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一根香烟，夹在食指和中指当中，半眯起眼看指尖缭绕的细烟。

隐隐绰绰的光线，折射在自己的影上，今夜的月光柔和似水，仙道就沐浴在这片水当中。

他闭上眼，感觉清凉的风一点一点地扎进自己皮肤，扎进血液当中，随着循环在体内汩汩作响。

噗通，噗通。

谁的心脏在跳动？

是你吗？流川。

墙上的大吊钟向前走，夜以继日，日复以夜。生命就是无数个不断的重复，密密麻麻的组合成链条，那其中一格一格的缝隙代表空洞，那是人特有的一种情绪，它的名字叫寂寞。

属于仙道的空洞特别大，持续地往外延伸，几乎要扯断这条生命之链。

转过一圈，又转过一圈。

仙道周围的地板堆满了烟蒂。未燃尽的火星在地毯上烙下焦灼的印记。

流川，流川，为什么你还不出现？

仙道看一眼厅堂贴着似模像样的几张灵符，一个檀香炉，几支早已烧尽的香，熄灭的蜡烛，以及满桌子的灰。

他微笑。今晚的月色很静，沉没，浮现，它的温柔坠入他的眉眼，施然的弯曲弧度，一份无言的哀伤。

流川，流川，我想见你。让我见见你可以吗？

再点一支烟，仙道的手里紧握着一张照片。

破裂的相框躺在抽屉里，表面是灰蒙蒙的脏。

这一整夜，他绰约的影子笼罩在月色下，细细碎碎的点缀，夜空的梦，却冷却了，自己的梦。

仙道伏在窗台，静静地睡觉了。

门悄然地打开，一个人影走进来，他有一头黑亮的发，但他的眼却更加明亮。他经过窗台时停住脚步，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照片。

纤长的手指碰触那张几近模糊的笑脸，很低地说了声：仙道……

时间慢慢地定格，静止在这一刻。

仙道始终没有醒来。

在这个星期六晚上。

仙道的梦里，只有一个人，爱他的人，和他爱的人。

篮球在指尖上嘀溜溜的转，那人傲气的神色格外可爱。

笑眯眯地扑上去，搭住他的肩头，他身上热热的汗穿透过运动衫凝聚在他的掌心。

火辣辣的感觉由心底开始延伸。

亲吻他的脸，他的发，他白皙的皮肤，觉得心底从未有过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爱恋。

他属于他，他也属于他，这种互相存在的幸福呐。

流川，你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怎样？

他吻着他湿濡的发梢，轻轻地问。

那人倔强的眼挑起，恶狠狠地抓过他的脑袋，哼一声你敢！

仙道微笑，持续微笑，我是说如果……如果流川不在的话，我想我会一辈子寂寞……

一辈子有多长？

什么叫寂寞？

他忘了流川后来怎样回答，他敲了敲自己的头，还是记不清，面前的流川却已渐渐模糊。

不要走！仙道试图抓住他，却抓到了满手的焦黑。灼灼地烧着指尖。

仙道睁开眼，他躺在窗台的地板上，散落一地的烟蒂。

流川，我好痛，你知道吗？

你什么也不知道。

******

仙道决定不再等待。

周六下午四点，他关了自己的私人律师事务所，便匆匆赶回家。

又是一个周末。

他知道他会出现。

坐在沙发上，仙道没有点烟，虽然他的手心紧张得出汗，虽然他有一情绪紧张就抽烟的习惯，但是流川不喜欢。所以他此刻只是静静端坐在沙发上，身体绷得很紧，目光死死盯住对面墙上的挂钟。

一格，一格，再一格。

房门突然发出咔嚓的轻响。

敏感觉察到身上的毛孔在紧缩，仙道没有动，放在沙发上的手指僵硬地蜷曲起来，

门嘎吱一声，由长长的缝隙开始拉大，外面的风吹进来，夹着黑夜里的冰冷气息。

黑色的发丝在风中轻扬，长长的影子落在玄关的地毯上。

在看到他的一瞬间，仙道紧张得觉得心脏也要爆掉，可他只是张大了嘴，一动不动。

流川。

他的流川。

清俊的脸更显消瘦，皮肤是淡淡的苍白，他的眼神里有种藏得很深的疲累。

流川手里提着似乎是超市里的购物袋，左手三个，右手两个，鼓鼓得塞满东西。

他没注意到坐在黑暗的未开灯的大厅里的仙道，他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将一些东西放进去。

流川认真地将各种食品分清楚，放在上柜的冷藏品，放在下柜的饮料，零食，速食面。

仙道远远站在他的背后认真地看他。

视线有点模糊，仙道想拉开步伐，却发现身体重得要命，一步也迈不出去。

仙道没有唤住流川，他怕这是梦，他怕这个梦醒得太快。他舍不得打断它。

流川关了厨房的灯出来，仙道屏住呼吸，以为他要来大厅，却见流川步子一转，进了长廊。

转动左手边的第一个房间的门，那是仙道的房间，流川走进去。

流川在墙上摸索，摸到凸起的开关，按下去，“咔”一声，电灯没亮。

仙道看见流川很轻微地皱了皱眉，仙道奇怪了，明明灯泡一直都很好啊。

流川在窗台弯下腰，表情专注地就着月光看水缸里摇摆身体的两只鱼。淡黄的月光落在他脸上，勾勒柔和的线条。

流川的落寞像针一样狠狠地扎进仙道的心里。

流川细心地给水缸换水，整理房间里一些杂乱的东西，打开一个抽屉，流川的脸色一黯。

他从里面拿出来一个空空的相框。

相框的表面是蒙蒙灰的脏。

流川用衣袖擦拭相框，将它擦得透明光亮，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重新夹进相框里。

照片上照在两个人影身上的阳光很灿烂，透明的蓝天和白云在背后衬托。

相框的明亮刺得仙道睁不开眼。

于是移开眼，仙道突然怔住。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身体的血液好像突然停止转动。

流川左手的手指上有两枚戒指，无名指上是流川自己的，而中指的那个，是仙道的。

一个月前随着那场车祸而丢失的戒指。

仙道花了很长时间找它，却遍寻不到。

竟然出现在流川手上。

仙道慢慢地呼吸，可是他听不到自己心脏冰冷跳动的声音。

流川已经离开房间。

流川打开客厅的灯，以及电视，将一盘带子塞进录像机里，坐在沙发上。

他抱膝而坐，怀里抱着一个垫子。

“叮咚！”突然响起门铃声，流川放下垫子去开门。

“流川，真的是你啊，我看这屋子有灯光所以特意过来看看。”门口是房东，一个慈祥的老太太，笑起来满脸温柔的皱纹。

“呐，这是我刚煮的面，你这孩子就是喜欢亏待自己，一定又没吃晚饭了吧？”

流川茫然地站着，过一会儿，他微微偏头，伸手接过碗，“谢谢。”

“你现在上的大学离这里很远吧，为什么每个周末还特意赶过来……这里已经没人住了……”老太太的声音越来越低，她看到流川眼里很深的悲哀。

仙道静静地站在流川背后，看他送走热心肠的房东，然后回到屋里，合上门。

满屋的寂然。

流川回到沙发上，被置于一边的面，热气腾腾的雾在空气中铺天盖地的寥落里快速冷却。

仙道来到流川身边坐下，轻轻撩起他额前长长的流海。

黑色的眼睛，看着前方。

录像里的人放肆地拼酒聚餐，挥霍藏不住的快乐，都是些熟悉的身影，樱木，三井，宫城，彩子，越野，植草，还有，流川枫，和，仙道彰。

流海后细长的眼很重地眨了眨，一点点的湿润静静蔓延。

仙道轻吻他的额，抚摸他柔顺的发，低声地说。

流川，流川，你要幸福，一定要幸福。答应我。

流川却没有回答。

仙道一直一直地说，像念着咒语般。他一边说一边微笑着。一直一直微笑着。

仙道最后看了流川一眼，转身，离开。

仙道。

响起流川的声音。

仙道定住身形，他垂在身侧的双手颤抖地握成拳，衣角在心中揉成一团。

仙道。

流川又喊了一声。

仙道急忙回头。

可是他没有找到流川的黑亮的眼。

流川仍是背对他坐着。

流川只是抱紧了怀里的垫子，紧紧盯着面前放大的特写。

仙道对屏幕上自己的脸笑起来，像哭一样的笑。

屋外刮起大风，夹着夏天所不会有的透骨的凉意，从窗口钻入屋内肆虐。

噼哩啪啦的雨，像冰雹一样敲打玻璃。

仙道！

流川张大眼迅速地转过头。

房里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流川捂住胸口，那里飕飕发凉，空荡荡的像少了一块什么。

天气预报，今夜有雨。

没有关窗的潮湿的屋子里，流川睡着了，梦里有一个人淡淡的微笑。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