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1有奖征文]梦魇

作者: 陨夜,收录日期:2006-04-06,697次阅读

无人演奏的交响曲,无人聆听的吟唱,没有伴侣的单人舞,没有观众的舞台。
沾不湿的水迹,飞不起的翅膀,说不出的话语,睁不开的眼睛。
消除痛感,消除快感,只留下模糊到了极致的混沌。
这是梦境,远离了的梦境,迷宫的彼端。

请不要抱紧,我的梦,
就这样,让它自由地飞吧!

走出电影院,天已经完全黑了。仙道皱了皱眉头,对着身边的人说:“彦一,请你不要再哭了,这样令别人很心烦。”
哽咽的声音说:“对不起,学长,可是实在是太令人感动了。”
仙道眯着眼睛,撇出一个冷笑:“都是假的东西,编出来的,值得那么当真吗?”
更加哽咽的声音说:“学长,你这样说太冷血了。”

完全没有亮光的天空,从边缘开始被黑暗噬食,带着淡淡兰花味道的卷帙,漂浮在透明的溪水当中,就是这样被慢慢浸润的,从印着花纹的边缘开始,一点点变换颜色。无月之夜,每一颗喘息出微弱光亮的星星,都死死地抓住夜幕的纤维,一松手,就要陨落到地上。

假的东西,虚幻的东西,为什么要放感情进去?这是通往家的路,就这样走,会在第二个路口看见废弃的铁轨,第三个转弯处凋零的岁月和容颜,第五次回头闪亮的红绿灯。这些都在。彦一,还要那些在座位上哭个不停的人,愚蠢,愚蠢。他们会溺死在自己的情感里面,因为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东西,溺死,海水一样填充进鼻腔和口腔,填充进脑子里,窒息而亡。

冷血?你说在皮肤下面的东西?被妖精吮吸的甘露?会自己盛开得美丽自己蜕变得丑陋的液体?它们装载容器里面,肆意地到处涌动,哪一天容器破了,就恶毒地带着生命逃逸的妖精一样的东西?至少它们还在不是么?不相信的话,你可以试试用什么尖锐的工具在容器上划开一个小口子,就可以看见了,这世界上最为美丽的红色,不过,时间不能太长,然后它们就会变得丑陋,暗红凝固,这是过于美丽的惩罚。

仙道躺在床上。是不是,也试一试?找不到刀子。砸了花瓶?算了。

杜鹃花在山上开放的时候,夕阳融化在海的尽头的时候,都可以看见的颜色,现在,蒙上了双眼。请让风吹尽这红雾,朦朦胧胧的意境,容易夺取人的心智,虚幻的东西,是危险的东西。红色为什么弥漫得这么快?

第一步,走在沙土上,远远的青白色石头,刺穿云彩的塔尖,堆砌出的悬崖边上的城堡。
第二步,走在走廊里,宽敞的走道,阳光穿过长条形的窗,在地上扭曲着,在两侧的甲胄上,发出无声的话语。
第三步,走在房间里。桌边的人抬起头来。
漆黑的头发下面凌厉的眸子,缀着穗子的领口上洁白的颈项,雪白的波浪状衬衫花边,衬有皮毛里子的刺绣衣袖和衣身一同下垂,匀称的管状皱褶,那黑色衣服上面,是漩涡状的藤草花样,都随着抬头的动作轻微的移动。
“你是他们派来的使者么?我认为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你是谁?”仙道问。
他腰间用饰带系着海贝状的短剑,那是中世纪的东西。
“你是谁?”
“明明在家里,不知道怎么到了这里,不知道这里是什么鬼地方。”
那人微微皱了皱眉:“你是路过的异乡人?这里很危险,请快走吧。”
“为什么?总要有人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地到了陌生的地方,全是不熟悉的东西!”
那人没有在意仙道的口吻,他走到了门边——那种极尽优雅的态度:“这里就要打仗了,你最好快点离开。”然后出去,砰的关门声。

灰暗的天花板,惨白的亮光,仙道躺在床上。
是个梦,莫名其妙的梦,一无所知的地方,一无所知的人。
就为了这种奇怪的梦,再也睡不着了。把头埋在枕头里,只有窒息,慢慢地等待天亮起来,一个明朗的世界苏醒过来。

“仙道,你现在上课都不听了么?”
“嗯?越野,你在看什么?”
“噢,释梦的书,有兴趣吗?”
“切,无聊的东西。”

回家路上,在第二个路口自行车不巧嵌进了废弃的铁轨,第三个转弯处溜过一只黑猫,第五次回头红绿灯坏了。回家以后什么也做不成,天一黑就躺在床上,说不定又要到那个陌生的地方去了。

如期而至的第一、二、三步,如期地看到了那个人。
“噢,你还没有走吗?”
“既然要打仗了,你为什么不离开?”
那个人居然轻轻的笑起来,说:“我是这里的领主,我不离开。”
他踱到阳台边上,指给仙道看:“这里绵延的山区,广阔的田野,还有城堡,都是我的领土,我是这里的领主,是这里的保护者。”
“你的人民在哪里?你说要打仗了,你的军队在哪里?敌人在哪里?”
领主又笑笑,没有回答。

天亮了?仙道想起那个梦里,除了领主以外,任何人都没有,一望无垠的农田,高大的城堡,一个人都没有。打什么仗?

“仙道,难得你会来图书馆?”
“很奇怪吗?”
“倒也不是,你突然对中世纪的建筑有兴趣了?”
“我看看什么是城堡。”

“噢,你又来了?也好,我带你看看一些东西。”
领主拉着仙道,他递过来的手像一月的寒冰,仙道随着寒冰驻步在长长的走廊尽头。
“这个是我祖父。”他指着一幅画像,画像上的老人英武但是沧桑,他抬手间蕾丝袖口在空气中舞动了几下。“他第一个解放了领地内的奴隶,还给他们自由,虽然因此造成了很多弊端,但是我尊敬他。”
“这个是我父亲。”他指着一股画像,画像上的中年人一双眼睛睿智但是忧郁,他说话间发丝轻轻擦过发际。“他为领地内的佃户减免了多项税收,而这片土地因此繁荣起来。”
“现在轮到我了。”他淡淡地说,没有波动的瞳孔。“他们攻来的时候,先派弓箭手列队在城墙上,投石机就摆在后面。”他顿了顿,眼睛里展出一次光亮。“如果他们攻进来,会发现这里最训练有素的骑士团在等待他们,长矛手会在他们后方出现。”他神情飞扬起来,“要是他们有幸功进了内城,刀斧手就埋伏在两边。我也会穿着父亲给我的铠甲,那是皇帝钦赐给他的。我会拔出剑站在最首,告诉他们什么是失败。”他的下巴微微抬起,那种优雅的贵族态度。
“你在做梦么?”
“什么?不。”
“那么为什么我没有看见人呢?为什么城里除了你我空无一人?”
又是沉默,没有回答。

仙道恼怒的顶着天花板,顽固不化!连续三天梦见奇怪的人,一个固执在莫名的希冀上的人。

“仙道,你想听个传说吗?”
“越野,那很无聊。”
“不,很神秘很有意思的!”
“那多半是假的。”

“我现在想在领地里转转,你也一起来吧!”
他的话没人能够拒绝,他的手把仙道拉上了四轮马车,轻轻的喝了一声,一扬手,两匹马带着两个人驰骋在田野间。长长的绿色的连绵,油笔在画布上随意一抹就是这样,他停在小山丘顶,绿色和白色反射在他的眼睛里,满是满足。
“你看,很漂亮不是么?”
“虽然我有很多问题,但是现在我最想知道,谁为你抵御外敌?谁为你守城?”
“的确,没有人。”
“什么?”
“打不过是肯定的,所以我让所有人都躲到山谷去了,从那里可以到邻邦。”
“那么你为什么不走?”
领主侧首看了仙道一眼,嘴角微微翘起,笑得淡极:“因为,这里是我的土地,我守护的城堡。”
“荒谬,你的命更重要。”
“不,我十岁时起了爵位,从那天起,所有的荣誉和责任全部在这里。我的领土,我为他奋战到底。我不放弃它,这是我的土地。某一个春天,我在这里看到的风信子,象天使的羽毛,非常喜欢。虽然我不能守护它们不被践踏,我仍然愿意留在这里。”他的眼神已经投向远方,仙道目不能及的远方。

仙道死死的抱住枕头,蜷缩成一团。

“仙道,你喜欢风信子?”
“嗯?嗯。”
“是么?以前没听说嘛!不过你再蹲在这里看的话,上课要迟到了。”
“知道了。”

“你会留下陪我么?”
“不会。”
“哦。”
“我更希望能够一起离开这里!”
“离开?对不起,异乡人,这不可能。”
“你还要凭持你那可笑的荣誉和所谓的责任吗?这么虚幻不可捉摸的东西也值得用性命来换?我们可以一起走,扔掉那些无聊的东西,他们会害死你的!”
“虽然我看不到它们,但是他们使我感到脚踏实地,我从一丛叶瓣,一块石头,一幅画像,一句甲胄里都能感觉得到。看不见,不代表不存在不是么?”
“我不希望你因为这种理由就这样死掉!”

请不要抱紧,我的梦,
就这样,让它自由地飞吧!

“仙道,你这两天都很没精神,没睡好么?”
“做梦就影响睡眠。”
“那倒很有意思啊!我还巴望着天天能做美梦呢!”
“你会不会有想醒醒不过来的感觉?”
“被子闷得快窒息的时候会有。”

“明天就要开战了,异乡人,今天你必须走了。”
“你还没有改变主意么?”
“当然。”
“……”
“你会使剑么?或者能陪我练一会儿?”
“不会,不过,可以。”
手中的剑,如此沉重,像是真的,眼前的人穿着银色的铠甲,腰间的饰带垂着长长的流苏,那样锐利的像尖刀一样的眼神,用眼神来对抗我的剑么?
“你不会使剑,就防守好了,我会掌握分寸的。”
“可以。”
“那么,开始了。”

他挥剑,挡住。
梦是虚幻的东西,或许可以看见,却是不存在的东西。

他侧刺,挡住。
为什么我感到这么真实,剑也好,你也好。

他直劈,挡住。
你的发丝在舞动。
你眼神很炙热。
你的声音冷洌,语气确是温和。
我甚至可以触及你,你是什么?

挥过去!我想知道,我要知道,不要防守,挥过去进攻,你一定要告诉我!
“小心了!”击空。
他的剑在半空当中划了个优美的弧线,那弯度好像春季的上弦月,剑锋擦过仙道的手臂,一直想看到的,那种最美丽的红色,的确看到了。
“你受伤了?你不该随意攻击的。”
一点感觉都没有,痛感,一点都没有,好像流血的是别人的手臂,好像自己只是个看客,为什么,一点儿也不痛?
仙道的脸变得苍白,颤抖的手已经拿不住剑。
真的是在做梦!真的是梦境!
假的,都是假的东西!

无人演奏的交响曲,乐谱已经残破。
一连几天,都在做梦。
无人聆听的吟唱,曾经夜莺一样的嗓子却发不出声音。
梦境却虚饰得像真实。
没有伴侣的单人舞,脚尖有节奏地踏着舞步。
梦境里面的人,固执在自己的又一个梦里。
没有观众的舞台,早就已经被废弃。
他却真的令人心痛无比。

仙道死死的抓住领主的手,他的力量用得很大,他的声音听起来颤抖:
“告诉我,你也是假的吗?你也是不存在的吗?”
他的神情一样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仙道拉开窗帘,阳光像潮水一样倾泻进来,他眯了迷眼睛,手臂上,什么伤口都没有。他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然后停下来,掐了自己一下。
那天晚上,仙道一杯一杯地喝咖啡,他开着震耳欲聋的音响,所以,没有做梦。
第二天,他继续听着音乐,后来昏昏沉沉的睡着了,睡得很沉,什么梦也没有做。
第三天,很早就上了床,很早就入眠,也没有做梦。
从此好像不会做奇怪的梦了。

回家的路上,第二个路口废弃的铁轨便听见隐隐约约的鸣笛声。
“他们攻来的时候,先派弓箭手列队在城墙上,投石机就摆在后面。”
第三个转弯处空无一人的街道。
“如果他们攻进来,会发现这里最训练有素的骑士团在等待他们,长矛手会在他们后方出现。”
第五次回头红绿灯已经被拆了。
“要是他们有幸功进了内城,刀斧手就埋伏在两边。我也会穿着父亲给我的铠甲,那是皇帝钦赐给他的。”
“我会拔出剑站在最首,告诉他们什么是失败。”

仙道紧紧地握住拳头,指甲在手掌上划出深深的痕迹。划在他某根敏感的神经上面,一阵阵刺痛,刺痛心脏。原来伤口在心里。
他飞奔回家,把深蓝色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严实得整个房间全部只有阴影,深蓝色的阴影。他迫使自己躺在床上,枕着两个枕头,死死的闭上眼睛。什么都没有。他愤怒地翻身起来,用力按太阳穴,他翻出所有的抽屉,近乎疯狂地翻箱倒柜。
最后他终于找到了那瓶安眠药,所以满意地笑笑,按照剂量吞了两片,舒适地倒在床上,把自己深深陷在被褥之中。

第一步,走在沙土上,远远的青白色石头,刺穿云彩的塔尖,悬崖边上的城堡残缺不全。
第二步,走在走廊里,宽敞的走道,阳光穿过长条形的窗,在地上扭曲着,一片狼藉的地面。
第三步,走在房间里。

他倚着墙坐在地上,闭着眼睛,惨白的嘴唇紧紧地抿着,微微皱着眉头。一支箭插在他的胸口,随着他稍稍的呼吸慢慢起伏。花瓣上的露水般,即将坠落。
他听见动静,就费力地睁开眼睛:
“你来了?没事,太好了……可惜……要说再见了。”
“你要死了吗?”
“嗯。”
“真的会死么?你是真的么?”
“我想,你说的对,我一直在做梦。”
“……”
“固执的留在这里,因为做着梦。”
“我提醒过你的,不要这样!”
“其实,我也不知道,做着这样的梦对不对,我想,留在这里,或许是在等你吧……”
仙道倒抽了一口冷气。“不要死,别离开。”
“因为感觉很像是真的呢!”他高兴地笑起来,整个人都发着光彩,然后虚弱地闭上眼睛,像清晨海上的水汽一样,渐渐的隐去了,触也触不到,消散在空气里面。

仙道听见脉搏跳动在脑子里,他坐在床上抱着头,他收拢了双腿,不敢去拉窗帘,所有的梦都结束了,再也不会有了。
温热的液体滴在他的手上,他听不见自己在喃喃自语:
“爱上了,虚幻的东西,还要怎么生活下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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