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Maya,收录日期:2006-04-04,890次阅读

高架桥过去了 路口还有好多个
这旅途不曲折 一转眼就到了
坐你开的车 听你听的歌 我们好快乐

第一盏路灯开了 你在想什么
歌声好快乐 那歌手结婚了
坐你开的车 听你听的歌 我不是不快乐

白云苍白色 蓝天灰蓝色 我家快到了
我是这部车 第一个乘客 我不是不快乐
天空血红色 星星灰银色 你的爱人呢
——《乘客》王菲


这是一个陌生的城市。当年听得他来了,不由分说,仙道便也收拾包裹跟着来了。从此一住下来也就懒得离开,至今得了签证却发现自己似乎从未好好看过这个城市,一个自己已经成为它的法定公民的城市。

街道上霓虹闪烁,灯红酒绿,虽有片雪,阻不住各人脸上的眉飞色舞。是啊,确实是个喜气洋洋的日子,圣诞夜,端的是为快乐的人更增快乐,为不快乐的人平添惆怅的日子罢了。

仙道未觉自己快乐,也没什么不快乐,无论何时何地,他的嘴边轻浅一个笑容,个中想法旁人谁也无法窥探。毕竟是有些回忆的时分,一个人在空荡的家里对着看厌的白墙四壁无甚意思,思索片刻后,他拿了件黑色羽绒大衣和一条白色毛线围巾出门。

报道今日无雪,可随着夜幕降临,这雪竟越飘越频密,满大街望去,便有些雪白晶莹起来。

闲来在街上左晃右荡,只换来更加闲得无所适从的情绪。仙道走在灯光黯淡的街角,以打量路上各形各状的人排遣,他的心不是繁乱,只是空白。白花花的一片,任它什么事物进来,找不到一落脚点,“咚”的一声,坠入到莫可明状的空间里,不复存在。

仙道继续游荡,直到他看到流川,于是停了脚步。

流川站在公车站牌下,仰着头适图找寻能载他到目的地的车号,他的头发还是一如继往的黑,白的雪落在发上,轻轻“滋”一声便被那黑吞噬了,融化了,仙道一度怀疑流川的皮肤全靠吸收了这些雪的精魂才成就自己的白。即使隔得远,仙道也能听到那轻微的滋滋的声音。

没待得仙道思考是否走上前招呼,已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嗨,流川。”竟是看到他连身体各部分机能都自动自发起来。

流川的目光从车牌上移开,看过来,他的眼很亮,低低“啊”了一声。

多年不见,面前的仙道几乎无甚变化,只从前立得不可一世的头发放了下来,气度平添了一份儒雅,笑愈显内敛。

“找个地方聊聊?”仙道提议。流川点了头,两人便沿着吵闹的街道一块走。

“还好吗?近几年。”流川一如既往的安静,于是仙道平和地开口问。他注意到流川没有带围巾,只将大衣的领子立起来,尖尖的下巴缩在当中,鼻尖微红。他便卸了肩上的围巾,递过去,流川摇摇头,他停下脚步,长臂伸展起来将那白色围巾结结实实地裹在流川颈上。终是多年没做这种事,离了一步仙道一看,流川大半张脸都陷在白毛线中,鼻子进气少出气多,黑溜溜的眼珠不满地瞪着自己。于是不好意思地笑了,卸了装备重新再围,流川倒未曾拒绝,站定了身子任他摆弄。

再离一步看,这回弄好了,两目相对,明晃晃的都是笑意。经这一折腾,原先约摸有些怠滞之气全烟消云散,仙道的手抓着流川,好似从前未生分前一般,好似这些年两人从未分开过一般,好似他还是他世界的支点一般。


乘坐公车,略一打盹,错过站点,再下车,便已物是人非。相同的泥土相同的空气,养着不同的风景不同的人。寻觅一个相同的站点,岂非比登天更不可靠?


流川怔了一下,只不言语地挣开手。仙道回头看他,陡然发现流川竟是有些变化的。他的头发剪得比从前短,流海不再长,露出饱满的额头,以及那双子夜般的眸,原只隐于后便已凌厉十分,如今显现出来却不见得多骇人,越发清明。脸颊轮廓稍微丰实,不如从前的削瘦,下巴尖得可以戳死人的模样,锐利的气质约摸柔和些许,一袭苯蓝长褂大衣,坦荡荡的站在那儿,仙道觉得有些头晕,这流川多年不见,竟比从前更迷人。说迷人估计不切实,要迷也只是眼前这一位心慌意乱之人。

轻咳一声,流川双手插进口袋,风吹得他脸颊泛红,仿若雪地上无端端长出几朵艳色花朵。仙道察觉尴尬,胡乱领了流川进去身边一家店,“这儿我常来。”天晓得他连这店的店牌都没看清。一进去,仙道又开始头晕,直叹运气不佳,这店赫然是家酒吧,隔音效果好得惊人,门外的寂静经一扇绚丽的彩绘门后即刻为喧哗所取代。

仙道想走,却见流川已自顾自地找了个僻远的位置坐下,便硬着头皮也坐了。一人上来问需要什么,流川答:“白开水。”将那人落在那儿呐然,仙道一笑,解围道:“威士忌。给他一杯……爱尔兰咖啡吧。”震天的爵士乐吵得头盖骨几乎要飞起来,溢彩的灯火下群魔乱舞,仙道隐约感觉流川瞥了自己一眼,说:“你常来这儿?”

“……是啊。”仙道答道。他注意流川的表情,却没看到一丝变化,这人仍是一度的淡漠,他的杜撰毫无意义。

仙道觉得有点烦,肚子抽筋似的痛,才发现原来今晚未吃饭便出的门。他没说话,一口接一口地喝威士忌,于是肚腹更痛了。

流川也没说话,他直直坐在椅上,也不碰仙道给他点的咖啡,他看台上声嘶力竭的人表演,竟似专注。

整个世界都乱了,只他们周身是静的。静的颓然。

在酒吧这地方,所有人都变得放肆,于是事端也就格外多。离仙道他们不远处,两个年轻的男孩如发了火的小兽般怒瞪对方,一人转身走,另一人拿了酒瓶追上去,“乒”的一声砸碎,玻璃渣子四处飞溅,“小心!”仙道扑过来,拿了身子挡在流川跟前。

见那半臂染了血似的红,流川的眉也挑了就要动气,被仙道止住,“不碍事,这是酒。”两个小碎片扎进皮肉,却不见溢血,小心翼翼地挑了出来,流川冷声:“瞧你的皮糙肉厚。”仙道知他着恼,呵呵轻笑不回话。

那边砸了酒瓶的男孩不看他们,他眼里只见面前的人,大力揽了过去,声嘶力竭的吼声比舞台上的更甚,“你不准走!你别想离开我!”被他揽着的另个男孩挣了一会儿便软下来,许是被这无端端的热烈给吓到。慢慢声嘶力竭变成了低述,再是抽泣,之后两人便吻在一起,如胶似漆。

这段小插风在酒吧的一角只是海水岩边的一个小波纹。充作岩石的那二人对视一眼,都有些不自在,“走吧。”“嗯。”

一出来,雪仍是一般大,经刚才那事儿,仙道的胆子也大了不少,他碰到流川的手,果然是冷冰冰的不见人气,记起流川从前即不喜冬,一到冬天便通体冰凉,其中尤以四肢最甚,那时没钱买暖气,仙道便早一小时上床,待得被窝温得热乎乎了方行。前尘往事,前尘往事,许多往事仿若前尘,却一直伴随今世。自以为忘了,稍一撩拨,却原来全覆在一层薄薄的灰底里。

流川的手指纤长,盘在腕上可以感觉掌间的薄茧,这双手不单单是打篮球出彩,也烧得一手好菜。流川是什么人,他平生第一篮球,第二自己,透体的眼自动铲除世间的污物,自己一个人便可活得自如。吃好,睡好,篮球打得好,这便是少年时期流川的生活定律。他做事,有一,便无二。他要篮球,其他便什么也不求。他烦人际交往的揣度,便生生合上门外界万物只当过滤物全视而不见。

而仙道其人,则随意得多,无论吃好吃坏只消肚子饱便行,睡足睡不足自己随意即可,篮球也是,比赛只须尽六分力,他便不会花七分,人说仙道精明,其实是最大的谬论,精明的人懂得规划人生懂得利用生命的每一点去为未来铺路,而仙道对自己的一切打点都只凭喜好,不高兴打篮球便去钓鱼,不高兴上课便睡得迟点,只亏得他天赋异禀,处事能力强,才非但不致惹人厌反倒人缘好得惊人。

人说不了解仙道肚里有几根肠,其实也对,只因连他自己本人也数不清自己的肚肠。说数不清,归根究底是懒。

命运将这两人安排到相识,说来也是件玄妙的事。怪人见怪人,骨子里便带着相似的形状,只消见面第一个对眼,便识得对方。从相识到相处,再到相恋,本就是条平坦无曲的路。可说平坦,究竟是太平坦了,才导致那条路给无端端踏没了。

仙道将流川的手塞进兜里,自己怕兜,流川的指尖持续冰冷了三秒,便被周围的热气同化,于是没有挣脱。

流川领了仙道拐弯,进了一家法式餐厅,仙道正奇呢,该不会两人连肚饿的习性都相同,便听流川说:“我知你饿了。”同时间仙道的肚子很争气地来一番响应,直红了仙道万年不穿的面皮,流川唇角的弯向上勾了个弧度,二话没说找个最近的位置坐下,召唤人点了菜。

餐厅里放的是从前一个很红的法国电影的主题曲,仙道记得,这是他和流川第一次约会看的。都不是爱看电影的人,也都是不喜缠绵悱恻的爱情电影的人,却偏偏挑了来看,进去了黑森森的地带,四周的消声细语,一人打盹,一人将爆米牙咬得格格响。全都不是浪漫的人。两小时下来,什么都没进脑,唯独将那首贯穿始终的主题曲记了个通透。

再看流川,他仿佛也是记得的。桌上的瓶中插一朵雏菊,水嫩的气让空气湿度增了不少,仙道有种错觉,流川发亮的黑眸隐约带些湿润。仔细一看,果然是错觉。

“后来你去了哪?”流川问。他微偏着头,在周身游荡的和悦音符便一个个跳入他的耳中,跃舞于耳膜上。

仙道发怔,“你……有回去找过我?”流川前脚走,仙道便收拾行李后脚跟了去。两人本来合也平淡,分也平淡,既然得了对方无甚么特别,那失了对方也不会如何。两人当初均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在国内和和气气地分手,仙道一人在熟悉的单人房双人床中住了几日,静得难受,一股子气上来便坐了飞机去。到了和他同片天空下,满大街逛,被一辆急驰的车弄丢了捏在手上的联系地址,举目陌生,那份本不属于自己的激情施施然黯了下来,平了心,便再也懒得去寻。于是就这么淡了。

原来当时流川在离了的那几日也惦他惦得紧,打了几通电话,得知房子易主,人又退了学,亲友几人均不知去处,便淡泊了心,断了念。

仙道觉得红色开胃酒在嘴里发苦,再看流川,手指轻触雏菊的花瓣,眉宇却没什么懊悔之意。有点冷心,仙道问:“你成家了没?”颤巍巍的几个字被他说得诡异,流川淡笑,摇头:“一个人。”他没问仙道,似是知他状况。两人相处,原也是流川知仙道得多。虽他不问,仙道却也出口,“我也是。”话音落出突然觉得自己有种昭著于世的意味,于是不好意思的咧嘴笑。

流川没笑,眼里尽是笑意。头顶上巨大的吊灯,明晃晃的光全反射进流川眼里,将锐利的黑融了,化了,余下柔和。

出了餐厅,积雪厚厚地铺了一地,踩上去发出细碎的轻响。仙道说:“也不知现在有公车么?”他的车一早送去修理,这些天均是徒步在市街来回。流川耸耸肩:“我有车。”仙道微微吃惊,“那你刚刚还在看公车牌?”流川略一环顾,说:“雪太厚,开不了。”他的车果然停在离公车不远处的露天停车场中,披了银白的一层雪衣。

“要走了么?”仙道不是滋味的问,他很不舍。流川不回答,只沿着路向刚刚的公车站走去。仙道不看路,他稍微退一步,跟着流川,只看他。刚刚在酒吧,在餐厅,他的心是实的,填满了东西的厚实,而现在,每踏一步路,他的心就每空一格,站定在公车牌下,他已完全空了。

看流川专注地抬头看公车站牌,一如原先的模样,仙道突然有种错觉,也许今晚的一切都只是个梦,是他积压了太久的思念所造成的臆想,也许回了家,洗了澡,睡了觉,什么就都不存在,流川也是,他也是。也许连这个红字白底的站牌都是梦。流川没有问仙道的联系方式,仙道也没有。他呆呆地想,这是梦,问了也没用,都是梦,什么也不曾存在。

想虽这么想,胸口却有一物在滋长,透明的摇曳,朝他的心脏稳妥的笑。这些年他是空的,但如今,他再也不要这空。

车来了,流川上了去,仙道站在车站愣了不到一秒,还未等流川站定转身来道别,便一个健步跟了上去。 “我,嗯,我陪你乘车,回去。”没空去探究这句话傻气,仙道听到流川对司机说:“有到约顿街八一二巷口吧?”司机点头,爽朗地说:“你们幸运,那儿的路刚刚还因为积雪过多而堵了,五分钟前刚清空了开通。”约顿街八一二巷口?这名字怎生如此熟?仙道愣了一刻才记起这是他家住址。“流川。”

他迟疑地问,“不会是你一开始便要去我家吧?”话一出口就觉自个人有点傻,完全是不可能的事么。却见流川坦荡荡地点头:“不知道确切地址,去转转。”生生把仙道惊在当场。

仙道平空捏了把冷汗,且不说流川如何得知他住在这儿的消息,仙道明白以流川的性子,去了一次没有,便绝不会去第二次,他的性子,永远只是有一,就无二。若是没这场突如其来的雪,流川的车就不会无用武之地;有自己的车,他便不用搭公车;他若不搭公车,也便碰不到仙道。想到这儿,仙道暗自捏了把汗,十年前,因一辆车,两人无意错过,十年后,因一场雪,两人巧合重逢。常说世事玄妙,如今看来,也许真有些揣不透的玄机。

仙道在流川身边的位置坐下,摇晃的车子载着空空的车厢,厢里两个人,看着街边旖旎的流光风景,窗上的积雪透露眼中温和的笑。

“再在一起好吗?”

“嗯。”

这些年什么事情都是流川快一步,总算仙道也快了一回。抬头看窗外,仙道想。

有些人,有些事,就像路边的风景,一闪而逝的过。有些人,有些事,是起点,又是终点,乘了一趟车,看了无数风景,一抬头,便又回到他面前。

圣诞夜的雪在下。车在走。


END

Maya 于2004/5/7 PM1:03

给我10K都写不出情节,无比崇拜那些仅用1、2K就能写故事的人,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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