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天下 1

作者: Ivia,收录日期:2006-04-04,2404次阅读

一)休寻折戟话当年
“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

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百啭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

这首词本是陵南国中一有名的大词人所作,感叹光阴似箭,韶华一去不返的。此时,却在初夏,塞外湘北的一个蒙古包中,由一个中年妇人口中吟出。

那妇人相貌甚美,口小鼻挺,目如点漆,不过三十左右年纪,脸上稚气尤存,只是脸色苍白,眼角眉梢隐隐带着一股幽怨愤懑之情,挥之不去。草原上放牛放羊,生活艰苦,即便女子也是一样起早贪黑地做工,但此时日已过午,她却仍懒懒地歪在床上,唱了几句词,就对着空中一点发呆。

旁边一个十七、八岁,梳着两个对称云鬟的丫头早习惯了她的这些举动,也不以为异,一边添柴烧水,一边催她起床。

“急什么,”妇人毫不在意,反而重新躺下,面朝里道,”反正我即使起来了也没事可干。”

丫头道:’’夫人就是这样子,才会教得小主公也这般懒,每天要睡多少时候,叫也叫不醒的。”

那妇人一听这话,忙翻身坐起:”那小子人呢?我这几日身子不大爽快,他可别又偷懒。”

丫头抿嘴笑道:’’夫人尽管放心,小主公懒归懒,练起功来可是丝毫不懈怠的。上回赤木将军看见他儿子在教小主公武功,一时兴起,也教了几招,小主公一学就会,将军连连夸他聪明,说这就叫’虎父无------’”说到这忽然顿住,满脸恐慌地瞧着那中年美妇。

那妇人怔怔地出了会儿神,半晌才幽幽地叹了口气,轻声道:”我不会武功,又任性,心里不快活就借口他不好好练武,打他骂他。想来这孩子也怪可怜的。”

丫头想劝,却不知从何劝起,没等她开口,那妇人忽问:”他现在在何处?我想去看看他。”

丫头瞅了她一眼,装作不在意地道:”上次名鹏大军忽然来攻,我们吃了个败仗,赤木将军现正带着大伙儿忙着布置,防他们再来偷袭。这几天小主公------小主公大概也跟在他身边吧。”

那妇人眉毛一蹙,怒道:”你还替他隐瞒?这小子什么时候肯乖乖呆在赤木将军身边了?定是又趁机躲哪儿睡觉去了。”

“夫人,小主公才十岁。”

“十岁便怎样!他父亲遭奸人背叛而死,昔日他的那些手下也是死的死,走的走,若不是赤木将军一片忠心保着我们母子俩,今日焉有我们母子的立足之地?他这么不思进取,将来如何能为父报仇?如何能完成他未竟的心愿?又怎么对得起现在的这些兄弟?”
“夫人不需着急,宝儿私下想:至不成我们不能回陵南吗?夫人好歹也是------“

她话未说完,那妇人已气得不住发抖,手捶卧床,叫道:”这话再也休提。当年我发过誓,今生今世,是再也不回陵南的了。”

这时,忽听外面有人一声大喝:”是谁?”

宝儿丫头连忙道:”我去瞧瞧。”

她揭帐而出,见她们所在蒙古包外围着一队士兵,赤木铁树的副官哈虎,一个中等身材,膀阔腰圆的青年人正站在几步开外,手中持着一封似信笺的白色物什发愣。宝儿斥道:”青天白日见着鬼了,不知道夫人正在里面休息么,有事没事吓嚷嚷。”

哈虎憨憨笑道:”可不真见着鬼了。一个青色人影一晃就没了,再一看,手里就多了封信。”

宝儿心下好奇,凑过去一瞧,见一个素白的信封上用黑墨写着”致相田怜”几字。相田怜是那个中年美妇未出嫁前的名字,宝儿从小跟着她,倒也知道,心里不由得好奇。

二人拿信进帐呈给那妇人看。那妇人一看之下当即变色,拆信扫了几遍,冷笑道:”她终于来了,也该做个了断了。”宝儿与哈虎二人不明就里,互看一眼。那妇人将信往宝儿手中一扔。宝儿见信上简单写道:”十年恩怨,了结当在眉梢。明日丑时,踏月来取《纵横》。”落款是一个”神”字。

宝儿颤声道:”莫非是神随云姑娘写的信?她怎的又回来了?”

妇人恨恨道:”当年若非她出卖军情,炎哥怎会兵败海南?这贱人居然还有脸回来拿《纵横》,哼,管教她这次有来无回。”

哈虎皱眉道:”这人是仇人么?武功可高得很哪。偏偏将军为了对付名鹏,忙得不可开交。这------“。那妇人道:”不必麻烦赤木将军了,我自有法子对付她。”哈虎见她胸有成竹,虽然心中疑惑,也不敢多言。

宝儿忽的一跺足,连叫”糟糕”,哈虎忙问端的。宝儿的一双大眼睛中泪珠滚来滚去,道:”早知这样,早上就不放小主公出去了。神随云在这附近,万一碰上他可怎么是好?”妇人和哈虎都是吃了一惊。哈虎当即派人去四处寻找,吩咐找到小主公后务必要立刻将他带回,宝儿和那妇人这才稍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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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那个被他们称作小主公的男孩,复姓流川,单名一个枫字,此时正如他母亲所料,躺在一条小溪边的草地上午睡。

平日这时,赤木铁树总会派一帮子人围在他身边教他读书习武,习武倒也罢了,可这读书,真是流川的一大烦恼。他记忆过人,寻常诗书,看一遍即能记住,只是对诗中大意却不能领会,师父教时,总觉昏昏沉沉,困意袭来,记住的东西也很快忘了。时间一长,流川索性学了乖,平时也不读也不背,临考试前一天,才抓住时间猛补一阵应付过关。只是母亲大人总喜欢抽查,倒也令他无法可想。

这几日,名鹏大军来犯,意欲与赤木铁树所率炎王旧部决一雌雄。其实湘北草原甚大,草原上部落没有几百也有几十个,但名鹏与赤木所率炎王旧部却是两个最大的部落。名鹏这番挑衅摆明了是与赤木争湘北的霸主地位。

赤木铁树上次一个不察,输了一仗,知道名鹏贪婪成性,一旦得了甜头,绝不会就此罢手,所以调动大队部下准备反击,以攻为守,教训一下名鹏。

如此一来,便没人来管流川了。他怕母亲心血来潮拉他去抄写什么《四书》《五经》,一早便骑了爱马飞云出来游荡,奔累了,便跳下马来睡觉。

白云悠悠,芳草凄凄,溪水欢跃过乱石,偶尔几只鸭子游过,嘎嘎数声,倒也衬出宁静。

流川睡得正酣,突然觉得脸上一凉。他侧了侧头,在梦中有些恼火地想:”以后睡觉前一定把飞云绑得远远的。”哪知”飞云”得寸进尺,他头转向哪,它便跟着舔他朝上的面颊。终于,流川的耐性到了极限,伸双手去推它,同时怒喝道:”够了没!”

双手却推了个空,流川睁眼一看,飞云正远远地在溪边饮水,听到他声音后抬头朝他看了一眼,又接着低头喝水。

流川一楞,再低头看身边时,却多了两只毛茸茸的小东西,正睁着四只圆溜溜的红眼睛在看他,仿佛拿不定主意是逃走呢,还是继续留着。

流川随赤木铁树打过猎,觉得这两只东西像狐狸,但他所见过的狐狸毛色都是灰褐的,这两只却浑身雪白,毛长而蓬松,身子也较常狐为小,眼睛更是火红如血。

流川心中好奇,伸出一根食指朝自己方向弯了弯,往常他就是这么叫离自己不远的飞云的,哪知那两只狐狸见了他的手势后只是对望一眼,居然背身就走。

“看不起我么?”流川心中微微有气,正想去抓,那两只狐狸却又一下子躲到他身后。他这时看清,一只狐狸的后腿上插了一支短箭。

几乎是同时,随着一声暴喝,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红发小孩带着一帮子小孩到了。红发小孩手中拿着一根木棍,他身后或高或矮的孩子手中也拿着五花八门的兵器,众孩俱是牧人打扮,但流川看出他们身上穿的是另一个部落的服装。

红发小孩已追了那两只小狐狸几天几夜,这时总算看到,不由得心花怒放,对流川道:”喂,你别乱动吓跑它们,我从另一边过去截住它们。”他分派人手,俨然这伙小孩的首领。众孩听他命令,分作左右两拨,把狐狸和流川一起围起来。

流川听那红发小孩语气中将自己也当成了他的手下,心中又觉有气。

双狐只顾注意红发小孩一伙,没提防它们一直靠着的流川突然回身一抄,将它们统统揽回怀中。

但双狐只微一惊,便镇静下来,四只火红的眼睛看着流川,神色颇为怀疑。流川将一狐放置腿上,将受伤的狐狸放在怀中,好整以暇地梳理它的毛。

红发小孩欢呼一声,道:”谢谢你了,你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你是我们一族的么?怎么以前我从没见过你?”他边说边走近流川,眼睛始终没离开过双狐。走到流川面前时,双手自然而然地去接他怀中那只狐狸。

流川也不看他,将狐狸往他怀中一塞,红发小孩只觉手中一沉,还来不及高兴,忽然肚子一痛,狐狸又回到流川手中。原来流川见他目中无人,有心教训教训他,他左拳藏于狐身下,趁红发小孩接狐时全神放在狐狸身上,一拳打中他腹部,又将狐狸抢了回来。

这一来那红发小孩生了气,跳起来道:”你干么?”旁人没看清情况,都不知怎么回事。

流川一手托狐,一手梳理它毛,不去理睬面前之人。

红发小孩更怒,道:”喂,我跟你说话你没听见么?”

他身边一个肤色白净的小孩过来拉了拉他,要他别生气,笑嘻嘻地对流川道:”这位小哥,这两只狐狸是你养的么?”

流川摇摇头。

“这就对了,狐狸不是你养的,那么,谁捉住了它们,它们就归谁。刚才你回身抓住了它们,我们都看见了,可是这只狐狸,”他指了指流川怀中那只,”却是我吹箭先射中的。我看这样子好了,我们来比赛打弹子,谁赢它们就归谁,好不好?”

流川听他说”却是我吹箭先射中的”,二话不说,将短箭从狐腿中拔出来,随即在溪水中将它伤口中残污洗净了,从身上撕下布条为它裹伤。那只狐狸颇有灵性,居然并不叫唤躲闪。

流川处理好狐伤,将它们放在溪中一块凸出水面的石头上,自己涉水回来,将短箭还给白净面皮的小孩,道:”饶它们一次。”

那人和红发小孩对望一眼。他们都是樱木部落的人,红发小孩是部落首领之子樱木花道,白净面皮的是他总角之交水户洋平。他们追的这两只狐狸非同寻常,乃是极为罕见的赤眼白毛狐,又叫火眼狐的。湘北草原一向无此狐,近日却不知从哪儿跑了出来,到樱木部落中撒野,吸食了几头牛羊的鲜血。

本来,火狐食量不大,吸点血牛羊也死不了,但它们在吸血时将唾液中分泌的一种毒素输入被吸血牛羊体内,被吸血牛羊短则数日,长则数月,全身萎靡而死。若在这段日子中间,它们被人或其它动物吃了,食者也会得此症。即便不被食,凡吃了它们所碰触过食物的动物们也无一能幸免。火狐又极叼食,被它们吸过一次血的动物下次一定不会再吸。

樱木族长派人四处搜索它们,终于搞清它们的藏身之所,火焚灌木丛想逼它们出来。哪知火狐极为狡猾,竟不出来,俟外面的围逼松动时,逃走了。

但它们饿了几日几夜也受不住了,竟去吸食樱木花道的爱马之血,终于被水户吹短箭射中一狐后腿,追到此处。

樱木一来因狐行甚速,二来也要向父亲邀功,竟不通知大人,带着平日里的玩伴径来捕捉火狐。眼看一狐已然受伤力竭,而另一狐势必不会舍它而去,自己的一场功劳就在手边,哪肯就此放手。

他先受了流川一暗拳,心中颇为不忿。待见他虽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却是身形消瘦,加之肤如凝脂,唇若涂丹,一双凤眼,澄似秋水,模样极是秀美,更不把他放在心上,想刚才那拳不过凑巧打中,他若留上意,这样的小子十个也打倒了。

水户心中却另有一番计较。他见流川清俊异常,虽是小童,举手投足间已凛然生威,怕他来头不小,加之他用手捉狐,手法快捷,似乎练过武功,想可别为了两只畜生,给本部族惹下什么厉害对头。他知樱木性烈,一个说不合就会动手,所以想出”打弹子”的方法,好不伤和气。哪知流川毫不领情,虽要他们饶那两只狐狸一次,口气中却满是盛气凌人。他毕竟也是孩子心性,心中不禁生气,道:”若是不行呢?”

流川尚未说话,樱木先叫道:”和他罗嗦什么,今天这狐狸他是给也要给,不给也要给。”说话间,扔下手中木棍,一拳向流川右胸打去。

流川也是大怒,想:”我好言好语要你们饶了它们,你们居然不识好歹,难道我还会怕你们这些野小子?”

他受赤木铁树部下教导,又被母亲逼着练习,身手已颇有根基,见樱木左拳打来,向左一闪,右拳虚晃,樱木不知就里,向右闪避,正迎上他左边实拳。流川手劲不小,樱木右眼登时一个青眼圈。

樱木哇哇大叫,朝流川猛扑过来。他使的是草原上少年常玩的摔交手法,流川因母亲管得严,平时又不喜与人接触,对这一手倒不大熟悉,正在想这是什么招数,已被樱木拦腰抱住。樱木一使力,他双脚登时离地。

流川觉得对方扣着自己腰的双手极为有力,忙使一掌自上而下斜劈在樱木肩上。樱木吃痛,双手运力,将流川头下脚上甩了出去。

流川身子得到自由单手在地面一撑,身子已然倒转,一脚将樱木勾倒在地。樱木伸手扭他小腿,这次流川不再容他近身,腿一伸一蹬,正中樱木右胁,听他哼了一声,流川想起赤木铁树那个长相恐怖的儿子赤木刚宪在教自己时经常说的:容情不动手,动手不容情,不让樱木有喘息机会,抢上一招千手观音,只听啪啪啪啪一阵响过,樱木委顿在地,双目紧闭,已然昏死过去。

这下子众孩都大叫起来,流川本人也吓了一跳。这招千手观音已属上层武学,与人交手时,讲究出招快,出手方位奇,变化多,让敌人眼花缭乱之下对己招防不胜防,是流川看赤木刚宪使了几次后偷师的,内力应用固然是全盘不符,形式也只图大概而已,哪知这个看起来凶蛮的小子居然这么不经打。

水户一探樱木鼻息,大叫道:”不好了,他把花道打死了!”

众孩登时将流川围在中间,手足并上。流川守紧门户,但一来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打不过人多,二来他失手将人打死,心中颇为愧疚,一个没留神,身上挨了几下,脚下绊了一跤,正跌在樱木身旁。

他见樱木一动不动,心中疑惧,推了他一下:”喂!”

哪知他手刚一触到樱木身体,就被他一把扭住:”想我死,我天才樱木花道是这么轻易就死的人么?”众孩见他无事,都欢呼起来,围在一边替他呐喊助威。这次樱木就势坐上流川身体,居高临下,大打出手。

流川动弹不得,种种招数都无法使,又恨自己粗心大意上了当,也胡乱向樱木打去,但毕竟处境不利,不久就落于下风。

两人打得气喘吁吁,水户怕出事,一拉樱木道:”好了,你让他讨个饶就算了。”

樱木得意洋洋,道:”怎么样,你叫我三声好哥哥,我就饶了你。”

“白痴!”

樱木怒道:”什么?”

“大白痴!”流川气极,见樱木一手抓着自己衣领,一低头,将他的食指咬住。樱木吃痛,压住流川的劲一松,流川趁势将他摔在一边。他一肚子闷气,这次下手再不容情。若不是他久战气力不支,樱木又皮粗肉厚,恐怕真要被他当场毙了。

他见樱木越败越勇,又是一个头锤向自己小腹冲来,使招童子托塔,身子微侧,一手搭住他肩,一手托住他下颚,右腿前弯,左腿下压,借力使力,将樱木摔在地上。

樱木被摔得头昏脑胀,兀自不明白自己的绝招头锤怎会如此不堪一击。他跳起来又朝流川冲去。接连四次,流川都使一招童子托塔将他的头锤破了,摔的人和被摔的人都累得气喘吁吁。

良久,樱木先缓过气来。他虽然暴躁,却也不是傻子,当然明白流川学过武,这么打下去自己讨不了好,可心中又不服气,站起来道:”本天才刚才追狐时太用力,一个不慎差点败在你手下,现在看你也累了,这样吧,有种今晚你一个人到这,我们再比过。当然了,我也是一个人。输了的话------呀!”

他本想说输了的话狐狸就归我,但四下一望,哪里还有火狐的影子。流川也发现了,两人狠狠瞪着对方,大有不把对方吞下去势不甘休的意思。

水户忙出来道:”你们打够了没?现在火狐也没了,还打什么?”

樱木大叫:”不行,我要报仇。”

流川将额前被汗水粘住的刘海往旁边一甩,道:”好,今晚子时,在这儿见。有种别逃。”说完招呼来飞云,牵马走了,看也不看樱木他们一眼。他自知此时力气不济,若不能一下子上马必定被那些人嘲笑,索性牵着马走。

后面水户大叫:”喂,你叫什么名字?”

流川一想,约好了比武的确该给出名字,不回头地道:”流川枫。”

樱木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我叫樱木花道,你给我记住。”

流川见他打了那么久声音中仍是元气充沛,也不禁暗暗称奇,不想输给他,也鼓足气大声道:”我已经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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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木和水户他们空忙了一场,不但火狐没逮着,还被揍得鼻青眼肿,水户是自叹倒霉,樱木却全不当一回事,一到家就抛下众人去寻他父亲。

樱木俊人见儿子这般模样,不禁一皱眉,但不等他开口斥责,樱木先已叫起来:”爹,你看看你儿子被人欺侮成这样,若不是你不肯教我武功,我今天又怎么会输给那个臭小子。”当下将白日之事说了。

“我不管,爹,你快些将他那招的破法传给我,再教我怎么打倒他。”

樱木俊人听他说完,沉吟良久,道:”我不传你武功,也是为你好。我有时会犯糊涂,怕教坏了你。再说,咱们在这放牛牧马,学了武艺又有何用?但听你说来,和你动手的那人是姓流川?”

“那又怎样?”

“你把他打倒你的那招使出来给我瞧瞧。”

樱木于这招刻骨铭心,当下一手按着父亲肩膀,一手托他下颚,两腿一弯一压,但他不知如何使力,只是用力将父亲上举。樱木俊人顺势一抬下巴,一手斩他搭在自己肩上的那手,樱木见机颇快,连忙撒手,却被他父亲一腿扫倒,提着他后领拎了起来。

樱木颈后大椎穴被制,浑身酸麻,嘴里大叫:”好,就是这招,爹,快教我。”

樱木俊人啪的将他扔在地上,冷然道:”还好那小子功力不深,不然他这么一压一托,你的脑袋可要和脖子分家啦。你们无怨无仇,就为了一对狐狸,他居然就对你下此毒手,嘿嘿,真不愧是流川炎的儿子。”

樱木心中一奇,想难道那臭小子居然是朝阳教主的儿子?流川炎当年自创朝阳教,统一了几乎整个湘北草原,与当时陵南国长公主成婚,之后领军横扫中原,并国无数,一度攻入湘陵死敌海南的京城紫金花都,后因叛徒出卖,功亏一篑,退兵陵南后不久,得病而死,朝阳教风流云散,他手下部众也各自为营。他的大名凡是湘北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湘北自来弱小,不知受了强邻陵南等大国多少的欺辱,流川炎对湘北人民来说实是一等一的大英雄。樱木自也听人说过,不过他父亲与流川炎颇有龃龉,每次他一提起,必定引得父亲勃然大怒,因此比起别人对流川炎的敬仰,他倒也并不将他很当一回事,听说流川枫是他儿子,只是略一奇怪,也不往心里去,反而道:”

是啊,人家的父亲可有多神气,死了后还能教儿子练武,啊,我知道了,”拍手道:”爹,你定是怕了他,所以不敢传我武功。”

樱木俊人如何不知儿子在激他,但一口气输不下,怒道:”谁怕了?流川炎武功出神入化,当世无人能敌,可他死时他儿子还没出生,这小子的功夫八成是和赤木铁树学的,我还会怕了这老匹夫么?”

想到昔日恨事,将赤木铁树狠狠地骂了一顿。樱木花道此时要讨父亲欢心,又因赤木铁树传流川武艺打他,对他也是怀恨不已,便在一旁帮腔咒骂。

樱木俊人骂了一阵,才道:”传你几招原也不难,不过那个流川学艺时间长了,只怕你一时三刻间也奈何他不得。”

这次轮到樱木花道不受激了,道:”这小子一副女孩儿模样,弱得很,你把刚才那招传给我,天才我自然能胜他。放心,我又不会拿他怎样,只要他向我求饶,我就放了他。”说时洋洋得意,仿佛流川枫已跪在他脚边求饶。

樱木俊人暗暗摇头,当下将那招破解童子托塔的法门、诀窍传了给他。樱木花道于武学一道颇具悟性,一学即会,又缠着父亲再教,樱木俊人明知从今后必定被他缠个没了,却也无法,只得虚拟了几下流川可能会有的变招,将破解之法传给他。

樱木花道津津有味地练了良久,然后饱餐一顿,自去帐篷中睡觉。过了一二个时辰,估摸着快近子时了,便穿衣起来,徒步去赴约。

水户等本要和他同去,但他想到自来英雄赴约都是一个人的,何况自己已同流川约好了,怎么能不守信约,先被他瞧轻了,便坚持一个人前去。但想到此番流川向他跪地求饶的情形没有旁人看见,又觉可惜。

他到了白日与流川相斗之所,流川尚未来到。

草原上空气清冽,虽是深夜,天空仍是一片宝蓝色,群星蜿蜒成列,闪烁其间。樱木不断想着得胜后的场面,越想越开心,只恨流川不早来。

又等了良久,流川始终不露面,樱木气起来,想这小子难不成是耍我来着?气道:”你就算怕了我,也该等我打败了你再躲起来。”

他的声音在空寂中传出很远,他又气又怕,对着地上青石乱打一气。眼见子时已过,想流川是不会来的了,悻悻地往回走。走到半途,突然听到几声马叫,他好奇心起,顺着叫声跑去,见一匹白马正独自在地下吃草,想是夏夜蚊蝇叮咬不断,它不胜其烦才发了几声。樱木白日见过这马,正是流川的飞云。

樱木心中大喜,想:”你既然不来赴约,我便去找你,正好由这马带路。”

他翻身上马,一拉马的缰绳,那马叫了几声,便跑了起来。樱木只觉耳旁风生,身子却是稳然不动,心下暗赞好马,想待会儿打败了流川一定要他把这马送给他。

飞云一路急奔,樱木只以它带他去流川露宿之处,哪知它越奔地势越是崎岖,到后来地上不见青草,乱石渐多,眼前竟是几座连在一起的小山。

飞云在一座山前停下,樱木怎么催也不动,他心知古怪,便下了马朝山上走去。忽听右边似有人打斗之声,他精神一振,压低身子,小跑过去,见一个山洞前,正有四人在动手。

一边一个,一边三个,但众不敌寡,那三个分使鬼头刀、长枪、方天化戟的男子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眼看便要落败;另一边的一个青衣女子空手和他们相斗,却是身法灵便,指东打西,随手挥就。一边地上躺着四个男子,瞧装束和打的三个是一路。

樱木越看越奇,只听那青衣女子笑道:”漠北七雄,好大的名声,今日一看也不过如此。”她手臂一伸,抢过鬼头刀,顺手架开一边落下的长枪,裙里一脚,无影无踪到了使鬼头刀那人的胸口,那人兵仞被夺,本已惊慌,敌招倏忽而至,待要闪躲已自不及,当下一狠心,不闪不避,任由她腿踢到自己胸口,双臂紧抱住她脚,叫道:”老二,老四,别管我,先救小主公------“话未说完,一口鲜血喷出,已然丧命。

另二人惊痛不已,使枪的一招梨花飞雪,急抖枪头,分刺她胸前七大穴道,一边道:”四弟,你快去,我挡着!”

青衣女子右足尚被死者抱着,叫声”好”,使个铁板桥,双足稳踏地面,膝以上全然后倒。那梨花飞雪原有一系列后招,待敌退后便跟着进击,但青衣女子不退反仰,使枪者脑子转动不快,正想下一步该怎么办,已被她反手踢中手腕会宗穴,手一麻,长枪落地。他一惊,猱身又上,空手与青衣女子斗在一处,另一人已趁机奔入洞中。

樱木隐身在一块大石后,正瞧得神驰目眩,忽见适才奔进洞中的那人手中抱着个孩子跃出洞来,那孩子双手反绑,不是流川是谁?

樱木啊了一声,正想原来他不赴约是被人捉住了,倒不是故意耍他。忽然白光一闪,紧接着抱着流川那人啊的一声惨叫,倒在地下。原来是一只火狐窜出咬中那人咽喉。

那青衣女子听得石后发声本待过去一看,哪知巨变猝起,自己养的两只火眼狐居然攻人致死。她怕火狐接着咬流川,一掌逼开面前之人,来到流川身前,却见火狐正在他颈边磨擦添舐,模样着实亲热,她知这两只狐狸素性凶残,只有自己才制得住它们,不禁暗暗称奇。

原来流川和樱木分手后即回营,半路却碰到了火狐,它们感激他相救之情,不再趋避。流川也喜欢这两只小东西,跟着它们居然走到这里,遇到了青衣女子,那青衣女子正是神随云,她白日去赤木营中留书,也看出营中守备森严,她虽武功高强,恐怕也讨不了好去,正在思索筹划,该如何入营取书,哪知遇到了流川。她没见过流川枫,与他父亲却是旧相识,流川与其父面貌颇为肖似,所以她立即便认出,三两下将他擒住,想以他作要挟。但不久,哈虎派出寻找流川的漠北七雄寻到这里,发现流川后,与神随云动上了手。

神随云见敌人虽只剩了一个,却仍是如狼似虎,缠斗不休,心中烦躁,下手更狠。忽然身后风响,似又有人朝流川奔去,她一脚踢中面前敌人膻中穴,知他必死无疑,头也不回地发掌向身后那人打去,待见只是一个红发孩子,收势已然不及,硬生生地将掌移开半寸,击在他肩头。

满拟这一下定能把他打倒,哪知樱木筋骨强壮,虽没练过内功,挨打的功夫已是不弱,那女子这掌只有一成功力,只疼得他一个趔趄,背起流川就走。

飞云并未离开山脚,樱木将流川先放上马鞍,自己接着跳上。神随云先是一惊,随即冷笑了一声,也不见她怎样移动,倏忽间便拦在飞云面前。樱木大吃一惊,忽见神随云不知怎么了,捧着胸口蹲了下去,似乎胸口受了重击,痛得不行。他心中奇怪,但这当口也没功夫去思索,一提缰绳,策马绕过神随云,飞奔而去,回头看时,神随云仍旧蹲在地上,身影越来越小,直到终于消失。

马跑良久,这才想起流川还被绑着,他忙解开他身上绳索,得意道:”怎么样,这次是我救了你吧?”

流川坐直身子,低声道:”谢了。”但语气中并无谢意,樱木不禁不满,嘟哝道:”死狐狸,还装什么帅。”

流川一楞,才领悟到”狐狸”是指自己,怒道:”你说什么?”他虽然生气,面容语气仍是淡淡的,樱木丝毫不惧,道:”不是么,人家救了你,也不知道诚恳地谢谢人家,还一副自以为了不起的样子,刚才那几人真是死的冤。”

流川心情正是恶劣,可的确是他救了自己,也不好怎样,忽然想起一事,道:”你以为凭你救得了我么?哼,是那人故意放我们走的。”樱木奇道:”她干么故意放我们走?”流川道:”放长线,钓大鱼。”

樱木以前和父亲一起狩猎,见他抓了小兔后故意不杀,放了它,又跟在它后面找兔子窝,因此也明白这个计策,颇为失望,但转念一想,又道:”那她干么又要杀那些大叔?”流川胡乱道:”她想让我们相信她。”樱木想不出语言反驳,不再言语。

忽然身旁晃过一个人影,似是他父亲,但隔得远了看不真切,他怕万一不是,被流川嘲笑他这么大了还恋着父亲,也没出声招呼。

不久,两人来到赤木铁树驻营之地。流川一见之下不由暗暗皱眉,原来赤木拔营进攻名鹏去了,留下守营的只是些老人小孩,只一队精英,由哈虎和赤木铁树之子赤木刚宪领着。

樱木见了赤木刚宪吓了一跳,见他不过二十多岁年纪,身高却九尺有余,肤色墨黑,一张脸上肌肉纠结,狰狞之极,目光却颇为柔和,不自禁道:”真像大猩猩啊。”

赤木刚宪狠狠瞪了他一眼,樱木向来天不怕地不怕,被他一瞪心里居然吓了一跳,矮了半截。流川想笑又笑不出,问赤木道:”我娘呢?”

赤木领他去,流川一边将经过简要说了。赤木刚宪俯身摸了摸樱木的头,柔声道:”你为朋友甘冒大险,是好汉子。”

樱木刚想说流川不是他朋友,流川已挑帐进了一座蒙古包,樱木不甘落后,也忙抢身进去。

帐中银灯如豆,流川枫的母亲、昔年朝阳教的教主夫人,陵南国的长公主流川怜正一身素衣坐在桌边发呆,见了流川枫先是一喜,接着又硬生生地扳起脸道:”这一天又去哪儿玩了?七位叔叔找你去了------怎么弄伤的?”她见流川身上衣服破烂,脸上隐有青肿,心疼得厉害,登时将叱责的话忘了个干净,急呼宝儿上药。

流川不知母亲今日干么对他这么好,在外人面前也一味疼惜自己,不由得颇为尴尬,挣脱她怀抱,道:”没事。”

流川怜兀自不放心,问长问短。流川枫很不耐烦,瞥眼见樱木正冲自己做鬼脸,不禁大怒,向他狠狠瞪去。其实樱木从小丧母,见流川受母亲怜爱,心中羡慕的不得了,但瞧出流川的尴尬,故意扮鬼脸气他。

赤木刚宪不理小孩子的斗气,沉声道:”夫人,我在师父安西处学艺时曾听他老人家提过神随云其人。昔年朝阳教主手下有两名护法,四名法王,神随云和樱谷雨二人虽是女流,却位居护法,论武艺还在四大法王之上,师父谈起她们的武功也很是佩服。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单凭我们这里这些人,恐怕挡不住神随云。”

流川怜听到”安西”时心中一动,道:”依小将军看如何是好?”

“赤木刚宪虽然不才,但我师父却是世外高人,我的几个师弟武功也不弱,他们所住的童山离此不远,赤木斗胆,请夫人和小主公过去一避。”

流川怜道:”也好,不过我不和枫儿一路。”

赤木一怔,随即想:”她是怕神随云追来累及小主公么?”也不多问,吩咐士兵下去准备车辆粮食。他说童山离此不远,其实只是宽慰流川怜而已,童山离此,快马也要有半月的路程,更何况中间隔着大沙漠,沙漠中不知何时能遇上水源,因此食物准备实是大意不得。

赤木知流川母子分手在即,有些话不便当外人说,便带着众人出去。见樱木仍留着不肯走,便牵着他的手往外走,樱木本不愿走,但赤木的手似铁箍,握得他紧紧的,身不由主给他带了出去,兀自不忘向流川伸了伸舌头。

流川别过脸不去理他,见母亲含泪望着自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流川怜拉过他道:”你父亲原是湘北部落首领之子,一次他们部落被人攻击,全军覆没,只有他一个人逃了出来,后来他创立了朝阳教,又聚集兵马统一了湘北,和我成婚,联合两国兵马扫荡天下,却在进攻海南时被一个无耻的女人卖了,这女人便是现在来找我们的那个神随云,这些你都知道了,但还有两件事我还未告诉过你,现在时间不多,我统统告诉了你,你牢牢记住。”

她顿了一顿,紧接着飞快地道:”炎哥当年兵败海南后退回陵南,人家都说他是得病而死,其实不是的。那都是陵南的那些无耻官员,怕海南打他们,在你父亲的饮食中下了毒,想用他来换取陵南的平安。那个下毒害他的人,便是我的好哥哥,你的好舅舅,那时的陵南王相田无宇。所以枫儿,你答应我,长大后,不得与陵南相往来。

另一件事,是有关你父亲生前藏的两本书,一本名叫《天下》,是本兵法书,另一本名叫《纵横》,是武功秘笈。《天下》在他兵败后就不知所踪了,那本秘笈你父亲却给了我。适才赤木小将军提到的安西其人是你父故交,武艺非同小可,你父死前本要我将你和《纵横》全教给安西,但一来你年纪尚小,二来赤木铁树将军殷勤挽留,我便将书给了安西师父,和你暂住这儿,本想明年就送你过去的,现在看来是等不及了。孩子,神随云是我一生的死敌,今日我已是不想活了,定要和她拼个同归于尽。以后娘不在你身边,你要刻苦用功,将来找全《纵横》与《天下》,为你父报仇,完成他一统天下的遗愿,明白吗?”

流川心中一直有个念头,平时怕惹母亲生气,不敢说,这时见母亲似乎真的决意留下和那个什么神随云拼个同归于尽了,他虽一向不满母亲自作主张,要他做这做那,到底是母子一场,临到生离死别之际心中忽感无比难受,狠了狠心,道:”娘,爹是爹,我是我,将来的路怎么走,我会自己决定。爹已死了那么多年,你也该醒醒了。”

流川怜不料儿子会出此大逆不道之言,一愣之下气得发抖,道:”你,你,你怎么说的出这种话?”

流川道:”你说你要死,我就将真心话告诉你。现在你还要不要死?”

流川怜跺足道:”我不要见你,你给我出去,出去!”

流川不再多言,掀帐而出,被外面的风一吹,喉头仿佛被什么东西埂窒了。他甩甩头,心道:”我不愿听她的话,是我的自由;她不听我的话,也是她的自由。反正我从来也不是她儿子,不过是她手中替爹报仇的工具。她自己爱死,关我什么事?”

这时一辆四匹马拉的马车停在他面前,他一弓身,钻了进去。车身甚大,里面除他外还有两人:一个是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明眸皓齿,颇为清秀可人,他记得是赤木刚宪的妹妹晴子;另一个居然是樱木花道。

樱木冲他一裂嘴,道:”大猩猩答应我去玩的,你有什么意见?”

流川骂了声”白痴”,也不去理他,自倚在一边睡了。车便在樱木的大叫大嚷中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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