看得起劲,心下怒气更炽。忽的灵机一动,张口打了个呼哨。

三井不知她是何用意,但想梦甜香不久就会烧完,她已输定,无论她玩什么花样,自己只需跟她游斗拖延时刻便行。

正想着,突然间两团白影一左一右,迅捷无伦地朝他扑来,他本欲纵身上左首那羊的背,被它们一扑,只好退到了右首那羊身上,离神随云近了一步。

只听樱木在旁大喊:”小心火狐嘴里有毒,别被咬了。”

他心下一凛,抽出长剑,剑尖微颤,刺向双狐。身后神随云又是一个呼哨,两狐忽然一分为二,一咬他左肩,一咬他右腰,他左手虚引,将左边的火狐攻势略缓得一缓,剑尖从右下到左上划了个半弧,同时刺向双狐。

双狐反应奇速,剑至立退,尽管如此,仍旧为他剑风所伤,摔到地上,一时爬不起来,但神随云的软鞭也于此时袭到,将他前后左右四方退路尽数封住,右脚一跨,与他站在同一羊背。

此时贴身肉搏,双方兵器都用不上了,神随云展开劈樱剑,招招抢先,记记夺命,三井奋力用大擒拿手与她拆解,满身是汗。

南烈等也不禁站起观看,为双方捏着一把汗。

忽听三井啊的一声,身子如纸鹤般飞了出去。原来神随云趁隙踏上羊角,居高临下逼他正面对了一掌,这掌她使了十成力,三井受不住,飞离羊背,落到了地上。可神随云紧接着就感到他内力反击,一连七道,或阴或阳,虽然早有防备,仍是被他震得五脏如沸,强运内力,将涌到喉头的一口血压了下去。她心中惊惧,想瞧这人年纪比赤木还小着几岁,怎么能把波心九道练到这种程度?不敢在羊背上逗留,跃下地来,缓缓向三井走来。

流、花二人见三井摔在地上便去相扶,三井受了极重内伤,脸色惨白,一时说不出话来。

流川见神随云走到跟前,而梦甜香适于此时熄灭,知道三井是输了。

神随云笑道:”这下没话说了吧。”

三井摇头不语,樱木抢着道:”打架还要畜生帮忙,赢了又有什么稀奇?”

神随云脸一沉,道:”事先只说谁先落地谁算输,可没说不准帮忙,你们若是有人帮忙将我打落,我自也毫无怨言。”说着眼望南烈。

南烈道:”不错,照规矩这场比试是神前辈赢了。”

流川知道今日难逃一死,心下反而冷静,闷声问:”我娘呢?”

神随云恨恨道:”她在帐中埋下炸药想要炸死我,结果作茧自缚,反炸死了她自己。”想到昔日情敌如此死去,又是喜悦又感伤心,蓦地里大哭起来。众人见她如此都是暗暗吃惊,惟流川冷冷地看着她。

她怒道:”你看什么?今天你死定了。不快快自己动手解决,难道还要我出手吗?”

流川点点头,道:”好,我不死在仇人手里。”他早已瞧准了棚屋中有一口大缸,有一人半高,内贮清澈泉水,此时他飞奔入屋,在桌面上一借力,扑进了大缸。

樱木大急,跟着进屋,想将缸推倒救他出来,但又一想,今日他反正难逃一死,与其让他受神随云百般折磨而死,不如让他自求了断。想到这,不去推缸,反而爬上缸口,也要往里跃,却被一人抓住朝后摔在地上。正是神随云。

她冷冷地道:”我就不信他能坚持多久,你急什么。”

樱木也不哭闹,恨恨地瞪着她,眼珠如要冒出火来。

这时三井、南烈等都走入屋中,三井上前冲神随云躬了躬身道:”这孩子的父母以往或许得罪了前辈,但这孩子并无罪过,还请前辈宽大为怀,饶他一条小命吧。三井寿永感大德。”

神随云冷笑道:”要我放他?除非流川炎活过来亲自来求我。”她心中伤痛,忽而又转为愤恨,想哪那么容易就让他死了,手起掌落,将一口大缸打成了碎片。

三井怕割伤流川,急忙上前相救,被神随云使劲摔了个跟头,但南烈趁隙接住流川,远远站开。

樱木大惊,怕他像对付那些黄羊似的对付流川,忙叫:”别伤他!别伤他!”

神随云和三井都看着他,不知他意欲何为。

南烈初时出手抢流川,只为同时挟持神随云和三井寿,但流川入怀后低头一看,登时闭住了呼吸。

流川涂在脸上的污泥被水一洗全掉了下来,露出晶莹如玉的肌肤,此刻他双目紧闭,厚嘟嘟的小嘴向前微撅,模样又是倔强又是可爱,南烈只觉浑身剧震,一时忘了身在何处。

岸本就站在他身后,他素知好友为人和习性,见了流川的模样便知他老毛病又犯了,轻轻推了他一把,这一推用了真力,才把南烈推醒。

他勉强定了定神,双手横抱流川,对神随云道:”前辈是大有身份的人,何必刻意为难一个孩子?说出去岂不惹得江湖中人耻笑?”

三井先前见他态度暧昧,敌友不分,始终提着颗心,怕他趁火打劫,倒咬自己一口,这时听他这般说,才放了心,想去看看流川,哪知南烈身子一侧,竟不把流川给他。他吃了一惊,但如今神随云是大敌,也不去与他计较。

神随云见到流川双目紧闭的样子,却想起他父亲昔年也是这般倔强。她与流川枫本没有深仇大恨,只因他是情敌的儿子,这才一意要除去他,现在突然想起:他也正是流川炎的儿子,自己出卖军情害他大事不成,间接累死他在陵南,不久前逼死了他结发妻子,现在又追杀他独生儿子,他泉下有知,必恨她入骨,以后教她在阴间有何面目去见他?

想到此处,登觉心灰意懒,又想白发魔与丰玉均非易与之辈,尤其丰玉毒术厉害,自己未必讨得了好去。当下望了流川一眼,道:”既然你们都要他活,我又干么非要他死呢?”挥了挥手,向门口走去。她既放过流川,也不再向他逼问《纵横》一书去向。

南烈见她走时无精打采,还道她怕了自己,正自得意,忽见她又一掌拍向流川额头。这掌来前全没征兆,倏忽而至,南烈危急之中只得抛开流川,回攻她腰部。哪知她攻流川是虚,打自己是实。啪啪两下,自己和岸本同时中掌,两人两口鲜血喷了出来。

三井却趁机接住流川后退在一旁,为他推宫过血,心中暗暗一动:”这孩子怎么这般俊法?”

远处神随云的声音传到:”你们不敬前辈,这是给你们的教训。”最后一个”训”字已是从几十丈之外传来的了,脚步之快,令人骇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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